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忆里的青衣大侠
花朝没有回自己的闺房,而是去了布置好的新房。
新房布置得热闹喜庆,但却死一般的寂静。白日里的热闹喧嚣都没有了,没有新郎官,喜娘自然也是用不上的,一早给了银钱打发走了。
花朝站在新房门口,望着门上贴着的大红双喜剪纸出了神,这大红的双喜剪纸是她亲手剪的,当时的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期盼?幸福?甜蜜?
她以为这些会一直持续下去,却想不到却在她最幸福的时候戛然而止。
推开门,满目所见,屋中的箱笼、妆台、桌椅都贴着大红双喜剪纸,床是上好的千工床,大红的被褥上铺满了红枣、花生和各式糖果,取的是早生贵子的好兆头。
花朝缓缓走进屋中,在妆台前坐下,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下,搁置到一旁,镜中的女子目中已染了稍许的疲惫,她起身走到床前,弯腰将那些果子推到一旁,脱了绣鞋躺了下去。
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婚床上,花朝直愣愣地望着婚床上雕的和合二仙出了一会神,然后闭上眼睛,伸手摸了摸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枕头,这个也是她亲手绣的呢,为了力求完美,她拆了又拆,花费了好几天的功夫。
花朝将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伸手捂住了心口。
昨天夜里这个时候,他爬着梯子来敲她的窗。
他说,“你别怕啊,一切有哥哥我呢。”
他说,“记得明天要听话啊。”
他抬手摸了她的脑袋,掌心温暖。
她因为这些话放下了心里杂乱的念头,安心入睡,却没有想到这个她憧憬着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那个时候已经做出了要逃婚的决定。
他是来告别的。
而她,却在傻傻憧憬着和他的未来。
新婚之夜,花朝一个人躺在新房的婚床上,蜷着身子睡着了。
她又梦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她住在那对以拍花子为生的夫妻家里好久了,她和别的被拐来的孩子不一样,不哭不闹,乖巧得出奇,甚至还能帮着做一些家务。
许是因为乖巧,许是因为奇货可居,花朝在这个家里看着不断有新的孩子被带回来,又看着那些孩子被带走,而她,始终没有被卖走。
阿秦就是某一天被带回来的,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和她更是两个极端。别的孩子刚来的时候会哭闹,饿一顿打一顿通常就不敢再闹了,可是阿秦不,他特别倔,被打得浑身都是血檩子还能吐那男人一脸血水,饿到昏迷不醒也咬紧牙关绝不求饶。
于是他也没能被卖出去,因为太倔了。
不过几天功夫,刚来的时候还胖乎乎白嫩嫩的小男孩就变得奄奄一息,连呼吸都微不可闻了。那两个人贩子眼见着是不打算管他了,再放着肯定就要饿死,吃饭的时候花朝便偷偷留下了一个饼,用水泡软了来喂他。
这么偷偷喂了几天,他就缓过气来了。
刚缓过气,他就开始计划逃跑了……
他紧张兮兮地拉着她的手说,“妹妹你不要怕,我会救你出去的!”
明明他自己害怕得在发抖,握着她的手里满是粘腻的冷汗。
那时的花朝无处可去,对于逃跑这件事并不热衷,可是他愣是拖着她一起跑了。
那日,趁着那对拐子夫妻在大门口诚惶诚恐地迎接他们口中“来选徒弟的大人”,阿秦拖着她从后门跑了,一路还留下破绽无数。
她只能一路无奈地悄悄帮着收拾扫尾。
虽然阿秦自诩哥哥,信誓旦旦地要带她逃跑,但实际上连日的折磨已经让他十分虚弱了,因此脚程很慢。然后,他们竟然偶遇了从拐子夫妻那里折返的“来选徒弟的大人”。
一共有两人,带着三个孩子。
看到他们的时候,花朝就知道了,这两位“大人”其实是瑶池仙庄的仙侍,他们应该是奉了姑姑的圣母令来挑血蛊的,那三个孩子,想来便是挑中的血蛊了。
“这密林深处怎么会有两个孩子?”见到他们,其中一个仙侍面露疑惑。
这猝不及防的偶遇让花朝有些紧张,她下意识紧紧地攥住了阿秦的手。
然而,显然阿秦比她更紧张,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掌心湿了一片。
“是你们……你们竟然逃出来了?”被选中的三个孩子中最大的那个一脸惊讶地道。
阿秦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嗯?”仙侍看向那个孩子,“你们认识?”
“嗯,我们早上的时候还在一起呢,他们俩应该是趁着大人们来逃徒弟的时候逃跑了的。”那个孩子仿佛有意在两位“大人”面前表现一番,说得十分顺溜。
那两名仙侍对视了一下,先前开口的那仙侍微笑着朝他们伸出手,道:“这密林里晚上十分吓人,稍有不慎你们就要成为野兽的口粮了,不如便跟着我们一道走吧。”
这仙侍容貌姣好,看起来倒颇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气质。
花朝提起的心微微放下些许,这两个仙侍果然没有认出她,也是,他们怎么可能会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女会穿着半旧的袄子混在一群脏兮兮的被拐卖的孩子中间呢。
不过……纵然没有认出她来,他们的处境也不算太妙,毕竟这两个仙侍明显打上了他们的主意,两个免费送上门的血蛊,他们怎么可能不要。
正想着该怎么办,耳边便响起了阿秦断然拒绝的声音,“不用了,我们自己走。”
阿秦简直有着野兽一样的直觉,这两个人虽然看起来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但和那两个拐子有交易的……又怎么可能是好人?
“你们可有地方去?”被拒绝了那仙侍也不恼,又微笑着道,“我们出自江湖第一大庄,此次出来是为了挑选门派弟子,我看你们根骨也不错,若是没有地方落脚,不如……”
“不必,我们有地方去。”阿秦紧紧拽着花朝的手再次断然拒绝。
“大人也是一片好心,你们怎么这样不识抬举。”刚刚那个最大的孩子不满地开口道,先前大人从一大群孩子中只挑中了他们三个,可是现在这两个孩子竟然这样好运气被大人看中还不惜福。
“罢了,这两个孩子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我不会介意的。”那仙侍摆摆手,十分宽宏大量的样子。
花朝见他们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心中杀意顿起,虽然他们此时没有认出她,但显然是不愿意轻易放过她了。她经历了千难万险九死一生才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又怎么可能这样乌龙地再回去那个地方……不如将他们解决在此处,可以摆脱他们的纠缠不说,也免得他们万一回瑶池仙庄之后再想起什么疑点报给姑姑知道。
一劳永逸。
正在花朝下了要除去他们的决心时,林中突然响起一声轻嗤。
“谁在那里,休要装神弄鬼,出来!”两名仙侍看向声音的来处,面露警觉之色。
一个青衣的男子抱着剑施施然从不远处一颗大树上跳了下来,他的容貌并不出众,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皮肤雪白,眼如点漆,恁是让那张毫不出众的面孔骤然生动起来。
“江湖第一大庄?”那青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两名仙侍,“我怎么不知道白湖山庄有你们这两号人物?我和白湖山庄倒是有些交情,不如报上名号来给我听听?”
这就尴尬了。
那两名仙侍口中的江湖第一大庄说的自然是瑶池仙庄,可是瑶池仙庄见不得人,江湖公认的第一大庄,乃是白湖山庄。
江湖上早有一庄二府三阁之说,一庄指的便是江湖第一大庄,白湖山庄,乃是历代武林盟主的居所。
“不肯报上名号吗?那不如说说你们之前买走的那些幼童都去了何处?”青衣男子提起剑,指向那两名仙侍,“村庄里那对恶贯满盈的夫妇已经成了我的剑下亡魂,他们供出你们每年都会派人以收徒的名义买走大量的幼童,对此,你们不想说些什么吗?”
这些仙侍虽然在仙庄里地位并不高,见了她这圣女也只有匍匐在地的份,但在外头向来是端着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被追捧着的,何曾被人这样奚落过,听到此处已是恼羞成怒……更何况他们在江湖人面前泄了行踪,若不能灭了他的口,回去也是生不如死。
当下,他们对视一眼,一言不发便拔剑上前。
他们武功不弱,可惜这一次踢上了铁板,不过几个照面,便被擒下了,眼见逃脱不得,两人竟是齐齐咬碎了口中的毒囊,不过片刻便七窍流血而亡了。
那三个被选中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这一幕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个不停。
“你是捕快?还是大侠?”阿秦却是眼睛亮亮地道,他可没有听错,他刚刚说村庄里那对恶贯满盈的夫妇已经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看看,这才是好人呐!
“嗯……大概是大侠吧。”青衣男子摸摸鼻子,看了看眼睛亮亮的小男孩,然后视线落在了小男孩牵着的那个小姑娘身上。
此时的花朝其实很有些可爱的,因着那人贩子指望着能将她卖个好价钱,给她打理得还算干净,穿着一件大红袄,扎着双髻,更衫得一张微圆的小脸可爱非常。
青衣男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张本无什么表情的脸上硬是带出了几分温和,他上前一步,抚了抚小姑娘的发顶,“怕不怕?”
花朝感觉到头顶的温暖和力度,稍稍一愣,随即下意识摇了摇头。
“好姑娘。”青衣男子弯腰抱起她,他一手牵着小男孩,一手抱着小姑娘,转身对另外三个孩子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带你们找个客栈投宿,明日便送你们去县衙,看能不能替你们寻到家人。”
那个晚上,是许多孩子命运的转折点。
尤其是花朝,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别人对她这般莫大的善意,这位青衣大侠仿佛对她尤其的和善,花朝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样毫无来由地对另一个人施以善意,也不明白这样素不相识的人为何不求回报地帮助一群孩子,就因为他是大侠吗?
她眼中的困惑逗笑了青衣男子,他抚了抚她的额发,轻声道了一句,“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她小时候也被人贩拐走过……”
这句似乎是在解释,但又仿佛并不是在讲给她听,只轻轻的,若不用心就会错过了,可是花朝听得真真的。
花朝想,这位大侠一定很喜欢他口中的那个小姑娘。
因为喜欢,便痛恨所有一切令那个小姑娘受到过苦楚的人和事,只想凭着自己手中之剑,替她斩尽一切不平之事。因为喜欢,便怜惜善待与她有着相同境遇的孩子,大概也是期盼着当时的她也能被如此这般善待吧。
总觉得十分羡慕啊。
有人这样喜欢着另一个人。
花朝睁开眼睛的时候,东方已白,烛台上的龙凤烛早已燃尽,只剩一堆坍塌的烛泪。
她怔怔地看着那堆坍塌的烛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在这个糟糕的新婚之夜,无端端梦到了那个青衣的大侠,后来她再没有见到过那个大侠,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花朝坐起身,看了看身上绯色的嫁衣,她竟然就穿着这嫁衣睡了一晚。
难怪睡梦之中总觉得有束缚感呢,她起床换下了嫁衣,走出了客栈。
此时天才微微亮,街上并没有什么人,花朝径直去了西街的茶馆,这个时间茶馆还没有开门,她在茶馆门口转了一圈,拐进了一条小巷,然后十分利落地翻墙进了一个小院子。
院墙不高,花朝很容易便翻了进去,站稳之后左右看了看,走进了朝南的一个房间,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正仰面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睡得很沉,还打着呼,完全没有察觉到花朝进了他的房间。
“醒醒。”花朝推他。
那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看清站在自己床前的人时睡意全消,瞪圆了眼睛道:“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少年长了两颗兔子一样的大板牙,外号就叫大牙,十分有辨识度。
“你知道阿秦去哪了么?”花朝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问。
“我哪知道……”那少年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嘟囔。
“阿秦逃婚离家出走,是你们一起帮着出主意的吧,为了混淆真相还故意传了我清白不在的流言。”花朝面无表情地说着,左右看看,顺手取下了墙上挂着的一把短剑,放在手里十分轻巧地掰了掰,那剑连着剑鞘生生地被一起掰成了一团麻花,将那团麻花一样的短剑摆放在他床头,花朝在少年惊恐的视线里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和腿,“被打得不轻啊,你现在看起来行动有点困难呢。”
这是威胁吧……绝对是威胁吧!生怕自己本就已经负伤的胳膊腿如同那短剑一般被掰成麻花,行动不便连逃跑都不能够的少年一脸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你你……你再这样我就大叫了!”
“……”花朝无语。
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活像是被人糟蹋了清白的大姑娘,少年一下子涨红了脸。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只说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行侠仗义,再去见识一下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第一美人什么的……”少年扭过头,别别扭扭地道。
花朝点点头,看了看他鼻青脸肿的惨样,忽又问道:“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少年咬了咬牙,却是闭嘴不答,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花朝正欲再问,却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少年耳尖,脸上已经挂上了有恃无恐的表情。
“我娘醒了,你再不走,待她看到我房间里竟然多了个大姑娘,你可真的是没什么清白可言了。”他撇着嘴,吊儿郎当地道。
花朝看了他一眼,翻窗走了。
屋子里,长着大板牙的少年拍拍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结果这一拍疼得他的脸皱作了一团,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可是遍体鳞伤,忍不住低声嘟哝了一句:“周文韬你个龟孙子,总让老子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你自己倒是早早跑了,留我们凭白挨了一顿揍。”
想着,又觉得自己都这样了还没有出卖兄弟,当真是义气得很,又不禁有些洋洋自得了起来。
花朝从大牙家出来,天已经大亮了。
回客栈的时候经过林大娘的馄饨摊子,林大娘已经在忙碌着了,锅子里热气滚滚翻腾着白胖的馄饨,香味引人垂涎,花朝想起了之前来集市时阿秦带她吃过的馄饨,忽然感觉腹内饥肠辘辘,便要了一碗,坐下慢慢吃。
林大娘看她的眼神满含着怜悯的意味,她什么都没有说,一勺子下去给她添了满满一碗馄饨,足有邻桌那八尺大汉两倍之多。
认认真真地吃完了这一大碗诚意满满的馄饨,花朝心里有了决定。
回到客栈的时候,花朝看到了正坐在客栈大堂的赵屠夫,不由得愣了愣,他的手边放着一个不算大的行囊,正是要远行的样子。
赵屠夫在花朝踏进大门的时候便发现了,他有些奇怪这个时间她为什么会从外面走进来,心里在思索着,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虽然眉眼之间完全看不到昨日之事带来的阴影,但面色看起来却略有些苍白,气色不大好,想来是没有睡好。
经过昨天那样的糟心事,能睡好才奇怪吧。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个时候她会从外头走进来了。
他原是想着临走之前要来同她告个别,只是如今看到她这副样子,他却越发的走不动路了。
“赵大哥,早。”花朝见他看向自己,笑着打了声招呼。
“早……”
话还没有说完,秦罗衣已经端着托盘从内堂走了出来,看到花朝的时候顿了一下,“怎么这么早起来,不多睡一会吗?”
语气温柔得仿佛花朝是一片羽毛,唯恐声音稍大一点就把她吹走。
花朝有些不习惯阿娘如此小意温柔的模样,笑了一下道:“已经睡好了。”她并没有说自己已经从外面绕了一圈回来了。
赵屠夫见状,也没有多嘴,只起身接过秦罗衣手上的托盘。
“只有糟鹅掌和肉饼了,原是打算自家吃的。”秦罗衣指了指托盘上一碟糟鹅掌和两块肉饼道,今日一大早她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赵屠夫时着实吓了一跳,这一大早的就来赶早饭啊,虽然怕花朝难堪她取下了东主有喜的牌子,但并不代表今日她就要打开门做生意啊……毕竟那场尴尬的婚礼才过一日,识相的话应该不会赶在今日上门啊。
他却说得恳切,只道即将出远门,临行前想再吃一回客栈的饭菜,秦罗衣不得不让开身子,将他放了进来。
赵屠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净的面皮红了红,“麻烦你了,如果肉饼有多余的可以帮我打包一些,我带着路上当干粮。”
这面皮瞧着很薄,实际倒是厚实得很嘛,秦罗衣忍不住腹诽,只是给他带着上路的干粮其实已经预备好了,原就是打算谢他之前送的猪肉,虽然婚礼最终没有办成,但他那一头猪肉的人情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好视而不见。
应下了干粮的事,秦罗衣拉着花朝进了后厨,“饿了吧,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花朝跟着秦罗衣进了后厨,虽然腹内已经被林大娘一碗爱心满满的馄饨撑得满满的,但还是在秦罗衣担忧的目光下喝了一碗粥,见她又夹了一块肉饼过来,花朝忙道:“阿娘,我已经吃饱了。”
“才一碗粥怎么能饱。”秦罗衣不赞同地道,随即执着地夹了肉饼来,温柔地道:“不管心情如何,饭总要吃的……”
花朝看了一眼碗中的肉饼,说出了自己的决定,“阿娘,我想去找阿秦。”
秦罗衣一愣,随即皱眉断然拒绝道:“不行!外头世道那么乱,你一个小姑娘出门太危险了。”
“赵大哥不是正好要离开青阳镇么,我可以和他同行,正好有个照应。”花朝想起外头坐着的赵屠夫,便顺嘴拿来当理由。
跟赵屠夫同行这种事情怎么想都不妥当,秦罗衣下意识便想拒绝,可是话到口中,看到花朝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正纠结着,忽见袁暮走了进来,顿时如蒙大赦,“袁大哥,花朝说她要去找阿秦,你快来劝劝……”
“劝什么?”袁暮似乎刚睡醒,有些迷糊。
“阿七!”秦罗衣正心急如焚呢,见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温柔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袁暮条件反射,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顿时清醒了,感觉到花朝的视线,他有些懊恼地轻咳了一声。
花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垂下头避开视线,随即又抿嘴笑了起来,阿娘高兴的时候喜欢软绵绵地叫阿爹袁大哥,但是生气的时候便会如河东狮一般吼他阿七。花朝喜欢他们之间这样的气氛,在昨天之前她便一直在想着,若她和阿秦成了亲,也能这样幸福吧……
“袁大哥,你劝劝花朝啊。”尖利的声音又神奇地温柔了起来。
袁暮轻咳一声,对花朝道:“若你娘不许你去找阿秦,你是乖乖听话呢,还是打算学着阿秦偷溜?”
花朝看了秦罗衣一眼,脸上几乎明晃晃写着“我会偷溜”四个大字了。
袁暮叹了一口气,一脸爱莫能助地对秦罗衣道:“与其让她偷偷溜走让你牵肠挂肚,不如我们替她安排好,这样反而令人安心。”
秦罗衣明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却还是因为他这火上浇油的行为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却知道不好再拦着了,一是她一门心思要出去找阿秦,二是青阳镇这么小的地方,虽然那些肮脏的流言已经被压了下来,但保不齐还会有一句两句的闲话。
……说到底,还是袁秦那个祸头子的错!想起儿子,秦罗衣便恨得牙痒痒。
看阿娘的表情,花朝就知道她这是同意了。
二、离开青阳镇
隔着两道门,外头大堂里,赵屠夫不自觉竖着耳朵想听听里头的动静,他又没有顺风耳,自然是听不见的,因此心头乱糟糟的,连口中的肉饼嚼着也没什么滋味。
正这时,秦罗衣拎了一个包裹出来,听到动静,赵屠夫有些心虚,忙垂头一副认真用膳的样子。
秦罗衣将包裹放在他桌上,道:“这是你要的干粮。”
赵屠夫忙谢过,谁知她放下包裹并不急着走,而是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他的行囊,忽然道:“你准备今天就走?”
“嗯。”赵屠夫点点头,想起自己之前的话,又解释道:“原是打算昨天走的,只是临时有些事情,就又拖延了一天。”
“只听你说有旧事未了,却不知你此行是打算往哪里去啊?”
赵屠夫一愣,抬头看她。
秦罗衣抿抿唇,面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道:“花朝想去找阿秦,我和她爹不放心她一个人离开青阳镇,若是方便的话……”
“方便。”听着秦罗衣咬牙切齿吐出来的话,赵屠夫努力压下忍不住要翘起的唇角,一脸认真地道。
见他一脸抑制不住的喜色,满脸都写着求之不得,秦罗衣在心里呵呵冷笑了一下。
花朝说走就走,秦罗衣心里难受得紧,但也不好再因为花朝再耽误了赵屠夫的行程,只得简单收拾了一番,塞了两个荷包给她,灰扑扑的一个让她贴身带着,另一个看起来鲜亮些的让她放包袱里,并且嘱咐了又嘱咐,“出门在外,万事要当心,不要强出头,若有难处便拿了玉牌去寻秦府的铺子找管事。”
花朝听得一知半解,秦罗衣却是不再多话。
赵屠夫原是打算徒步出了青阳镇再买马的,但秦罗衣舍不得让花朝走这么远的路,客栈没有养马,只养了一头驴,花朝和赵屠夫便坐着驴车上路了。
花朝远远地对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阿爹阿娘挥着手,直至他们变成了两个黑色的小点,再也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心里却是难受得紧。
她喜欢青阳镇,喜欢青阳镇里的一切,郑娘子家的豆腐,林大娘家的馄饨,还有隔壁杂货铺费大爷家的小孙子阿宝……
“赵大哥,我是不是很任性?”花朝忽然轻声道。
她知道阿爹阿娘对她的担忧,但是……她没办法就这样待在青阳镇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要去看看阿秦向往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值得他抛弃一切也要奔往。
驾车的赵屠夫其实一直在偷偷关注着花朝,看她情绪低落正忧心呢,听到她的声音,忙抓住机会安慰道,“不,其实你可以更任性一点。”
这样……才不会吃亏。
赵屠夫想,花朝就是太懂事了,才会被那个臭小子这样欺负。
想起镇子里那些肮脏的流言,以及那些流言的始作俑者,赵屠夫就恨恨地想,他应该临行前再去揍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混球一顿的,只打一顿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花朝一愣,随即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这安慰……倒是很别出心裁啊。
见她终于笑了,赵屠夫悄悄吐出一口气来。
“赵大哥,麻烦你了。”
“不麻烦。”赵屠夫端着一张正直的脸掩住内心快要满溢出来的可耻的欢喜。
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的,原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的姑娘,此时就坐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花朝。”他忽然开口,轻声唤她的名字。
“嗯?”花朝看向他。
他侧过头看向花朝,对上她的视线,郑重地开口道:“我的名字,叫赵穆。”
“赵穆?”
“嗯。”
这个名字,其实赵穆自己也快忘记了,因为太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在青阳镇,他只是赵屠夫。而现在,这个名字从花朝的口中唤出来,却莫名让他的心跳加速,只觉得分外的悦耳。
而赵穆并不知道,此时青阳镇的客栈里,秦罗衣和袁暮也正在谈论着他的事情。
“那孩子性子柔弱,模样又惹眼,而且来来去去也只会那几招简易的招式,还是素日里学着玩的,就这么放她去江湖真的没问题吗……早知今日当初便该好好教一教她的,也不知道那赵屠夫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就这么让花朝跟着他走太不妥当了,哎!不行不行,我后悔了,我得去把他们追回来!”秦罗衣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说着说着就一脸着急地起身准备去追了。
袁暮抽了抽嘴角,花朝模样惹眼是不错,性子柔不柔弱却是两说……而且自家娘子这是选择性忘记了她当初小小年纪就能一掌劈死疯马的怪力了吧……眼见着秦罗衣急匆匆要出门,袁暮忙拉住了她,“别急别急,我已经查过他的底细了,他叫赵穆,是锦衣卫的前指挥使,当年因为一个大案子受了冤屈,奈何这位赵大人是个手眼通天的,愣是逃了出来,在青阳镇一躲就是这么些年,我猜前段时间掳了花朝的那个外乡人便是冲他来的。”
“啊!那他不就是朝廷钦犯!花朝跟他一路岂不是麻烦了!你不早说!”秦罗衣一下子着急了,瞪着眼睛道。
“别着急你听我说完啊。”袁暮有些无奈地道:“就在前不久,之前牵连到他的那个案子平反了,锦衣卫是直接帮皇帝做事的,他向来深得皇帝信任,只是先前东厂那位九千岁一手遮天,连皇帝都要避其锋芒,现如今皇帝已然亲政,头一桩就是打击阉党,治了那九千岁十大罪状,赵穆自是平反了。”
“真的?”秦罗衣一脸怀疑。
“花朝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能害她不成?”袁暮有些无奈地道。
“那你说赵穆他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平反了这件事?还是说他就是知道自己平反了,这才急着离开青阳镇的?”
“也许吧……”
“唉,孩子一个一个都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张,我竟一点办法都没有……”秦罗衣叹了一口气,表情有点黯然。
“孩子们会长大,但我会一直陪着你啊。”袁暮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
袁暮很少说情话,秦罗衣一时有点抵抗不住,微红了双颊,心情稍稍好了一点,但还是嘀咕道:“虽然这么说,但我总还是不放心……”
袁暮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当初赵穆刚来青阳镇的时候,花朝对他有恩,以他的性格断不会恩将仇报的,如果你实在担心,就让那边的人沿途照看一些,你不是将秦家的玉牌给她了么。”
“呵呵,比起恩将仇报,我更担心他以身相许。”
“……”
出了青阳镇是一座荒山,又走了将近三日,才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赵穆先找了一家客栈让花朝休息,自己去当地县衙补办路引,以便应付一路上巡检司的巡查。
花朝简单洗漱了一番,便有客栈的伙计来敲门,送来了丰盛的饭菜。
用过饭菜,花朝将阿娘临行前塞给她的两个荷包都取了出来,并排放着,她先打开了那个看起来鲜亮些的荷包,里面放着一些碎银和铜板,将之放在一旁,她打开了另一个看起来灰扑扑十分不起眼的荷包,然后惊了一下,里面竟是一些大额的银票,粗粗一看竟有上万两之多,除此之外还有一份路引、一块写着“秦”字的玉牌。
阿娘嘱咐她说若有了难处可拿着玉牌去秦府的铺子找管事,便是这块玉牌吧,只是阿娘又没有说秦府的铺子在哪里,她要去哪里找呢?花朝把玩着手中的玉牌看了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又将玉牌放回了荷包,连同银票和路引一起贴身放好。
赵穆回来得有些晚,花朝已经熄灯歇息了,他在门口站了一阵,想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就在房间里睡着,嘴角便忍不住地微微上扬,正在他转身准备走自己房间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忽然亮了,房门打开,花朝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望向他。
“赵大哥,你回来了?”
赵穆看着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娇态,耳朵根都红了,好在天黑看不清楚,他轻咳一声,掩饰般道:“吵醒你了?”
花朝摇摇头,忽又道:“为了让我阿娘放心,这一路麻烦你了,如今出了青阳镇,不好再耽误你的行程,不如明日便分道而行吧。”
赵穆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一脸关切地问道:“天下之大,你要去何处寻他?可有什么线索?”
花朝想了想,那日她去逼问大牙,大牙只说他要去江湖行侠仗义顺便瞧瞧江湖第一美人,听起来仿佛都是戏言,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
“可是没有什么头绪?”赵穆见状,试探着问。
花朝犹豫着点点头。
“我知江湖上有一门派叫迷离门,专事寻人、买卖消息的营生,若你不介意,我可以带你去。”赵穆又道。
“如此也太麻烦你了,不如你告诉我是什么门派,我自己去寻便是。”
“并不麻烦,我正好也有些消息要问,正好顺路。”
“真的吗?”花朝眼睛一亮,“那真是太好了。”
“嗯,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吧。”月色下,她的脸颊亦皎洁如月,仿佛散发着盈盈光辉,眉心一点朱砂痣仿佛会摄人魂魄似的,赵穆只觉得一双眼睛粘在她的脸上几乎快要拔不下来了,十分艰难地挪开了眼睛,他道。
声音很轻,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好,赵大哥也早点休息。”放下心头大事,花朝冲他笑了一下,转身关上了房门。
赵穆不留神又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好半晌才醒过神来。
花朝幼时在瑶池仙庄长大,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后来被秦罗衣和袁暮夫妇收养,并不知阿秦向往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因此她对赵穆口中那个专事寻人和买卖消息的门派也是颇为好奇的。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原以为会继续赶路去寻赵穆口中的那个门派,结果赵穆却不急不躁地陪她一同用了早膳,尔后便带着她去了市集上。
这里的市集并不大,看起来甚至要比青阳镇还小些,虽然如此,花朝却还是饶有兴致地一路看了过去,这里有许多青阳镇看不到的东西,在花朝看来就十分新奇有趣了。
正一路走马观花地看着,忽然有几个孩童欢呼着从她身边冲了过去,“糖丞相来了!糖丞相来了!”
糖丞相?
花朝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好奇去看,几个孩子却是一眨眼消失在了人群里。
“赵大哥。”花朝实在忍不住好奇,拉了拉赵穆的衣袖。
“嗯?”赵穆回头看她。
“糖丞相是谁?是个官儿吗?姓糖?为什么这么受孩子的欢迎?”
看着她溜圆的眼睛,眸中的好奇打破了她一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到生出了几分可爱来,赵穆忍住想要伸手摸摸她鬓发的冲动,笑道:“这么好奇,不如去看看?”见花朝有些犹豫,又笑道:“应该不远,不会花太多的时间。”
花朝便被说服了。
赵穆带着她一起去追先前几个孩子,其实也真的没有几步路,走过一个拐角就到了,便见十几个孩子围着一个正在用糖作画的老人。
老人手中拿着小勺在一块石板上飞快地来回浇铸,勺中是溶化的糖汁,糖汁拉起的糖丝在阳光下发出莹亮的光,香甜诱人,老人的动作亦是十分好看,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末了趁热粘上一根竹签,用小铲刀将糖画铲起,竟是一匹栩栩如生的大马。
花朝跟一群孩子站在一起,看得目不转睛。
老人的摊子前面还插着各式已经完成的糖画,各式动物活灵活现,一个个文臣武将袍笏登场,端的是器宇轩昂。
正看着,一个骑着大马的将军糖画送到了她面前,花朝抬头便看到了赵穆的笑脸。
“知道为什么是糖丞相了么?”他笑道。
一众文臣武将手上糖汁一画说来就来,可不就是威风凛凛的糖丞相么,花朝也笑了起来,只觉得有趣得紧,伸手接过糖画,有些纠结地看了看那骑着大马的将军,试着舔了一口,嗯甜甜的,味道不错。
“嘎嘣”一声,大将军的脑袋被咬掉了。
“……”赵穆默然。
一路“咯吱咯吱”地咬着糖画,待赵穆带着她在一个看起来相当不起眼的当铺前停下来的时候,那糖画已经被啃得只剩半匹马身子了,牙口真好,端的是十分凶残。
花朝看了看赵穆,又看了看那当铺,若不是门外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当”字,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地方会是个当铺。
她看了看那个硕大的“当”字,犹豫了一下,“赵大哥……”
“嗯?”赵穆回头看她。
“若银钱不凑手的话,我这里还有些。”花朝左右看看,轻声道。
赵穆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是这来里问消息的。”
啊?
花朝一脸呆滞。
这里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江湖门派迷离门?未免也……太随便了些吧。
仿佛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赵穆有些忍俊不禁,但也没有说什么,只带她走了进去。
一进店门便看到一个极高大的柜台,花朝几乎要踮着脚才能看到柜台内站着的人,赵穆径直走了过去,往柜台上放了七个铜板。
柜台内的大朝奉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留了一撇山羊须,他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柜台上的东西,见是七枚铜钱,倒是精神一震,拿了纸笔放在柜台上,“填上。”
赵穆接过纸笔递给一旁的花朝,又放了七枚铜钱在柜台上,另领了一份纸笔。
花朝看了一眼手中的宣纸,纸上写着“寻人”和“寻物”两栏,她在“寻人”一栏上画了圈圈,然后填上了袁秦的名字和特征,待她写完将纸笔交还给柜台内的朝奉时,赵穆也已经写完了。
一直到走出当铺,花朝还是懵的,这便……好了?
见她如此,赵穆总算不再卖关子,笑着解释道:“迷离门是江湖上最大的消息中转站,隐藏在当铺之中,我们在这里先填了要查的内容,回头再去大当铺赎回我们要的消息,就跟代当差不多吧。”
半个月后,一辆驴车停在了宣府镇最大的一家当铺门口,花朝以一百两银子的代价从当铺里取得了一份信笺,贵得令人咋舌,若不是阿娘准备了银票她肯定傻眼,赵穆倒是想帮她一起付了,但一百两银子的人情太大,她是说什么都不肯的。
不过赵穆那封信笺更贵,足足花了三百两……黄金,花朝当然不会试图去探询他查了什么,只觉得那价格真的是贵得离了谱。
拿了信笺,花朝刚出当铺,便看到一列马队从街上走过,为首一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马车,驾车的是个穿着雪青色短打的少年,马车两侧紧跟着十余名护卫,后面是满满当当装着行李箱子的车队,一路行人无不避让,端的是威风凛凛。
花朝好奇地看了一眼,正巧对上那驾车少年的眼睛。
驾车的少年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地对着身后的车厢嚷嚷了起来,“少爷少爷,我看到一个好漂亮的姑娘,瞧着可比那劳什子的江湖第一美人漂亮多了!”
花朝一愣,随即抽了抽嘴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侧身避开了那驾车少年的视线,刚好此时赵穆也办妥了手续从当铺内走了出来,花朝便转身同他一起去取寄存的驴车。
随着那驾车少年的嚷嚷声,马车的车帘被掀起,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来,马车内坐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公子,衣着华贵,容貌极好,只看起来不大康健的样子。
“人在哪呢?”他左右看看,没有看到驾车少年口中的美人,不满地拿手中的折扇敲了驾车少年一下。
“哎呦好疼!您这么慢美人早就走了。”驾车少年摸着脑袋哼哼。
马车内坐着的公子冷哼一声,随即视线扫到一辆驴车,车上坐着个身着茜色襦裙的姑娘,半旧的襦裙寒酸的驴车,一张侧脸却隐有倾城之色,不由得扬了扬眉。
坐在驴车上,花朝并不知道有人正打量自己,不过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她打开信笺,认真看了起来。
“袁秦,年十七,身佩青罗剑,疑出身江南秦府,此剑前任主人乃江南秦府大小姐秦罗衣。永安三年九月经洛河往龙潭镇,于龙潭镇恶霸手下救下卖艺女柳叶儿……”
仿佛为了证明这一百两银子花得很值,信笺上满满当当的字看得花朝有些头疼,救下柳叶儿之后他经过涂元山发现有匪患,顺手挑了匪寨除了匪首,又偶遇渠间镇刘员外家的大小姐被劫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刘大小姐欲以身相许吓得逃之夭夭,又于某武林大会上与一二少侠不打不相识成了莫逆之交……满满当当两页纸。
“可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赵穆见她看得一脸纠结,关心地问。
花朝扫过最后一行,忽尔僵住,面色一白。
最后一行写的是:“……途经旭日城时参加紫玉阁擂台比武招亲,力压群雄赢得美人归,即将成为紫玉阁千金大小姐、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的东床快婿。”
“怎么了?”察觉到她面色不对,赵穆忙问。
莫不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出了什么事?
“你知道江湖第一美人吗?”花朝抬头看向赵穆,问。
“嗯?”赵穆一愣。
花朝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他,赵穆接过一看,眉头越挑越高,这才多少时日,那混小子的江湖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啊,看到最后一行时,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江湖第一美人,嗬,那臭小子还真有能耐,这么快就……
他欲至花朝于何地?!
将手中的信笺团成一团,赵穆有些担忧地看向花朝,“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是想见他一面。”花朝垂眸道。
“好,我陪你去找他,此事必要他给你一个交代。”赵穆点头道,见花朝要开口,又道:“你不必急着拒绝,去旭日城的路程不算短,我答应了老板娘要照顾好你的,何况江湖险恶,你一个人上路太不安全了,我现在并无要事在身,陪你一程又何妨。”
花朝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好,那便劳烦赵大哥了。”
三、病弱贵公子
有了目的地,花朝心里其实反而没有那么慌了,至少阿秦是安全的,而且仿佛他终于过上了他想象中的江湖生活,恣意快活得很。
只这一路,花朝分外的沉默,赵穆有心想哄她开心,偏又笨口拙舌的找不准话题,只能暗自焦心。
天黑前,他们到了渠间镇,刚好能在镇上歇一晚再赶路。
渠间镇是个相对繁华的小镇,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时分,路上依然行人如织,问了几家客栈都是客满,要不就是只剩下大通铺了。
“前面还有一家刘氏客栈,是渠间镇最大的客栈,想来应该还有空房。”赵穆当然不可能委屈花朝住大通铺,更何况男女有别。
花朝点点头。
驴车在刘氏客栈前停下,赵穆跳下驴车,刚踏进客栈,便有小伙计一脸歉意地跑了出来,“二位客官,客栈已经被一位大人包下了,今日不接待外客。”
“我们就要两间房,差一点的房间也不要紧,不知可否通融一下?”赵穆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花朝,和伙计打商量。
花朝站在客栈门口,视线落在了客栈门口贴着的一张告示上,那上面画的仿佛是……阿秦?
此时客栈二楼,一个穿着雪青色短打的少年漫不经心地往外头望了一眼,忽然睁大了眼睛,“少爷少爷,我看到一个好漂亮的姑娘……”
“食不言寝不语。”正用膳的公子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哎呀,是那个在宣府镇见过的姑娘诶!”那少年看了看,一脸惊讶地道。
公子持箸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侧头望向窗外。
半旧的襦裙寒酸的驴车,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眉心处一点殷红的朱砂痣,果然是她。
“是来投宿的吧,可惜整栋客栈都被少爷包了呢,这个时间其他客栈应该也都客满了。”穿着雪青色短打的少年叽叽喳喳地道。
“去跟掌柜的说一声,让她住下无妨。”公子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聒噪。
“诶?”少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都是出门在外,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公子一脸淡然地道。
少年撇嘴,道理他都懂,可是他家少爷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
楼下大堂,小伙计一脸为难说做不了主,花朝走了进来,拉了拉赵穆的衣袖,“不要紧,之前那家客栈不是还有大通铺空着么。”
赵穆皱了皱眉,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大不了他在门外替她守夜便是。
“多谢姑娘体谅。”小伙计陪着笑道,心里也是无奈得很,其实客栈空着的房间倒是很多,奈何人家财大气粗啊,甩下一枚分量十足的金叶子说“我家少爷喜静,你这客栈我家少爷包了,不许再放人进来”,这样豪爽他们掌柜很难拒绝的。
花朝没有立即走,而是指着门外的告示道:“那告示上的人犯了什么事?”
“哦,那是我们家大小姐未过门的相公,不知怎地逃婚了,我家大小姐一怒之下就发了告示,提供线索者赏银十两,能将其押送至大小姐面前者则赏银一百两。”伙计呵呵一笑,道。
“你东家可是姓刘?”花朝又问。
“正是正是。”
花朝记得那份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信笺上有一段写着“偶遇渠间镇刘员外家的大小姐被劫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刘大小姐欲以身相许吓得逃之夭夭”……逃之夭夭之后这位刘大小姐竟然一怒之下广贴告示来通缉他了么。
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赵穆也想到了那信笺上的内容,猜到门外告示上应该画着袁秦的小像被花朝认出来了,他蹙了蹙眉,低声对花朝道,“这刘家是渠间镇一条地头蛇,我们明日还要赶路,不宜同他们攀扯太多。”
花朝点点头,这道理她也明白,且她也不打算招来麻烦连累赵穆。
正准备走的时候,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雪青色短打的少年,“这位姑娘,请留步!”
此时这大堂里唯一的姑娘就是花朝了,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那个站在楼梯上的少年,很是面熟呢……不就是那个在宣府镇同她有过一面之缘,还咋咋呼呼说她比江湖第一美人漂亮的驾车少年么。
“我家少爷说让这位姑娘住下无妨。”少年对那小伙计道。
小伙计愣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无非是那个纨绔公子看中了人家姑娘美貌,忙点头应是。
赵穆黑着脸轻咳一声,他这么个大活人就被无视了?
“嗬!怎么还有个男人?”少年仿佛终于注意到了赵穆的存在,一惊一乍地道。
小伙计的笑脸顿时抽了,多稀奇?这男人足比那姑娘高出一个头,存在感就这么薄弱?轻咳一声,小伙计解释道:“这两位客官是一起的,您看……?”
“哎呀,这我可做不了主,等我问过我家少爷啊。”说着,那少年又窜上了楼。
花朝和赵穆面面相觑。
轻咳一声,花朝道:“……我们还是去住大通铺好了。”
赵穆点头,那位包下这客栈的“少爷”分明是见了花朝貌美才愿意通融,他可不愿意让花朝留在这里被不知来历的人盯上。
正准备走,那一身短打的少年又一阵风似的冲了下来,“诶诶诶,你们别走啊,我们少爷说你们可以住下无妨。”说着,又对那小伙计道:“给他们开两间上房吧。”
赵穆迟疑了一下,到底舍不得花朝去睡大通铺,伸手去袖袋中掏银子。
“你们不必付钱了,这客栈我家少爷包了。”见赵穆掏钱,那少年摆摆手,财大气粗地道。
“无功不受禄,你家少爷愿意通融让我们住下,我们已经十分感激了。”赵穆不卑不亢地说着,取了一锭银子出来递给那少年,“这是我们两人的房钱,我们住一晚,明日一早就走。”
“真稀罕,竟然还有人上赶子给钱的。”那少年笑嘻嘻地说着,将那分量不轻的银锭子往上一抛,又稳稳接住,“也行,你们高兴就成。”说着,施然然转身上楼去了。
“那位少爷是个好人呢。”花朝轻声道。
赵穆不可置否。
“两位是在大堂用饭呢?还是送到房间去?”小伙计在一旁问。
“在大堂用吧,花朝你说呢?”赵穆耍了一个小心机。
这个时候上楼保不齐就会碰到那位少爷。
花朝点点头,没有意见。
两人在大堂用过饭,便各自回房歇息了,花朝的房间与赵穆的房间相隔有些远,赵穆虽然心有不满,但毕竟男女有别,他也不好上赶子说要住在花朝旁边。
花朝走到房门口,便见对面的门忽然开了,那个穿着雪青色短打的少年笑嘻嘻地冲她挥手,“姑娘,好巧,又见面了。”
这一回,花朝不好视而不见了,毕竟人家才刚刚帮了忙,她笑了一下,谢道:“刚刚多谢通融了。”
“谢我家少爷吧,他可难得这么通情达理。”少年笑嘻嘻地侧过身,指着坐在一旁看书的白衣公子道:“这便是我们家少爷了。”
这话说得古怪,但可见他口中这位“少爷”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主人,否则身为随从岂敢这般口无遮拦。
那白衣公子衣着显贵,容貌极好,只是肤色雪白不见血色,看起来不大康健的样子,此时花朝穿的还是夏裙,眼前这男子却已经披了不算薄的一件斗篷,见花朝看过来,他竟纡尊降贵地冲她微微颔首。
花朝忙低头还礼。
白衣公子的视线有些飘忽地在她额前那枚殷红的朱砂痣上绕了一圈,便收回视线兀自看书去了。
花朝有些莫名,转身回房去了。
泡了个热水澡洗净了连日赶路带来的疲惫,花朝躺在床上却并没有什么困意,她想着客栈门口贴着的那张告示,又想着阿秦打了江湖第一美人比武招亲的擂台。花朝又想,她现在算不算已经踏足阿秦口中的江湖了呢?
可这一路,她并没有什么已身在江湖的真实感,白日里赶路,遇到客栈则打尖或住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阿秦的江湖为什么会那样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呢?
这些纷繁复杂的念头一直在脑海里盘旋,直至快三更了,才有了些模糊的睡意,才刚刚进入浅眠的状态,对面房间忽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砰”地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打碎了。
再细听,仿佛有兵刃相交产生的特殊声响……然后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花朝猛地翻身坐起,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缝隙看向对面,便见对面房间的门大敞着,那位白衣公子正背对着她站在门口,地上躺了一地的黑衣人。
“嗬嗬,傅公子,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就凭你那点半调子功夫竟然放倒了我这么多人。”一个妩媚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女人声音冷不丁在过道里响起。
“那是他们太没用。”白衣公子轻轻一哂,声音却有些不稳。
“也不算太没用啊,至少……傅公子现在看起来仿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呢,毕竟是存不住内力的废体啊,能支撑这么久已经让人家刮目相看了呢。”那女人咯咯笑道。
白衣公子缓缓后退一步,背靠着门兀自调息,并没有与她作口舌之辩。
“现在怎么办呢,你那个从不离你左右的保镖也不在……唉,看来今夜你注定要命丧于此啊。”那女人掩唇娇笑着道,见他不开口,又觉得有些无趣,撩拨道:“你不好奇是谁想取你的性命么?如果你好好求我的话,我可以让你做个明白鬼哦。”
“我只好奇刘员外若是知道他的掌上明珠暗通匪首,又私练邪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白衣公子唇角一挑,“再者,你主子应当是要活捉我吧,毕竟杀了我虽然能够泄愤,却失去了一个谈判的筹码,将我作为人质不是更有用?”
那女子面色大变,“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要不怎么说你蠢呢,如果不是你蠢得不合常理,我又岂会着了你的道,毕竟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竟然蠢到会在自家客栈设伏,你难道没有想过若我在你家客栈出了意外,你爹会是个什么下场?你刘家满门又会是个什么下场?”白衣男子的声音温和,却又透着丝丝凉气,“刘明珠。”
原来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刘员外的掌上明珠,刘家的千金大小姐刘明珠。
从他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刘明珠方寸大乱,“我爹什么都不知道……”她慌乱了一瞬,眼中陡然起了杀意,恶狠狠的道了一句,“待我杀了你,将你喂了我小青,谁又知道你来过这里!”说着,臂上挽着的缎带如灵蛇一般绞向背靠着门微微喘息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错愕的瞪大眼睛,仿佛没有料到竟然有这样不安常理出牌的蠢人,她杀了他就没人知道他来过这里?这是掩耳盗铃还是自欺欺人?休说司武只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再者,他途经渠间镇入住刘家客栈的消息不知道进了多少人的耳目……
“饶是你再巧舌如簧也无用了,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刘明珠用缎带绞住了他的脖子,猛地收紧。
白衣公子眼中一寒,袖口之中陡然射出一枚银针……与此同时,只听“咣”地一声钝响,刘明珠尖锐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无力的松开手中的锻带,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白衣公子被拉扯着也坐倒在地,他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抬头,便见一个穿着白色寝衣的美貌少女手里拿着沾着不明物体的烛台正冲他微笑,“没事吧,少爷?”
白衣公子目光呆滞地看了一眼她手中那沾着红白之物的烛台,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脑袋都快被砸扁了的刘明珠,不由得一阵晕眩。
花朝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刘明珠,这才注意到她已经没气了,不由得吓了一跳,“我……我杀了她?”
花朝暗自懊恼又忘记自己手重了。
“不是,是我杀了她,她胸口中了我的暗器。”白衣公子有些困难地闭了闭眼睛,见她面上有些惊慌,出言安抚道。
声音有些低哑,大概是被缎带伤了喉咙。
花朝见他面色铁青十分难受的样子,猜测应该是窒息了,忙放下手中的烛台,上前替他去解开还缠绕在脖子上的缎带。
感觉到脖子上的触感,白衣公子猛地睁开眼睛,便见她正低头将那根差点要了他性命的缎带解开,丝毫没有察觉他们的距离有些太近了,近到他可以闻她身上的馨香。
“好些了吗?”花朝拿下缎带,便见他脖子上被勒红了一片,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白衣公子下意识点了一下头。
花朝左右看看,对面的房间躺了一地的黑衣人,无处下脚,“你的随从呢?”
“被人引走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发现不对劲在折返的途中了。”白衣公子哑着声音道。
“要不你去我房间坐一阵,等你的随从回来,如何?”花朝建议道。
“好,多谢。”
白衣公子无力地扶着墙,试了几次都没有能够站起来,实在是腿软无力得很。
“你介不介意我扶你?”花朝犹豫了一下,问。
白衣公子看了看她的小身板。
“别看我这样,我力气很大的。”花朝解释道。
白衣公子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眼中有了笑意,然后……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她、力、气、真、的、很、大!
难以想象……娇小的少女将一个成年男子半扶半抱起来的模样有多辣眼睛。
“噗。”半道发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路拼命赶回来的短打少年刚好撞见这一幕,忍不住喷笑出声。
白衣公子阴测测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忙上前,从花朝手中扶过了自家少爷。
“多谢姑娘搭手。”少年笑出一口白牙,“我叫司武。”
“不必客气。”花朝点点头,礼尚往来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花朝。”
听到这个名字,白衣公子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垂下眼帘,整个人都阴沉了几分。
司武只当自家少爷在美人面前失了脸面,下不来台,便笑眯眯地道:“天色不早了,要不花朝姑娘早点去歇息吧。”
花朝点点头,“好。”
她还不忘拿起放在一旁的烛台,这才转身走到房门口,正欲推门而入,身后,一直沉默着的白衣公子忽然开了口。
“花朝姑娘。”
花朝回头看向他,“嗯?”
“在下傅无伤。”傅无伤看着她,视线刻意忽略了她手中沾了不明物体的烛台。
“哦……”花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晚安,傅公子。”
然后,关门,睡觉去了。
这么一闹腾,好睡了很多,几乎是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门口的过道上,司武扶着自家少爷目瞪口呆,“她……当真去睡觉了诶?”
作为一个女孩子,刚刚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她是怎么能够这样淡定地去睡觉的啊?他只是客气一下的啊喂!
“清理一下,脏得无处下脚。”傅无伤闭了闭眼睛,嫌恶地道。
司武知道自家少爷的洁癖症发作了,“我去叫那些废物来收拾,保护主子这样的大事他们干不了,毁尸灭迹这样的小事他们最在行了。”
十个护卫,房间距离这里并不远,主子被袭这样大的动静一个个仿佛睡死了似的,真不愧是那位继夫人派出来的精英,司武有些讥诮地想着,一脚一个踹开了他们的房门,将中了迷药的护卫们弄醒了。
护卫们白着脸,赶紧利索地清理了现场,屋子里的黑衣人都是一剑穿心。
过道里那个女人却是……
“哎呦,这一个死得有点难看啊。”司武好奇地蹲在刘明珠的尸身前,啧啧有声,胸口中了少爷的暗器不说,后脑勺还被钝器砸扁了,“呃……少爷,这该不是那位花朝姑娘干的吧?”
傅无伤坐在放了软垫的椅子上闭目养神,没有搭理他。
……这是默认了啊。
司武很知道他家少爷最是洁癖,不可能搞得现场这么难看。
“这是用什么钝器砸的啊……”司武嘀咕了一句。
“烛台。”傅无伤淡淡吐出两个字。
司武一下子想起刚才那位花朝姑娘回房之前还不忘拿在手里的那个烛台……抽了抽嘴角。
“诶不对啊……那些废物虽然没什么用,但到底也是孔武有力的大男人,连他们都中了迷药,那位花朝姑娘怎么没事?”司武忽然疑道。
他家少爷体质特殊,一般的迷药或者毒药对他并没有什么用。
可是那位花朝姑娘为什么也没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傅无伤淡淡地道了一句。
若非她出手相助,今天晚上他就差点阴沟里翻了船。
他向来自诩算无遗策,却没有想到差点折在了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蠢女人手上,事实上他的暗器并没有命中要害,若非那位花朝姑娘用烛台砸碎了那女人的脑袋,他还要吃些苦头。
……不过,她的力气当真很大啊。
四、知恩图报
花朝这一觉睡得很沉,还是被敲门声惊醒的,睁开眼睛才发现竟然已经日上三杆了,听敲门声很急,一副再不开门就要闯进来的样子,花朝忙穿了衣服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赵穆,他一脸焦急的样子,见花朝好端端的来开门,才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抱歉,睡过头,让赵大哥担心了。”花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看吧,我就说花朝姑娘只是睡过头了,你操的什么心嘛。”对面房间的门大敞着,换了一身松花色短打的司武倚在门口笑嘻嘻地道。
花朝看了一眼过道和对面的房间,已经清清爽爽的了,仿佛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赵穆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就知道这对主仆不安好心,竟然故意把花朝的房间安排在他们对面,也不知如何哄骗花朝的,竟然还知道了她的名字。
“花朝姑娘饿了吧,大堂里备了早膳,一起吃点啊。”司武无视了赵穆的黑脸,热情地招呼道。
这一觉起来,也的确是饥肠辘辘了,花朝想着昨天晚上好歹她也算出手相助了,吃他一顿早膳也不过分,便对赵穆道:“赵大哥,我们一起吃点,也好早些赶路。”
赵穆内心是拒绝和这对主仆一起用早膳的,但花朝已经开了口,他也不好拒绝,反正只一顿早膳,过后就分道扬镳了,这么一想,便点头应了。
花朝下楼的时候,傅无伤已经在楼下大堂里坐着了,明明天气很热,他却还披着一件茶色的毛领斗篷,面色看起来比昨日更糟了。
“早。”看到花朝,他苍白的唇边带了一丝笑意,“来吃早膳吧。”
他的声音仍旧带着些嘶哑,白皙脖子上一圈红痕有些刺目。
早膳十分丰富,各式点心粥品摆了一桌子,傅无伤亲自盛了一碗燕窝粥给她,“这燕窝粥是司武一早亲自去熬的,食材都是自带的,味道还可以,你也喝一点吧。”
花朝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尝了一口,果然十分美味。
被当作透明人的赵穆黑着脸夹了一个水晶包放在花朝的碟子里,“天色不早了,吃完早点赶路。”
花朝点点头,加快了速度。
傅无伤但笑不语,看花朝吃得鲜甜,竟然也有了些胃口,比平时多喝了小半碗燕窝粥,看得司武喜上眉梢。
用过早膳,赵穆一直紧绷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些许,起身抱了抱拳道:“多谢傅公子款待,我们这就告辞了。”
傅无伤也起身抱了抱拳,笑道:“赵兄客气了。”
花朝看了傅无伤一眼,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嗯,有些说不出的促狭。
走出刘家客栈,便见客栈外头的街道上停着一列马队,最前头是一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马车,马车两侧跟着十余名护卫,后面是满满当当装着行李箱子的车队,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这么一看……显得停在旁边的那辆驴车分外寒酸。
看了这阵仗,赵穆有了些不大美好的预感,果然,回头便见那对主仆跟着他们后面也走出了客栈。
司武笑嘻嘻地扶着自家少爷上了马车,跃身坐上了车辕,侧头道:“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一道出城吧。”
赵穆是想拒绝的,但吃人的嘴短,才刚一起吃了早膳总不好翻脸不认人,只是顺路一道出城而已,见花朝已经坐上了驴车,他只得驾着车跟上了车队。
他们前脚刚出了客栈,才刚刚启程,后头便有官差来将这客栈给封了。
坐在驴车上的花朝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贴上封条的客栈大门,又下意识看了前面的马车一眼,总觉得客栈被封应该和昨天晚上那位傅公子被刺杀的事有关。
走了一阵,车队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花朝探头一看,便见前面围了许多人,竟是将路堵住了。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你坐着不要下来,我去前头探探。”赵穆将驴车停下,说着,跃身下了驴车。
花朝坐在车上,看着赵穆挤进了人群。
“那是刘员外的宅子。”一旁的马车里,傅无伤掀开车帘,微微一笑道:“拜那位刘家大小姐所赐,刘员外一家两百多口人,都将获罪被抓,这会儿应该是官府来拿人了。”
花朝默默看了他一眼,感情这位是知情人啊,那他刚才不说……眼睁睁看着赵穆千辛万苦地挤去前面探路。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腹诽,傅无伤勾起唇,道:“你知道罪名是什么吗?”
“难道不是因为昨晚的刺杀?”虽然花朝也十分惊讶这位傅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会惊动官府来拿人,而且还搞诛连。
傅无伤摇摇头,“罪名是通匪。”
花朝一愣,“通匪?”
“涂元山距离渠间镇不远,有山匪占山为王,两年前刘明珠去自家庄子的途中被山匪劫了,失了清白,若是花朝姑娘,你会怎么做?”傅无伤侧头看向她,微笑着问。
唔……花朝想了想,“杀光山匪,挑了他们的寨子?”
傅无伤轻咳了一声,想起这位姑娘是比一般的姑娘要凶残一些,又补充道,“若你不是那些山匪的对手呢?”
花朝有些纠结了,“……报官?”
“你知道那位刘大小姐是怎么做的么?”傅无伤唇边带笑,眼光微凉,“她选择了为虎作伥,将来救自己的贴身婢女送给了匪首,作为自己向山匪投诚的诚意,然后这两年间,她设计引诱了无数良家女子入山被山匪糟蹋。”
这神转折听得花朝一愣一愣,“可是她为什么刺杀你?”
傅无伤眸子一转,含笑看向花朝,“花朝姑娘很关心在下?”
不……只是好奇而已。
花朝默默想。
关于刘明珠为什么要刺杀他,傅无伤并没有回答,不过他们萍水相逢,的确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不知道阿秦若知道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的姑娘其实并不是那么单纯无辜,又会怎么想?
想来刘明珠当时就在寨子里,阿秦经过涂元山发现有匪患,顺手挑了匪寨除了匪首,却不知道刘明珠这条漏网之鱼逃出了寨子,还假冒了无辜的被劫女子。
至于客栈门口那告示究竟是刘大小姐当真芳心暗许又恼恨袁秦不告而别,还是担心她通匪之事露出破绽而准备杀人灭口,就不得而知了,这个答案已经随着刘明珠的死而永远成了一个谜。
赵穆出来的时候,人群已经隐隐有些散开了。
“是官府拿人,一会儿就散了。”赵穆回到驴车上,对花朝道。
花朝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马车,见傅无伤已经放下了车帘,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果然,不一会儿便见人群散开,有官差押着人从刘府走了出来,为首一个官差遥遥对赵穆抱了抱拳。
赵穆回了一礼,低声对花朝道:“刘大小姐通匪,已经伏诛了,如今刘家上上下下都要诛连,恰巧有个官差是我旧识,我已经拜托他将刘家贴出来的告示撤下销毁,你不用担心了。”
花朝想不到他竟然还记着这个,不由得心下一暖,“谢谢你,赵大哥。”
许是她的眼神太真挚,赵穆白皙的脸上不自觉浮上一层绯色,他撇开视线,才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刘府的人被押走之后,人群很快便散开了,车队继续往前行驶,出了渠间镇,便是一个岔道。
司武停下了马车,冲花朝和赵穆笑嘻嘻地道:“花朝姑娘,赵公子,这会儿真的该道别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啊。”
马车里,傅无伤掀开了车帘,看了花朝一眼,“花朝姑娘,赵兄,就此别过。”
赵穆抱了抱拳,“后会有期。”
花朝也学着抱了抱拳,逗乐了司武。
傅无伤的眼中也带了些笑意,视线在花朝眉心处的那颗朱砂痣上依依不舍地流连了一番,终是放下了车帘。
车队终于走远了。
赵穆也松了口气,总算和他们分道扬镳了,这对主仆行事怪异,又仿佛对花朝别有居心,他并不想同他们打交道。
而且昨天夜里他睡得特别熟,醒来总觉得有些异常。
驴车走上了另一条岔道,其实这条路绕远了,但是赵穆宁可绕路也不想和那对主仆的车队同行了。
中午没有来得及赶到下一个城镇,午膳是在野外解决的,草草吃了些干粮便又继续赶路了。
驾着驴车,赵穆还在琢磨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想了想,还是问了花朝,“昨天晚上一切还好吗?”
“挺好的。”花朝随口道,“就是住在对面的傅公子遇上了刺客。”
赵穆一惊,“你说什么?遇上了刺客?”
难怪今天见那位傅公子脖子上带着伤,他昨天晚上果然是因为中了迷药才睡得那么死,什么都没有听见。
“嗯,江湖果然十分险恶啊……”花朝感叹了一句。
话音刚落,驴车便突然停了下来,花朝疑惑地顺着赵穆的视线看去,随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这是乌鸦嘴么,才刚说了江湖险恶,就碰上有人劫道……
地上横着绊马索,拦住他们去路的匪徒约有二十余人,手上的武器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看着十分凶悍,居中有三人骑着马,应是匪首一类。
此时他们正在涂元山附近,此处虽是官道,却十分荒僻,又背靠大山,正是这样特殊的地势才造成了涂元山山匪为患,但是不是说此处匪患已除吗?为什么还会有人劫道?
“老大,是个美人啊。”三人中居左的是个瘦高个男子,他色眯眯地看了花朝一眼,然后便挪不开眼睛了,夸张地吸溜了一下口水,笑嘻嘻地道。
居中的匪首一瞧,眼珠子一下子定住了,可不就是个美人么,虽然打扮得不甚起眼,但一张小脸却是掩不住的楚楚动人,尤其眉心那点朱砂痣端的是勾魂摄魄,竟是个罕见的美人,当下大喜,“兄弟们!杀了那个男人,美人留着给寨主我当压寨夫人!今晚回寨请大家喝喜酒!”
“别怕,我去解决他们,你待在车上不要动。”赵穆脸色一黑,安抚了花朝一句,便从腰间抽出软剑迎了上去,他担心花朝害怕,出手快且狠,通通一剑毙命,伤口细且窄,几乎不见血,那些匪徒顷刻之间便倒下了一大半。
匪首见状不妙,面色凝重起来,“二弟三弟,是个硬茬子,我们且去会会他。”
左右两人应了一声,三人便向着赵穆包抄而去。
这三人的身手不弱,远在那群乌合之众的匪徒之上,赵穆一时竟也被缠住了,见赵穆被缠住一时脱不开身,便有个手持板斧的匪徒狞笑着向着花朝走了过来。
花朝蹙了蹙眉,左右看看一时竟找不到合手的防身武器,不由得有些后悔没在集市上买一把武器防身,只是此时再想这个却是没用,她只得随手掰断了驴车的木把手握在手中。
正在此时,一列马队沿着官道缓缓从远处行来,为首的是一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马车,马车两侧紧跟着十余名护卫,后面是满满当当装着行李箱子的车队。
唔,很眼熟的阵容,正是傅无伤一行。
“少爷,前面好像有人劫道。”司武看了看前面的情况,扭头对着车厢道。
“你去解决一下,不要见血。”马车里,傅无伤漫不经心地道。
“又不是劫我们。”司武撇撇嘴,很有些打算袖手旁观的意思。
马车里,傅无伤也没有再出声,显然,他并没有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
司武不紧不慢地继续驭使着马车往前走,待到又近了一些,忽然惊讶道:“咦……被劫的是那位花朝姑娘?”
闻言,傅无伤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在哪?”
司武指了指前面打得尘土飞扬的地方,那里有几个匪徒正在接近坐在驴车上的姑娘,谁料姑娘抡起手中的木把手,直接将凑上前的那个匪徒砸趴下了,看得司武啧啧赞叹,“哎呦,竟然被打趴下了!看这力道我相信昨天晚上用一个烛台就将那刘大小姐砸得脑浆迸裂之人就是她了……”
那边,虽然那个手持板斧的匪徒被花朝手中的木把手直接抽昏过去了,奈何木把手不经用,这一下已经抽得断裂了,花朝随手丢了,看了一眼地上的板斧,弯腰捡起握在手中。
傅无伤顺着司武所指的方向,一下子看到了正得匪徒搏命的花朝,不自觉蹙了眉,“你还在磨蹭什么,速度快一点。”
“马车后头行李架上还绑着两个大箱子呢,快不了。”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你这是什么态度?”
“啧,少爷你吃错药了么?上个月在龙潭镇有个姑娘被恶霸非礼撞到我们马车上求救你还让人家死远点呢。”
“你记错了,本少爷向来侠义心肠。”
“这么侠义怎么不干脆自己下车用跑的,您轻功不是挺好么。”司武笑嘻嘻地建议道。
傅无伤瞥了他一眼,用折扇一指他脑袋,冷笑着说了一句,“回头再同你算账。”说着,一拍车门飞身下车,向着那辆快被劫匪包围的驴车飞身而去,那姿态端的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竟然真的自己下车了?司武目瞪口呆,这位爷今天的画风有点奇怪啊,莫非是为了昨天夜里的救命之恩?可是他家少爷那喜怒无常的性子着实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啊……
五、悲催的鬼岭三雄
这厢,花朝眼见着那些人向自己围过来,眸色微沉,握紧了手中的板斧正欲出手之时,突然眼前闪过一道身影,刚刚围拢来的匪徒们便都哀嚎着四下里摔了出去,滚倒在地。
“花朝姑娘,你没事吧?”解决了围上来的匪徒,傅无伤转过身来看着花朝问。
“花朝,你没事吧!”与此同时,赵穆也解决了围攻他的那三个人走了过来,只是模样有些恐怖,因先前被那三人困住分不开身去救花朝让他恼怒焦急至极,下手也没了先前的谨慎和章法,结果连斩三人溅了自己一身血。
听到那个几乎和自己同时响起的声音,还有“花朝”的名字,傅无伤侧过头和赵穆面面相觑。
“傅公子?”赵穆蹙眉,面色有些难看。
好不容易摆脱的人,怎么又出现了?!
傅无伤看着一身血走过来的赵穆,面色比他更难看,他眼前一黑,面色更白了,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花朝见他面色不对,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傅公子,你没事吧?”
司武赶来的时候,便看到刚刚还十分潇洒地玩了一把英雄救美的少爷十分不潇洒地惨白着脸,半靠在花朝姑娘身上,一副站都站不住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家少爷永远帅不过半柱香啊。
“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少爷晕血。”司武咧了咧嘴跑上前,说着,又笑嘻嘻对花朝道:“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才刚说了后会有期呢,这就又见面了,当真是有缘啊花朝姑娘。”
少年热情又惊喜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之前见死不救的嘴脸。
“你家少爷还晕着呢,先把他扶进马车吧。”赵穆忍无可忍地道。
“赵公子你还是换身衣服吧……这一身血淋淋的,我家少爷看着可不就晕么。”司武一脸纠结地看着他道。
赵穆低头看了看,到底还是黑着脸去一边换衣服了。
“少爷,少爷,你怎么样了?能听到我说话吗?”司武装模作样地上前关心还靠在花朝身上的傅无伤。
傅无伤缓了缓神,冷冷瞥了他一眼。
司武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打哈哈,赶紧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陪着笑脸道:“花朝姑娘,我先送我们家少爷去马车上歇着啊。”
说着,利索地将傅无伤扶进了马车。
“少爷你别恼啊,我看你对这花朝姑娘很是不一般,这不是创造条件让你们多点时间亲密接触嘛。”感觉到少爷身上的低气压,司武嘿嘿一笑,颇有些猥琐地道。
“再敢自以为是,你就回去换司文出来。”傅无伤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闭目养神去了。
“我错了我错了,再不敢了。”司武苦着脸求饶,见少爷闭着眼睛不搭理自己,试探着道:“您歇着啊,我去外头把现场清理清理,那些龟孙不止在地上弄了绊马索,竟然还有绊马钉,得清理干净马车才能走……”
傅无伤闭着眼睛没有开口。
司武知道这是同意了,赶紧利索地滚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司武便召集了护卫来清理道路,他当然不可能亲自动手,毕竟那些护卫不用白不用,继夫人派来的人,用坏了都不心疼。
“活的通通绑起来,已经断气的挖坑掩埋,绊马索和续马钉都清理干净,动作快点。”
司武说完,背着手在现场转来转去看那些护卫忙得团团转,他走到绊马索旁看了看,然后又走到那三个匪首前面蹲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表情便有些微妙起来。
“啧啧,竟然是鬼岭三雄啊。”
“谁?”
“鬼岭三雄。”司武摇头晃脑地道:“他们可是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悬赏令上他们的脑袋悬红一千八百两啊,竟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颇为感叹地说着,忽然一愣,这是谁在跟他搭话,扭头一看,便看到了支着下巴蹲在他身旁的花朝,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花朝姑娘?”
“这么值钱?就这么埋了是不是有点浪费?”花朝也转过头看向他,一脸认真地道。
“……嘎?”
不然咧?你想要干什么?对着花朝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司武觉得自己应该是想歪了理解错了她话里的意思。
“花朝,这里有些脏,离远些吧。”那厢已经简单清理了一下,换下了血衣的赵穆一转身发现花朝竟然和那个驾车的小子一并蹲到了尸体旁边,不由得皱了皱眉,走过来道。
“赵大哥。”花朝站起身,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雀跃,她指了指地上的三具尸体道:“司武说这三人是鬼岭三雄,他们的人头悬红一千八百两呢,比猪肉值钱多了。”
想想之前在迷离门花掉的钱,花朝到现在还肉疼得紧呢。
“……”司武抽了抽嘴角,扫了一眼赵穆,又扫了一眼花朝,只觉得这句话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从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口中说出来,他就有些理解不能了。
赵穆也是被她的话惊得一愣。
花朝见两人神色有异,不由得有些惴惴,反复思量了一下,怯怯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有人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只记得那时她刚从坟包中爬出来,结果一踏出密林,便遭到了一群看起来同龄的孩童的攻击,他们用小石块或者泥土丢她,那时……那些孩童也是这般表情,而她只能默默地退回密林,远远地看着他们在不远处的溪边嬉戏笑闹,很是愉快的样子。
于是,她咬着指尖远远地躲在一旁羡慕不已地看着他们,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被排斥,那些孩童又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会排斥她呢?她觉得许是自己的装扮有些奇怪,看起来就不像是他们村子里的人。
所以她偷偷溜进村庄,偷拿了晾晒在院子里的衣服,拔下了满头珠翠放在这家院子里的石凳上权作交换,然后躲回密林里,脱去了繁重的宫装外袍,换上了那件半旧的偏襟碎花小袄。
这个样子的她,果然再没有被排斥。
被阿爹阿娘收养之后,有一回在大街上遇到有纨绔闹市驰马,结果那马不知何故受了惊,竟向着他们直奔而来,花朝一眼看出那马出了问题已然神智不清,当下一掌狠狠拍在马头上,她向来力气大手重,那一掌之下,那马几乎是立刻毙命。
结果她一回头便看到了阿娘伸着手目瞪口呆,那时阿爹抱着袁秦,阿娘是想来抱她的……结果她眼里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一掌劈死了一匹马。
虽然那次阿娘替她描补,立刻在那已然毙命的马上补了一掌,事后也没有再问她此事,只是阿娘在看到她一掌劈死一匹马时的表情她到现在都记得。
那种表情让她知道,她当时的行为是异于常人的,是同正常人格格不入的,这不是一个小女孩应该能做到的时候。
那之后,她便很小心自己的一言一行,除了力气大之外,再不敢露出一丝异常,唯恐再有什么出格之处。
不过,自从离开青阳镇之后,她似乎就忘记了这份谨慎,不管是昨天晚上用烛台砸死了刘家大小姐也好,还是现在……现在她是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错大发了啊!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突然说什么人头好值钱简直惊悚好么!司武面瘫着一张脸,内心疯狂吐槽。
“你说得没错。”见她面露怯色,赵穆不知为何心中不自觉便是一软,花朝一直是个温柔的姑娘,连在青阳镇受他连累被林满掳走也不曾怨憎迁怒于他,甚至还温柔地安慰了他,他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过这样惴惴不安的表情,他想,她虽然这一路看起来十分平静,但初入江湖内心其实还是十分惶恐不安的吧。
她习惯了小镇的生活,与江湖是这样的格格不入。
“真……真的?”花朝下意识问。
“真的。”赵穆笑了一下,安抚道:“江湖上有一种人,专门从事这样的事情,他们以抓捕被悬红的人获取赏金为生,通常被称为赏金猎人。”说着,看了一眼地上那三具尸体道:“这三人就这么埋了确实可惜。”
在看到赵穆十分熟练地割下了三人的头颅简单处理了一下放在包裹里包好,司武觉得整个人都快不好了,这熟练的切割手法……
“赵大哥是一个很厉害的屠夫,他可以在半柱香时间之内分解完一头猪呢。”全程围观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花朝见司武目瞪口呆,微笑着解释。
“只是熟能生巧罢了。”赵穆被夸得有些害羞,白皙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绯色。
“……”
司武觉得自己快瞎了,他觉得他很长时间都不想再吃猪肉了。
待护卫将道路清理干净、匪徒的尸首就地掩埋之后,驴车和马队一同上路了。
“花朝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驾车的司武好奇地问,明明已经分道扬镳的人,竟然又遇上了,还走在了他们的前面……呃,不过少爷讲究又龟毛,一顿午膳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速度也的确是慢了点。
赵穆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蹙了蹙眉,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旭日城。”花朝回答。
“这么巧?”司武一脸的惊讶,“我们也要去旭日城呢,既然这么巧,不如结伴一起走吧。”
赵穆脸色一黑,他的预感成真了。
“江湖险恶,双拳难敌四手,万一下回再碰上劫道的,跟着我们马队,岂不是安全许多。”司武口没遮拦地道。
花朝额头青筋一跳,这乌鸦嘴……
“只怕跟着你们反而不安全。”赵穆哼了一声,开口道。
司武心中一跳,脸上却是露出了不满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鬼岭三雄是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为什么竟然会出现在涂元山附近,这本来就很蹊跷,更何况涂元山刚刚除了匪患,官府盯得正紧,他们为何竟然顶风作案在这里劫道?”赵穆直直地看着向他。
只怕他们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
更何况花朝说了,昨天晚上这位傅公子就遭到了刺杀。
很明显,有人想要那位傅公子的命。
“看来果然是我连累了你们。”马车里,傅无伤的声音沉沉响起,“不过往旭日城的路只有一条,若这一路不太平的话,你们还是跟我们一道走安全些。”
赵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六、狗眼看人低
接下来一路赵穆都提高了警惕,结果却太平得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今天日落之前我们应该能赶到涧水镇,到时候稍作休整,明日正午之前就能到旭日城了。”司武叽叽喳喳地寻花朝说话,“花朝姑娘,你去旭日城做什么呀?”
“寻人。”
“寻什么人?”司武又问,“我们家少爷人脉广,说不定可以帮上忙呢。”
花朝沉默了一下,阿秦算是她什么人呢?未婚夫婿?……可是他就要和江湖第一美人成亲了啊。
“司武,你话太多了。”马车里,傅无伤的声音淡淡响起。
司武终于闭嘴了。
日落之前,他们赶到了涧水镇。
涧水镇上有一家悦来客栈,驴车在悦来客栈门口停下,花朝抬起头,被门口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大字的金字招牌震撼到了。
花朝虽然没有来过江湖,但却知道大名鼎鼎的悦来客栈,因为说书先生的江湖故事里总少不了悦来客栈的存在。
悦来客栈是江湖连锁的大客栈,客栈主人有个俗气又滑稽的名字,叫财如命。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但从来没有江湖人敢在悦来客栈闹事。据闻前些年有个杀手不信邪在悦来客栈杀了一个人,结果那个杀手所在的堂口当夜就被人整个端了,从此悦来客栈就越发出名了。
当然,这段故事从说书先生口中描述出来又愈加的跌宕起伏波澜壮阔。
“住在这里?”傅无伤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见着了“悦来客栈”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面上不掩嫌弃之色。
“傅公子当然可以去寻更合适的落脚之处。”赵穆看不惯他挑剔又龟毛的性格,出言相讥。
“出门在外哪能尽如人意呢。”傅无伤微微一笑,扭头对司武道:“司武,去看看还有没有空房。”
司武应了一声,利索地去了。
不一会儿,便带着掌柜一起出来了,禀道:“少爷,客栈空房不多了,我让掌柜的和其他客人协商了一下,勉强腾出了二层。”
“因为涧水镇是往旭日城的必经之路,最近江湖第一美人及笄礼在即,客流量很大,还请这位公子见谅。”一旁的客栈掌柜闻言,咧开嘴露出八粒白牙,堆起一个十分标准的笑容,心道这人傻钱多的架势一看就是土豪来了啊。
江湖第一美人的及笄礼吗?
花朝有些恍惚。
一旁,有伙计十分伶俐地上来帮着牵马,顺便将不合群的驴车也一并牵了去。
“等……等一下,那驴车是我们的。”花朝忙喊道。
傅无伤闻言,侧过头看向她,“嗯?花朝姑娘也不喜欢这里吗?其实我也不大喜欢,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不是……这客栈不是被你们给包下了么?”花朝抽了抽嘴角道。
“难道我们不是一起的吗?”傅无伤似乎有些诧异的样子。
……只是顺路啊。
花朝默默腹诽。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见她沉默了起来,傅无伤似乎有些落寞地道。
……诶?已经是朋友了吗?什么时候?
“我们不是已经交换名字了吗?”傅无伤看着她,似乎很费解的样子。
这表情莫名让花朝有种罪大恶极的感觉,但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等等,交换名字?
花朝终于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刘家客栈,他叫住了准备回房的她。
“花朝姑娘。”
“嗯?”
“在下傅无伤。”
“哦……晚安,傅公子。”
……这就是朋友了?
一旁的赵穆看不下去,上前挡住了傅无伤的视线,以眼神警告他适可而止。
“这位姑娘里边请,要吃点什么?”伙计十分乖觉地迎了上去,殷勤地询问花朝。
老板说过,微笑服务才能客似云来。
老板还说过,作为一个好伙计最重要的是有眼力劲儿。
“你们都有些什么啊?”对上伙计热情到让人有些吃不消的笑容,花朝有些不自在地问。
“我们这里最出名的便是特色大侠套餐,当初慕容家的那位夫人初出江湖也是十分青睐的。”伙计卖力地推荐。
“特色大侠套餐?”花朝果然很有兴趣的样子。
“一壶酒一碗米饭加二两牛肉,可以弄成盖浇饭吃,还送碗清汤,清汤喝完还能续哦,才一两银子。”伙计竖起一根食指,十分热情地推荐,“我们悦来客栈是江湖连锁店,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悦来客栈,跑到哪都是这个价,童叟无欺!”
花朝听得有点懵,只觉得这扑面而来的江湖味让她狠狠地感觉到了江湖的味道……她这已经身在江湖了啊。
“啧,这都多少年了,你们还在拿大侠套餐当噱头忽悠人啊。”绕开和自己对峙的赵穆,傅无伤嫌弃道,“快别忽悠了,弄点实在的菜来,另外借你们的厨房一用。”
说话的当口,随行的护卫已经先行一步将桌子凳子又擦了一遍。
傅无伤确定擦干净了,才施施然上前坐下。
上菜很快,也很丰盛,至少在花朝看来算是丰盛的了,然而傅无伤依然一副嫌弃脸……
习惯了自家少爷的挑剔和洁癖,司武忙忙碌碌上下打点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别,一屁股坐下就准备开吃。
“他们家也就这虎皮肉做得还算地道。”傅无伤说着,夹了一筷子放在花朝碗中,然后又给她舀了一勺汤,“这花鸭汤还不错,是自带的,借他们后厨房热了一下,你试试。”
花朝谢过,低头喝了一口汤,果然十分清甜可口,再看看碗中的虎皮肉,油亮喷香,咬了一口,十分软糯。
“好吃吗?”傅无伤问。
“嗯,很好吃。”花朝认真点头。
司武瞥了自家少爷一眼,少爷,说好的食不言寝不语呢?
说起来……少爷的态度真的很诡异啊,从没有见他对哪个姑娘这样上心过,莫不是真的看上这位花朝姑娘了?
司武看了看正在认真吃肉的花朝,又看了看板着脸的赵穆,冷不丁就想起了他之前熟练地割下鬼岭三雄人头的那一幕,以及这姑娘微笑着说“赵大哥是一个很厉害的屠夫,他可以在半柱香之内分解完一头猪”的样子……
再看看那油亮喷香的虎皮肉,突然之间,他就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因着上次在刘家客栈与花朝的房间被刻意隔开,这一回吃过饭,赵穆便去寻掌柜要了两个相邻的房间。
简单安置了一下,赵穆拎了一个木匣子下楼,正巧遇上了傅无伤。
“赵兄这是要去何处啊?”傅无伤仿佛没有看到赵穆眼中的排斥和不喜,笑盈盈地招呼道。
赵穆顿了一下,忽尔嘴角一挑,打开木匣子给他看。
傅无伤探头一看,匣子里堆叠着三个人头,好在血迹已干,但依然触目惊心,他趔趄了一下,颤巍巍扶住了楼梯的栏杆。
赵穆翘了翘嘴角,合上木匣子,脚步轻快地走下了楼。
一夜无话。
次日晨起,花朝便见傅无伤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神色恹恹的,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早膳依然十分丰富,各式点心摆了一桌子,然而傅无伤也只是草草喝了小半碗燕窝粥,胃口很是不佳。
“司武早起熬了燕窝粥,来喝一点吧。”虽然神色恹恹的,但傅无伤依然强打精神招呼花朝。
“傅公子你昨晚没休息好吗?”见他都这样了还不忘照顾自己,花朝倒觉得他真的是个好人。虽然喜欢自来熟,行事又挑剔龟毛了一些,但他出身尊贵身体又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傅无伤拒绝去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替她夹了一块桂花糕道:“尝尝这个桂花糕,正是时令糕点,他们采了新鲜的桂花,用糯米和蜂蜜制成,口感应该不错。”
花朝咬了一口,满口香甜,桂花特殊的清新香味盘旋在舌尖之上,甜而不腻,非常的好吃,不知不觉便吃完了一块。
见她吃得香甜,傅无伤眼神柔和了下来,仿佛比自己吃了还高兴,拿起筷子又给她夹了一块。
赵穆下楼的时候,便看到这副和乐融融的景象,不由得面色一沉。
“赵大哥早。”花朝笑着招呼。
赵穆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给她,在花朝疑惑的目光中,看了傅无伤一眼,轻飘飘地道:“鬼岭三雄的人头悬红。”
傅无伤的脸色便是一青。
花朝却是有点惊喜,“真的可以用人头换钱吗?”
“嗯。”赵穆笑着点点头。
花朝将荷包推还给他:“人是你杀的,悬红当然归你了,你给我做什么。”
一千八百两呢,可不是小数目,花朝怎么可能就这么收下。
赵穆闷闷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荷包,之前那点子雀跃的心情突然就没有了。
在悦来客栈用过早膳,一行人便再次开始赶路。
正午之前,终于平安赶到了旭日城,再没出什么妖蛾子。
站在城外便可以感觉到这旭日城的与众不行之处,因为是与傅无伤的车队同行,他们甚至都没有出示路引,便顺利入城了。
一入城,满目所见皆是繁华,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身佩长剑的江湖人士往来其间,宽阔的青石板街道足可容纳三辆马车并排而行,道路两侧林立着各式店铺,成衣店、药房、肉铺、酒楼、银楼鳞次栉比、不一而足。
花朝何曾见过这般热闹繁华的景象,一时只觉目不暇接,看着看着,她渐渐注意到了有几间铺子外头的幌子上画着一个熟悉的图案。
……跟阿娘留给她的那块刻着“秦”字的玉牌上刻着的一样呢。
会是阿娘说的秦府的铺子吗?
“花朝姑娘,在看什么呢?”
花朝被傅无伤的声音叫回了神,摇摇笑道:“只是觉得旭日城很热闹。”
傅无伤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坐在辕座上,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花朝聊着天,从旭日城的江湖地位一直讲到这里的风土人情。
不得不说,当傅无伤不动声色地想要获取某人的好感时,端的是令人如沐春风,至少这一路行来花朝已经同他亲近了许多,言谈之间也少了一些生疏之感。
“前面是东风楼,旭日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冰糖肘子和春风酿很是不错,正好是午膳时间,不如一起……”傅无伤指着前面一座三层的高楼,道。
“不必了。”赵穆打断他的话,“既然已经到了旭日城,我们也该告辞了。”
这位傅公子麻烦缠身,与他同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既然已经到了旭日城,便该分道扬镳了。
“赵兄何必如此绝情,不过一顿午膳而已,好歹也是一路的缘分,便当是饯别了。”傅无伤浅浅一笑,道。
他是何等的眼力,就算一开始看不出来,这一路也看出来了,这两人虽然一路同行,但非情人,也非兄妹。这位赵兄一路防他如同防贼一样,对花朝姑娘的心思昭然若揭,大概也就只有花朝姑娘本人还蒙在鼓里了,但也由此可见……花朝姑娘对他并没有什么别样的心思呢。
他猜,这位赵兄只是受人所托陪花朝姑娘来旭日城寻人的,只是,他们要寻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傅无伤没有多问,想来他们该是只有这一路的缘分了,他如今自顾不暇,再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做别的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穆再怎么样也不好拒绝,否则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在傅无伤的带领下,一行人踏进了东风楼。
这一路都受着傅无伤的招待与照顾,花朝想着既然是饯别,也该是由她来请这一顿。
待傅无伤点好酒菜,花朝便寻了个借口下楼,想悄悄把账结了。
结果那伙计听到花朝的话却是一脸的讥诮。
“掌柜已经吩咐免了傅公子的单,姑娘还是把钱收起来吧,不要多此一举了。”那伙计笑呵呵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东风楼里往来的都是非富即贵之辈,这伙计自然也长了一双富贵眼,“况这顿饭粗粗一算也不会少于三百两,姑娘确定身上带足了钱?”
模样虽算得上是绝色,衣着却十分寒酸,一看便是攀龙附凤之辈,攀附着那位傅公子来白吃白喝就令人心生厌憎了,更何况竟还假惺惺地来付账,这番作态实在难看。
花朝蹙了蹙眉,三百两虽是贵得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也绝非拿不出,只是这伙计的态度和眼神着实令人不舒服。
便在这时,“啪”地一声,一张银票拍在伙计的胸口,力道之大,那伙计被拍得硬生生后退一步,抬头便看到了一双冷漠且带着戾气的眸子,不禁吓了一大跳。
“赵大哥?”花朝一愣。
赵穆摸了摸她的脑袋,缓声道:“江湖之上不缺居心叵测之人,也从来不缺狗眼看人低之辈,你不必在意。”
花朝知道他这是来替她解围的,受了他的好意,她笑了一下,点点头表示受教。
赵穆被她一双笑眼看得耳根微红,轻咳一声收回了抚摸她发顶的手,道:“走吧,吃了饭我们便去找袁秦。”
掌心微痒,仿佛犹余她发丝的触感,一直痒入心底。
那伙计怔怔地看着那有着可怕眼神的男人带着那衣着寒酸的女子回到楼上雅间,半晌才想起那张拍在自己胸口的银票,低头一看,竟有五百两之多,一时不由得惴惴。
七、大闹东风楼
此时二楼雅间,傅无伤正坐在窗边,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楼下这一幕,一旁的司武只觉得自家少爷这笑容令他头皮发麻。
“司武。”他慢悠悠地唤了一声。
“在!”司武忙乖觉地应声。
“我本来心情便不好,现在更差了。”
“……”司武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冷汗,腆着脸笑道:“不过一个小伙计,又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值当您生气,您要不高兴砸了这酒楼也便是了。”
话音刚落,傅无伤已经拎起一坛春风酿,从楼上窗口摔了下去,“啪”地一声正好砸落在那个还在发怔的伙计脚下,那伙计被惊得尖叫一声,抱头蹲下。
春风酿清冽醉人的香味一下子在空气中蔓延了开来。
……少爷喂!我只是说说而已,您真砸啊!司武目瞪口呆。
傅无伤却仿佛砸出了趣味,又操起一盘冰糖肘子砸了下去,“啪”地一声,冰糖肘子连着盘子一起被摔得四分五裂。
“啪!”盐水鸭。
“啪!”烤乳鸽。
“啪!”酱烧排骨。
仿佛砸上了瘾般,二楼雅间的窗口,一盘一盘的菜接二连三地砸下来,哐哐当当热闹非常,惹来其他食客的围观,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在旭日城的东风楼里闹事,这可是新鲜事,要么是无知者无畏,要么是有所依仗。
此时东风楼的掌柜杜其胜嘴里直泛苦,他狠狠一脚踹在那个惹事的伙计身上,怒道:“你怎么敢惹那个混世魔王!”
那伙计被一脚踹倒,又赶紧爬起来端端正正地跪好,嘴里还在替自己辩解,“小人没有……小人怎么敢惹傅公子……”
纵然那位傅公子不成器,也断不是他能招惹的人啊……
“你不惹他,他怎么会在那里发疯?!”杜其胜怒气冲冲地指着外头道。
“小人只是……小人只是……”那伙计嗫嚅。
一旁有心腹上前,轻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杜其胜听得火起,又一脚踹在了那伙计身上,“好大的狗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那位混世魔王带来的人你也敢踩,你这踩的是谁的面子?!”
盛怒之下,这一脚力道可是实打实的,那伙计被踹得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我东风楼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去账房领了这个月的工钱,不必再来了。”说着,不顾那伙计的哀求,拂袖走了。
处理了这不晓事的伙计,杜其胜还得苦哈哈地端着笑脸去给那位爷陪罪。
而此时,花朝和赵穆正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傅无伤摔盘子摔碗,一桌子酒菜眨眼之间被摔了个精光。
司武苦着脸,仿佛看到自己又要挨老爷的板子了,每回少爷淘气,最后都是他的屁股遭殃,都是他嘴贱为什么要顺口说什么砸酒楼真是悔之晚矣,看到花朝他们回来了顿时眼睛一亮,一脸见到救星的表情,“花朝姑娘!”
司武不敢直接让花朝去劝傅无伤,只一个劲地冲她使眼色,看得花朝一阵无语,不过花朝也有些心疼,三百两银子的酒菜,不好好吃一顿就这么全摔了也太浪费了……
“傅公子,别摔了,那伙计说这桌酒菜值三百两呢。”花朝开口道。
傅无伤闻言,稍稍一顿,终于停了手,他转过身坐好,接过司武手中的湿布巾擦了擦手,抬头觑了一眼正好堆着笑脸刚走到门口的杜其胜。
“呵呵,杜老板听到没有,三百两一桌的酒菜呢,在下真是好大的面子。”傅无伤似笑非笑地道。
杜其胜头皮一麻,苦着脸对花朝拱了拱手道:“是小人调教无方,让这位姑娘受委屈了。”说着,将之前赵穆的那五百两银票双手奉上。
赵穆并没有去接银票,而是冷着脸道:“我们和这位傅公子只是萍水相逢,并不算熟,你很不必因为他的面子而免了我们的饭钱,东风楼声名在外,我们也想见识一番,这便给我们重上一份菜吧。”
杜其胜赶紧道:“当然当然,小人这就给你们上菜,只这银票还请收好。”他哪里敢收这烫手的银票,说着,便要将银票往他手里塞。
赵穆反手一推,杜其胜竟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心下不由得大骇,他虽然是酒楼掌柜,但向来自诩一身功夫也不算弱的,这会儿竟在这人手下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我说了,我们和傅公子只是萍水相逢,你不必因为他的面子而免我们的饭钱。”赵穆看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道。
“很是很是,杜老板不必替赵兄省钱,他刚刚领了鬼岭三雄的悬红,一千八百两呢,在你这东风楼也足够吃上两顿好的了。”傅无伤抚掌笑道。
这下,杜其胜脑门上的冷汗是真的落下来了,鬼岭三雄是谁?声名狼藉满手血腥,偏仗着一身功夫逍遥法外,官府悬红从最初的一百两一路涨到一千八百两,也依然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他们。
……竟是消无声息地被眼前这人给拿下了么?
能够杀了鬼岭三雄,眼前这人绝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杜其胜心里把那惹事的伙计祖宗十八代再次挨个问候了一遍,苦哈哈地收起了银票。
向来爱财的杜其胜第一次觉得这银票拿得如此烫手。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杜其胜为了挽回一点好感度,恨不得连老底都掏出来,连酒都是上的二十年的春风珍酿,菜自是不必说,铆足了劲儿亲自掌厨。
傅无伤拍开酒坛的泥封,轻轻一嗅,笑道:“二十年的春风酿啊,我可是觊觎已久了,司武,去把我的酒杯拿来。”
司武从行李里取出一个匣子,打开,里头是一整套的斗彩酒杯。
拿过酒杯,傅无伤拎起酒坛斟满了一杯递给赵穆。
赵穆看了他一眼,举杯一饮而尽,白皙的脸上便泛起了一层薄红。
果然好酒。
傅无伤给自己也斟了一杯,侧头看向花朝,笑道:“刚刚那人叫杜其胜,是这东风楼的掌柜,别看他这样,祖上可是深得圣宠的御厨,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可惜现在拿乔轻易不肯下厨,要不是吓他一吓,可吃不上这样好的酒菜。”
“……”司武简直无语凝噎,感情这才是你的目的是吧!少爷你真的太任性了!
虽然经过了一番波折,但东风楼的酒菜也果然是名不虚传。
酒足饭饱之后,傅无伤终于放过了杜其胜,在他感激涕零的目光中开恩离开了东风楼。
午膳之后,驴车和马队终于分道扬镳了。
临行前,傅无伤对花朝道:“希望你早日寻到想找的人。”
花朝笑弯了眼睛,“借你吉言。”
站在东风楼门口,傅无伤看着驴车远去,神色莫名。
司武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还以为少爷你会找借口留下花朝姑娘呢。”
毕竟……少爷对花朝姑娘的态度实在很奇怪啊,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少爷对哪个姑娘这般有耐心呢。
这时,已经渐渐驶远的驴车上,花朝回头对他们挥了挥手。
傅无伤微微弯起嘴角,也抬起手,向远处挥了挥。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的缘分仅止于此了。”他淡淡说着,终是收回视线,转身上了马车。
此时的傅无伤还不知道,他与这位花朝姑娘的缘分,比他以为的要深得多。
他也不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他更不知道,这次一路同行的缘份,并非一次偶尔的遇见,而是一次久别的重逢。
只可惜,此时,他不知道。
与傅无伤分别之后,赵穆便同花朝商量先寻一处客栈住下,再去打听一下紫玉阁的事。
“毕竟迷离门的消息已经过了这么久,万一袁秦并不在紫玉阁,我们冒冒然闯上门就显得无理了。”赵穆这样说。
江湖上有一庄二府三阁之说,这紫玉阁便是三阁之一,在江湖上也是庞然大物一般的存在,并不是寻常人可以随意招惹的。
“嗯。”花朝点头,正说着,忽然在街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微微一怔,随即猛地站起身大喊了一声:“阿秦!”
因为驴车正在行驶,她这一站险些摔下去,赵穆忙勒住缰绳扶她站稳,又扭头四下里张望,却并没有看到袁秦的身影,不由得道:“你看到袁秦了吗?他在哪?”
花朝咬唇,“他也看到我了。”
但是,他竟然掉头就跑,如同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他果然是在旭日城啊……
八、真假玉面公子
旭日城北面有一家悦来客栈,比之渠间镇那家要大许多,赵穆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暂且先安顿了下来。
在客栈安顿好,赵穆便出去打探消息了,执意让花朝在客栈歇着。
自从在大街上见到过袁秦之后,赵穆便格外的小心翼翼,唯恐伤了她似的。
花朝看着赵穆出去,过了一阵,自己也出了客栈。
旭日城的大街是她从没见识过的繁华,街道两侧铺面林立,各种穿着打扮的人往来其间,花朝一路走一路看,尤其注意辨识那些铺子外头挂着的幌子。
在一家茶楼外,花朝终于看到了一面画着熟悉图案的幌子,幌子随风晃动着,依稀可辨写的是个“秦”字,果然跟阿娘留给她的那块刻着“秦”字的玉牌是一样的图案。
阿娘说,若有难处便拿了玉牌去寻秦府的铺子找管事。
眼前这家茶楼应该就是秦家的铺子吧?花朝正琢磨着,忽然有人走了过来。
来者是个年轻的男子,一身锦衣华服,天生一张笑唇,嘴角仿佛总是上扬着,看着倒很是面善。
“姑娘是头一回来旭日城么?”他笑着问。
“你怎么知道?”花朝疑道。
“其实我注意姑娘很久了,最近因着紫玉阁阁主千金及笄礼将至的缘故,旭日城来了许多江湖人士,姑娘正值妙龄,又这样貌美,孤身出行着实不太安全,容易引来有心人的注意。”
“比如你吗?”花朝看着他,道。
“姑娘说笑了,在下秦千越。”那男子笑着摸了摸鼻子,拱手道。
嗯?所以呢?
见这姑娘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那男子面色微微一僵,“姑娘……没有听说过在下吗?”
花朝眨巴了一下眼睛,秦千越……莫非是很有名的江湖人物?不知道这个名字会显得她很没见识?
“……不知道姑娘可曾听过江南秦府?”那男子轻咳一声,又道。
“听过。”花朝点头。
其实并没有。
不过……这么巧,姓秦?
“在下便是出自江南秦府,所以并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可疑人士。”那男子颇有风度地笑了笑,道,“不知道姑娘要去什么地方?在下可以为姑娘带路。”
“你知道紫玉阁在哪儿么?”花朝从善如流地问。
那男子眼皮子抽搐了一下,这是在逗他吗?整个旭日城谁不知道紫玉阁在哪?
“不知道吗?”花朝有些失望。
“……当然知道。”那男子看了花朝一眼,“姑娘也是来参加紫玉阁阁主千金的及笄礼的?”
“算是吧。”花朝模棱两可地含糊道。
那男子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却笃定了这个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的小娘子是个什么都不懂,却想来旭日城瞧热闹的,毕竟如果真的是去紫玉阁参加及笄礼的客人,怎么可能孤身一人,而且连紫玉阁在哪都不知道。
八成是哪家养在深闺的小娘子,不知天高地厚,也许还是悄悄离家的。
“那真是巧了,在下从江南赶来正是为了参加阁主千金的及笄礼,如今正客居紫玉阁,不如就让在下为姑娘带路吧。”
“那真是太好了。”花朝点点头,“那便劳烦你帮忙带个路吧。”
“好说。”那男子彬彬有礼地侧身,“姑娘请。”
花朝嘴角微微一翘,跟了上去。
那男子领着花朝一路往西,经过一家酒楼门口,两个喝得半醺的男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出来。
“啧,那位阁主千金的及笄礼排场不小啊,你看最近旭日城热闹的……”其中一人感叹道。
“可不是,据说连秦家那位玉面公子都来了呢。”另一人打了个打酒嗝,顺口接道。
“玉面公子?”
“孤陋寡闻了吧,江南秦府的玉面公子秦千越啊!他名气可大了,论文,他堪有状元之才,论武,江湖上年轻一辈里几乎无人能出其右,再加上那张俊美无匹的脸蛋,人送雅号玉面公子。”
“不得了,这江湖第一美人的面子果然不小啊……”
花朝隐隐听了一耳朵,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侧那男子,江南秦府的玉面公子么……这名号似乎果然很响亮啊,难怪刚刚他见她仿佛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那般奇怪。
“姑娘为什么这样看我?”感觉到花朝看过来的视线,那男子侧头看向她,疑惑道。
花朝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奇怪,什么时候才能到啊?这似乎越走越偏僻了呢。”
“紫玉阁有些远,我这是抄的近路。”那男子顿了一下,解释。
花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约有半柱香时间,那男子带着她拐进了一条巷子,四周越发的僻静了,几乎不见人声。
花朝停下了脚步。
“姑娘,怎么了?”那男子回过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花朝看着他,问。
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男子笑着反问,“姑娘不是想去紫玉阁吗?”
“是啊。”花朝点头,“但是感觉这路线仿佛有点不对劲呢。”
那男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浓郁了起来,那笑容带着说不出的恶意,令人毛骨悚然,浑身不适。
“是啊,可是已经迟了。”那男子笑着道,“我劝你老老实实跟我走。”
“我劝你老老实实带路。”花朝也翘起唇角,笑了笑。
那男子一愣,这反应……不太对啊,这小娘子莫不是被吓傻了吧?
“不管你原本想把我骗到哪里去,现在老老实实带我去紫玉阁。”花朝收了笑,眼神淡淡落在那个男人的脸上,“我心情不佳,不要惹我生气。”
“嗬,口气不小啊。”那男子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上前就要来揪花朝。
花朝侧身躲开,一脚踹了过去。
那男子没有躲,他会些三脚猫功夫,虽然算不上什么高手,但是鼠有鼠道,他自诩一双眼睛毒得很,这姑娘娇滴滴的一看就不像会功夫的样子。
而且这轻飘飘一脚过来,半点内力都没有,他不屑地道:“这花拳绣腿……噗!”话音还没有落下,那一脚落在了他的胸口,力道之大,将他狠狠踹翻在地,还喷出一口血来……
花朝走上前。
“姑……姑娘饶命……”那男子捂着胸口,忍痛哭丧着脸求饶。
“起来带路。”花朝看着他,开口道。
“我起不来了……姑娘你饶了我吧,是小人我有眼无珠……”那男子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是看走眼了啊!
他也是被这小娘子的花容月貌迷了心窍,只顾着人家小娘子漂亮,却没有想过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如果没有什么依仗又怎么能孤身一个人跑来旭日城。
“你又骗人。”花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刚刚那一脚我最多只用了三分力,怎么可能起不来?你再不起来,我就让你真的起不来。”说着,她作势抬起脚,便要往他胸口踩下去。
那男子惊得赶紧一骨碌爬了起来。
“这不是利索得很嘛。”
男子讪讪地笑。
“还不带路?”
“是是是,姑娘跟我来。”那男子赶紧作了个揖,不敢再作妖,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
事实上,紫玉阁其实并不远,他老老实实带路,没多久就到了。
“那个朱漆的大门,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的,就是紫玉阁了。”那男子谄媚地笑着,指着前面一栋看着就十分气派的宅子道。
花朝看了一眼那朱漆大门正上方悬挂的匾额,果然写着“紫玉阁”三个大字。
“那……既然带到了,姑娘……小人这就走了?”那男子试探着问。
此时他形容猥琐,全然没了之前刻意装出来的朗朗风度。
“你不是客居于此吗,玉面公子?”花朝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注意到那朱漆大门前的马车旁,一个黑衣侍从听到“玉面公子”四个字的时候看了过来。
“姑娘说笑了……”那男子讪讪地笑,随即又不甘心地问,“小人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啊?”
“你是不是文武双全的秦千越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找个人带路罢了。”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秦千越是谁。
自称“玉面公子秦千越”的男子顿时一脸憋屈,敢情他盯上的“肥羊”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啊……不,事实上他果然不知道秦千越究竟是何许人也,有多威名赫赫吧。
这时,一旁的马车里,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拂开车帘,露出一张俊美到凌厉的脸来。
“我仿佛听到有人在说秦千越?”他扬了扬眉,看了过来。
“与你何干啊!多管闲事!”那自称“玉面公子秦千越”的男子一股子邪火正没处发泄呢,看也不看便吼了过去。
只听那男子淡淡道:“区区不才正是秦千越,不知道这样……关不关我事呢?”
自称是秦千越的男子听到这一句,僵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顿时面如土色。
这是李逵遇上了李鬼啊,他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
自称是秦千越的男子吓得拔腿就跑,这大概是他行骗生涯中最耻辱又最惊悚的一笔了……不过也有可能他没有以后了。
“拿下。”秦千越沉声道。
马车一侧的黑衣侍从跃身而出,一下子将那人逮住了。
“这位姑娘可否告诉在下发生了什么事吗?”秦千越没有去看那面如土色,抖得跟筛糠一样的冒牌货,而是看向花朝,问。
花朝手心微微见了汗,这就是传说中玉面公子啊……和刚刚那个自称玉面公子的骗子不同,眼前这人带给她很大的压迫感,自从离开瑶池仙庄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什么威胁到的感觉了。
不得已,花朝垂眸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秦千越挑眉道。
呃?花朝一愣,“公子说笑了,此事与公子无关的……”
“若非在下声名在外,也不会被宵小利用,还好姑娘无事,否则岂不是在下的罪过。”他煞有介事地道。
见他说得一脸认真,花朝瞠目结舌,哪有人把责任往自己身上的揽的?
正在花朝有些无措的时候,紫玉阁的正门突然大开。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走了出来,无视了一旁的花朝,径直走到那辆马车旁,拱手道:“让秦公子久候了,我家主人抽不开身,特意嘱咐了小人来迎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阁主客气了,在下是晚辈,又岂有让长者来迎的道理。”秦千越说着,下了马车。
那管家微垂了头,躬下身欲将他迎进门去。
秦千越却是脚下一顿,忽然看向站在一旁的花朝。
花朝冷不防对上那张俊美到有些凌厉的脸,不由得一愣。
他忽笑一笑,硬生生让那份凌厉和缓了些许,只听他薄唇微动,道:“姑娘来紫玉阁,是有什么事情吗,若需要在下帮忙,可尽管说。”
花朝觉得这玉面公子着实有些古怪,明明与他无关的事偏要往身上揽,明明长了一张凌厉的面孔,笑起来却令人如沐春风,当真矛盾……
“我是来找人的。”花朝迟疑了一下,看向一旁的大管事,“不知道可有一个叫袁秦的少年来过紫玉阁?”
大管事眸光一闪,抚须笑了一下,“最近阁中上下都在为大小姐的及笄礼忙碌着,来的客人很多,这一时半会儿的,在下也不能确定。”
“这有何难,让这位姑娘进府找一找,不就知道了么。”秦千越含笑道。
“这……府中正忙乱着,小人也作不了主啊。”大管事一脸为难地道。
“是在下唐突了。”秦千越颔首,从袖中掏出一张烫了金的帖子递给花朝,“这是紫玉阁发往秦家的请帖,明日便是梅小姐的及笄礼,你带着这帖子来必没人会拦你的。”
花朝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毕竟是在下对不住姑娘在先,这便当陪礼好了。”秦千越说着,将帖子放入她手中,施施然进了紫玉阁。
……不,你并没有对不住我。
对上大管事复杂难辨的视线,花朝简直无语凝噎,不要说这样惹人误会的话啊!
然而并没有人听到她的心声。
大管事看了一眼她手中烫金请帖,拂袖而去。
紫玉阁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关上。
花朝捏紧了手中的烫金请帖,转身离开。
天空一片灿烂的火烧云,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花朝抬头看了看天空那片灿烂的火烧云,恍惚间仿佛她还在青阳镇,只是如同平常一样去茶楼找阿秦回家吃晚饭……
这时,身后有人突然撞了她一下。
“姑娘,走路当心点啊!”一个尖利的声音不满地道。
花朝转身看向那个撞了她还一脸不满的女人,那女人在见到花朝的容貌之后脸上一闪而过嫉妒的表情,随即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花朝猛地拉住了她。
“干嘛?”那女人想甩开她的手,谁知道那小娘子看起来娇滴滴的,抓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却如同铁钳般纹丝不动,还抓得她生疼,她心下一慌,声音愈发地尖利起来,“快松开手!你弄疼我了!你自己不看路挡在路中间还有理了不成?”
她声音太过尖利,一下子引来了旁人围观。
有人调笑道:“你这女人五大三粗的,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能拿你怎么样,莫不是讹人呢?”
那女人眼泪都快出来了,气道:“你倒是来试试小娼妇的力道呢!”
花朝见她张口就是污言秽语,眸中微凉,捏着她手臂的手猛地一握,咔嚓一声,那女人尖叫一声,手臂便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这下,围观的人看出不对来了……
“啊啊啊你弄断我的手臂!!”那女人尖叫着,涕泪满面,愈发的难看了起来,她大哭道:“就算是我不小心撞了你,你也不能这么狠毒弄断我的手臂啊!我是绣娘我靠手吃饭的!你弄断我的手臂我要怎么活啊!”
花朝听着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在说“蛇蝎美人”,凉凉地笑了一下,“还能演戏,看来教训还是不够啊。”说着,上前一步,握住她另一只手臂,“你是老老实实把我的钱袋还回来呢,还是这只手臂也不想要了?反正是个偷儿,这手留着也是祸害。”
那女人面上终于露出了惊恐之色,再不敢大声啼哭博取同情,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进她手里,然后灰溜溜挤进人群,跑了。
花朝没管她,任她跑了,只低头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钱袋,颜色鲜亮,正是阿娘给她作门面用的那个钱袋,里面其实只有一些铜板和碎银,真正大额的银票和重要的玉牌都在那个灰扑扑的钱袋里贴身放着。
可这是阿娘给她的念想,她怎么能让偷儿偷走了。
“诶你这小娘子,既然是个偷儿就该送到衙门里去,怎么能让她跑了呢……”有人不满地说道。
花朝充耳不闻,拿着钱袋转身走了。
走在旭日城陌生的街道上,花朝忽然有些鼻酸,周围都是陌生的人和陌生的建筑,这里比青阳镇繁华,比青阳镇热闹,就连街道……都比青阳镇要宽阔干净,可是她一点都不喜欢。
这里没有郑娘子的豆腐摊,没有林大娘的馄饨……一路也没有人同她热情地打招呼。
她想阿娘和阿爹。
想隔壁杂货铺费大爷家胖嘟嘟的小孙子阿宝。
想袁家客栈后院里栽种的大树和大厨房里温馨幸福的味道。
想青阳镇夏日的晚风……和树上的鸣蝉。
……甚至是那时天边那一抹通红的火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