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五龙几乎要放弃自己的计划了。
睡到半夜,突然被一个响雷惊醒,五龙一跃而起,扑到窗边,看见天空乌云翻滚,那些云就像一群黑色的绵羊,遭了狼的惊吓一般没头没脑地奔涌着。天公扬起金色的长鞭,一抽,一声炸响,绵羊们更加惊慌,四下乱窜。
全家人都醒了,跑到院子里看天。最小的妹妹把头埋在妈妈的怀里,吓得哇哇哭。妈妈抱起她,兴高采烈地哄着:“乖乖,不怕不怕,好事呢,要落雨了。”
事实上,全村人都醒了,包括他们的狗。所有的人都跑到自家院子里,焦渴又满怀期望地望着天,兴奋得嘴唇哆嗦地念叨着:“灵了,灵了,总算灵了。”
白天,村长又带着大家求了一次雨。
巫师长发黑袍,脸涂得花花搭搭,手里挥舞着丁铃当啷的法器,伴着牛角号跳一种奇怪的舞。全村人双手合十,冲着天跪在他身后。
牛角号一响,孩子们就坐不住了,全都冲出了教室。学校地势高,远处晒谷坪上发生的事能看得一清二楚。
刘老师知道管不了,就随他们去了。
“迷信,有什么用。”五龙经过刘老师身边时,听见他嘟哝了一句。
说实话,五龙也很怀疑巫师求雨的作用,之前求过两次,一滴雨都没下。
“那……那要怎么办?”五龙站住了,问刘老师。
“靠科学。”刘老师说。
五龙不懂。
“你来,”五龙跟着刘老师回到教室,刘老师从他那已看不出颜色的油渍渍的讲义夹里抽出一张报纸,指着一篇文章说,“看看,人工降雨。”
“人工降雨”通俗来说就是想办法逼老天爷落雨,可是,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天自觉自愿地要落雨了。
天公又朝那些黑色的绵羊抽了一鞭,这一鞭是下了狠劲的,天底都几乎要裂开了。绵羊们惊恐得要疯掉了,挤成一团,扭打起来。一派打不过,朝天边逃去,另一派紧跟在后面追,没多久就全都跑得无影无踪了。周遭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天底露出来了,深蓝色的,还有一弯白白的钩月。
又空欢喜一场!
入秋,老天就没落过一滴雨。苞谷壮粒的时候,稻子灌浆的时候,天天都舒枝开叶,仰望蓝天,乞求雨露滋润,可是,没有,天上除了几缕蚕丝一般的纤云以外,只有太阳。太阳每天高悬不陨,射下的细细密密的金剑,伤得地界上的万事万物都萎黄了下去,变得焦躁又干枯。没雨落还不算,老天爷还无聊地玩一些骗人的把戏,雷霆万钧、乌云滚滚,逗引得人们仰头、高举双臂、嘴微张、神情万分激动,然后它一个转身,撤得干干净净——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人们叹息着,朝天骂了几句,打着哈欠进屋睡觉去了。
五龙回到阁楼,看见弟弟坐在床沿,恶狠狠地瞪着窗外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的天。
“风凉了,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提水呢。”五龙对弟弟说。
雨没落下来,天却凉了许多,小风从窗口吹进来,舒服得很。
弟弟甩了甩胳膊,躺下,抱怨道:“提水手都快提断了。”
五龙也躺下了,没再说什么。一会儿,弟弟就睡着了。
五龙不敢睡,怕睡过头。睁眼躺在床上,等听到了第一声鸡叫时,就翻身坐起,看了身边的弟弟一眼。弟弟睡得正香,还咂巴了几下嘴,不知道又梦见在吃什么了。
五龙拿了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然后拎着空书包轻轻走下了阁楼。今天,五龙要逃课了,他成绩不错,有时会迟到,但逃课还是第一次,不过老师也不会在意吧。最近,迟到逃课的孩子很多,大旱时节,缺劳力的人家忙不过来,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五龙来到厨房,从灶孔里扒拉出一根苞谷和两个红薯,这是昨天妈妈做晚饭的时候他悄悄地埋在里面的,这会儿,还有一点温热。五龙把它们放进书包,背好,再把装水的竹筒灌满,系在腰间,戴上草帽,打开后门溜了出去。
他看了看天,天像是蒙了一块深蓝色的绸布,有一个方向的颜色好像要浅一些,那是东。没错,东边是五龙要去的方向。
柏树乡在那个方向,是刘老师告诉他的。离它不远的兴会乡实施了人工降雨,立马下了一场暴雨,旱情得到了有效的缓解,十几万亩水稻有救了——报纸上是这样说的。
“往天上打了几炮就落雨了?”五龙指着报纸上的新闻图片问刘老师。
“那可不是一般的炮,打到天上的是化学里的东西,干冰、碘化银什么的,那些东西让云里的水珠变多变大,然后落下来。”刘老师把报纸递给他,“你看看。”
五龙把那张新闻图片的说明文字认真地看了一遍,问:“干冰、碘化银是……是什么?”
刘老师好像没听见,抬头看天。天蓝得透透的,干净,哪怕一抹极浅的云影都没有——干冰、碘化银什么的,可能刘老师也弄不懂吧?尽管他是村子里最最有文化的人。好吧,五龙只是随便问问,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报纸上说,接下来要去的是柏树乡,为什么不到我们这里来打炮降雨?那里才旱了56天,我们这里都旱了68天了。”五龙抖抖报纸质问道,好像去哪儿降雨是刘老师说了算。
这个,刘老师就说不好了,“可能……人家不知道吧。”刘老师把报纸叠好,随意说道。
不知道?那就得有人去告诉他们,告诉他们这里68天没落雨了。
放学的时候,五龙问刘老师:“柏树乡在哪,远吗?”
“东边,恐怕要走上一天吧。”刘老师说。
他如果知道五龙这样问的目的,大概就不会告诉他了吧?
五龙往东边看,指着目力尽头的那座大山说:“云松山的后面?”
“后面的后面。”刘老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