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在物的领域有三个物质载体,那就是形状、颜色和声音。雕塑家先勾勒形状,他们借助雕、刻、凿的手法,形象、逼真地模仿生活,进而使作品达到完美无缺的地步。画图者是除雕塑家之外的另外一种模仿者,他们在平面上用黑白颜色进行创作,这样能很好地给人一种立体感。绘图者除了有绘画的困难以外,还得调色,而调色的困难却比绘图还要大。
雕塑家和画图者都有供模仿的实物。尽管画家的调色板上的颜色丰富,但是现实的颜色却比它要更加多姿多彩。大千世界那千变万化的造型,是雕塑家的雕刻刀永远也无法雕刻出来的。借助雕塑物体的展示,我们从中领略到了它的形状、颜色、线条轮廓的美以及光线的作用。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去模仿,去重组所有的这一切,但是却没有办法去发明。
相反,在交响乐中,我们的音乐却是没有供模仿的对象的,尽管世界上有许多声音,有强有弱,有温柔有庄严,比如暴风雨在东摆西摇的树木间呼啸的声音,波浪在海滩上卷出漩涡的声音,还有炸雷在云层中隆隆作响的声音,我们会被这些雄壮的音符所震撼。当细风吹拂松针,蜜蜂在百花上私语时,却会使任何一个稍微具有灵敏感觉的人感到动听。但是,这些都是单一的声响,音符之间是没有联系的。虽然美妙的声音可以存在于大自然中,可是音乐却不存在。
有一些动物语音,如嗥、吠、吼、哞、嘶、啸与人的机体发声比较接近,假如这些因素简单组合在一起,我们会听到一片喧嚣。人是这群粗野吵闹者中的万物之灵,他们会歌唱,是非常令人惊奇的。人区别于动物的特性就是能够把声音协调起来,这一点,任何动物都不能与人相提并论。由此,便派生出语言这个无法比拟的禀赋,它使人进行正确的练音。在这个范畴之内,人并没有可供模仿的榜样,所以学习是一项艰苦的工作。
每当人类的祖先狩猎归来后举行欢宴的时候,尤其是喝着覆盆子酒和黑刺李酒而变得醺醺然时,他们粗犷的喉咙里会发出什么声音呢?
是一首按乐谱写的曲调吗?当然不是,他们发出的只会是震耳欲聋的干吼。强烈有劲是这种喊叫的特色。假如酒馆被当成洞穴,大量的酒被饮下之后,原始的歌曲也就可以被我们找到了。
可是,怎样用燧石制作石器,怎样在象牙上刻出巨兽图像,这些都是这个嗓音粗犷的男高音已经很擅长的;甚至于他也懂得如何用赭石把尊神的脸颊装点得更漂亮,如何用有色油脂在自己的身上作画。好多关于形状和颜色的样板会存在于实际物体中,可是它却不存在于有节奏的声音中。
人类是不断进步的,以乐器配合嗓音的尝试渐渐就出现了。人们向随手摘下枝条的管里吹气,会发出声音;同样,麦秆、竹管也都能被人吹出声响。用两根手指捏住的蜗牛壳能模仿山鹑的鸣叫;卷成角样的大块树皮能发出牛鸣;葫芦的空肚子上拉几根细肠子,就能发出弦乐器的最初的几个音符;结实的框架上绷上羊的膀胱,就成了最开始的鼓皮;通过有节奏地振动两块平的卵石,使它们彼此碰撞,就形成了响板的前身。可能这个样子的东西就是原始音乐器材吧。现在,这种器材还被孩子们所保存,通过他们幼稚的艺术才能,我们依稀看到以前大孩子的影子。
古希腊牧歌诗人忒奥克里托斯与维吉尔的牧羊人证明了古人不大可能还知道别的。梅丽贝对蒂迪尔说:“西尔维斯特准备了细小的燕麦秸来演奏。”在我年轻的时候,被老师要求翻译的这棵燕麦,这轻巧的芦管是做什么用的呢?诗人是陈述一个事实,还是用“细小的燕麦秸”一词作为修辞手段呢?因为我自己以前听过用芦笛演奏的音乐会,所以我认为这说的是事实。
那是在一个叫科西嘉的阿雅克修的地方。有一天,附近的几个孩子为了感谢我给的一些糖衣杏仁,给我准备了一首小夜曲。先是忽然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声音尽管不合规则,却也十分柔和。我于是跑到窗户,看到了所有的合唱队员。他们个子有一捆稻草那么高,神色严肃,排成圆圈,他们中间站着领唱。叶子鼓起,就像个纺锤肚的绿色洋葱叶被大部分的孩子衔在嘴里,还没有成熟变硬的芦管被小部分的孩子叼着。
他们以一种庄重的调子吹着这个草秆,也许是根据希腊人对待圣物的态度,唱着“沃塞罗”,也许这并不是我们说的音乐,但也不是乱七八糟的吵闹,而是一种单一曲调,带有天然缺点,没有明确形式。
鼓胀的叶子的颤音通过草秆发出的笛声显现出来,极其悦耳动听,我陶醉在洋葱叶的交响乐中。可能这样演奏的还有田园诗里的牧羊人,这样子唱着祝婚歌的可能也有驯鹿时代的新娘。
不错,在我的记忆中,由科西嘉小孩演奏的抒情歌曲就像迷迭香丛中的蜜蜂嗡嗡声,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直到如今,这些歌声还在我的耳朵里萦绕着。乡间芦笛的价值通过歌声显示出来,而且这芦笛曾经被一种已经过时的文学歌颂不已。可是如今,我们距离这些质朴无华的东西实在是太远了!今天的演奏,必须有低音大号,萨克斯,长号,有活塞的管乐器来加入,当然还可能有其他所有能够想象的铜乐器、大鼓、炮声。难道这就是我们说的进步吗?
23 个世纪之前,希腊人怀着宗教感情,为礼拜太阳神金毛福玻斯而聚集在德尔菲。他们倾听着对阿波罗的赞歌,虽然赞歌只有几行的和声,偶尔有地方用笛和里拉轻轻伴奏,但这首歌被刻在了石板上,而且被认为是杰作。这是考古学家最近才发现的。
曾经在奥朗日古代剧场演奏的古老歌曲是最古老的音乐史料。这些泯没的声音正好跟如今只剩下废墟石头的剧场相匹配。我没有亲眼看到这个盛典,因为当东边施放烟火时往西边去是我的习惯,但是我的一个听觉敏锐的朋友参加了盛会,他对我说:“在这巨大的半圆形剧场中 1 万听众里,让人产生怀疑的是说自己能够听懂这遥远时代的音乐的人。对于我来说,我觉得那音乐和盲人的悲歌很相像,所以我不由自主地用目光寻找那鬈毛狗。”
啊!希腊的杰作居然被这个野蛮人说成是荒唐的悲歌!这不是出于对他的不恭,而只是由于力所不致而已。他的耳朵没有办法适应质朴无华的声音,因为他的听觉是按照不同的听力规则来训练的。由于年代久远,这些声音变得奇怪甚至是刺耳。不光是我的朋友,我们所有的人都缺乏被岁月所湮没的那种原始的敏锐感觉。也许必须回溯到心灵淳朴的境界才能领略到阿波罗赞歌之美,也许直到有一天洋葱叶演奏的歌声才会让我们感觉到那么美妙无比。
虽然德尔菲的大理石并没有使我们的音乐得到启示,但是希腊作品却是我们建筑艺术和雕塑艺术的最完美的典范。由于自然没有给声音艺术提供原型,所以是变化不定的;我们的爱好也是多变的,今天认为是最好最完美的声音艺术,明天可能就会认为是很平淡无奇的。相反,因为形状的艺术是建立在现实的不变基础之上,所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美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任何地方都不会存在音乐的典型,甚至是伟大时期的布封所称赞不已的夜莺的歌唱也不是典型。我不想得罪任何人,但我想说说自己的看法。关于布封的风格和夜莺的歌唱,我全都不感兴趣。我觉得前者太修辞化而欠缺真实感情;后者搭配太不协调。人的心灵不能被感动,还不如小孩用花一个铜板买来的哨子装在盛满水的小罐子里吹出的著名抒情诗中优美的华彩之句呢。
在鸟类之上,一些颤音曲调的卓绝尝试出现了,比如嗥呀、吠呀、吼呀,直到人类出现后,说话和真正唱歌才变成了现实。在鸟类之下,青蛙只能“呱呱”叫,因为在肺的音箱两次张开之间有长时间的间隔,所以这时的叫声含混不清。再往下就是昆虫,昆虫出现的年代更早得多。这些陆地居民出声最早,演唱抒情诗也是最早的。它因为不能使气流震动声带,便发明琴弓和摩擦,这一项卓越才能是人类在以后必须学习的。
通过让一个粗糙的身体器官之间在另一个粗糙表面上相互摩擦,各种鞘翅目昆虫可以发出声响,松树鳃金龟通过用鞘翅边缘去摩擦最后一根背骨来发声;天牛通过前胸在胸的其余部分关节上活动发出声音;除了粪蜣螂以外,还有许多其他昆虫通过摩擦发声。实际上,这些昆虫并没有发出乐音,而只是发出一种像风标擦在生锈的轴上的咯吱声;声音是短促的、微弱的,并且没有共鸣声。
在这些靠摩擦发声的昆虫中,我们必须提到一种叫做盔球角粪金龟的昆虫。它圆得像个球,前额有一只角,像西班牙粪蜣螂一样;不过生活习性却不同,它没有西班牙粪蜣螂那种吃屎的爱好。我家附近的松树林就有这种优雅的小虫,在树下的沙子里,它挖了一个窝。它在傍晚时从容地出来,发出一种啁啾叫声,这很像雏鸟吃饱肚子后偎依在母亲翅膀下面时的声音。一般时候它默不作声,但是稍微有一点儿动静就唧唧喳喳叫起来。把一些这样的昆虫装在盒子里就可以听到美妙的协奏曲,可是耳朵必须凑得很近才能听到那很微弱的声音。比较起来,弦乐器演奏者就是肥大的松树鳃金龟、天牛、粪蜣螂等昆虫。事实上,所有这些昆虫只是通过唱歌表达一种害怕的感情,可以说这是一种悲鸣,一种呻吟。它们只是在面临危险时才会发出声音。据我所知,在婚礼上它们是从来不会鸣唱的。
有一些如金龟子、苍蝇、蜜蜂、蝶蛾这样的昆虫,因为彻底变形而具备了高级器官,从而说明它们属于高的等级。但是,我们必须上溯到更远才能找到用音钹和琴弓来表达欢乐心情的真正音乐家。让我们到高等昆虫出现之前的昆虫中去寻找,到出现于地质时代粗陋低等的昆虫中去寻找吧。
实际上,在半翅目、直翅目昆虫中才存在会唱歌的昆虫,比如蝉、蟋蟀和螽斯。因为这些昆虫和只在石炭纪页岩上才记载着来历的原始种族具有亲属关系,变形不彻底。在无生命事物含混不清的喧嚣中,这些昆虫首先掺进生命的细微声响,在爬行动物会呼气之前它们就会唱歌了。
这些事实表明,仅仅从声响一方面来看,那些企图用原始细胞中胚胎发展的必然演变来解释世界的理论是微弱无力的。当万物还不会发出声音,可昆虫已经会发出和今天一样正确的唧唧声。时光流逝,这些发音器官却没有丝毫根本的改变。后来出现了肺,可是它除了使鼻孔发出呼噜声,仍然不会发出任何其他的声音。忽然有一天,两栖类的蛙会鸣叫了。不久之后,青蛙发出的这个讨厌的音乐会当中也加入了乌鸦的嘎嘎声、鹌鹑的咕咕声以及夜莺的歌唱声。喉咙的出现是特别值得一提的事情。后来出现的动物用喉咙做什么?我们从小野猪和驴身上找到了答案。喉咙的出现甚至比不出现情况更糟糕,简直可以说是个巨大的倒退。直到发生了巨大的飞跃——人的喉咙出现了。
从声音的产生来看,这是一种持续进步的过程,我们不可能就说存在着中等取代低劣,优秀代替中等。突然飞跃,停止,倒退,前无预兆后无持续的跳跃发展是我们看到的。假如我们单从细胞的潜在可能性来看,可能看到的会是一个不可解释的谜团。这种方法对于没有勇气进行深入研究的人来说,是一个方便的台阶。
但是,我要把起源这个没有办法弄明白的领域放在一旁,进入到事实中。一些很古老的物种从地球最初的烂泥坚硬起来时,便已经开始从事声音的艺术,而且敢于唱歌了。让我们问问它们的某些代表吧,问问它们的发音器官结构是怎样的,它们唱咏叹小调的目的是什么。
大部分螽斯类昆虫是昆虫音乐会的参加者,它们有着粗长的后腿和产卵管,也就是用来放置卵的尖刀或者称挖穴器,因此能够引人注目。不过蝉的排名在它们之前,并且经常与蝉混淆。只有它们的近邻蟋蟀——这种直翅目昆虫才超过它们。让我们先听听白额螽斯的歌唱吧。
白额螽斯的歌声在开始时很像金属的声音,很尖锐并且很生硬,像在警戒时鸫嘴里含着橄榄发出的声音。这一声声“蒂克—蒂克”的间隔时间很长,并且声音逐渐升高,变成快速的清脆声音;除此之外,连续不断的低音还伴随在鸣唱过程中;最后临结束,上升音调中的金属音符由强变弱,变成单纯的摩擦音,成了十分快速的“弗鲁—弗鲁”声。
歌手停停唱唱,唱唱停停,可以持续几小时。如果是一个宁静的环境,在 20 步以外都能听见这响亮的歌声。可是这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蟋蟀和蝉的声音传得更远。
它是怎么唱的呢?
我可以参考的书籍在这方面并不能消除我的疑惑。这些书都谈到“镜膜”,这是一种薄膜,闪闪发光像云母片。但是这种薄膜怎么振动呢?书中没有谈到,也可以说非常含糊,甚至不正确。前翅摩擦,翅脉相互摩擦,仅此而已。
我希望能够解释得更清楚些,因为我深信,一只螽斯的音符也应该有精确的机理的。所以,我必须亲自了解,即使要重复某些已经做过的工作,因为我这个离群索居者所拥有的全部图书,仅仅是几本残缺不全的小册子,并不知道这些观察已经有人做过。
螽斯的前翅底部膨胀,在后背形成了一个长三角形的平缓的凹陷区域,发音区就是这里。左前翅在这个地方与右前翅部分重叠。休息的时候右前翅的乐器就被遮住了。在这个乐器中,已经被人们看得清楚、了解透彻的就是“镜膜”。我们叫它为镜,是因为这个嵌在翅上的椭圆形薄膜闪闪发光的原因。它就像蒙在鼓和扬琴上的皮,非常精致。不同的是,它不用敲击就能发出声响。每当螽斯歌唱时,并没有任何东西与镜膜发生接触,而是由于身体的其他振动传到膜上而发出声音。那么,它是怎样传送的呢?
镜膜的边缘有一个圆盾形的大齿状物一直延伸到前翅底部臀角,这大齿状物的末端有一个皱褶,比其他翅脉更突出、更粗壮。我把它称为摩擦脉,正是通过振动摩擦脉使镜膜鸣响。当我们了解发音器的其他部分时,就会很清楚这一点。
发音器官就是这其余的部分,它位于左前翅上,左前翅平平的内缘遮住右前翅。从外表上看,它只不过像是略微歪斜,横着鼓出来的肉,一点儿也没有引人注目的地方。只有内行人才能看得出,否则会被我们看做一条比较粗的翅脉呢。
但是,如果让我们用放大镜观察它的下面,我看到这块肌肉就像是一条卓绝的、齿条大小均匀的弓弦,这正是高精度的乐器。人类用金属制作钟表最小零部件的技巧,也绝对不可能达到这么完美。
它就像弯弯的纺锤,两端之间大概有 80 个横刻的三角形琴齿,它们间隔均匀,材料坚硬耐磨,深栗棕色。这个小巧玲珑的机械东西用途一眼就能看出。在死螽斯身上,如果我略微掀起这两个前翅的内缘,把琴弓放在前翅奏鸣的地方,我们会看到琴弓的齿条咬合在“摩擦脉”的末端翅脉,整个齿条绝对不会偏离振动点。如果我动作灵活地弹这根齿条,死螽斯就活了。螽斯演奏的几个音符就能够被我们听到。
现在,螽斯的发声秘密已经解开。发声器是左前翅带齿的琴弓,振动点是右前翅的摩擦脉,共鸣器是镜子撑着的薄膜。共鸣是它通过边框的振动而产生的。我们的乐器使用了很多发出响亮声音的膜,通过直接打击而发声。螽斯的发音器官比我们的弦乐器更大胆,它把琴弓与琴弦结合在一起。
这样的乐器也存在于其他螽斯类昆虫身上,那翠绿色的蝈蝈是最著名的。它那肥大的身躯和美丽的外表互相匹配,使它拥有传统的盛名。拉 · 封登认为这就是在北风呼啸的冬天,向蚂蚁求救的“蝉”。因为没有蚯蚓和苍蝇,这个穷困者请求赊几粒麦粒来度过寒冷的冬天。
它既吃动物也吃植物,因此,这正是寓言家所受到的绝妙启发。
其实,蝈蝈和螽斯的口味差不多。在笼子里,它如果没有更好吃的东西,就会吃生菜叶来充饥。不过它尤其喜欢吃蝗虫,会把蝗虫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两对翅膀。在它处于自由的状态时,它会捕捉野地里造成灾荒的蝗虫,这样它便大大补偿了它所吃的几口绿色的农作物了。
除了某些细节之外,蝈蝈的乐器跟螽斯是一样的。在前翅的内缘有一个巨大的弯曲三角形,颜色是淡棕色,周围是深黄色,这挺像贵族的盾形花纹,上边刻满文章的象形文字;左前翅叠在右前翅上,两条平行的横沟刻在了臀区;小沟间的空隙朝下突出,构成琴弓。有很多小细齿琴弓是棕色纺锤形的,琴弓上的细齿排列得非常规则。它的右前翅的镜膜大概是圆形的,四周有许多摩擦条。
在 7、8 月的傍晚一直到夜间将近 10 点,蝈蝈唧唧的鸣叫声音很像迅速摇动的纺车,细小得几乎听不出来的金属碰击声也夹杂在中间。
蝈蝈把肚子完全垂下来,一张一缩地打着拍子;延续的时间是不固定的,并且会猛地停下来。这中间似乎还伴随着鸣唱,其实只是轻轻的几声。将唱不唱,然后才重新开始。总之,蝈蝈的鸣唱声音很微弱,螽斯的鸣唱声音要大得多,响亮得多。蝈蝈的鸣叫声也比不上蟋蟀,更不像蝉那样吵吵闹闹让人头疼。在很寂静的夜晚,仅仅是几步远的地方,如果没有保尔那样敏锐的耳力也会听不见。
在我家附近就有两种螽斯:跳螽斯和灰螽斯。它们的歌声更加微弱。经常会看见它们在绿绿的草地上、在被太阳晒得热热的石头上出现,可是如果人用手要抓它,它会很快跳进灌木丛,然后消失掉。这两名胖胖的抒情诗人在笼子里,都有一流的地位和令人厌烦的方面。
当强烈的阳光完全射在窗户上,早已经吃饱了黍子粒和野味的小螽斯们大部分都仰卧着。它们把后腿伸得直直的,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消化着食物。这些螽斯在怡然自得地打瞌睡,还有的会高兴地唱起歌来,可是这歌声是多么的微弱呀!
中间,螽斯的歌唱时断时续,停停唱唱,歌声是快速的“呼噜—呼噜”,好像黑山雀唱歌。灰螽斯的歌声是一声声像琴弓响,声音很嘶哑,更不清楚,有点儿像模仿蟋蟀的单调旋律。不过,这两者的声音都是这么微弱,只要距离 2 米,我就几乎听不到了。
为了演唱这种几乎听不到、没有一点儿意思的歌曲,这两个家伙都有它们肥胖的同伙所拥有的一切:带齿的琴弓、巴斯克鼓、摩擦脉。灰螽斯的琴弓有将近 50 个齿,中间螽斯的琴弓有 80 个齿。两种螽斯的右前翅上,在镜膜四周有几个半透明的空腔,显而易见是用来增加振动部位的面积的。虽然乐器再好不过,可是没有用,因为音响效果非常差。
以这同样的机理,用齿条来拨动扬琴,谁会表现得更优秀一点儿呢?没有一种长着大翅膀的螽斯类昆虫能做到。从最大的蝈蝈、白额螽斯和草螽,到最小的跳螽、小螽斯,它们全都是用琴弓的齿来拨动发声镜膜的框的;还有,它们全都是左撇子,也就是说在左前翅朝下的那一面的琴弓,叠在带有扬琴的右前翅上。总而言之,所有的螽斯歌声都很微弱、模糊,几乎听不见。
在发声器官总的结构上,只有一种螽斯虽然只是做小小的改动,没有丝毫的创新,但是它却能够发出响亮的声音。这就是葡萄树距螽。
它没有后翅,前翅只剩下两个凹陷的鳞片,鳞片上也有凹凸起伏的花纹,一个嵌着另一个。这两项器官显然就是飞行器官的残余,而如今却成了专门的唱歌器官了。为了唱得更好,距螽最终放弃了飞行。
在马鞍状的紧身胸甲形成的拱顶下藏着距螽的乐器。与通常情况一样,左鳞片在上,齿条在臀区。我们如果用放大镜可以看出 80 个横排的锯齿,这些锯齿刻得都很清楚,比任何其他螽斯的都强大有力。它的右鳞片在下,在顶角处稍稍有塌陷,镜膜是闪闪发光的,一条比较粗的翅脉是边框。
距螽的乐器结构优异,比蝉的要好。蝉的乐器发音原理是通过两条发音肌的收缩,使两个音钹的凹陷部分一下收拢、一下放松。蝉也没有音室,也就是没有共鸣器作为音箱。在正常状态下,距螽总是唱着“戚依依—戚依依”的哀怨小调,比白额螽斯欢快的琴声传得更远。
如果自己宁静的生活被打乱了,白额螽斯等螽斯类昆虫便害怕得不敢唱歌,它们会立刻不出声了。对于它们来说,歌唱总是对欢乐的表达。距螽也是一样的。它害怕自己的生活被打乱,想用沉默来使企图捕捉它的对手捉不到它。但是如果它被我们用手指抓住,它往往又杂乱无章地拨动它的琴弦,发出声响。当然,这时候它的歌声表达的是不愉快,是对危险的恐惧和担忧。同样还有,当蝉的肚子被小孩因为好奇而无情地扯下,发声器官被掀开时,它比任何时候叫得都响。这两种昆虫都是在危险的环境下会发出无奈和恐惧的哀鸣,这样欢乐的歌曲就变成忧愁的了。
我要指出的是,距螽还有其他会唱歌的昆虫所没有的特性,那就是雌雄都有发声器。其他的螽斯类昆虫,雌虫总是不出声的,甚至根本没有琴弓和镜膜这样的基本构造,可是雌距螽却有着与雄距螽那样相类似的乐器。
距螽的发音器官构造一般是左鳞片盖住右鳞片。左鳞片边沿是苍白色的粗翅脉,中间形成带小网眼的网络。中间的相反处是光滑的,鼓隆着就像一顶棕红色洋葱皮的小圆帽。两根辅翅脉在小圆帽的下面,主翅脉稍稍有点儿凹凸不平。右鳞片结构和左鳞片相似,但有一处小小的不同:一根翅脉横穿过洋葱皮般的中央小圆帽,就像蜿蜒的赤道一般。我们在放大镜下还可以看出,有非常细的齿横排在长的方向。
根据这个特点,我们可以看出这就是琴弓,这位置跟我们已经知道的却相反。雄距螽是个左撇子,它用上方的左前翅来完成弹琴这项活动;雌距螽用下方的右前翅来拨琴。不过,雌距螽简单的身体上没有镜膜,也就是说没有像云母片那样闪闪发光的薄膜。它的琴弓通过横向摩擦对面鳞片的凹凸不平的翅脉使嵌着的两顶圆帽同时振动起来。
因此,它的两个振动部件由于太僵硬,太粗糙,它没有办法发出饱满的声音。而且歌声相当微弱,比雄距螽发出的声音更加呜咽。需要指出的是,雌距螽是不会随便唱歌的。如果我不插手的话,我的囚犯们根本不会参加笼子里其他伙伴举行的音乐会。可是,如果它们有了麻烦,比如被抓住,便会立刻呻吟起来。
这样我们就明白了,当螽斯们处于自由状态时,情况不会是这样的。我笼子里的不出声的雌距螽不是白长着音钹和琴弓这两个发音器官的,害怕时发出呻吟声的乐器在欢乐时也会发出声响的。
螽斯类昆虫的发声器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我认为它对婚姻嫁娶起到一定的作用,相信雌螽斯在听着这山盟海誓的窃窃私语时会感到十分的温柔甜蜜;但是如果说这是螽斯类昆虫发声的唯一用途,我便是不顾事实地瞎说了。谈情说爱不是发声器的根本功能。昆虫使用发声器,首先是为了表示它生存的欢乐。为了歌唱肚子吃饱后晒着太阳时的生活乐趣。举个例子可以说明,肥胖的雄螽斯和雄蝈蝈在结婚后都筋疲力尽,再也恢复不过来,甚至不愿意交配,可它们继续欢乐地鸣唱着,直到没有力气为止。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螽斯类昆虫欢乐时会冲动,而且还有能够用声音来表达欢乐的这种长处,就像得到满足的纯粹艺术家;就像工人傍晚从工地回到自己家时,自吹口哨,自唱不打算让别人听到也不想有人听到的歌。他通过这朴实无华的、几乎无意识的情感抒发,表达了自己的欢乐,因为艰苦的一天结束了,盘子里冒着热气的白菜在等着他了。会唱歌的昆虫通常就是因为欢乐鸣叫的,它在欢庆生活。
有的昆虫更是了不得。因为生活中既有温馨也有痛苦。葡萄树距螽既会表达欢乐,也会表达痛苦。它用单调的旋律告诉灌木丛附近的居民它的快乐,它也以一种几乎没有改变的同样单调的曲调来表达自己的痛苦以及对现实的恐惧。它的伴侣也有这种天赋,它也是弹奏乐器者。
它用另一类型的两个音钹来表达它的欢乐和它的痛苦呻吟。
总而言之,我们是不能轻视带着齿条的扬琴的,它会使草坪充满生机。它有时候低声吟唱生活的欢乐,有时又在表达现实的艰难;它还向周围发出爱情的召唤,使孤男寡女在长期等待中从不会感到寂寞。
它唱出了昆虫生命中那段最美好时期。可见,它们的歌声就是最好的话语了。
可是这卓绝的、有远大前途的天赋,却只赋予了跟石炭纪时代初级试产品同一家族的粗劣低等的物种。假如像人们所说的,高等昆虫是起源于逐步进化的祖先,那么为什么它们没有从一开始就保存着发声这个优秀的遗产呢?
我们不能说进化论只是个骗局,不应该认为弱肉应该被强食,但至少说天赋差的被天赋高的消灭掉这种野蛮做法并不存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对进化论者说最具有优势者才能生存下来的说法表示怀疑呢?
是的,我们对此完全应该表示怀疑。
生长在石炭纪的某种长 60 厘米多的蜻蜓告诉了我们这一点。这个巨大的如人般的东西,它的大颚的锯齿使长着翅膀的小虫们怕得要命。
可是它如今已完全消失了,相反,有着棕色或者蓝色肚皮的弱小的豆娘却至今仍然在我们溪边的灯芯草上飞舞着。
与巨大蜻蜓生活在同一时代的可怕的索罗德鱼也能清楚地说明这一点。这种鱼身上披着坚实的盔甲,还带有可怕的武器,可是它们寥寥无几的后代却都是发育不全的动物。那些长着花纹外壳的五彩缤纷头足的纲软体动物,中生代的某些菊石化石有车轮那么大,可在如今的海洋里,它们的代表只有像小小的消防帽一样的鹦鹉螺。从前长 25 米的蜥蜴类动物,在今天却成了在墙上的灰蜥蜴。跟人类同时出现的庞大的动物——猛犸,我们现在只能从它的遗骸当中辨认出来;可是它的近邻,跟它比起来就像小绵羊的大象却一直在繁衍生息。这些都是违反了强者生存规律的例子。强者死亡了,弱者取代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