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上王村的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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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园园和强强接来好多天了,也没见女婿德宏来找。也不知道女儿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他,自己恋爱把自己嫁给了鸿福矿的井下爆破工于德宏。那时候马六的老婆在炕上已经瘫了十五年,十五年来都是马六一手伺候着,加上几个孩子的吃穿上学用度,马六的日子就过得拧巴过得自顾不暇,唯一的女儿喜平啥时候恋的爱他并不知道,直到于德宏做了他的女婿他还有点懵懂,以为女儿还是那个胸前拖着两条辫子穿一件哥哥退下的黄军装的小姑娘。还没长大呢怎么就嫁人了呢?这么想着他就看了一眼跟在德宏身后的喜平,就这一眼颠覆了他固有的印象:喜平的胸从衣服里挣出来,辫子也不是以前的两根,而是合成一股拖在脑后,喜平早已出落得要腰有腰要胯有胯。梧桐树先开花,就这样,最小的女儿喜平自己做主先于两个哥哥把自己嫁了,也没要马六的什么陪嫁,事实上马六也拿不出什么来。对着女婿提来的两袋子奶粉一罐子麦乳精,躺在床上的马六老婆哼哼一声,算是默许了这门婚事。

于德宏长得尖嘴猴腮,而且还是外来鸿福矿打工的,马六根本没看上。但自己的女儿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学,地里的活又做不来也不爱做,早早嫁出去反倒省心。孩子们一天天大了,两个儿子已到了婚娶的年龄,媒婆也没少往他家跑,可马六家要房子没房子,住的还是五六十年代的土窑洞,家里炕上还有一个瘫子,来的姑娘就吓跑了。

女儿跟了德宏,马六心里实实难受过一阵子,过了也就好了。很快马六有了外孙子强强和园园,鸿福矿的生产却一天不如一天。鸿福矿本就是一个采空矿,德宏拿回来的工资还不够几个人吃饭,日子就过得嗑吧。矿上的麻将摊子却多起来,无所事事的德宏开始只是凑在人后头看看,看着看着手就痒痒了。

德宏坐到了麻将桌子上,散了摊,德宏回家,还是冰锅冷灶的,不是喜平不做,而是无米可炊。德宏在喜平的唠叨声中紧一紧腰带躺在了床上,强强和园园却拽了喜平的手说,妈妈我饿。喜平当初跟于德宏钻桥洞子半夜不回家的时候肯定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也没有人提醒她有这么一天。母亲已经在床上躺了十五年了,外面的世界到底什么样她并不知道。十五年的病榻生活让她看所有的东西都隔了一层扒不开的浓雾。事实上,她的双眼早就有了白内障,早就看不清东西了。况且自己的这个女儿,以前是上学没时间到自己跟前来,后来不上学了,也不常到她跟前,她到底长的什么样,都要忘记了。所以喜平跟谁不跟谁,她一个瘫子有多大的发言权呢?当初德宏来时她的那两声哼哼老实说她是自己也不知道用意的。

桥洞子下的甜蜜像一个梦,眨一眨眼就醒了,后边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一点也不好玩。喜平就常常带了两个孩子回家,走的时候总要留下一个在马六家。

马六的大儿子来财与二儿子来福和村上的其他年轻人一样,在白云城里打工,干的是建筑。这年头活是不愁找,就是工钱难要,况且来财与来福并没什么手艺,干的也就是些和水泥砂浆搬砖头的活儿。挣了一点钱,来财与来福准备起屋。兄弟俩看准了这屋不起看来是一辈子找不到老婆的。

屋基是马六找了乡上批的。找乡上的时候,马六已经有好几年没进过乡政府的门了。包产到户之后,各家过各家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没人再认马六这个副队长,慢慢地也就淡了。加上马六整天地忙在自己的老婆孩子和那六亩地上,就越发地没人记得他。

马六进乡政府找乡长,乡长已经换了好几届,新来的乡长坐在办公室里,看到马六进来,倒也客气,倒了水问他有什么事?马六说他的两个儿子大了,还住在山上的土窑洞里,说的媳妇来一看都吓跑了,因此他想起屋。他说他是上王村的马六,说话间乡长的办公室里进来一个人,是以前的老人手,见了坐着的马六,盯着半天,才说这不是马六嘛!就对乡长说,上王村以前的副队长,种庄稼可是一把好手,这几年怎么都没见你了。

那天走的时候乡长说,现在的宅基地控制得紧,不过你家特殊情况,今年把你家考虑上吧。

得了宅基,来财和来福商量好,俩人合伙起屋,一共是五间,马六老两口一间,来财来福各两间,也算公平。来财和来福的劲头很足,狠了命地挣钱。那段日子,马六也似看到了希望,从那六亩地里回来,做了饭,喂瘫子老婆吃时,还有心情问一下她的盐咸醋酸,跟她唠几句地里庄稼的长势。

屋终于起来了。马六买了炮仗,让来财和来福挑了,在新居的门前好一通炸响,引得村子里的村民都来看热闹,一帮孩子们在人缝中撵着拾掉在地上的哑炮,谁家的小狗也在人群中,汪汪地叫。马六手里牵着五岁的强强,那孩子从两岁起就住在马六家,开始马六用条带子襻了,背在背上,现在能跑了,马六卖菜的时候就带着,在旁边玩。这会子小家伙总想挣脱了马六的手也拣那些没炸响的零炮去。马六招呼大家,进屋进屋!喝水喝水!那一天,是马六活了几十年活得最开心的一天。

马六的六亩地种什么不种什么,什么时候种,那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事。比如他的大青菜卖完了,旁边的一片香菜刚好长起来赶上接着茬。大部分时候马六的菜不是单一的一种,他种的刚好搭起来。比如萝卜和青辣椒,大青菜和韭菜和香菜,他的两只篮子里总是红白青绿,水灵灵的让人不忍走开。到了入冬的时候,他把刚收的新玉米抽个空去磨了玉米面玉米糁,玉米面和玉米糁和那些红红白白的萝卜辣椒之类放在一起。想喝个玉米糁打个搅团的,也就顺带着把他的菜买了。抑或就是看见了菜,觉得和那些散发着新鲜粮食气味的玉米面玉米糁很配,就顺带着也买了。而在有西红柿的季节,他也不忘记放几把刚刚摘得的黄花青椒,几只支愣着剑一般叶子的小葱。总之,马六的日子就是这么一年一年过来的。卖完了菜,他得赶着回家,为老婆孩子做饭洗衣,特别是老婆,近一两年,更是筷子也拿不住了。他总是做好了饭,舀一碗,让晾着,然后自己囫囵吞枣地扒拉一碗,紧着看那晾的一碗时,凉热也就差不多了。他端起来,坐到炕头,一口一口,喂老婆吃,间或用一只毛巾擦一下她嘴角撒出的饭粒。

现在马六起了新屋,怕连累来财和来福,就没和老婆搬过来同住,但是灶是在新屋开的,因为他还要给打工的两个儿子做饭。这样他每天卖完菜,回来做了饭,用一只饭盒装着,还得送到老屋去,给老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