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咚咚!”
傅华推门进来,看到睡着的梁诗韵,愣了一下。
“嘘!”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走到门边:“我们会议室谈吧。”
到了会议室里,傅华先是扔给我一支烟,自己点上一支:“邪了门了。”
我望着他,在等待着他的下文。
“丁家父子都说自己是杀人凶手,审了很久,终于审出了头绪。”
案情其实并不复杂,二十年前顾红自杀的事情是导火索。
他先说了丁守德在口供里是怎么说的。
这二十年来,丁家父子并没有放下这段仇恨,虽然丁守德从来没有向儿子灌输过仇恨,可是丁继忠一路成长的经历让他的心里时刻都不会忘记母亲是怎么死的。
丁守德在口供里说顾红死了以后他便有了杀梁仕超为妻子报仇的念头,只是当时儿子还小,而且顾红在遗嘱里也希望他能够把孩子给养育成人,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把这仇恨埋在心底。
后来丁继忠长大了,有了一份正当的职业,而丁守德也查出了绝症。
因为他拖累了儿子,他的心里很是难受,他放弃治疗也是不想给儿子添加负担。
而原本压在心底的仇恨再次萌发,他把自己和儿子所遭遇的苦难也归结于梁仕超的罪行,若不是梁仕超逼死了自己的妻子,那么他们一定会有一个美满而幸福的家庭,自己不会因为郁结而患上绝症,儿子也不会被自己拖累而丢掉了工作。
所以他决定要报仇,要让梁仕超为自己的妻子抵命,要让梁仕超为破坏了别人幸福家庭而得到应有的惩罚。
丁守德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但仇恨可以让一个人改变。特别是一个已经被医学判了死刑的人。
于是丁守德开始了他的犯罪准备。
他与梁仕超是两个世界的人,对于梁仕超的一切他都不了解。
于是他先是收集了一些关于梁仕超的新闻,当看到梁仕超所做的那些慈善事业以及获得很高的评价时,更让他恼火,更加坚定了他要用自己的手段制裁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决心。
“我们对他的家进行了搜查,确实找到了那些报纸。”
接着他便开始跟踪梁仕超,这对于他而言也是一个艰巨的事情。
他不会开车,他的跟踪常常会是无疾而终。
他没有打出租车跟踪,一来不够隐秘,二来他也没有那么多的钱。
好在梁仕超的生活很有规律,几乎就是公司到家里,家里到公司两点一线。
偶尔有些应酬,但并不多,有时候梁仕超还会到庙里去上香,在丁守德看来那是梁仕超做多了亏心事,心虚了,所以才会到佛前去求个安心。
前前后后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丁守德觉得梁仕超的情况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下手了。
在他看来,最好下手的地方就是梁仕超的家里,那儿一到晚上几乎就没有什么人,只要避开周末,梁仕超的女儿通常都不会在家。
但有一点让他头痛,那就是梁仕超的家里还有一个保姆,要在梁仕超家里下手的话就得先把保姆给解决掉。
可在丁守德看来保姆是无辜的,他要报复的人是梁仕超,与保姆并不相干。
丁守德是个善良的人,他不愿意滥杀无辜。
所以他又继续等待机会,这样他又等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样子。终于,苍天不负有心人,那晚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在暗处看到保姆提了个大包上了梁仕超的车,梁仕超开着车子出去了。
丁守德判断保姆一定是要出门,或许是回老家,只是他没想到梁仕超会亲自开车去送。
丁守德没有离开,而是耐心地等着,以他对梁仕超的了解,梁仕超应该会回来的。
八点半钟左右,梁仕超的车子果然回来了。
梁仕超回到家以后就没有再出来,此刻丁守德的内心十分的挣扎,他发现自己的决心竟然有些动摇了。
他仇恨梁仕超,甚至恨不得亲手杀死自己的仇人,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杀过人,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在黑暗中,他感觉就像是一场天人交战,迟迟下不了决心。
他几乎就要放弃了。
但最后的关头,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他忘不了妻子从屋顶跳下来后那惨烈的景象。
差一点熄灭的仇恨火焰一下子又窜了出来,再想到他和儿子这些年来过的日子,钢牙一咬,硬起了心肠就开始了他的复仇行动。
他先是切断了别墅的电源,然后从窗子翻了进去。
“你等等,他是从窗子翻进去的,窗台上应该会留下脚印吧,再说了,那窗子平日里不关的么?”我提出了疑问。
傅华说道:“窗台上确实没有脚印,我问过丁守德,他说他并没有擦去窗台的脚印。另外关于那扇窗子,确实是经常开着的,因为……”
他还没说完,我们就听到了梁诗韵的声音:“因为那个屋子是父亲专门用来祭奠我的母亲的,父亲几乎每天都会在母亲的遗像前烧香,只要不是下雨天,那扇窗户大多时候都是开着的。”
没想到梁诗韵竟然醒了,还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我看了看傅华,傅华说没关系,让她听听也无妨。
傅华让梁诗韵坐下:“梁小姐,有一点我想不明白,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装上了防盗网,为什么你们家却没有装呢?”
梁诗韵说那是她母亲的意思,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说装上防盗网感觉整个家就像是个铁笼子,梁仕超很尊重妻子的感受,所以就没有装。
即便是在妻子死了以后,保姆提过两次都让梁仕超给拒绝了。
傅华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父亲还是一个长情的人。”
2
丁守德对于梁仕超家里的情况并不熟悉,他从来都没有进过梁家。所以切断了电源,翻窗进去以后他如同个瞎子一样,摸不到头绪。
丁守德弄出了动静来,让梁仕超给发现了。
梁诗韵听得很入神,当听到梁仕超发现了丁守德的时候她动容了:“那后来呢?以丁守德的身体素质父亲应该不会那么轻易被他杀害的,况且还是面对面地被他捅死。”
傅华用一种诧异的神情望向梁诗韵,然后看看我。
我苦笑,对于这小丫头近乎妖孽的智商我已经习惯了。
梁仕超拿着手电筒,下楼来与丁守德碰了个正着。
丁守德吓了一跳,梁仕超一眼就认出他了。
梁仕超曾经两次去过丁守德家,想要给他一笔钱作为补偿,都让丁守德给撵走了。
此刻他见到丁守德手里拿着刀,便明白了丁守德的用意。
丁守德说梁仕超恳求自己放过他,他还有个女儿需要他照顾,丁守德差一点就心软了,但想到自己的妻儿,丁守德狠下了心来,手里的刀就向着梁仕超捅了去!
奇怪的是梁仕超竟然没有反抗,丁守德慌乱地捅了一刀,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出来就跑了。
“梁仕超没有反抗是因为他心里的愧疚,这二十年来,这份愧疚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努力地做慈善,参与公益活动就是为了能够减轻自己心里的这份愧疚。”
我说到这儿看了梁诗韵一眼,继续道:“所以当丁守德出手的时候他没有反抗也是很正常的,出于人的本能他是应该反抗与躲避的,但那一刻,他的愧疚心理作祟,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傅华也赞同我的说法:“是的,我感觉丁守德并没有说谎,正如梁小姐说的那样,如果梁仕超有心反抗,以丁守德现在虚弱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得手。”
我点点头,故事到这儿肯定还没完,丁守德只捅了一刀,而且还不一定就是要害,但尸检报告可是说了梁仕超身中十几刀呢。
傅华叹了口气:“丁守德一再说,这案子是他一个人做的,与丁继忠没有任何的关系,他很在乎丁继忠,他不希望把儿子给牵扯进来。”
我问道:“丁守德作案以后就回家了?”
丁守德作案以后确实就回家了,他甚至不能确定梁仕超是不是死了,一路上他都在设想着假如梁仕超没有死,警察找上门去的情景。
我又问他丁继忠是怎么说的。
“丁继忠说其实他一早就发现自己的父亲有些不对劲,常常就不知所踪了。父亲患了绝症,一直不愿意拖累自己,他生怕丁守德想不开干傻事,于是他便开始跟踪自己的父亲。”
当丁继忠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一直在跟踪梁仕超的时候,他便马上猜到了父亲的心思。
他的心里也充满了矛盾,和父亲一样,他也很想替母亲报仇,但他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想阻止自己的父亲,可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就如同他要放弃治疗一样。
同时他又有另一层想法,他清楚这仇恨对于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二十年来,父亲是多么的渴望能够为母亲报仇。
最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会阻止父亲报仇,相反的,他会在暗中助父亲一臂之力。
这样一来,丁守德跟踪梁仕超,丁继忠跟踪丁守德,只是丁守德并不知道罢了。
丁守德的那一刀并不致命,他仓皇逃跑的时候梁仕超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挣扎着。
丁继忠在暗中目睹了这一切,他上前去拔出了插在梁仕超身上的刀,补了两刀,那两刀下去,他觉得梁仕超应该死了,便小心地清除了自己和父亲可能留下的痕迹,连刀上的指纹他也小心地擦干净后才离开的。
丁继忠离开的时间是九点一刻。
“这与警方判断的死亡时间有出入。”我说道。
傅华点点头:“是的,也就是说丁继忠补了两刀后梁仕超并没有真正的断气,也可以说那时梁仕超还活着。”
丁继忠补完刀后稍作了清理就离开了,他年轻,动作快,几乎与丁守德前后脚回到家的。
“所以我相信丁家父子没有说谎,两人都参与了行凶,只是他们那三刀都不是真正的致命伤,丁继忠在补刀之后,梁仕超可能只是疼晕了过去,却没有死。”
我说道:“这么看来,在丁家父子走了以后有第三个人出现,这个人把身中三刀的梁仕超给移到了四方滩,在那儿又补了十几刀,然后再……”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我不得不去考虑梁诗韵的感受。
“对,这个人才是我们真正的对手!他在做完这一切以后,从容地回到了梁家,认真地做了一遍清理,而且他的清理很专业,就连用鲁米诺都没能够在梁家发现血迹的存在。我已经让他们再用联苯试试,这回查仔细一点,有丁家父子的指证应该会有线索。”
我苦笑:“现在发现血迹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傅华瘪了下嘴:“确实是这样,无非是证实丁家父子的话,确定那儿是第一案发现场罢了。至于这个神秘的第三者却没有一点的头绪。”
梁诗韵轻声问道:“丁家父子会被判处什么样的刑罚?”
傅华想了想回答:“这个要看法院怎么判了,他们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刑法,很可能会判故意杀人罪,如果能够证实他们那三刀不是致命伤的话,罪责会轻一些,鉴于丁守德身患绝症,可能法庭会做出相应的考虑。”
梁诗韵低下了头,有泪水滑落。
“我真不明白,父亲怎么会是那样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悲剧。”
“上一辈的恩怨,和你没有关系的。再说了,每个人都会犯错。虽说这事起因是你的父亲,但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忏悔、在赎罪,只是有时候不是忏悔与赎罪就能够解决问题的,如果他有勇气站出来,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负责,我想他才能够真正获得别人的原谅。”
梁诗韵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人必须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过错,并为它承担相应的责任,因为很多过错一旦发生了就是无法挽回与补救的。”
3
是的,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过失承担责任。就如同当下的那句流行语说的那样: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所以顾红案,梁仕超最后用他的生命做了偿还。而梁仕超案,丁家父子也因此而付出了代价。
只是不知道那个神秘的第三者又是谁,他为什么要卷入这个案子中来?
他是冲着梁仕超来的,还是为了丁家父子?
这一点我们就无从得知了。
我想到了一种鱼,有人专门把它养在鱼缸里,它能够吞食其他鱼类的排泄物,还能够吃掉那些附着在鱼缸上的苔类,它有一个很有趣的名字:清道夫。
这个神秘的第三者很像“清道夫”。
“你在想什么?”梁诗韵轻声问我。
我抬起头来才发现傅华和梁诗韵两人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傅华说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有那么开心吗?”
“什么意思?”我愣了下。
梁诗韵说刚才我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那样子看起来确实很傻。
我一头的黑线。
“你们听说过一种叫‘清道夫’的鱼么?”我问道。
梁诗韵点头说她父亲的办公室有只大鱼缸,鱼缸里就养了一条这种鱼。
傅华眯起了眼睛:“‘清道夫’?我明白了,你是指那个神秘人就像它一样,专门替人做擦屁股的事情。”
我白了他一眼:“能不能别说得这么庸俗?”
他笑了:“我只不过是说了一个事实嘛,话虽然丑了些,却是那个理。”
不过他还是歉意地对梁诗韵歪了下头,怎么说当着一个女孩的面说这些很是不雅。
“对,我们暂且把这个神秘的第三者称为‘清道夫’,那么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我认为无非两点,第一,他与丁家父子一样,也很憎恨梁仕超,有旧怨。第二种情况,那就是他是当年顾红案的知情者,与丁家相熟,同情丁家,所以暗中想要帮丁家复仇。”
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傅华想了想说道:“第一种可能性先放放,毕竟就目前我们的调查结果,除了顾红案,还真没有发现梁仕超还做过别的什么,就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与梁仕超有仇的只有丁家父子。”
我说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性了。
“不过第二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我觉得也不大。”
不等傅华说完,梁诗韵便插话道:“是的,第二种可能性确实不大,就算真有这样一个既与丁家相熟知道丁家遭遇且又很是同情的人,就算他真想帮着丁家报仇,也不可能那么巧就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凶案现场。”
傅华看梁诗韵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
“当然,除非他像丁继忠一样,一直在暗中盯着丁家父子,否则这样的巧合太不可思议了。”梁诗韵说完拿起茶杯在手里把玩着。
这丫头的脑子确实好使,她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其实我在提出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就已经把它给排除掉了。而我个人更倾向于梁仕超还有别的仇人。
傅华对梁诗韵说道:“我们这样谈论你的父亲还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只是希望能够早一点破案,抓住凶手。”
梁诗韵摇摇头:“我没什么,真的。刚听到父亲出事的时候我确实很难过的,可是经过这些天,我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或许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她抬起头看看傅华,又看看我:“在见过丁家父子以后,我甚至想过,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件事情就这样算了,但我知道我那样的想法很天真,毕竟国有国法,不是么?”
我和傅华对视一眼,梁诗韵的这番话说得很真切,一点都没有矫揉造作,看来是发自内心的。
我们再次看到了她的善良。
我叹了口气:“梁小姐……”
我还没开始说话她便瞪大了眼睛:“我说了,别叫我梁小姐。”
我只得改口:“诗,诗韵,其实有一点我还是得说你,不要相信什么上天注定,人的命运其实还是得靠自己主宰,好与坏,善与恶,都是自己选择的,我就很喜欢那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她低声沉吟着。
傅华咳了一声:“现在看来警方的调查方向应该还是要设法查出梁仕超是否还有别的仇人,不过上次我们的梳理已经很仔细了,就怕这条路走不通。”
我说道:“华子,你的对手很厉害,从他做的这一切来看,是你的劲敌啊。”
傅华苦笑:“那有什么办法,案子还是得查,局里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个案子若是破不了的话,我还不知道会挨什么样的板子呢。”
傅华说完站了起来,他这是要走了。
我没有留他,此刻他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距离局里给他的期限只有一周的时间,面对这样一个狡猾的对手,一周的时间显然已经很少,他不能再多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