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这天,金彩云她们这一班人衣着光鲜地进小月庄时,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几里之外都能听到。
金彩云穿着一身酒红色的婚纱,戴着一个粗粗的金凤项圈,两只金耳坠在太阳下光闪闪的,看得小月庄人咋舌不已。这会儿,韩晓蕙那一班人也到了。韩晓蕙是坐着轿车来的,送她来的三辆锃亮的奥迪轿车上,精心点缀着美丽的粉玫瑰、满天星、百合和情人草。一个头发披在肩上的男人,坐在最前面的一辆工具车上,扛着摄像机,对着婚车拍,那阵势,一下子就将金彩云那一班人给比了下去。“到底是镇上的,那排场和气势,就是不一样。”小月庄人啧啧赞叹。张连友家的亲戚听了这话,脸上便有些挂不住。金彩云的堂姐金香玉眼疾手快,掏出一把红米掷到韩晓蕙坐着的那辆车上,随后又扔过去一只染红的鸡蛋,鸡蛋是生的,一磕在挡风玻璃上,蛋清啊蛋黄啊什么的立马就流了下来,粘着先前扔的红米,将韩晓蕙的花车弄得很有些狼狈。司机从轿车里钻出来,朝着金彩云她们喊:“干吗哪,干吗砸车啊,砸坏了你有钱赔吗你?”
金彩云没理他,一抽身,带着一班人抢先进去了。
韩晓蕙的婆婆一看这阵势,脸都气白了,因为金彩云不但拿生蛋破了韩晓蕙的喜,还抢了韩晓蕙的先,庄户人家结婚,这是头等忌讳的事了。
结婚头两天,小月庄的婆姨们姑娘们一拨一拨地结伴往韩晓蕙家和金彩云家赶,到韩晓蕙家去的,除了每人分到一捧喜糖和两只喜蛋外,十几个未出阁的姑娘每人还分到一个漂亮的胸针,这些胸针造型别致,看得姑娘们的眼睛都发亮了。
韩晓蕙脸儿红红的,站在门口目送着她们又一窝蜂似的拐过西边的墙角,到后边金彩云家去了。到金彩云家的都分到一满把糖和一双红鸡蛋,婆姨们都笑嘻嘻地对金彩云的婆婆说:“新媳妇真耐看,一点也不输给镇上来的媳妇。”
金彩云的公公乐呵呵地说:“那是那是。”几个大老爷们就笑他说:“满意得很吧!”满屋子都是笑。有几个姑娘,忍不住拿出胸针来比着看,金彩云也看见了,知道是前幢屋的韩晓蕙给的,她没有特意给姑娘们准备礼物,脸上就有些不愉快。
金彩云和韩晓蕙过门第三日各自回娘家,金彩云过了一夜就回来了,她跟庄里人说,刚办完喜酒,娘家乱糟糟的,她看着心烦。
韩晓蕙和张连胜在镇上过了三夜,回来时,韩晓蕙将她母亲养了快半年的宠物狗也带了来,那是一条马尔济斯犬,她唤它“雪球”,浑身雪白的毛,黝黑的眼睛,黝黑的鼻子,脑袋上两边各扎着一根红绸的蝴蝶结,它时不时地伸出小红舌头讨好地舔韩晓蕙的手一下,有时又抬起头来歪着脑袋四处看看,很娇媚的样子。他们到家时,身后已经跟了一大串毛孩子。那些庄里娃们平素狗也见得不少,但都是一些普通的看门狗,黑毛的、黄毛的、花毛的,一条条高高大大,粗野得很,逮着机会就会呜呜叫着厮打成一片,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漂亮又温顺的小狗,都很兴奋地谁也不肯走开。
到家了,张连胜和他妈忙着整理他们从镇上带回来的东西。韩晓蕙拿出一篮鲜花拆了,把花都分给孩子们,腾出篮子,铺上一根薄薄的小毯,将雪球放进去,又从碗橱里拿出一只小花瓷碗,往碗里掰了几段火腿肠。大概是饿坏了,没几分钟,狗儿就将碗里舔得干干净净,又仰起头来讨香肠吃。孩子们开心地欢呼起来。
“做啥呢,这么热闹?”韩晓蕙听见门口有人问,抬眼一看,见是金彩云。她还记得结婚那天自己的婚车被金彩云她们用蛋破喜的事,心里头还有些不高兴呢,本来想不理睬的,可是转念又一想,自己嫁到庄子上来,又和她前后幢住着,日后少不得要打交道,想过安生日子,还是应该把关系处好。所以,她在脸上展开了一点点笑,对金彩云说:“都在看小狗呢。”
金彩云淡淡地看了狗一眼,问:“什么狗,怪漂亮的?”
韩晓蕙笑着说:“要不要抱抱。”
金彩云说:“不用了,我小时候被狗咬过,很怕狗。不过这狗看上去好像挺贵,多少钱?”
韩晓蕙说:“不贵,是一个熟人转手给我们的,才两千。”
韩晓蕙的话让金彩云吓了一跳,她笑了笑说:“你们家可真是有钱。”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到西边的墙角,一转,就不见了,剩下韩晓蕙一个人站在那里,一脸的尴尬。
晚上,金彩云跟张连友说:“从小到大,我只听说过‘人往高处走’,只见过乡下人嫁到镇上去的,还从没见过镇上人嫁到乡下来的,家里头还那么有钱,又长得那么好,我看八成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人要了,才胡乱嫁到乡下地方来的吧。”
张连友正坐在桌前盘算第二天要进的货,听金彩云这么说,抬头瞪了她一眼。把脸一沉,说:“做新媳妇就跟人闹不愉快,会让人笑话的,连胜和我虽然不说话,可是我和他从前那二十几年的情分还在那里,不要你一来就把我们彻底变成冤家。我在这个韩晓蕙家里住过,知道她是个本分姑娘,你莫要乱嚼舌头。”
张连友这个态度吓了金彩云一跳,她刚想还嘴,他盯着她继续说:“我妈在这个村子里住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说过人家一丁点儿闲话,她是绝对不喜欢碎嘴婆的,以后少在人前搬弄是非,不要让人家笑话我们家娶个媳妇是爱弄事的。”
金彩云看了看张连友,虽然心里非常不快活,但想了想,还是忍了。
晚上,韩晓蕙跟张连胜说起白天的事,张连胜连连打着哈欠,说:“那个女人,你少惹她,谁惹她谁倒霉,方圆百里,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韩晓蕙说:“我是见识过了,以后尽量不和她搭界。可是,你是怎么知道她难说话?”
张连胜说:“说媒的以前到我家说过媒,我妈去流水庄偷偷打听过,说她还有一个哥哥,也不好好做事,开着辆破尼桑,一天到晚不务正业,骗女人的钱花,加上她的老妈,一个比一个厉害。路过的人捡了她家一个长到路上来的南瓜,她哥哥就把人家一把牙都打掉了,还骂人家祖宗十八代。”
韩晓蕙笑了,说:“啊,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啊。”
张连胜走到她身边,抱着她。
韩晓蕙推开他说:“你说说看,你当初是不是挺中意她的,不然怎么会让你妈去打听。”
张连胜说:“我找对象哪里用得着打听,看一眼就清楚了。我当时在镇上学油漆呢,根本不知道这事。”
韩晓蕙说:“如果你妈喜欢,你就会娶了她对吧。”
张连胜用力捏了捏她的脸,说:“你有完没完,我明天一早就回镇上去了,你要好几天见不着我,这些事有什么要紧的,逮着了就打听个没完。”
韩晓蕙笑着打了他胸口一下,一边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张连胜摸着胸口刚才被韩晓蕙打过的地方,说:“好痛。”
韩晓蕙笑起来,说:“就知道装。”
张连胜拉她过来,亲了一口,说:“你别胡思乱想,我再怎么没眼光也不会要那种女的,才初中勉强毕业,能有多少智商,总不能让我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吧。”
其实韩晓蕙也不过是高中毕业,可是被连胜这么一说,就觉得自己有多好似的,便心满意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