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绪在嘈杂的城市上空展开,并向日益被蚕食的农村延伸,它们跨越洲际疆域,投入逝去的时空,亦转向无限的未来……
现代性是近几年学术界关心的一个热点问题,特别是2008年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世界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以来。我国学者关心这一问题,是因为它与我国的现代性前途密切相关,而我国实行市场经济体制以来,一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一方面也出现了许多新问题,主要是人性堕落问题、贫富不均问题、官员和社会腐败现象,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紧张的问题。西方学者对这个问题的关注早于我们。他们大约在30年前就发现现代性引发的许多社会问题和道德伦理问题,开始对现代性进行反思和批判,其中包括吸纳东方文明和其他文明的一些思想资源。西方学者中还有两种明显的态度,一是为现代性辩护,把社会问题的责任归咎于后发展国家自身,对人性堕落问题则避而不谈;一是主张回归原始那个没有现代性弊病的社会。但是,20世纪80年代以前,学者们的认识还很不统一,经常把现代性与现代主义和现代派等概念混用。自90年代起,人们的认识逐渐统一,认识到现代主义或现代派其实是反现代性的。
笔者之所以关注现代性的研究,首先是因为关心我国的现代性发展,期望通过对西方现代性发展的研究,为我国的现代性发展提供一些经验,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其次,笔者一向以为,诗学与思想史犹如硬币的两面,它们中一些基本精神和内容在很多时候是并行发展的(parallélisme)。虽然笔者不是专治思想史的,但如果像朱熹说的那样,有诚敬精神,仍然可以提出一些见解来的。现代性关乎我们甚至全人类的现状和未来发展方向,一个“入世”思想较深的学者岂能置之度外,单纯做象牙塔以内的学问呢?笔者亦可借此拓展自己的研究领域,一方面把自己多年在思想史领域的阅读总结一番,一方面围绕现代性这个具体课题,搞清其来龙去脉,总结人类历史上极其重要的一段思想史和社会实践史,摸索出其成功或失败的根由,对未来发展方向提出个人的一些粗浅见解。单就文学理论而言,如果不涉猎思想史,特别是哲学思想,我们对文学理论的理解很可能是肤浅的,有时甚至是不明确的。例如法国新小说派的理论家兼实践家阿兰·罗伯-葛里耶(Alain Robe-Grillet)多次论述时间以期革新小说中的时间,他的论述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小说创作家的论述,因为他对西方思想史上一些大家先后对时间的论述并未进行过深入研究。一些研究论文在把阿兰·罗伯-葛里耶的时间观与若干哲学家的时间观进行比较时,由于对后者没有比较系统的研究和准确的把握,所提论点有可能贻笑大方或误导读者。
本书共分五章。其写作顺序如下:第五章“走向新现代性”除第十三节“对‘后现代’问题的再思考”外,其余文字和第二章第一节“笛卡尔哲学与中国心学”以及第三节“理与理性和理念辨异”最先完成。这一事实说明了两个问题,其一,笔者早就关注现代性建设这个问题,即使未专门研究前,已经提出了一些见解。其二,说明笔者先前已有相当的积累,然后写作第二章和第三章。这两个部分的写作,笔者从法国当代社会学家阿兰·图雷纳(Alain Touraine)的《现代性批判》(Critique de la modernité)一书获得了一些思路,接受了他的一些思想,也拒绝了他的另一些思想。阿兰·图雷纳在社会学领域的突出贡献另有所在,对西方现代性的批判也是他对西方学者研究成果的总结。于是本书研究的第二章主要是通过阅读经典著作,重新组织、梳理出现代性发展进程中的基本价值,名曰“现代性的辉煌”。第三章亦通过阅读经典著作,重新组织、梳理出现代性危机表现的主要方面,逻辑性地命名曰“现代性的危机”。虽然主要依凭经典文献并参照中西方重要学者的分析,但读者仍能从中看出笔者的思想倾向。这两章的写作,第三章的内容大多早于第二章而完成,说明笔者对第三章的体验更多一些。在这两章写作的过程中,笔者愈来愈感到西方的前现代性文明对现代性的影响,即现代性危机与先前的文明发展有一定的关系,于是笔者想到了几年前阅读过的法国当代政治思想史家菲利普·内莫(Philippe Nemo)《何谓西方?》(Qu'est-ce que l'Occident?)一书。当时阅读此书更多地是想准确把握西方的实质,但比较失望,因为内莫对西方文明持全盘肯定和完全颂扬的态度,于是笔者放弃了翻译此书的念头。现在通过细读此书,论述内莫保持缄默的思想内容,从这个方面分析西方现代性危机的思想史或文明史根源,作为本书研究的第一章,分析和认识都是笔者自己的思考。笔者对内莫的思路和观点介绍得比较详细,在于让读者分辨,笔者的反驳意见或批评意见是否真有道理。另外,笔者把这一部分作为本书的第一章,而不是作为通常超脱正式内容或立于正式内容之上论述一些理论原则之类东西的绪论。该章扎扎实实构成笔者现代性研究的一部分。第四章曰“思想史视野下的文学理论”,是从思想史的角度阅读文学理论,我们会有一些更深刻的新理解。
第五章“走向新现代性”是笔者对未来走向的回答,涉及不少重要内容。“感知现象学与感物说”一节涉及中国学术内容,主要是挖掘了《易经》的感物思想。此前我国的易学学者和陈良运先生都关注《易经》“咸卦”的感应思想,笔者则挖掘了该卦的感物思想。笔者以为,感物是感应的前提和结晶,把感物思想由汉代成书的《礼记·乐记》、魏晋时期的《诗品序》和《文心雕龙》提前到《易经》,加上《易经》的核心思想“易”,由此明确了《易经》朴素的辩证唯物论思想,作为中国不同于西方先验形而上学宇宙观传统的辩证唯物论传统的根基,中国自先秦起即张扬的天人一体的哲学根基即存在于此。本节同时对西方当代的感知现象学做了一些研究。“理与理性和理念辨异”原来也放在这一章,主要从思想内涵上分析中西方这三个概念的不同。一元论与二元论一向是水火不相容的。“一二元统一说”提出了一种哲学命题,作为人与自然和谐、社会和谐和人性和谐的哲学基础,这一思想是从《易经》中获得启发的。这两节还分析了中西方一系列思想运动的一元或二元属性。“关于文学艺术性质的新思考”把文学艺术的根本性质和最终目的确定为“锻炼健康人性”,使笔者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上升了一大步。“朗松的历史精神和科学精神与当下性”意在倡导经典性,朗松的研究已经成为经典研究和经典教学的一种标志。“从对话原则引出的双重推论”从20世纪初出现在现象学、哲学、人类学、语言学、阐释学和自然科学中的对话思想或对话现象的例子,做出这样的推论,一是对话理论的出现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二是对话的真谛即泛对话,并提出了巴赫金通过什佩特而受胡塞尔影响的问题。“列维-斯特劳斯的全人类视野及对话和颠覆思想”实际上倡导一种全人类视野,建议中西方的思想家们在有关人类生存和未来发展走向的重大问题上超越意识形态之争。笔者在1998年第一部诗学译著的译者序里即强调跨文化对话的重要性,“跨文化对话是当代哲学的重要命题”把这种对话上升为重要的哲学命题。“阿伦特的政治人类学:回到前哲学的政治”重新肯定雅典的民主政治制度,建议人们从西方雅典城邦的制度中,也从中国尧舜禹时代学习民主政治、公平公正的理念和实践。“一切从全体人民的根本利益出发”论述了马克思和列宁关于社会主义的一条基本价值。“对共产主义的新理解”一方面试图通过文本的阅读准确理解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当初的思想,扭转学术界过去对共产主义的两种错误理解,并根据马克思之后160年的社会实践提出一些新的理解。“读《走出后现代——历史的必然要求》兼及几个重要理论问题”和“对‘后现代’问题的再思考”介绍了笔者对这个问题和相关问题的一系列认识,与学界共商。笔者总体上认为,全球国家都将逐步走向社会主义,因为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人民,他们都要求公平正义,都为此而进行不懈的斗争。
关于现代性的研究也是笔者学习的一个过程,使笔者弄懂了很多问题。这样一个研究课题必然要借鉴众多专门的研究成果,因为它的涉猎面很广。笔者对所借鉴之处都一一做了说明。笔者一边梳理自然也一边融入自己的思考,比较集中的阶段性思考在“对现代性概念的理解”“现代主义者卢梭对现代性的批判”“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践哲学”“现代性瓦解的阶段”和“反现代性的当代文化诉求”等部分体现得更多一些。如上所述,第五章更集中一些。相信读者们阅读拙著时一定能感受到笔者的思想脉动。
本研究自然是有针对性的。笔者针对的主要是自由市场经济体系下的现代性发展。中国实行市场经济以来出现的一些现象与西方类似,人们或可从我们对西方现代性发展的总结中获得一些启示。由于笔者从来不曾在经济领域或社会领域从事过管理工作,也未围绕该领域进行过专门的针对性调查工作,所以不能很具体地奢谈与国内问题的对接点。我们更多地还是务虚。但是有一点我们心里是很明确的,即中国的市场经济一定要突出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否则会引发很多严重的社会问题。
“开放性的结束语”是笔者全部研究之后总的思考。这里有对启蒙理性的学理和实践的理解,有对西方现代性发生危机的个人看法,并提出以“天人一体”的宇宙观和去蔽的仁政和去蔽的理性相结合的政治思想与马克思主义对接,作为新现代性建设的指导思想的意见。笔者还提出了“人之初,性本中”的思想和中庸可能是引导人类走出极端行为极端形态的重要思想资源。“结束语”最后列举了人类在人口、资源、战争、生产和发展方式以及科学技术之功能等方面面临的巨大挑战,这些将成为笔者以后一个研究课题“理想的人类”的重要话题。
笔者有中外文几套哲学史著作,但笔者引用最多的是中国学者,是为了更多地把中国学者的观点推向世界,也便于国内读者查阅。2010年10月,笔者在上海举行的第二届外国文论与诗学研讨会简要介绍了“现代性危机的文明史根源”前两小节笔者的不同意见,复旦大学外国语学院褚孝泉教授对笔者说,你的发言很有气势,可以写到100万字。笔者还是选择了校友栾栋先生在《光明日报》上发表的意见,把拙著写得简约些。如上所述,把另一些话题留给以后的另一个课题。
对于目前备受大家关注的现代性研究,笔者的思考无疑还是粗浅的,诚恳欢迎专家学者和广大读者批评指正,亦盼望有这方面研究的大作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