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果然被他的言辞激得更加恼怒,大声道:“放肆!朕乃一国之君,别说是一介武将,就是这天下的反臣,我哪个杀不得?”
秦桧见自己目的达到,心想暂时先按下皇上这一股怒火,等到需要的时候再重新将其激发出来,于是连忙跪下劝道:“皇上,苗刘兵变之时,那韩世忠身先士卒,救陛下于危难,现在金国大兵压境,直逼建康,金国虎视眈眈,我们大宋朝的根基摇摇欲坠,正是用人之时,这于情于理都杀不得啊!”
赵构悲愤道:“难道朕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个莽夫闯进行宫,夺了朕的皇位,断送了朕的前程?苗刘之患还在眼前,朕整日惶惶不知如何自处。”
秦桧忙磕头作揖道:“皇上少安毋躁,这奏折不过是他们热血男儿一时冲动,并未成什么气候,事态还未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赵构见他话中有话,便将他扶起来,道:“起来说话。以爱卿之见,如何剪除后患?”
“韩世忠、刘光世、张俊等护驾有功,如今又被圣上加官晋爵,天下人无不赞扬圣上的伟德,满朝文臣武将也看到了圣上的一番爱臣之心,不敢有所为。”
赵构听了秦桧的话,冷冷笑道:“不敢?韩世忠、岳飞连上二十多道奏折,二十多道!这不是明摆着让朕难堪,让天下人看笑话吗?”
秦桧劝道:“智者贵审时度势,韩世忠等一众武将并无反心,又能为社稷所用,皇上还得留着他们。”
赵构犹豫道:“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秦桧笑道:“战国时,赵国与燕国相争,燕国说客苏代给赵惠王讲过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暗示惠王,两国相持,以弊大众,强秦必成得利之渔父。惠王听后,甚喜,不但不责罚于他,还停止了与燕国的旷日之战。”
赵构听闻,久久不语,也明白了秦桧的意思。
只听秦桧继续道:“陛下,要想社稷无虞,便要做这渔父,撒下鱼饵,让这鹬蚌相互咬吃,自然是两败俱伤,到那时陛下只要轻松收网即可。”
见他说得轻松,赵构却不放心,叹了口气,道:“眼下朕是内忧外患。在内,这些武将个个是深藏的暗箭;在外,金国又虎视眈眈,朕无一日可安宁啊。”
秦桧道:“微臣倒有一策,可解皇上之忧。”
赵构连忙道:“还不快说!”
秦桧顿了顿,试探道:“就依金人和议之请,削去帝号,降为金国的藩属国,以求自保。”
果然如赵构所料,他气急败坏,拿东西向秦桧砸过来。秦桧不慌不忙躲过。只听赵构道:“这满朝之众,都说你是金国的奸细,看来不假。”
秦桧听闻,不慌不忙地跪下道:“皇上,这实为韬光养晦之计啊!眼下天下未定,人心未服,作鱼死网破之争,不如作长远之计。汉高祖刘邦正是退居关中,才最终得了天下,此时的金人虽然猖獗,过个一年半载,演一出霸王别姬也未可知,还望皇上三思啊!”
赵构背对着秦桧,并不说话,但是把秦桧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听进了耳朵里。
秦桧看着赵构,见他半天不动,凝神思考,知道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于是慢慢起身,悄悄退了下去。
赵构思考了半天,长叹了一口气,命人拿出笔墨,在纸上写道:
大宋皇帝致书于大金国相元帅、皇子元帅:前者遣使奉书想必已呈上,危迫之恳,恳请四皇子矜悯……
他一边写着,一边自怨自艾,只见灯火在他脸上闪烁,泪光闪闪。
世事艰难,虽然岳飞和韩世忠忠心为国,但是朝中依然阴云密布。
杜充和王燮对抵御金军早已不抱希望,金陈兵江北,不日就要南下,他们心急如焚,犹豫再三之后还是秘密接触了哈迷蚩,准备给自己找条后路。
这日,在建康府某一酒楼内,只见食客们三五成群地在谈论建康的局势和防务,有的忧心忡忡,有的酩酊大醉,有的骂声不止,有的索性引吭高歌,或是翻桌子、砸板凳……
哈迷蚩老早就坐在那里,等着杜充派人前来接触。他将上述情形一一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心里不禁一阵冷笑。
过了一会儿,只见王燮被小二领到他们包间坐下。哈迷蚩向他问道:“我奉命带了些礼物,但是不知道杜帅有什么好消息给我和四皇子。”
王燮忙道:“烦请转告四皇子,皇上和杜帅都盼望着朗朗乾坤,一片太平,金国和大宋百年修好为宜。”哈迷蚩听过,大笑道:“好说好说。”
王燮假装客气道:“还有一样,以后我们都是自家人了,那些金银之物我受之有愧啊。”
哈迷蚩知其虚伪,不过是想多贪点油水而已,道:“王将军客气了,你是杜帅眼前红人,又是智囊,你的一句话抵得上别人十句话。”
“军师言重了。眼前我们不过都是为了各自的主子效命,做好了,升官得势;做不好,这脖子上的脑袋不定什么时候就搬了家。众人只看到我们眼前的好,谁知道我们背地里的苦啊!”
哈迷蚩一听,心里更瞧不起王燮,表面却佯装同情道:“王将军说得好,所以我们更该联手,把主子这点儿事办好了。”
王燮悄声道:“一切遵从旨意,任由贵军自马家渡攻城,附近关隘全不设防。”
哈迷蚩拍手道:“好,不过,我们四皇子已经改攻一柱天了,到时自有一场恶战。眼下要说的还是这建康的事,听说赵天子把大宋的宫中精锐都派来驻守了?”
王燮笑道:“四皇子果然消息灵通。”
哈迷蚩冷冷道:“如今建康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是岳飞的护卫军,看来你们对我们金国是早有防备啊!”
王燮忙道:“军师言重了。皇上早就有话,杜帅全权负责建康防务,岳飞这些将领不过是杜帅手中的卒子罢了。皇上请金皇帝和四皇子放心,我大宋为保安宁,愿偃旗息鼓,向大金称臣。”说着将一份密信呈在哈迷蚩面前。
哈迷蚩不明所以,问这是什么,王燮向他交代道:“大宋皇帝钦书,请务必呈于四皇子。”
金兀术将哈迷蚩派往建康与自己的“老朋友”接触后,自己倒闲情雅致,向宇文虚中学习下棋。
宇文虚中一边教他下棋一边道:“四皇子,同一盘棋和不同的对手下都会有不同的结局。楚河汉界如同一个人生舞台的博弈场,高者能看出五步、七步,甚至十几步棋,低者只能看两三步。高者顾大局,谋大势,不以一子一地为重;而低者呢,则寸土必争,结果费尽心力,却惨遭大败。”
此时,哈迷蚩从营外走了进来,原来,他在建康将一切事情办妥之后,连夜从建康赶了回来,还不曾歇息,就跑来向金兀术禀报。
金兀术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走好下一步棋,翎妃挥手让哈迷蚩先不要说话。只听宇文虚中道:“四皇子,下棋如行军打仗,借势而上,出奇乃制胜法宝。”
金兀术脸上淌着汗,翎妃见他认真的样子,窃笑道:“您输了!”金兀术满脸通红,想悔棋。宇文虚中连忙阻止道:“您这是第三次悔棋了。”
金兀术怒道:“岂有此理!本王再悔回棋不行吗?”
宇文虚中却认真道:“下棋非同儿戏,每一步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一时冲动、一子落错都会满盘皆输。将军,您切切牢记,落子无悔啊!”
金兀术冷笑道:“落子无悔?!你这是骗小孩子的把戏吧!我堂堂金国四皇子,率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个小小的棋子我都悔不得吗?”说着,一气之下把棋盘掀翻,叫道,“我玩不过你,不玩了!”
宇文虚中冷笑道:“你如果在战场上也这么冲动,那么你摔下的就是千千万万的兵马。您连这几个棋子都指挥不了,怎么能指挥千军万马?以您如今所为,只能是军,不能是将。”
金兀术听闻,无名火起,突然拔刀,横在宇文虚中的脖子上,冷冷道:“下棋有什么了不起,你会领兵打仗吗?”
宇文虚中却无所畏惧,缓缓道:“四皇子心急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下棋的道理还需要慢慢体悟才是。您把这些棋子都拾起来,我们重新再来。”
金兀术咬牙切齿道:“宇文虚中,你太不把我金兀术放在眼里了吧?”
哈迷蚩一直就对宇文虚中不满,不过,金兀术一直护着他,自己也没办法,现在见他对金兀术如此无礼,并且惹得金兀术如此恼怒,连忙道:“大胆,我赫赫金国岂能容你一个宋人大放厥词?给我拉下去!”
门外的守卫听到,就要进来将宇文虚中押下去。宇文虚中却不慌不忙,大声道:“等等!有的人下棋,落子如飞,却常忙中有错;有些人下棋,思虑过甚,弄得后来捉襟见肘;有的人下棋,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认输,伺机而动,峰回路转;有些人下棋,稍见情势不妙,就丢兵弃甲,弃子投降。四皇子是哪种人?您下的是哪种棋?全在您这一念之中啊!”
哈迷蚩再次挥手道:“大胆!在我堂堂金廷之上,岂容你一个宋人大放厥词?把他拉下去!”
金兀术似有所悟,挥手制止哈迷蚩道:“等等,宇文虚中,我们再杀一盘。”说着和宇文虚中重新摆起棋盘,一边向哈迷蚩问道,“哈迷蚩,你来干什么的?”哈迷蚩被他弄得一时糊涂,没有反应过来。
只听金兀术怒喝一声:“有话就说!”
哈迷蚩吓得脸色惨白,赶紧从怀中掏出王燮给他的密信,禀报道:“哦,我手里有大宋皇帝钦书一封。”
金兀术眼睛并没有离开棋盘,向他道:“念!”
哈迷蚩立马打开信,念了起来:
“大宋皇帝致书于大金国相元帅、皇子元帅:前者遣使奉书想必已呈上,危迫之恳,恳请四皇子矜悯。以四皇子之大德,必以金宋和好为重,谅解朕的一时失察,误听小人谗言,以致招惹此等兵衅。现守则无人,奔则无地,朕抚谕不定,深忧惹出事端,致使举国军民不能奉承四皇子之大德。故拜上指挥之权,愿削去旧号,使天地之间皆大金之国,而无有二上,敢望四皇子发扬恩德,对朕加以存全。所有欲约事目必一一谨即听从,便当歃血着盟,传之万世。其为大恩,何以方此?祁寒应候,万恳求哀请命。”
宇文虚中听闻哈迷蚩念信,手中的棋子迟迟未落。
金兀术催促他道:“该你摆子了。”
宇文虚中早已分心,问道:“四皇子,这真是大宋皇帝送来的吗?”
金兀术却不理他的话,看着棋盘道:“你告诉我的,下棋的时候,要身心相合,不能心有旁骛,要不一子走误,满盘皆输。将军!”
宇文虚中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这盘棋已成死局,输定了。
那金兀术虽然赢了宇文虚中,心中却并不高兴,从哈迷蚩手中拿过信,闷闷不乐地走了。
宇文虚中不知道他是因为宋高宗所写的求和信还没达到自己的要求不满意,还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话而不满。
这天傍晚,金兀术一个人站在自己帐篷前伫立思考。宇文虚中看到便走了过来,道:“四皇子,臣特来向您为白天的话道歉。”
金兀术并不回身,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宇文虚中,你今天的话深深刺痛我了。”
“望将军赎罪。”
金兀术一字一顿道:“你们汉人不是常说忠言逆耳吗?今日听来,岂止是逆耳,简直是逆心!可是我仔细地想了想你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不是暗含深意,振聋发聩。”说着,转过身来向宇文虚中笑道,“宇文虚中,谢谢你敢对我说这些话,我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了。”
宇文虚中听了,心中不无感动,望着金兀术道:“四皇子能体谅我一番苦心,宇文虚中死而无憾。”
金兀术自得道:“你们大宋的人能做到的,我金兀术也能做到!”
宇文虚中道:“将军,有勇而无谋,天下自然拿不下来;有谋而无义,民心就不会向着你。隋炀帝为何亡国?就是骄奢淫纵,图一时之欲,而李世民却处处怜惜百姓,对前朝官吏也不为难,留下的可以做官,不愿意侍奉新朝的可以告老还乡,隋朝将领对李家甚是感激,衷心拥护,齐心辅助,共图盛世。”
金兀术佩服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贪胜就只能失天下,这深奥的道理却蕴含在这小小的棋盘之上,汉人的智慧果然不同凡响。”
宇文虚中见他如此说,便试探道:“皇子,前朝既有先例可以效仿,你为何还要攻打建康?”
金兀术见他不过书生意气,冷笑一声,道:“如今南宋刚刚平定叛乱,赵构一心苟安,你听听他那封信,哪有大国君王之威?此时他正在休养生息,疏于防范,而我们大金兵强马壮,又有里应外合之利,一举攻下建康,岂不是事半功倍的好事?”
宇文虚中劝道:“四皇子糊涂,宋帝把岳飞派去镇守建康,又有韩世忠等大将在扬州作策应,足见其早有防备之心,此时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免得落入泥潭,不能自拔。”
金兀术不以为然道:“你是不是又要和我说你那套以德服人的老话?”
宇文虚中道:“德乃社稷之根本,如今宋帝有议和之心,你何苦要擅动兵戈,涂炭生灵?”
金兀术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你记住,我学习你们汉文化,用你这样的汉人,可是我骨子里流的血永远不会改变。在我金兀术看来,从来没有什么议和求安之理,这天下众生,只能为我征服。你也一样!”心想,虽然你宇文虚中有才有能,可惜毕竟还是酸腐,便挥挥手让他下去。
宇文虚中无奈向他告辞,回到自己帐中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