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进城,东北宣告解放了。
大部队接到命令向京津地区开拔。石光荣所在的师,留守原地,他们的任务是帮助地方恢复生产建设。
师首长为了让这些进城的泥腿子安下心来,特意组织了一场地方与部队的联谊会。说是联谊会就是一场相亲会,营以上干部参加。这支部队南征北战东打西杀,从来没有如此安定地在一个地方驻扎过。全师二三十号子营以上干部,都已经三十大几了,别说和女人谈恋爱,就是多瞅女人几眼的机会都没有。战争熬的是精血,一场战斗接一场战役时,他们还没觉得有什么,一闲下来,吃几顿饱饭之后,荷尔蒙嚎叫着在精壮的体内四处乱撞,让这些无处发泄的大龄军人,嗓门变粗,火气变大,动不动就摔盘子踢凳子的。师长和政委都是过来人,自然明白手下这些弟兄们“火”从何来。于是举办了这次恰逢时机的联谊会。
参加联谊会的是各行各业的女工,自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不仅长相妥帖,还要思想进步,对亲人解放军有着深厚的感情。同时参加联谊会的还有师文工团的一些女兵。
在一个夜晚,联谊会在部队的食堂开始了。一切都很简单,把桌椅板凳堆放在两边,头上挂了一串拉花,白炽灯的灯泡被换成了大号的,墙角的桌子上放了一部老式留声机,那是战利品。留声机划着唱片,播放着谁也没听过的曲目。
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有一堆女人,并且算是年轻貌美,姑娘们挤坐在一厢的凳子上,她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脸红心跳,不时抬眼瞟着坐在另外一厢的军官们。
军官们知道这个联谊会就是相对象的机会,他们早就将一切准备停当了。把珍藏的皮鞋找出来,擦了又擦,理了发,刮了胡子。三十大几的人了,队伍进城了,暂时不再打仗了。找个女人成为了他们头等大事。
联谊会的通知两天前就下发了,石光荣自然也接到了通知。他这耳朵进,那耳朵出,压根没把这个联谊会当回事,他满脑子里想的还是丫头。
联谊会开始的时候,石光荣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双眼迷离地盯着天棚。小伍子已经在外面备好了马,穿戴整齐地进门催石光荣出发。
石光荣一脸茫然地望着小伍子,一遍遍地问:联谊会,什么联谊会?
小伍子又把通知内容说了一遍。
石光荣懒洋洋地说:他们爱联就联吧,我没心思。
说完石光荣翻了个身,面朝里再也不理小伍子了。
小伍子干干硬硬地站了一会,只能出去了,蔫头耷脑地把马牵走了。
联谊会在师长和政委的组织下,正热火朝天地开着。
起初男女双方两大阵营各守一隅,谁也不好意思首先突破防线,女青年们脸红心跳地低着头,有的揉搓胸前的辫梢,有的玩手指、捏衣角。军官们虽然急不可耐,但都不知如何打破这尴尬场面,喘着粗气,两手掰着屁股下的凳子,热汗浸了一层又一层。
师长虽然也娶妻生子,但也没见过这种阵势,他站在地中央,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他拍了大腿,又拍了手掌冲军官们道:你们还愣着干啥,打仗死都不怕,还怕女人,你们要像打仗一样,冲啊,冲啊……
军官们听到了师长的话,突然顿悟了,师长冲锋的命令已经下达,那就冲吧。二营长胡毅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立起来,他看了眼师长,又望了眼对面早就瞄好的一个年轻女子,喊了一声:冲吧……
他几步来到一个叫柳梅的师文工团的女孩面前,他不知如何下手,情急之下,把柳梅拉起来,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两人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空地中央,干巴巴地站在那里。政委留过苏,在莫斯科军政大学学习过,见多识广,见这阵势,忙从女人群中拉过一位文艺团女战士,两人跳起了舞,政委一边示范一边说:跳吧,就这样跳。
胡毅拉着柳梅学着政委的样子,磕磕绊绊地跳将起来。众人一见胡毅得手了,争先恐后地扑向了对面的女青年,拉起来就跳,你踩我,我绊你,整个场面如同摔跤。
无论如何,场面已经热闹起来了,这些泥腿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把女人抱在了自己的身前,生怕再失去,都是使出了浑身力气,死死抓住对方,一副鱼死网破的阵势。
忙里偷闲的师长和政委乐呵呵地望着手下的战将都有所斩获,师长在人群里没有看到石光荣,他冲政委问:石光荣这小子怎么没来。
政委也诧异地答:就是,他都三十六了,怎么还不着急?
师长拍拍手:这里你盯着,我出去看看他。
师长说完转头就出去了。
政委拍着手冲混乱的人群大声地说:你们说话呀,这又不是摔跤,双方留个名字。
这句话给大家提了个醒,双方终于鼓起勇气开始说话了。
胡毅盯着柳梅的眼睛气喘着问:你叫啥?
柳梅瞟了眼胡毅,又低下眼,低低地:柳梅。
胡毅乐了,大咧咧地:我叫胡毅,二营营长。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们营的口号是:战旗不倒,勇往直前。
石光荣被师长揪着耳朵来到了联谊会现场。
石光荣坐在进门的角落里,望着眼前杀猪样的场景,他不明白这些人在忙活什么。他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似乎害怕的样子,想笑又憋住了。
师长就指着坐在对面剩下的几个女青年道:石光荣,你看看那几个,有中意的就上去请人家跳个舞,说个话。
石光荣看了眼那几个正交头接耳的女青年,立马耷拉下眼皮。在他的心里丫头是不二人选,没人能替代丫头的位置。他冲师长摆摆手。
师长说:石光荣你可想好了,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师长背着手去别处查看去了。
石光荣倚在墙角,昏然欲睡,眼前热闹的景象仿佛与他毫不相干,甚至他觉得异常可笑和滑稽。
门开了,一个女军人走进来,四处打量一下坐在石光荣一侧的凳子上。起初,石光荣并没有留意进来的人,因为来的姑娘就坐在他的侧前方,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突然,他的眼睛直了,他心里发出咕咚一声巨响。瞬间石光荣浑身的血液呼啦一下沸腾了,眼前分明就是丫头。确切地说,就是在进城欢迎的秧歌队伍中,恍惚见过的丫头。他呼吸急促,满头冒汗,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梦里梦外。
他站了起来,一把扯住面前这个人,叫了一声:丫头……他把这个丫头一下子揽到了身前,这丫头抗拒地往外抵着身子,石光荣又一次见到了丫头,他再也不会让她从身边失去了,他不论丫头如何挣扎,死死地抓住丫头不放。
师长见石光荣终于行动了,过来鼓励道:这就对了,石光荣,你跳起来,别干站着。
石光荣死死抓住丫头的手,另一只手抱着丫头的腰,学着别人的样子,刺刀见红地满场走了起来。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丫头,粗声大气地说:丫头,可找到你了。咋地,不认识俺了,俺叫石光荣,今年三十六了。
这个丫头一脸惊惧地望着石光荣,被他从东推到西,又从西推到东。
那天晚上,石光荣死死搂住丫头,从东到西,又从南到北地推着丫头一遍遍在场地里走着。他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话。丫头一句话也没说,被石光荣搂着,很难受地和石光荣较着劲。
一曲又一曲,终于曲终人散。
最后政委拍着手掌大声地宣布:联谊会到此结束,你们都留下姓名了,私下里联系吧。
众人散了。
石光荣眼前的丫头甩开石光荣第一个逃出了食堂。
丫头找到了,石光荣又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