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流水人生
11668300000003

第3章 大学生

六月初八,是双水村赶庙的日子。这一年,堂姐带了婆家一个亲戚回双水村赶庙。亲戚是堂姐夫的表弟,天津人,高中毕业趁着放暑假的机会来农村玩。据说九月份,他就要去“天津大学”上学了,家里人戏称他是大学生。大学生戴着近视眼镜,模样清俊,只可惜生了一脸讨厌的粉刺疙瘩,影响了他的“一表人才”。大学生鼻梁上的眼镜,让章晓茵想起了父亲。尽管她不喜欢堂姐,但堂姐带回娘家的亲戚却赢得了她的好感。

庙会赶在五黄六月,暑气沉沉,乡下的男人都热得光膀子。大学生不一样,人家到底是城里人,再热的天,也不愿脱去身上的衬衫。扣子系得规规矩矩,衬衣下摆松松地束进裤腰,袖子随意挽了几道。傍晚,微风吹进院子,他的白衬衣吹得鼓鼓的。那个样子,在章晓茵眼里,真是好看极了。

乡村过庙,无非是请几台戏,放两场电影,三邻五村的亲戚趁着赶庙的时机走亲探友。此外,也就没有其他的热闹了。大学生对唱戏与电影都没有多大兴致,反而对双水村破破烂烂的五道庙十分关注。他经常让章晓茵带他去五道庙玩,无论房檐上的瓦片,还是犄角旮旯的碎砖,他都充满兴致。有一次,他去供销社买回几张宣纸,一瓶墨汁。他把墨汁均匀涂在五道庙四周的石碑上,再把宣纸摁上去,这样,碑上的字就拓在了宣纸上。拓在宣纸上的黑底白字,工工整整。

章晓茵问他:“印这些字有什么用?”

他笑笑说:“其实也没什么用。”

“既然没什么用,为啥还弄这些?”

“因为它们是文物。”

文物?章晓茵不晓得“文物”是什么,她也并不关心这些“文物”。在她眼里,大学生很特别,肚子里装满墨水。是的,就像爸爸一样,肚子里装满墨水,她简直有些崇拜他。“你和我爸爸一样,是个有学问的人。”章晓茵忍不住说。

“你爸爸?”

“是的,我爸爸,他死了,我妈妈也死了。”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一眼章晓茵,表情并不显得多么吃惊,显见得对她的身世已经有所了解。夜晚来临,家里人都去看戏了,只有章晓茵和大学生守在院子里乘凉。深蓝色的夜空,群星闪烁。大学生说:“地上的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真的吗?”

“真的,所以,你的爸爸妈妈并没有离开你,他们在天上看着你。”

章晓茵托着下巴长久地仰望星空,星星太多了,究竟哪两颗才是爸爸和妈妈,她认不出来,也分不清。她回房拿出自己的书包,她想画一幅画,把天上的星星画到纸上。大学生看到章晓茵破烂不堪的铅笔盒,皱皱眉问她:“为什么不换一个新的,这都破成什么样了?”

章晓茵小声说:“我没有钱。”

他说:“那我给你买一个吧。”

章晓茵听了,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第二天,一大早,大学生对堂姐说:“嫂子,我想让晓茵带我进城逛逛。”

堂姐说:“她一个孩子家,哪能带得了你,只怕给你添乱。”

他解释:“没关系,我一个人逛也没意思,让晓茵和我作个伴。”堂姐便点头同意了。

章晓茵兴高采烈地跟在大学生身后,他们搭上了开往城市的班车。车上人多,她挤坐在他的腿上,他像抱小孩一样掐着她的胳肢窝。这样久违的,结实的怀抱,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父亲从前总是这样抱着她的。天气很热,他们都出了一身的汗,可她仍然愿意紧紧靠在他胸前,靠在这结实、温暖的怀抱里。这是她来到大伯家后,第一次离开双水村。不知不觉,她已经在乡下生活了两年,现在,她是一个十二岁的大姑娘了。当汽车驶过东风化工厂的时候,她瞥到了熟悉的厂门。她的眼睛顿时湿了,嘴巴撇了撇想哭,然而,她吸了吸鼻涕,终于没有哭出来。

那天,大学生慷慨地给章晓茵买了一只塑料海绵铅笔盒,它的大小足足有普通铅笔盒的两倍,摆在柜台里,十分显眼。盒盖上绘着翠绿的青松,打开盖,里面层层叠叠,放笔的、放尺子的、放橡皮的……各就各位,井然有序。盒盖内侧,还镶着一枚椭圆形的镜子。这是章晓茵见过的,最漂亮、最高档的铅笔盒。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可以拥有这样一个好看的铅笔盒。捧着铅笔盒,她喜不自禁,忍不住把脸紧紧贴在盒盖上。她的动作感染了大学生,他摸摸她的头,叹道:“可怜的孩子。”

午饭是在临街一家小餐馆解决的,大学生买了两盘油汪汪,香喷喷的肉丝炒饼,此外,还有一盆热乎乎的,飘着诱人蛋花的鸡蛋汤。吃了炒饼,喝了鸡蛋汤,抹干净嘴巴,怀抱新买的铅笔盒,章晓茵心花怒放,心满意足。他问她:“吃饱了吗?”她说:“饱了。”他再问:“还想要什么东西?”她摇摇头:“不了,什么也不要了。”他说:“四点钟才有回双水村的车,现在才一点多,我们再去哪里逛逛吧?”她说:“哎哟,好累,不想逛了。”他点点头:“是啊,天气太热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车站旁边有一个小旅馆,大学生带着章晓茵去了旅馆。旅馆房间窗明几净,干净整齐,床上铺着粉红色床单,床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被。章晓茵一看到这么舒适的床铺,忍不住犯了困。她打了个哈欠,脱了凉鞋,上床躺下。躺了没一会儿,又不放心地坐起来,把新买的铅笔盒从提包里拿出来,搂在怀里。她很快睡着了,嘴角挂着恬淡的笑容,在梦里,大约也没有忘记这只漂亮的铅笔盒。

大学生也仰面躺在旁边的另一张床上,双手支在脑后,可他睡不着。他起身坐到章晓茵床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章晓茵迷迷糊糊睁开眼。他问:“你觉得我好吗?”章晓茵想也没想就使劲点头:“好,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他忽然说:“我想抱抱你,行吗?”他俯下身体,热乎乎的鼻息喷到章晓茵的脸上。她害怕了,这刻,他在她眼里变得陌生了。她不安地问:“你想做什么?”他歪着头,像是在开玩笑:“我想和你做一件事,你要是不愿意的话,这只铅笔盒我就不给你了。”章晓茵抱紧手里的铅笔盒,慌张地问:“你要做什么事?”他说:“你脱了衣服,我抱抱你。”章晓茵慌乱地问:“为什么要脱了衣服?”“别怕。”他一边说话,一边动手动脚。章晓茵惦记着手里的铅笔盒,她不想违拗他的意思,任由他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她只穿了件单薄的半袖背心和一条草绿色棉布裤子。一会儿功夫,她就像小红虾蜕皮一样,浑身上下,被他脱得赤条条的。他让她躺下,告诉她:“你闭上眼睛。”她听话地闭上眼睛。隔一会儿,她感觉他也脱光了衣服趴在自己身上,她扭动身体:“我可以睁开眼睛吗?”他说:“可以了。”

她睁开眼睛,他的面孔近在眼前,脸上的疙瘩纤毫毕现,他热哄哄的嘴巴磨蹭她稚嫩的脸颊。她躲闪着,挣扎着。他假装吓唬她:“难道你不想要铅笔盒了?”她只好乖乖地,一动不动了。她的一只手,还不忘紧抓新买的铅笔盒。那崭新,漂亮的铅笔盒成了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安慰剂。

当天下午,他们乘坐四点钟的汽车回到了双水村。车上,他反复叮咛:“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能保守这个秘密吗?”她不高兴地点点头,虽然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即使没有他的告诫,她也不会对别人说。如果可以的话,她连自己都不想知道,她宁愿把发生过的一切统统忘记,就像黑板上的字,用黑板擦一擦,什么也没有了,多好!

翌日,大学生跟随堂姐离开了双水村,不久,他回了天津。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是堂姐夫的表弟,他们喊他“大学生”。这可恶的,无耻的家伙,夺走了她的童贞,她却要等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