其实,农民们并不太在乎头顶上的“天”,那些空荡荡的蔚蓝或明朗,都是文人的浪漫和梦想。他们最在乎的是“地”——脚底下实实在在的黑土地或黄土地。
土地问题,从来就是中国农民最关注的焦点。从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农民起义领袖陈胜,到清末的洪秀全,都提出类似“均田地”的诉求。甚至资产阶级革命先行者孙中山,也把“耕者有其田”和“平均地权”作为其“三民主义”的主要内容,并终生孜孜以求,但最终落空了。
近代中国,积贫积弱,特别是广大农村处处败落,毫无生机,农民食不果腹,饥寒交迫。在此背景下,志士仁人曾提出过很多解决农村问题的方案,但几乎都不约而同地落脚到了防止土地兼并和实现“耕者有其田”两方面。而中国共产党实行的土地革命和土地改革,则在很大程度上继承和发展了孙中山的思想。
应该看到,给农民以必要的土地,并不是近代中国某个人或某个党派的个别主张,而是有识之士的共识。只不过,同其他党派相比,中国共产党是真正将此愿望贯彻于实践的最坚决的政党。
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中共就把改革封建土地制度作为革命的主要内容,制定了平分土地的政策。抗日战争期间,中共根据国内主要矛盾的变化和战争需要,将平分土地政策调整为减租减息政策。随着解放战争的到来,中共中央于1946年5月4日发出了《关于土地问题的指示》(即五四指示),宣布坚决支持和保护农民从地主手中获得土地,实现“耕者有其田”。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斗地主、分田地的农民运动开始了。
但是,“五四指示”在执行过程中存在着一个较为普遍的问题:对某些地主照顾太多。在各解放区内,不少县级以上干部出身于地主、富农家庭,区、村干部和支部党员中也以中农成分为主。于是,少数干部便借机多分土地,贪污公粮公款,新地主和新富农又滋生了出来。
分管这项工作的刘少奇,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种“右倾”现象和党风问题。
于是,中央决定在1947年5月4日召开土地会议,讨论并解决这些问题。但由于中央撤离延安,这个计划不得不中止。
5月31日,中央工委经请示党中央和毛泽东同意,向各中央局发出通知,决定七月“到晋察冀之平山县开会”。
1947年7月17日,一个火热的日子。
在西柏坡村恶石沟西边的一个打麦场上,一个决定中国命运的特殊会议召开了。
关于这条著名的恶石沟,很多书籍记载其位于西柏坡村外。其实,这条沟就在小村中间,呈南北走向,直通滹沱河,平时干涸,只在暴雨时节才咆哮几天。沟的西侧是一片椭圆形麦场,平时空荡荡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里还有一个细节,虽然不雅,却也真实。其实,恶石沟的真名是屙屎沟,是几百年来约定俗成的土名,也是山里乡土文化和生存状态的写照。土地会议后,文人们嫌其失雅,便在行文时改为现名。
那天一大早,麦场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像一张刚刚烙出的浑圆的大饼,香喷喷的,散发着莫名的诱惑。
工作人员在麦场北侧放置一张褪色的条桌和几条长凳,这就是主席台了。没有会标、没有标语、没有水杯,更没有麦克风和扩音设备。
面对主席台的中央地带,排放着一条条高高低低的小凳子,这就是代表们的座位。这些凳子都是借用村民的,开会时带来,散会时各自带回住所。
场地的四周有几棵半大的槐树和大叶杨,根本挡不住三伏天的炽光。为了遮阳,会场上方临时扯起了一个布棚。布棚下面,就是来自全国各地的110多名代表,董必武、康生、彭真、林伯渠、聂荣臻、叶剑英、薄一波、廖承志、邓颖超、刘澜涛、罗瑞卿……
为了这次会议,不少人半年前就出发了,装扮成商人或教书先生。为了躲避国民党的封锁线,东北局的代表甚至还绕道朝鲜,从山东登陆。
刘少奇站在主席台上,脑袋剃得光光,瘦瘦的胳膊坚定地挥舞着,像是在表示:共产党不允许这个世界存在不公平现象,也不允许自己凌驾于群众之上,土改必须彻底,作风必须转变!
会议刚开始,他就强调说:
“各地的报告中要老实、真实、确实,反映实际情况。什么是实际情况呢?就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亲手做到的和自己听到的。这个会议不拘形式,自由发言,报告也不拘任何形式,也不要呼口号,也不鼓掌,或什么三鞠躬,有什么讲什么,是好就说好,是坏就说坏,老老实实。这样才能讨论问题,解决问题……”
头顶上的阳光火辣辣地烤着。聂荣臻坐在小凳子上,一边听,一边记。他身后的薄一波,则把腿搭在一个石墩上,边擦汗边摇帽子。
围观的山雀、鹌鹑和斑鸠们,看着这一群黑黑瘦瘦、南腔北调的陌生人,格外兴奋,在树枝上和天空中“叽叽喳喳”地叫嚷着,实在有些喧宾夺主。几个持枪的战士悄悄地走过去,狠狠地往树上投掷石子和土块,鸟儿们猛地意识到闯祸了,便赶紧闭嘴,惊慌地四散飞逃,像一伙神出鬼没的蟊贼。
近来,刘少奇一直在闹胃病,虽然天气燥热,却仍要用暖水袋捂着肚子,1.75米的大个子,体重还不足100斤。此时的他,已经离婚,独自带着几个孩子,正是生活上最困顿的时候。
开幕式过后,会议便采取大会集中、小会分散的形式。代表们都住在附近村里,大多时候是分头交流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