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父亲住过的卧室,一张冷冰冰的床,一个眼前闪现过往的画面。克白曲膝缩着身体,在对着床没有射过光的角落里坐了一夜。
尽管克白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因哀戚之情歇斯底里的几近崩溃,但是我们都明白,那似乎是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在与父亲做最后的告别。那晚的夜格外的静,“瘦尽灯花”,所有人却辗转反侧未成眠。
……
父亲的后事办完了。
“小马哥,不知不觉回来也有段时间了。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很久了,在返程前,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些年她过得还好吗?那天晓乐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感觉你们一直有事情瞒着我?”
“看来你还是关心她的,没有变,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石起,孤傲的外壳下藏着捉摸不透的柔情蜜意……她现在是一个人,在你走后的后半年吧,她就离婚了。”
“白邵东不是一直都很爱他吗?”
“这个事情说来很复杂,况且感情的事儿,孰是孰非,听方霞说,是因为白邵东翻出了闻思雨当年给你写的一箱旧年书信。”
“什么书信?我一封也没收到过。”
“这个说来话长了,闻思雨一直都有写信的习惯,每个月都会给自己写一封,插队的时候,方霞就见她写过。”
“因为这些信件,白邵东每次喝醉酒,不依不饶的拿出来做文章,然后就控制不住情绪的几次辱没和殴打她,后来他们离婚后。白邵东随他同学去了香港。噢!对了,在你回来的几个月前,他还带着他那个香港聋哑媳妇回来见他父母呢!不过他们具体是怎么在一起的,大家也都是东猜西揣,你一言我一句,说的多了,就成了一个典范传奇故事。有的人说,是那个香港生意人为了自己天生就有缺陷的宝贝女儿能得到一个好的归宿,愿意把财产继承权让给女婿。还有的人说,是白邵东那种小人为了得到财产,故意摇尾乞怜的巴结。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好在,闻思雨的公公和婆婆是个讲理的明白人,虽然名义上是离婚了,不过待她倒一日既往如同亲女儿一样呵护,也许是因为自己儿子做的那些荒唐事,始终对她有愧吧!石起,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但闻思雨是个好姑娘,不过是命苦了点,在你离开之前,你最好去看看她,她需要一个懂她的人能陪她说说话。
“石起,小马哥,能问你个事情吗?”
“小马哥,你是我哥,有什么话直说。”
“你嫂子也跟我说过,插队那会,闻思雨就很喜欢你,她说她经常看见你们在一块有说有笑的,后来那不是闻思雨过生日那天,她也自己承认了吗。而且,我也看的出来,你很在意她,既然两个人互相心里有对方,那怎么就……怎么就……你……成了她婚礼上,不是站在她旁边陪她走完余生的人,却成了绊住她幸福的主婚人。”小马哥手撕着狗尾巴草瞥了眼克白。
听着小马哥连连不断的歔吁声,克白只能渴而穿井改编自己的故事。
“小马哥,你记得吗?文革时期还没结束,在我们插队那年,因为他们父亲当年做的一些‘丰功伟绩’,有一部分干部子弟,都是被迫下乡插队。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头脑一热,让别人认为我父亲和笔杆干部老闻之间牵扯着什么关系!所以尽管那时候我知道闻思雨喜欢我,我也不会冒险做任何给予她希望的答复。再后来,我发现白邵东是真心喜欢她,我也就放心了。因为我呢!不过就是彗星瓦解后被遗弃在地球轨道上的小碎块而已,只有偶然的机会,地球运行到这个区域,才会闪现出那一道随之即去的光迹罢了。”
“可是现在呢?因为当初你的自私,又或是对你来说所谓的成全,她犹如一只只能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而她的天空只有井口那般大,而她的幸福,连等待那道随之即去的光迹都成了种奢望。”小马哥毫无顾忌,侃侃而谈,完全不符合他平时的气质,看得出来,他有些急了。
孤独的夜无尽头,皎洁的月光洒落在父亲的书房,本以为盖着毯子摊在椅子上,闭着眼就可以置若罔闻,可是脑海中却不断闪现着逝去的过往,像彩排一样,随着女主角走了一遍过场,而女主角不争不抢,无形中就定义成了闻思雨的模样,刚要愈合的伤口顷刻间隐隐作痛。
克白翻了翻书桌上早已落灰的台历,眼眶有些红润,因为那页日期还是停留在父亲离开后的第二天,记得父亲还特意翻阅并交代说,明天是林医生的生日,他要用红笔画个圈圈,不然怕自己年纪大了容易忘掉。他拿起那本台历,擦了擦那个快要被薄薄的灰尘覆盖住的红圈圈后,便与笔筒前后调换了位置。是的,回想下,时间真的过得极快,从父亲走后,那本台历就像被遗弃的孤儿,放在桌上最不起眼的笔筒后面,却成了它永久的陪衬。
我被父亲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红圈圈感动了,虽然母亲和父亲都已经离开了,可是他们之间伉俪情深的画面,似乎把我圈回了小时候看到的那个样子,一个顽固不化却为了一个女人屡屡脱险,一个没那么多讲究的土老帽却在意穿军装的时候,帽子有没有戴正,徽章有没有别着,这样的一个男人,就是我骄傲在骨子里都不愿和别人炫耀的父亲,可惜不管他的以前或是以后,仅只能活在我的记忆中。
而懵懂的记忆中,时时刻刻与父亲保持着距离,原本以为只有那样,就可以避免被父亲身上处处透露着军人的威风凛凛而胆怯,殊不知,后来的后来,我却因为他‘卸掉盔甲,归复田园’成为了一个普通的父亲,而怀念那个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