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夜幕降临的时候,解英林如约而至,等了不过二枝烟的工夫,就见路边停下一辆军用吉普,车门开处,有人探出身子,招呼道,“上车吧。”解英林还在怔懵,不知车上在呼唤何人;那人又说了一声,“小解,上车啊!”解英林凝目细看,才辨出车上的正是贺学仁,与白天不同的是已换了一身军装,果然与照片上的一样,肩章上是荫杠一星,头上戴着有圈的大盖帽,立显英武威严了许多,还亲自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解英林心里一喜,人家没有诓人,真是军官呢!便快步奔向汽车,却又不知怎样打开车门,贺学仁跳下车,帮他打开,待他坐进去,又嘭地关好,这才重又坐回前面。
吉普车顺着大街,直向城南方向开去。贺学仁严肃着脸,不再说话,再没了中午时的那般亲切随和。解英林心里咚咚狂跳,也一时哑了嘴巴,不知再说什么好。人家是大首长,是咱的大恩人,往后可不敢再像刚见面时那样随随便便了。弟弟来信说,部队里的等级严,规矩多,跟班长说话都要打立正,这位贺首长的官不知比班长要大上多少倍,跟人家说话办事更须加百倍的小心才是。过中央大街时,路上的车密起来,吉普车也不见减速,一路盘绕穿插,也不知超过多少车。解英林觉着自己总闷着不好,便夸赞了一句:“首、首长的车开得真好。”贺少校接了话,“到了我们部队,每个战士都要学会开车,这是基础军事技术要求,你准备下苦功夫吧。”解英林心里便又一喜,乡下入伍的小伙子们都知当汽车兵最好,将来转业了,就是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在乡下也可攒钱养上一辆车,那就不用一辈子撸锄杠土里刨食啦。那时再说娶媳妇,说媒的还不得在大门外排成队?
汽车驶出灯火辉煌的闹市区,过了一座大桥,开进缄南的一个院门。隔着车窗,解英林看到院门口有站岗的士兵,还对着汽车立正敬礼。车停在了一排红砖平房前,贺学仁率先跳下车,说了声“跟我来吧”,便奔了一个房门而去。
解英林摸摸索索地好不容易打开车门,下了车,借着皎洁的月光,不由向四周扫看了一眼。这是一处标准的小型营房,红砖平房有五六排,房前有不很大的操场,操场边有篮球架、单双杠,还有做障碍越野训练的沙坑、木墙、平衡架。操场边还停着三辆军用大卡车,后车厢都罩着迷彩帆布和远看像草皮一样的伪装网。看见军车,解英林心里不由得又别别地跳了跳,再看营房,几排里却只有不多的几个窗口亮着灯,都静静的,不知里面的人在做些什么。
解英林随着着贺少校进了屋子。房间里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办公桌,收拾得极整洁,床头的行李折叠得像豆腐块,棱是棱,角是角,跟在电影电视里看的一样。引人注目处是桌上椅上还摆放着另一套军装、行李、军用挎袋和脸盆牙具什么的。贺少校指了指这些东西,说:
“这些都是你的。你先把军装试试,看合不合身,不行抓紧换。”
解英林便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把军装穿上了。贺少校的眼力不错,为他选的这身长短肥瘦都合适,帽子扣在头上,也不大不小。贺少校笑了,指指墙上的镜子:
“你自己照照,人看衣裳马看鞍,不错嘛。”
解英林站到镜前去,镜中的人精武得让自己都觉得不太真实了。
“身份证带着吧?”
“带着哩,带着哩。”
“交给我,我去给你办入伍的手续。”
解英林从脱下的衣袋里翻身份证时,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不用俺乡里再出啥证明了吧?”
“这事都由我办,你就什么也不要管啦。好,拿着东西,跟我到班里去。”
解英林跟在贺少校身后进了第三排营房的一个房间。房间不大,架着四张床。三个战士见贺少校进屋,立刻慌慌地笔直立正。贺少校摆摆手,说了声坐下吧,有两个战士便规规矩矩地坐下了,还有一个仍笔直地站立着。
贺少校说:“你们班又增添了一位新战友,就是这位,叫解英林。”转身又给解英林介绍,“他就是你们班长,叫马祥。今后,你要服从他的命令,有什么事情,也要及时向他请示。”
解英林学着别人的样子,也慌慌而笨拙地立正:“是。”
贺少校说:“解英林是新入伍的战士,对部队里的情况和纪律都还不熟悉。马祥,你要多用些心,帮助新战友赶快适应。”
马祥响亮作答:“是,请首长放心!”
贺少校又说:“关于解英林的具体情况,明早训练时我再向全连做具体介绍。你们先抓紧帮他把生活的事安顿下来。”
贺少校说完就走了。马祥忙着把解英林的行李安顿在那张空着的床上。解英林细细观察了一下班长,年龄跟自己相仿,个头比自己略矮,却更显精壮,一张圆圆的脸庞,红扑扑的透着憨厚,厚厚的嘴唇总是紧抿着。解英林小声问:
“班长,我想……照张相片,再写一封信,给我家里寄去,行吗?”
马祥说:“相片我明天陪你去照,信写完要交到指导员手里审查,由连里统一往出寄。”
解英林说:“这么严啊?”
马祥说:“首长没跟你说吗,咱们是特种部队,纪律自然就特殊严些。”
这一夜解英林失眠了,活了二十多岁,这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的事。他一忽儿想老爸老妈还有屯里的人,若是听说自己也当了兵,不定高兴惊讶成什么样子;一忽儿又在心里措词儿,给家里的信该怎么写,又设想着自己穿军装照出的相片的模样。马祥的呼噜打得挺响,解英林心里暗笑,说我的呼噜比你的还有水平,等哪天我睡实了再跟你比试,只要大家别烦别骂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