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救岳母、岳云、小慧虎口脱险,等那些贼寇彻底销声匿迹之后,他们才赶回守陵村,刚回到家里,就发现庭院已被洗劫一空,凌乱不堪。
岳母和小慧忙着收拾,杨再兴手臂缠着绷带,也要帮忙。岳母连忙拦着他,不让他动,道:“你伤还没好,先回去歇着吧。”
杨再兴虽然身上有伤,但看到岳母彻底原谅了自己,觉得即使再受点伤也是值得的。
他们一连收拾了几天,这个院子才恢复了一点家的感觉。
这天,岳母他们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只见岳飞疾驰而来,滚身下马。
原来,他慷慨急赴胙城勇救老元帅之后,一直放心不下家人,此时一见到母亲,心里便安稳了一些。
岳母看到儿子,一时也悲喜交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岳云、岳霖闻声从屋内跑出,一下子扑进岳飞怀里。
岳飞一把搂住他们,同时又急切地向屋内张望,却迟迟不见李孝娥与安娘的身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开口道:“怎么没见孝娥和安娘她们俩呢?”
杨再兴看着岳母、小慧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也一阵难过,走上前道:“大哥,是我不好,我没来得及救她们。”
岳飞焦急地问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杨再兴道:“逃的时候走散了,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过,暂时还没有下落……”
岳飞听完,心里一时堵得慌,孝娥那么好的女人,跟着自己还没过上安稳日子,现在却……还有安娘,从小跟爹生疏,现在好了,却……想着想着,便情不自禁虎目含泪,在心里暗暗祈祷:老天千万要保佑她们,千万别让她们出什么事,否则我岳飞对不起她们啊……
可是金兀术哪能容得下他儿女情长,在下令攻打胙城的时候,又让金兵偷袭了澶州。
澶州这座城池不大,却地处险要,要是失去了澶州,后果将不堪设想。
于是岳飞连忙告别岳母,率领王贵、牛皋等人急奔澶州死守,顽强抗击。
那金兀术的铁浮屠固然厉害,竟然连攻十数日不克,自己也损伤无数……
这天,金兵再一次发动猛烈攻击,又被岳飞打退。
岳家军将士站在城头看到金军撤退,无不摇旗呐喊,高声欢呼。王贵冲着城下的金兵大喊:“喂,你们怎么不打了?”
牛皋听闻,哈哈大笑,道:“瞧他们那样儿,吓得屁滚尿流的!”傅庆搓着手,叫道:“这场仗打得太痛快了!”
张宪却道:“我不痛快,我手还痒痒,还没打够呢!”
傅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走走,你不痛快,咱们回去喝酒去,保管让你喝个痛快!”
岳飞看傅庆的酒瘾又犯了,打趣道:“每次一打完仗,你的酒虫就都跑出来了。”傅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岳飞想了想,对大家道:“咱们整军回胙城,跟宗元帅报告这个好消息!”
牛皋一听,立马嚷道:“对对对,他老人家要是听到这个消息,肯定高兴坏了,立马从床上蹦起来,什么伤都好了!”众人被牛皋的话逗得哄然大笑。
这时,一名士兵快马而来,跃身下马,急急向他们跑来。
岳飞看到那宋兵的神情,预感不妙,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士兵看见他们,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宗帅……宗帅他……”只见他红着眼眶,垂下了头。
岳飞一听便明白,眼泪顿时在眼眶里打转,张宪、牛皋、王贵、傅庆也陷入了悲伤。
牛皋跺了跺脚,悲愤道:“他老人家还没听到我们的好消息,怎么就去……去了?”说着潸然泪下。
宋兵抑制住自己的悲伤,勉强说道:“军医说宗元帅伤得太重,医不好了……宗帅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他老人家在临咽最后一口气前,还在大声喊着‘一定要过河!过河!过河!’”
岳飞听闻,悲痛不已,向胙城方向跪下,王贵等人也跟着纷纷跪下。岳飞强忍泪水,举臂高呼:“宗元帅,您放心,不管是一天、一月、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您的遗愿我一定完成!过河!”
只听岳家军悲怆有力地一起大声呼喊:“过河!过河!过河!”
听闻老元帅死讯,岳飞几人连忙从澶州出发,奔赴老元帅的葬礼。
只见汴京留守军营校场内,白幡白灯一片缟素,许多民众自发来悼念老元帅,长香插满墙边,跪地祭拜的人遍地。
右丞相汪伯彦正当众宣读着皇帝命制的祭文:“宗泽元帅,浙江生人,勤政爱民,治绩卓著,声名远扬,深得民心军心。宗帅一生南征北战,靖康元年,任兵马副元帅,率军趋李固渡,途中遇敌,大破之。建炎元年,以六十九岁高龄任汴京留守,招聚义兵近两百万,分署京郊十六县,与金兵隔黄河对峙。胙城之战,宗帅率军浴血奋战,顽强不息,最终殒命疆场。眼下国难深重,宗帅的离去于国于民皆是莫大的悲哀。皇上失去一忠肝义胆之良将,军兵失去一有勇有谋之将领,百姓失去一勤政爱民之父母官,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校场被文武官员及地方乡绅挤得水泄不通。虽然赵构已经颁发钦命祭文,但却不见其本人,因此众人延颈鹄望,等着皇上来上第一炷香。
等了许久,仍不见赵构现身,众人开始窃窃私语。牛皋最急躁,嚷道:“陛下怎么还不来?到底还来不来啊?”
王贵叹了口气,道:“宗元帅是兵马大元帅,他的祭奠,陛下说什么也得来啊!”
傅庆接口道:“按说这头一炷香就该陛下上的,我看陛下就是没诚意!”岳飞见人多嘴杂,嘘了一声,让他们不要乱讲话,免得被小人听见,又滋生事端。
宋高宗赵构听到老元帅以身殉国的消息后,也深感不安,参加祭奠吧,嫌山高路远;不参加吧,自己也明白这老元帅德高望重,乃民心所向,自己在这节骨眼儿上马虎,可能会失去民心。在这两难之间,他颇不情愿地带着护卫队浩浩荡荡地向汴京留守府而去。
突然,车队停了下来,他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
“陛下,这马车坏了。”康履答道,见赵构焦急,便安慰他,“陛下,宗元帅战死虽说也让人惋惜,但是也苦了皇上,劳您千里迢迢跑去赴丧。”
赵构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不懂事的奴才,要不是你这么晚才告诉寡人,寡人也用不着这么赶!那宗泽乃三朝元老,威望甚高,朕要是不去,难免会激起众愤,何况他这次还是以身殉国……就是再远,朕也得去!”
康履忙拱手长揖道:“是,老奴知错了,老奴知错了。”不一会儿,马车修好,赵构吩咐,一定要快马加鞭,全速前进。
再说这边老元帅的葬礼上,典礼官出去观了观天,天色不早了,看来皇上是来不了了,于是站出来宣布道:“时辰到!兵马大元帅宗泽将军祭奠仪式现在开始!”众人一片默然,虽然对皇帝到现在还未出现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死者为大,让老元帅入土为安吧。
在礼官的主持下,右丞相汪伯彦、参知政事秦桧、大将军韩世忠、张俊、王渊就位,还有杜充、王燮率各级长官、将军、校尉约十人,包括岳飞、张宪、牛皋、傅庆、王贵等,分别在老元帅灵柩前上香祭拜。只见岳飞等人热泪滚滚,紧咬牙根,悲痛满怀。
这时,礼官宣布:“河北忠义社堂口就位……”岳飞一看,忠义社勇士也前来悼念祭拜,心中无比感动。
梁兴等人上香祭拜完毕,岳飞走上前去,向梁兴道:“谢谢梁兄!”梁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节哀顺变!有事尽管招呼我们。”
岳飞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这时,一名士兵进来报告:“禀丞相,金国派人前来吊唁。”
只见金兀术的军师哈迷蚩和粘罕的大将韩常骑马而来,翻身下马,走了进来。所有人注视着他们,不觉惊呆。
牛皋怒道:“他们来做什么?”
哈迷蚩与韩常却泰然自若,一路走进来。那些乡绅亲友早就听闻金人的厉害和无赖,吓得纷纷四处躲避。
礼官看了看他们,壮了壮胆子,道:“请问二位是……”
韩常答道:“盛京昭武大将军韩常、御前谋略总司哈迷蚩专程前来灵堂致哀!”
牛皋早已怒不可遏,跳出来骂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耀武扬威到这儿来了!”
韩常笑道:“我们这次是诚心来给宗泽元帅行礼的。”
牛皋气得直跺脚,道:“放屁!你们来得正好,自投罗网!”说着便要将二人捆起来。
哈迷蚩却笑了笑,道:“别急,等我行完了礼,你再绑我不迟。”韩常冷冷道:“我们既然来了,就不怕你绑,怕你绑,就不来了!”
牛皋骂了句“少废话”,就欲冲上去扭打。岳飞连忙拦住他,牛皋不解地瞪着岳飞。岳飞怕他犯浑,大声道:“两国相争,不杀来使!”
牛皋不服气地道:“他们金国杀我们的使节还少吗?”
韩常坦然道:“我等这一趟来给宗爷行礼是秉承四皇子的敬意,诸位将军若是不以为然,尽可以以死问斩!”
牛皋气急,冲岳飞叫道:“大哥!宗元帅就是死在他们手上,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岳飞凛然道:“我没忘!这个仇我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儿!宗元帅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希望我们这般乘人之危吧!”
牛皋更加激愤,但知道岳飞说得对,这涉及大宋礼仪的问题,便赌着气不再说话。
汪伯彦见大家已经平静下来,便邀请韩常和哈迷蚩上前行礼。
韩常和哈迷蚩在礼官的主持下,坦然自若地行完祭礼。
汪伯彦怕牛皋再次滋事,特意吩咐岳飞,要他亲自率人护送他们二人上路,不得有半点闪失。
秦桧见二人要走,也出来送行:“丞相让我送送二位。”
哈迷蚩笑道:“秦大人,相别数月,二皇子甚是想念,特让我赠一锦帕。”说着将一锦帕递给秦桧。
秦桧见那手帕上绣有一朵祥云,有些不明所以,一边道谢一边接过。
哈迷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跟着岳飞他们走了。
送走了韩常和哈迷蚩,葬礼上的秩序才恢复正常。剩下的人也一一行过祭拜礼。王燮看了看杜充,杜充点点头,王燮立马会意,站出来道:“现在诸位大臣、将军都在,有一事我必须提出来,大家商议商议。”
韩世忠道:“好,你说。”
王燮见韩世忠很快就跳进了自己的圈套,心中暗喜,故作庄严道:“宗老帅之死,我们心情都很沉痛,可是沉痛之余,我们还得想想,日后谁来接替宗帅之位,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啊!”
王燮此话一出,犹如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韩世忠立马觉察到王燮此提议别有用心,冷冷问道:“那你心中可有人选?”
王燮道:“我推选杜将军!杜将军跟随宗帅征战多年,鞍前马后,效命有功,他不继任,谁能继任?”
杜充看着众人,假装面有难色,道:“行了,王将军,这件事稍后再议吧。”
汪伯彦道:“我此行还带了圣谕,就与这事有关。”
众人听闻一怔,原来皇上人不来,却已经做好了兵马大元帅的人事安排。
韩世忠听后更是愤怒,早就知道皇上对老元帅既敬又怕,果然如此,便大声问道:“你既然带了圣谕,那陛下到底还来不来?”
汪伯彦却摇摇头,装糊涂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韩世忠怒道:“那我们等着,皇上一天不来,灵堂就一天不拆!”
汪伯彦忙道:“韩大人,此举不妥吧?”
韩世忠正义凛然道:“不妥?老帅是朝廷重臣,国殇殉职,非比寻常,连当前之大敌金兀术都派了昭武将军及谋略总司前来吊丧举哀,而皇上姑息养患、处事草率,年轻不知深浅,难道你们左右宰相也是乳臭未干的小儿吗?宗泽年过七十,还在沙场上肝脑涂地、血流三丈,若是大小三军知道皇上眼中并无宗泽这一具尸身,哪个还会为大宋逞勇?哪个还会为社稷卖命?!”
汪伯彦被他说得有些窘迫,众多将士还有前来悼念的老百姓,都瞪着双眼望向汪伯彦。
秦桧见场面尴尬,赶紧出来打圆场:“皇上恩德深重,要皇上补礼数,完全可以办到。不过,这灵堂得先拆了。”
韩世忠知道秦桧是汪伯彦的学生,两人乃一丘之貉,便冷冷问道:“那是为什么?”
秦桧道:“相爷奉旨宣布汴京留守之人选,这是一件大吉大利之事,不便在灵堂中举行,不但要拆除白色的挽联,还要挂上红色的喜帐!”
韩世忠愤怒道:“老帅尸骨未寒,如果连个灵堂都保不住,还要我韩世忠干吗?今天有我韩世忠在这儿,看有哪个敢拆灵堂!”
秦桧笑道:“此举关系国家体制,请大将军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