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俄见国民政府如此软弱,遂于1913年5月,唆使外蒙傀儡政府军分东西两路大举进犯绥远。驻包头的刘廷森和驻大同的陈希义等部虽全力抵抗,但情势仍很危急,于是,阎锡山于5月27日再次电请北京政府,“非亲督各军前赴战地筹策一切,不足以安抚内蒙”,“定于6月3日带队出发”,但均被北京政府以“山西防务更为重要,坐镇不可无人”为由拒绝,要阎锡山“照常坐镇,不必出省”,并要阎锡山派孔庚带队前往,与绥远城将军张绍曾协商办理。阎锡山摄于袁世凯的威力,只得照办。孔庚入绥后,与东路军、西路军配合作战,几经作战蒙军溃退。在这之后,阎锡山又提出了在外蒙“移民实边”,“实行屯田”的主张。
阎锡山再三要求出兵“亲征”的要求,虽然均被北京政府拒绝,但不难看出,阎锡山维护民族利益的立场是坚定的,他对沙俄分裂外蒙的野心,以及从根本上解决蒙古问题的认识是正确的,其要求“亲征”也是真诚的,坚决的。而他的“亲征”终未成行,除了北京政府的妥协立场和对他的怀疑之外,当时正在酝酿进行的二次革命,则不能说不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袁世凯执政后,不断加强其独裁统治的行径,引起了革命党人的警惕和不满。国民党成立后,由于在1912年12月至1913年2月进行的第一次国会选举中,在参众两院均获得压倒多数的席位,于是,负责国民党主要工作的宋教仁,便想以国会多数党的地位组织责任内阁,为此,他巡回各地不断进行演说。袁世凯深恐国民党组阁成为事实,遂指示其在上海的党羽在3月20日将宋教仁刺杀于上海火车站,接着又于4月26日拟向五国银行借款2500万英镑,并通过组织由共和党、民主党和统一党合并而成的进步党,集结反动势力,以对付革命党人。袁世凯的倒行逆施,引起了革命党人的坚决反对,3月25日,闻讯后回到上海的孙中山认为“非去袁不可”,并与黄兴、陈其美、居正、戴季陶等商议对策。孙中山说主犯已经清楚,应联合速战,不可犹豫。陈其美等均以为然,只有黄兴主张以法律解决。但很快,袁世凯开始镇压革命元勋,下令逮捕参加武昌起义的熊秉坤、李雨林,毒死在镇江响应武昌起义的林述庆等血腥事实,教育了黄兴。于是,4月26日,他同意与孙中山联名通电全国,提出严究宋案主谋。此电虽未言明正式讨袁,但实际上拉开了二次革命的序幕。之后不久,参议院议长张继、副议长王正廷亦通电反对袁世凯大借款。
阎锡山作为国民党的参议,面对这一新的局势,“衡诸当时本党同志所能掌握之兵力,实不足以与袁军抗衡”,遂“一面联合各省呼吁和平,一面连电黎副总统请其迅速领衔调处”。云南都督蔡锷、陕西都督张风翙亦与阎锡山采取了相同之行动。4月28日,阎锡山复电黎元洪的文中说:“我公首义汉阳,艰难缔造,……谅不忍袖手旁观,坐视分裂。惟有仰恳我公联合各省都督及热心同志,或选派代表,或征求意见,速筹排解之方针,各抒调停之善策”。但是,就在阎锡山复电黎元洪后的第三天,孙中山于4月30日向国际上表明了反袁和进行二次革命的态度和决心。5月2日,他将用英文撰写的《告外国政府与人民书》寄往英国的康德黎,请其代向英国政府、国会及欧洲各国政府说明书告之要求,公诸报端,阻袁借款以发动战争。5月5日,湖南都督谭延闿、江西都督李烈钧、安徽都督柏文蔚和广东都督胡汉民也联名通电,严词谴责袁世凯政府,并号召全国各方,协力抗争。同日,国民党众议院开会否决大借款,并发表通电,谓:“议院决不承认”。然而,此时的阎锡山仍在推请黎元洪出面调停,甚至在袁世凯下令国务院通电训斥四都督,说他们“张皇宣告,蛊惑人心”之后,又不顾一切,相继免去李烈钧、胡汉民、柏文蔚三都督之职,黎元洪也撕下调停面孔,大肆捕杀革命党人,而革命党人在秘密进行讨袁行动,南北对立已势如水火之际,阎锡山还致电袁世凯,请其念民国缔造之不易,“外患丛集”之危,以国家为重,“开诚布公,敦请孙黄二公入都,共图国事,破除党见,一致进行”。
面对袁世凯的咄咄逼人,尽管敌我力量对比悬殊,南方革命党人在讨袁活动中的步调也不甚一致,但在孙中山等人的积极努力下,革命党人仍发动了二次革命。1913年7月12日,李烈钧先在湖口宣布独立,不数日,黄兴响应于南京,陈其美响应于上海。安徽柏文蔚、广东陈炯明(胡汉民被免职后,继任),福建徐崇智、四川尹昌衡、湖南谭延闿也先后宣布独立,纷纷组织讨袁,而阎锡山却终未起而响应。
从阎锡山在二次革命的表现来看,他一直呼吁南北和解,并屡次请黎元洪出面调停,甚至在局势已无可挽救的情况下,仍请袁世凯“消弭党见,共图国事”,而南方诸省份已组织讨袁后,他又没有响应,这似乎他背叛了革命,倒向了袁世凯,其行为是“有利于袁世凯的倒行逆施”,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因为,首先,二次革命发生的主要诱因是“宋案”与“大借款”。在这个问题上,阎锡山没有像四都督联名通电中那样对袁世凯严词谴责,但他也认为“宋案牵连,人心动摇,借款成熟,群议沸腾”,这说明,他对这个问题的基本态度,还是正确的。其次,他呼吁和解,请黎调处和请袁敦请孙黄二人入都,共图国事的电文中,并未对革命党人有什么诋毁谴责的言辞,而是站在国家民族利益的立场上,认为“环顾全球,外患丛生”,“满蒙为强邻虎视”,“东邻野心,早暗视满州为己有”,如果南北对立,风潮迭起,“内地好事喜乱之徒,难保不乘机窃发”,一旦溃决,“势必惹起列强干涉,国之不国,瞬息间耳”。阎锡山所说,并非危言耸听,它确实反映了当时中国所面临的危险处境。他所以要以“外患丛生”为词,呼吁南北和解并致电黎袁,其用意,明显的就是希望南北双方避免武力冲突,以维护 国内安定,防止被列强利用,乘机侵略中国。而另一层意见,阎锡山虽然未曾言明,其实,也隐含着保护革命党人的意思。因为在当时革命党人思想混乱,组织涣散且所掌握之武力相当有限的情况下,一旦动起干戈,很有被袁世凯消灭的危险。因此,阎锡山在二次革命中的表现,貌似“软弱”“退让”,其实是采取了另一种方式的迂回进取。
至于阎锡山终未起而响应二次革命的问题,也不能因此就认为他不忠于革命,或是向袁世凯妥协。其实,他是有着响应二次革命的打算的。但不是在当下,而是要看时机。只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虽然是山西都督,但仍受到袁世凯的疑忌防范,袁氏在山西安插了不少党羽的同时,还控制了一批军队,相对孤立的山西仍处于北洋势力的包围之中。同时,民初山西财政的主要来源河东盐款,又受到北京政府的严密控制,本省很难自由支配。大借款成立后,北京政府对各省盐款的掌握更为苛严,这就使阎锡山在扩充军备上受到极大限制。尤为重要的是,当1913年4月底孙中山表明了反袁和二次革命的态度,南方诸省纷纷组织讨袁之时,正逢外蒙傀儡政府在沙俄的唆使下,大举入侵绥远之际。在此情况下,阎锡山如若冒然组织讨袁,既无力量突破北洋势力,又要陷入与袁军和蒙军两面作战,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因此,他只好暂取守势,先不响应南方,也不再坚持出兵亲征蒙军。对于这一点,阎锡山在其回忆录中说:“在这段时期中,中山先生深知山西处于北洋势力包围之中,形格势紧,呼应为难,特秘密派人告我沉默勿言,以保持北方之革命据点,俟南军北上,再与陕西会合,进攻北京”(《阎锡山早年回忆录》第39页)。而当时也处于北洋势力包围下的陕西都督张风翙,为了保存北方仅有的革命力量,则采取了一个“苦肉计”,即他得到孙中山同样的指示后,未经阎锡山同意,即于5月13日与阎联名拍发一电,反对李烈钧等行动,指斥“黄兴、李烈钧、胡汉民等不惜名誉,不爱国家,谗言殄行,甘为戎者”等等,以使袁世凯对晋陕二省放松防范。但就在张、阎二人联名发表通电,“攻击国民党”,“诋毁”革命党人的前夕,阎锡山接到李烈钧、柏文蔚等蓄意反袁,酝酿二次革命而向阎锡山征求意见的电报后,即与南桂馨等商酌,“仍本辛亥革命前辙,只要湖北发动,陕西山西立即响应,否则不能衔接,势必为北方军阀各个击破,事甚危险,不能唐突”(南桂馨:《辛亥革命前后的回忆》,《山西省文史资料》第2辑,第94页)。由此可见,阎锡山在二次革命中,并没有取袖手旁观的态度,而是也进行着准备,待机而发的。只是由于湖北没有起而响应,陕、山也未敢响应。他这样做的目的,不能排除其集中力量巩固山西的一面,但也不能说就没有“保持北方之革命据点”的考虑。
如果说,阎锡山在二次革命中的态度基本上还是进取的话,那么,不到两个月的二次革命失败后,随着袁世凯统治地位的巩固及其独裁专制的加剧,阎锡山为了保全自己并维护其即得利益,虽然在某些方面还保持了一定的革命立场,但总的来看,则向袁世凯采取了妥协退让的态度,而其手法主要就是韬光养晦,以曲求伸。
二次革命后,袁世凯在不断剪除非北洋系的各省都督职权的过程中,为把山西这个他一直不放心的地方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派其党羽金永到山西任内务司司长,以监视阎锡山和山西革命党人。第二年五月,又为加强中央集权,收回各省都督的军权,准备“废省改道”,使道与中央成为直接关系,为此,明令撤消各省民政长,改设巡按使。巡按使虽然接替了原来的民政长,但其在名分上则不是行政官,而是监察官。因为中央在委任巡按使时,明令赋以监督财政与司法之权。袁世凯借此机会,任命金永为山西巡按使,就是要分散阎锡山的权力。
金永,浙江钱塘人,旗籍,清末曾任东三省知事,是个有名的酷吏,有“金屠户”之称,受东三省总督徐世昌推荐,得到袁世凯的信任。他出任山西巡按使后,即按照袁世凯要各巡按使成立警备部队,以分各省都督军权的旨意,先成立了3个警备队(相当于团),其后又陆续扩大到11队,还编练了马队4营,建成了一支足以与阎锡山抗衡的武装力量。不仅如此,金永为聚敛财富,一方面借口私藏枪械,或诬为图谋不轨 ,任意没收富户与商户的财产,祁县、太谷、平遥、介休等县的富商大户,有不少就被金永没收了全部财产,许多爱练拳术的青年被其残杀。另一方面则以彻查全省财政为名,广设局卡,征收重税,将巧取豪夺来的大量钱财报效给了袁世凯的北洋政府。同时,金永还依袁世凯授意,滥捕滥杀同盟会员和无辜群众,不断扩大自己的军权、财权,以威慑掣肘阎锡山。在此过程中,对于阎锡山的监视更是从未放松,特别是他得知袁世凯有称帝之意后,更是不断试探阎锡山是否忠于袁世凯。
阎锡山对于袁世凯派金永来山西的用意十分清楚,对于金永的种种胡作非为也并非不知,但他考虑到自己的处境,故意在金永面前显示自己对权力不感兴趣,并假装无能,一任金永恣意而为。阎锡山明知金永编练扩充警备队和马队,是为分其军权的,但他却取放任态度,并作出对军事漠不关心的姿态,一切委托都军府参谋长黄国梁处理。当阎锡山的部属向阎请示军事问题时,阎常常是以“找绍斋(黄国梁的字)去”作答,久而久之,给人们造成了只知有黄国梁,不知有阎锡山的印象,而当阎锡山每每谈及袁世凯时,又总是谦恭逢迎之词,于是,给金永造成了阎锡山是个懦弱无能,昏聩庸碌之辈,对袁世凯是忠心无二的印象。这就使金永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而这也使人们对金永更加仇恨。以致袁世凯一死,金永便不得不赶忙离开山西,从而为阎锡山摄取民政大权创造了“伸”的条件。
在与金永虚以委蛇,巧妙周旋的同时,阎锡山还不失时机地向袁世凯表示他的忠顺,这主要是他向袁世凯提出要裁减晋省军队。由于二次革命失败后,袁世凯在极力剪除非北洋系的南方各省都督之后,又开始削弱北洋系内部各将领的个人军权,而在二次革命期间,阎锡山以“卫境防蒙”为名,增添了晋军1个混成旅一事,已引起袁世凯的注意,所以,在此情况下,阎锡山认为“削权”迟早会轮到自己头上,与其被动,不如主动,遂于1914年将晋军第九师所属3个混成旅,改编成了两个混成旅。加上阎锡山对金永编练扩充其军事势力一事还取支持态度,这就进一步削弱了袁世凯对阎锡山的戒备疑忌之心。再就是当筹委会成立,帝制运动已经明朗化后,金永更加紧了对阎锡山的监督、逼迫。阎锡山为了使自己能在与金永的明争暗斗中占据上风,即派与筹委会六君子半数是朋友的南桂馨去北京活动,通过曾由阎锡山专电请袁世凯任用,后在京城任总统府内史兼参议院参政,深得袁世凯青睐的刘培师疏通,刘告诉袁世凯,不必偏信金永的话,阎锡山也是赞成帝制的。接着阎锡山又忍痛拨款2万元,作为筹委会的经费,以示自己“忠心”拥护帝制。并且,在劝进袁世凯称帝风声弥漫之时,阎锡山于1915年8至9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分别给筹委会、袁世凯和参政院发出三个电文,吁请改共和为君主,同时,他还指示山西商务总会、山西几个票号,假借山西公民等名义,分电请愿,早废共和,而立君主。
再联系到阎锡山对1912年由浮山人陈彩彰领导的农民起义军——洪汉军的残酷镇压,1915年洪汉军终被剿灭,及其对参加过辛亥革命的一些革命党人的排斥、迫害,不能不让人得出阎锡山已背叛革命,投靠袁世凯的结论来。
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在金永横行三晋期间,阎锡山虽然对金永的胡作非为佯装糊涂,表面上不予反对,但在暗中,还是有所作为的。对一些革命党人采取了保护措施,据南桂馨回忆:“此时正在赋闲的原督署军马处长杨彭龄,甚为金永所注意,岌岌可危。阎令我转杨,请他离省回鲁,并由阎助资五千两遣行,始免于难”(南桂馨:《辛亥革命前后的回忆》,《山西文史资料》第2辑,第96页)。又有一次,金永开了一个过去曾参加过革命的革命党人的名单,其中有谷思慎、续桐溪、弓富魁等30余人,让阎锡山扣捕,交他审讯,一来想借刀杀人,使阎锡山遭到革命党人的唾弃,二来也是以此来考验阎锡山是否听命于己和是否忠于袁世凯。可是,阎锡山接受了这个名单后,没有马上实施扣捕,而是先密告了这些人,让他们事先逃走,从而使一批革命党人免遭了金永的毒手。筹委会成立后,副总统黎元洪在北京已失去自由,因而与黎接近的人们,反袁怒潮更加高涨。时任大同镇守使的孔庚系黎元洪同乡,孔与黎的旧部有所往还,此事若为袁世凯知道,必将对孔有所不利,阎锡山遂先发制人,迅速将孔调任将军府参谋长,这样既保全了孔,也敷衍了袁世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