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向四周看了看,朗声问道:“你们都合计合计这灵堂拆得拆不得?”众多老百姓一起叫道:“自然拆不得!”
王渊虽然和汪伯彦、秦桧是一路的,但他知道这韩世忠乃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这个时候万万不可背信弃义,更何况韩世忠的威名谁人不识,谁人不晓?于是附和道:“拆不得!”张俊看看王渊,又看看秦桧他们,心里掂量了一番,道:“这个……凡事穷则变,变则通,没有什么拆不得的!”
王燮自个儿喊道:“拆得!拆得!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后浪比前浪要紧啊!”
汪伯彦趁机宣布道:“我们再等一个时辰,拆除灵堂,布置礼堂,新官上任,天明地光!”
韩世忠哼了一声,道:“这位新官是哪一位?我去同他商量!”
牛皋急忙叫道:“对啊!是什么人上任,天明地光的?”
汪伯彦指了指杜充,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皇上龙笔勾选,杜大将军独占鳌头!”
众军官听闻,莫不唉声叹气,这昏皇帝果然选了一个庸碌无能的人来当兵马大元帅。当然,很多人还不知道这杜充甚至吃里爬外,暗通金人。韩世忠听过,悲愤大笑,道:“果然不出所料啊,是你这个杜老二!我说,陛下上香的事,我韩世忠劝你得想周全了!”
杜充道:“我在后院搭个棚子专等皇上的圣驾,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韩世忠慨然愤怒,道:“不行!办老帅的事在大厅,办你的事,在草棚子里!”
杜充见韩世忠一直和自己过不去,便发作道:“韩世忠,你老哥存心抹我的面子,也不要怪我不给你面子!韩世忠,不要以为长江为龙王,黄河为龟山,都得听你的,我杜充过大桥、走大路,你要玩你的草莽本色自个儿玩去,恕不奉陪!”
韩世忠也不甘示弱,冷冷道:“岂有此理!今天我韩某就亮个草莽本色给你看看!皇上未来上香之前,哪个敢动了这里的一分一毫、一点一滴,韩某就叫他粉身碎骨,俨如此物!”说着,上前对着一张四尺高的盆景木架猛拍一掌,只见那木架应声粉碎,化为屑末。
杜充心里有点害怕,却强作镇静,利用汪伯彦说道:“韩世忠,当着丞相的面,你就如此放肆,你不把汴京留守使放在眼里,难道你也不把高宗皇帝放在眼里吗?”
韩世忠早已愤怒异常,失去理智,口无遮拦道:“我韩某眼中只有英主,没有昏君!”
杜充阴森森地冷笑道:“这话可是你韩大人亲口说的,大家可都听到了!”
韩世忠毫无惧色,道:“我韩某人既然敢说这话,就不怕掉脑袋!”
眼看着剑拔弩张,要酿出一件大事端来,岳飞从外面大步跨入,向韩世忠禀报道:“启禀大帅,皇上驾到!”
韩世忠不禁一惊,说曹操,曹操还真到了,不过来得也刚好。
岳飞护送韩常、哈迷蚩出城之时,看见赵构轻衣简从,正快马加鞭,便自告奋勇护驾,把皇上直接送到老元帅的葬礼上来。
汪伯彦和杜充他们松了一口气,要是皇上再不来,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只见赵构在康履的陪伴下,从外面走进来,到老元帅灵堂前看了一会儿,转身向左右接驾的文武百官开口道:“先是这两日朕的精神头儿不好,两位宰相怕朕操劳过度,便要代朕出面致哀,但朕想了想,觉得这么做,对死者太简慢,对生者又太失礼,所以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所幸一路上风和日丽,没碰上什么天灾人祸,朕想,这都是老帅的英灵护佑,要朕应时到京,以昭威武,现在我们就开始上香吧!”众臣叩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大臣叩拜完毕之后,宋高宗在礼官的引领下,对宗元帅进行了一番祭拜。史官在笔记簿上庄严写下:
建炎二年七月初七,高宗皇帝致祭于汴京留守使宗泽大将军灵前……
岳飞看到这一情形,眼角溢泪,心想,这下老元帅也该瞑目了。
但在赵构礼毕时,老元帅牌位前的一对高大白烛突然火苗高涨乱抖,赵构吓得向后退步,心想,这老家伙人死了还要在朕面前耍威风,心中便有些不痛快。康履急上前扶住他。
文武官员看到这一情形一阵子骚动,秦桧眼明手快,急忙把附近一扇窗子关好,那烛火才不乱跳了。
杜充看了一眼皇上,又看了一下韩世忠,愤懑地走上前,跪倒在老元帅灵前,大声道:“宗元帅,您一路走好!”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韩世忠不无痛快地大声宣布道:“汴京留守宋使上将军宗泽追悼大典礼告成!”
王燮也趁机向众人宣布:“今日午时三刻,接着举行杜充大将军的接任庆典,请各位出席!”
汪伯彦、秦桧等人向杜充含笑致意。岳飞、王贵等老元帅手下的一干将士一脸不屑,那韩世忠更是怒目相向。赵构自知自己早已违拂民心,不宜久留,带着皇家卫队直接起驾赶回建康去了。
午时三刻,早上还是一片缟素的老元帅葬礼,这会儿只见红绸高挂,一片喜气洋洋。
王燮向前来庆贺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大臣宾客吆喝道:“杜元帅接任庆典,山珍海味、上品酒席、玉液琼浆、古都陈酒,请入座啊!请入座啊!”但是有好多大将文臣知道这杜充接任兵马大元帅,是违背民心之举,所以都推辞不来。
杜充看着那么多空位的酒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满是愤恨。
老元帅以身殉国之后,岳飞陷入悲痛,一时间还不能自拔,他想把老元帅的灵柩送回他的老家安葬,但身在军营,不得私自走动,更何况现在是杜充挂帅。这天,他来到已经易主的汴京留守府,向杜充禀报道:“杜帅,我想告假十日。”
杜充问道:“为什么?”岳飞如实回答:“我想送宗元帅回故乡。”他怕杜充不同意,补充道,“只我一人赴镇江送老帅,其余众将士会继续驻守澶州。”
但杜充岂会遂他的心愿?在宗泽活着的时候,便与他处处为难,现在宗泽死了,他怎么会放弃向其报复的机会?更何况眼前这个岳飞也多次违抗自己,他更不愿让其称心如意,便断然拒绝道:“不行,你得回去驻守皇陵。”
岳飞惊诧道:“驻守皇陵?”
杜充振振有词道:“皇陵空虚,金军随时都可能来袭。只有澶州嘛,我已经派王燮将军去驻守了。”
王燮得意地看着岳飞,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
杜充见岳飞迟迟不动,便命令他即时出发,去驻守皇陵,不得有误。
岳飞无奈,只好领命,率着王贵、牛皋等人一路向南,重返巩县皇陵。
回到巩县后,他一直闷闷不乐,一则老元帅去世,二则孝娥和安娘不知在哪里,是活着还是死了。他每次走进守陵村的画室,都会触景生情,岳母见他连日来都不能振作,心里很是着急,劝他道:“很多人都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太担心了。”岳飞看着母亲,几乎哭出来,道:“不知道孝娥、安娘现在在哪儿,她们孤儿寡母的,能跑到哪里去呢?我为了救援宗帅却让她们母女遭难……还有宗帅,宗帅也走了,我都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没能送他最后一程……我没用!我真是没用!”说着以手捶墙。岳母静静地看着他发泄。
岳飞悲伤道:“以后不会再有人传授我兵法,指点我作战了……”
岳母安慰道:“生离死别,本就是人生必须经历的事,何况战场上生死难免,谁也不能预料,你再难过也没有用,唯有完成宗帅的遗愿,才算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宗帅走了,这担子太重,我怕扛不起……”
“扛不起,你也得扛!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是男子汉,别人能扛,你也能扛。”岳飞抬头看着岳母,母亲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如针扎,针针扎进他心里。
只听母亲继续道:“你那些兄弟和孩子,大家都看着你,你不能倒!”
听了母亲的话,岳飞逐渐醒悟过来,自己不能再萎靡不振了,这样不但辜负了老元帅的期望,也辜负了母亲、孝娥还有安娘的希望,如此想着,他便整了整凌乱的头发,坚定地点点头。
从此,他安心投身到凌烟阁的建设中,很快凌烟阁便建成了。
只见“大宋国忠烈凌烟阁”几个铜匾金字在太阳下熠熠闪光,八角形的凌烟阁高耸入云。
这天是凌烟阁的落成典礼,数千民众围拢在广场上观礼祈福,一头金毛大狮在中间奋力表演,乐队卖力演奏,锣鼓喧天。舞曲完毕,狮头竖起,围观的群众热烈呼喊鼓掌。
礼官上前宣布:“各位贵宾,各位乡亲父老,大宋的凌烟阁今天终于落成了,岳将军和岳家军这次真是功不可没,下官要特意向皇帝禀报岳将军的功劳。岳将军,上来说两句!”
那些民众纷纷叫着要岳飞上前说话,岳飞想往后躲,却被众人推上台去。
他看了看大家,只好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谢谢各位父老乡亲,大家过奖了,建造凌烟阁,岳某只是奉命行事。由于起阁的费用不敷所需,诸多兄弟都慷慨解囊,这才让我大宋开国的数百位忠魂义魄有了归宿之地,所以,这功劳还得算在岳家将士每一个人的头上,谢谢诸位了!”
群众听了,无不热烈鼓掌。
这时,只见王贵用粗麻绳捆着姚衮走来。姚衮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你干吗?放开我!放开我!”众人听到,向他们看去。
岳母见弟弟被捆,不知道他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王贵把姚衮押上前来,向岳飞道:“大哥,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姚衮私通曹成,之前绑架岳大哥家小的,就是他和曹成干的好事!”
众人大吃一惊,没想到姚衮已经如此丧尽天良,岳母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弟弟真的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姚衮见大家都不大相信,便狡辩道:“王贵,告诉你别胡说八道啊,我再怎么缺银子,也不会串通外人绑了自家人,大家说对不对?”
一个老百姓道:“对啊,怎么可能绑自家人呢?”
另一个也疑问道:“会不会搞错了啊?”
姚衮听到他们的议论,便扬扬得意地向王贵叫道:“听听,听听!我姚衮是好赌、爱钱,可也不会做出这么没有天理的事。王贵,我可警告你,你别信口开河,污了我名声!”
王贵气不打一处来,但是自己也没什么直接证据证明啊。
这时,岳云站了出来,说道:“那天曹成率军来打,我听到了,他们说就是你。”
人群一片哗然,没想到姚衮果真如此,这岳云断不会胡乱说话。
姚衮见事情败露,向岳云怒喝道:“臭小子,你别胡说八道!”
岳云道:“我没胡说,我是亲眼看到的。”
王贵眼睛突然一亮,发现不对,便上前搜他的身,很快在姚衮身上搜到金国官银,民众看到一片哗然。
王贵质问道:“你身上怎么会有金国的官银?你作何解释?”
姚衮依然狡辩道:“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你栽赃嫁祸!”
王贵道:“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说着望向岳飞,看他如何处置。
岳飞心里已经凉透,斩钉截铁道:“送衙门法办!”
姚衮求饶道:“岳飞,我是你舅舅啊,亲舅舅啊!”
岳飞冷冷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张宪,按照宋律,该如何处置?”
张宪答道:“私通金人,绑架妇幼,论罪……当斩!”
姚衮听了,惊恐起来,指着岳飞破口大骂:“岳飞……你这没良心的,翻脸不认人,一点亲情都没有!”
岳母悲愤道:“住口!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现眼吗?”
岳飞左右为难,一方面怕母亲太过伤心,另一方面,自己这个亲娘舅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大逆不道之事。
姚衮见自己行迹完全败露,连自己的姐姐也不同情自己,便凶相毕露,猛然拔出身旁一名士兵的剑,顺手抓过岳云,将他挟持。
岳云吓得大叫:“舅爷,你干吗?”
岳母看到弟弟竟然挟持自己的孙子,对他彻底绝望。
岳飞又急又气,道:“舅舅,不要一错再错!”
姚衮把剑搭在岳云的脖子上,叫嚣道:“你们别过来……不然……不然我真杀了他……是你们逼我的!”
岳飞请求道:“舅舅,快把刀放下,不要一错再错!”
姚衮咬了咬牙,狠狠道:“许你不仁,就不许我不义?”
这时,岳云趁他不注意,咬了他一口。姚衮尖叫一声,手中的刀一松,说时迟,那时快,岳飞将手中的匕首投去,一剑穿喉,姚衮倒地。
岳母闭眼不忍看,心里悲痛到极点,世上哪有眼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的事?可是偏偏就发生在眼前,发生在自己身上。
众人大吃一惊,王贵急忙上前去摸姚衮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死绝,冲岳飞摇了摇头。
岳飞看着母亲,走到她面前跪下,一头撞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