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胜家门口不远处有一口宽大的圆井,前后两幢屋子的村民吃的、用的,都是这口井里的水。石井台高出地面两三尺,一年四季井水皆清而满。打水的人,弯下身子,拿着水桶略微一摆就是满桶水,那井水是甜的。韩晓蕙非常喜欢,她觉得,拿那样好的水洗衣裳、洗澡,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她一天里有无数次去那井台上,有时是淘米,有时是去提浇花的水,有时则什么都不做,只是去看看井壁上满布着的茸茸的青苔和润湿的野草、看看井水里一枚小钩似的清亮的月牙。
那天早上,韩晓蕙一个人在井台上提水,金彩云也过来,对着她说:“淘米呢?”
因为之前的接触都没有给自己好印象,韩晓蕙对金彩云有些戒备,她看看金彩云,迟疑地回答:“啊,是啊。”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各洗各的,金彩云看见韩晓蕙的背影,又没话找话地说:“我看现在整个小月庄就数你的身材最好了。”
韩晓蕙听了金彩云的话,脸上有些放松下来,接话说:“哪里。”
金彩云继续说:“不是吗,来旺媳妇、永福媳妇漂亮是漂亮,但是一个太胖,一个又太瘦。胖的像南瓜,瘦的像金针菇,要是她们匀一匀就好了。”
韩晓蕙听她这么说,笑起来,米箩簌簌簌地抖,说:“怎么匀啊?如果能匀,胖子就不用那么辛苦减肥了。”
金彩云笑得咯咯响,说:“我们连友最讨厌胖女人了。以前他在镇上做活的时候,有个大老板想把他的独生女嫁给他,还答应给他一套别墅,他都没动心。因为那老板的女儿不光脸胖身子胖,还有两条压得死人的大象腿。”
金彩云说完,韩晓蕙也笑了,说:“这事我知道,当时就是我妈给说的媒。不过,那个人家好像也不算怎么有钱,他家的女儿也没有那么胖,八成是你家张连友为了吹嘘自己故意这么跟你说的。”
金彩云听她这么一说,把脸一沉。
韩晓蕙一看,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了。
就在这当儿,来旺媳妇挑了两筐番薯从地里回来,看见两个新媳妇都在,便想过来打打招呼套套近乎。她把那担番薯放在门口,拎了一只木桶走到井台上。因为之前在地里干活,她穿了一身做姑娘时穿过的衣裳,看上去就像裹着一个大号的粽子,金彩云见她那副样子,想起刚才匀来匀去的话,心想,来旺媳妇哪里都超大,真是想匀也匀不了,便憋不住笑了。知道她为什么笑,韩晓蕙也忍不住了,两个人把来旺媳妇丢在一边,笑到捂着肚子。来旺媳妇虽然不知她们为什么笑,但是也猜到一定跟她有关,便涨红了脸,拎了一桶水气鼓鼓地进屋去了,把门猛地一关,声音老响。
看着来旺媳妇气鼓鼓地关了门,金彩云才停下来。
歇了一会,金彩云问:“我没说什么吧?”
韩晓蕙说:“没说什么啊。”
金彩云说:“那么就是生你的气呢。”
韩晓蕙依旧笑着说:“怎么会生我的气呢?”
金彩云拔高声音说:“我什么都没说,当然是生你的气了,你不是说胖的人不能匀吗,她八成是听到了。”
来旺家二楼的窗户啪的一声打开,吓了韩晓蕙一跳,虽然没有看到来旺媳妇,但她知道,金彩云的话她都听到了,她脸上的笑顿时僵在了那里。
金彩云说完不再跟韩晓蕙打招呼,径自拿了米箩和矮脚桶回后面那幢屋去了。
韩晓蕙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
自从这件事之后,韩晓蕙算是真正记住了金彩云的厉害,便留心着,不再跟她搭界。
张连胜因为在镇上做活,四五天才能回来一次,有时候碰上活忙的时候,一两个星期才回来一次也是有的。而张连友,他的超市就开在离庄子不远的老街上,一早出门,傍黑回家吃晚饭。吃过晚饭,他常会带金彩云出去,有时两个人还牵着手去晒谷场看镇上电影队来放的露天电影。在回来的路上,有人曾瞧见张连友拔了路边的狗尾巴草,绕一些小朵的野花进去,编成一只花冠让金彩云戴在头上;还有人瞧见张连友像城里人那样搂着金彩云在村道旁的野甸子里亲嘴。
一次,韩晓蕙笑着对张连胜说:“现在我这个镇上人过起了乡下人的日子,而真正的乡下人倒像是镇上人那样过日子哪。”
张连胜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到镇上你妈家住,省得我每天对你牵肠挂肚的。”
韩晓蕙笑着说:“我们住镇上,你爹妈咋办?我看你还是快一些赚钱,在镇上买个房子,让他们也去那里住,这才扬眉吐气。”
连胜说:“我就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攒的钱才刚刚够买一个客厅加一个厕所,还得再拼个两年呢。”
躺在床上,韩晓蕙心里想,其实就像这样一直住在乡村里与世无争地生活也是挺好的,大家都一样,没有谁会再因为不是正式工而瞧不起她,而且,她喜欢乡村的生活,如果不是和金彩云做邻居,她觉得她目前的生活简直就是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