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月下美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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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事发

第二日一大早,西院便闹将开来,伺候景王爷的侍女捧了洗漱的用具进去,却发现躺在床上的景王爷被人抹了脖子,尸体都僵硬了。

侍女当场吓得失声尖叫,引来了住在西院客房的其他公子。

待苏妙阳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几乎整个西院来参加流霞宴的少侠们都知道了这件事,朱如景死在瑶池仙庄这件事,大概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苏妙阳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样憋屈的滋味了,朱如景的身份是个麻烦,若是来得及,管他是谁杀的,她头一件事肯定便是将他的尸体直接丢进血池化成一滩血水,但如今是瞒不住了,一想到他的身份将要给瑶池仙庄带的麻烦,她恨不能将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侍女丢进虫窟去被万虫啃咬。

偏如今为了以示公正,她还得留着那个蠢东西,因为她是第一个发现景王尸体的人,也算是个重要人证。

因为景王被杀事件,今日的擂台比武也暂停了,因为不确定谁是凶手,暂时不能淘汰任何一人。在查出凶手之前,所有来参加流霞宴的少侠们谁都不能离开瑶池仙庄。

花朝起床的时候,便听到如烟禀报了这件事。

“景王虽然是个闲王,却是当今陛下的弟弟,且深得陛下宠爱,如今竟然死在了瑶池仙庄,且还是被人抹了脖子,只怕此事难了……”如黛一边替花朝梳头,一边颇有些忧心忡忡地道。

“今日素净些,不要用那些钗啊环的了。”花朝看着镜子,淡淡道。

如黛愣了一下,想想景王刚死,的确不宜盛装打扮,忙应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嵌宝石金掩鬓。

花朝便接了她先前的话,“不用担心,以姑姑的手段,想来这也不算什么为难的事。”

大抵只是会十分憋屈罢了,景王死不死于苏妙阳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那具尸体出现在瑶池仙庄就有点麻烦了。不管如何,总要通知官府来领尸体吧,若是随意处置了这尸体回头朝廷知道了又是一桩麻烦,但是江湖中人向来不愿和官府打交道,更何况是底子不干净的瑶池仙庄……

这么想的时候,花朝的表情十分平静。

“可那是景王啊,他的身份就是最大的麻烦……”如黛下意识反驳,刚说了一句,她身旁的如烟便轻轻撞了她手臂一下,如黛反应过来,忙垂头噤了声。

花朝仿佛没有看到如烟的小动作似的,只道:“如烟,昨晚我让你找的那套釉下彩瓷碗找出来了么?”

如烟忙应声道:“已经找出来了,也烫洗干净了。”

“嗯,回头整理好,送到西院七号客房给傅公子。”花朝道。

如烟早已听如黛说了那位傅公子的八卦,心知那位傅公子八成是入了圣女的眼,也不觉奇怪,只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阿宝呢?”花朝又问。

“和清宁在院子里玩呢,说是捉到了老鼠。”如黛忙道。

又是老鼠?

花朝笑了起来,那孩子总是能找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明明瑶池仙庄里甚少见到这种活物的。

梳妆过后,花朝去院子里找阿宝,便见他正蹲在院中一颗大树下发呆,清宁则蔫蔫地靠在树上,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阿宝,怎么了?不是说在和老鼠玩吗?”花朝蹲下身,笑着对阿宝道。

闻言,一旁的清宁面色更青了。

“啊?我烤给清宁吃了。”阿宝眨巴了一下眼睛,侧过头对清宁道:“味道好不好?”

清宁干呕了一下,慌忙捂住嘴,道了一句“圣女恕罪”,便飞快地跑了。

“咦,他怎么了?”阿宝转过脸来,看向花朝,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满满的都是无辜。

“唔,大概他不喜欢吃老鼠吧。”花朝抽了抽嘴角,煞有介事地道。

“这样啊……那次试着烤点别的什么吧。”阿宝若有所思地喃喃。

“阿宝。”花朝忽然开口唤了他一声。

“嗯?”

“可以告诉姐姐你在想什么吗?”花朝看着他,轻声道:“向来活泼好动的阿宝,为什么在这里发呆呢?”

阿宝抿了抿唇,垂下头,下巴搁在膝盖上,道:“我想爷爷了,花朝,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爷爷啊。”

花朝伸手将他抱在了怀里,摩挲着他柔软的发顶,弯了弯角,柔声道:“应该快了。”

以景王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可能没有留下后手,如今他的死讯怕是已经传出去了,只等着朝廷派人来搅浑这一池水,然后她就可以浑水摸鱼了。

阿宝靠在她怀里,在花朝看不见的地方,脸上早不见了先前的郁郁,只剩下一些诡异的兴奋感,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真是令人兴奋啊。

想着想着,大概太兴奋了,肚子也叽里咕噜地响了起来。

花朝失笑,起身道:“阿宝,我们去用早膳吧。”

早膳很是丰盛,有阿宝喜欢吃的鸡丝粥和松子百合酥,也有花朝平日里惯吃的几样,花朝看阿宝吃得香甜,侧过头吩咐站在一旁伺候的如烟,让她准备一个食盒要带走。

“就用那套釉下彩的瓷碗吧。”花朝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

如烟应了一声,赶紧去准备了。

“莺时呢?怎么没有见着他?”花朝忽然问。

“说是去西院了。”如黛禀道。

“嗯?擂台比武不是暂停了么?”花朝扬眉看了如黛一眼。

说曹操,曹操到。

如黛正要开口,莺时已经匆匆跑了回来,刚好听到花朝问起他,忙不迭地上前行了一礼,道,“圣女,因为景王被杀的事情,西院已经乱成一团了,我代表圣女去安抚了一番,顺便看了看情况。”

正低头喝粥的阿宝闻言,好奇地看了莺时一眼。

花朝见状,不想单纯的阿宝知道太多的血腥和肮脏,便按下了话头,“嗯知道了,待会儿再说。”

莺时看了看阿宝,乖觉地退到了一边。

待阿宝用完早膳,花朝不顾清宁生无可恋的神色,嘱咐清宁陪着阿宝,让莺时提着食盒一同去了西院。

路上,花朝问,“西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莺时上前一步,保持着与花朝前后一步的距离,低低地道,“圣母已吩咐人取了水晶棺来安放景王的尸体,以保证官府来人之前尸身不腐,景王原先住的那个房间已经封了起来,外头派了两人守着,圣母下命由圣殿管事茜娘和西院管理玥娘共同处理此事,务必查出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

“诸位公子呢?可有不满?”花朝又问。

事到如今景王被杀这件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失去了毁尸灭迹的机会,苏妙阳除非将所有来参加流霞宴的公子灭口,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揪出那个杀人凶手给朝廷一个交代了,只是来参加流霞宴的诸位公子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如今却因为杀人的嫌疑而被困在瑶池仙庄,只怕早晚会心生不满吧。

“圣母已经去过西院了,为了安抚诸位公子,以压惊的名义每人赠了一坛顶极的仙酿。”莺时道。

“她倒是会慷他人之慨来收买人心。”花朝竟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莺时心中一跳,下意识偷偷抬眼,觑了花朝一眼。

慷他人之慨?

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早上见过那位邱公子吗?”仿佛没有察觉到莺时心中的疑惑,花朝弯了弯唇,道。

莺时对于圣女口中这位“邱公子”倒是很有印象,因为圣女似乎一直对这个邱公子有些另眼相待,特别关注他。

“当时那个小侍女一声尖叫,几乎把整个西院的公子引来了泰半,后来圣母亲临,自然所有公子都出来了。”莺时又仔细想了想那位邱公子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举动,想了想还是摇头,“那位邱公子也分得了一坛子仙酿,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其他举动。”

花朝笑道:“她倒是沉得住气。”

莺时闻言,忍不住又偷偷觑了花朝一眼,总觉得今天的圣女……总是话中有话,意有所指啊。

是他的错觉吗?

二、清白

一路说着,很快便到了西院。

因为擂台比武暂停,诸位公子几乎都聚在西院,因此看起来倒是分外的热闹,花朝远远地便看到景王住的那间房门紧紧关着,门口守着两名仙侍,这两人花朝倒是认得,一个叫吴须,一个叫林霜,皆是苏妙阳的心腹,平日里很少见着他们。

吴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名字叫吴须,却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端的是凶神恶煞,另一个林霜年岁看起来不大,模样却比吴须还寒碜,只看左半边脸倒也模样姣好,偏右半边脸血肉模糊,似乎是被火烧过,看起来惨不忍睹,连嘴唇都烧没了,隐隐可见森森的牙齿,乍一看宛如恶鬼,叫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事实上花朝这一次回瑶池仙庄后并没有见过这两人,倒是十多年前她还在瑶池仙庄的时候曾见过,当年这两人的武功便已是高深莫测,如今恐怕更不得了,苏妙阳竟然派出这二人来守着这现场,可见她有多恼了。

花朝收回视线,直接走到傅无伤住的那间七号房门口,敲了敲门。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应。

这个时间他不在房中,会去哪儿?

花朝等了一阵都不见他回来,便直接开了房门,吩咐莺时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见一个穿着管事服饰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小丫头匆匆走过,见到花朝似乎吃了一惊,匆忙跪下行礼。

“见过圣女大人。”

莺时稍稍上前一步,在花朝耳边道:“这是西院的管事玥娘,与那位圣殿管事是同胞姐妹。”

花朝点点头,看向玥娘,想起她方才行色匆匆的模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玥娘垂着头,知道肯定避不过这一遭,而且那些公子哥儿闹事,说起来也并不是她的责任,只得道:“其实具体情况奴婢也不是特别清楚,刚才有小丫头来报,说是傅公子闯进袁公子的房间,两人大打出手闹得很厉害。”

什么?

花朝一愣。

傅无伤去找袁秦闹什么?

他疯了么,正进行蛊变的身子弱得恨不得风吹就倒,还大打出手?

玥娘还跪在地上等候圣女指示呢,却见圣女猛地沉下脸,一言不发提起裙摆就跑,不由得有些懵,这是怎么了?圣女怎么这么大反应,莫非是因为那位和她有些渊源的袁公子?听妹妹说这位圣女不在瑶池仙庄的这么些年是在那位袁公子家长大的,而且两人似乎还订有婚约,只是圣母之前不是已经下令说是不准圣女再同那袁家有什么牵连的么?

玥娘心里嘀咕着,脚下却不敢慢,忙也匆匆跟了上去。

花朝匆匆赶到袁秦房门外的时候,便见外头围了好些人,完全看不到里头的情况。

“诸位公子请让一让,请让一让啊,圣女来了。”莺时忙上前喊了一嗓子。

围在门口的几位公子闻言,纷纷让了开来。

花朝这才看到里头的情形,不由得面色一沉。

傅无伤模样有些狼狈,身上沾了一些灰,衣袖也短了一截,仿佛是打过一架了,且还没有占到便宜。

看到花朝过来,傅无伤垂眸不语,心下却不是不慌的,他知道袁秦对于花朝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毕竟在他缺失的那些年里,一直陪伴着花朝长大的人是他。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必须先替她解决了梅白依那个隐患。

以梅白依的个性,她手中还掌握着圣殿的秘密,对于花朝来说实在太危险了,他不能任由她带着这个秘密离开瑶池仙庄。

这么想着,他冷冷看向被袁秦护在身后的梅白依。

作为曾经毫无感情可言的未婚夫妻,傅无伤自诩还是比较了解这个生性凉薄的女人的,在杀了朱如景,失去了靠山之后,她肯定会为自己寻找下一个靠山,所以他在邱柏的房间没有找着她,就来袁秦房间里找了。

果然不错,她大概是昨天夜里杀了朱如景之后便没有回过房间了,毕竟朱如景的房间距离她那样近,做了那样的亏心事之后,她到底也是有几分害怕的吧。

此时的梅白依一袭男装,脸上也戴着邱柏的人皮面具,正站在袁秦身侧与傅无伤对峙,但细看便会发现两人并非并肩而立,袁秦是呈保护的姿态的,看起来两人一同对峙,但实则还是袁秦在护着她。

袁秦自花朝出现的那一瞬间,整个视线就胶着在她的身上,心里又痛又悔五味陈杂,他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讲,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且此时也不是可以讲话的好时机,而花朝,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把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是错觉吗?她似乎格外关注傅无伤?

“这是怎么了?”花朝并没有注意到袁秦的视线,她神色淡淡地说着,举步上前。

“怎么了?在下与袁公子一见如故,昨夜秉烛夜谈至凌晨方歇,谁料这位傅公子一大早莫名其妙打上门来,非说在下是个女人,还说在下杀了那位景王殿下!”梅白依站在袁秦身侧,怒道:“简直欺人太甚!”

花朝定定地看着她,还真是一张不错的脸啊,表情如此生动,且距离这样近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那位死不瞑目的景王殿下也真的是为她颇费了一番心思啊。

只可惜,这位冷美人性情凉薄、心如蛇蝎,到最后万般心思都不过是付诸东流罢了,还平白搭上了一条性命。

“哦?他说你是个女人?”花朝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邱公子你又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既然是男人你又怕什么,大可脱衣以证清白嘛。”

三、撕了她的脸

“你!”梅白依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我等都是冲着瑶池仙庄和流霞宴的盛名来的,岂能如此被折辱!”说着,又怒视站在花朝身后的傅无伤,“还有这位傅公子,分明武功不济头一日就战败被淘汰出瑶池仙庄了,如今竟然还站在这里对在下大放厥词,简直岂有此理!”

此言一出,耳边已有了嗡嗡声,在外围观的诸位公子也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了起来,一旁拢着袖子站在门口围观的周文韬微微挑眉,她说的是“我等”,这是在意图挑起在场所有来参加流霞宴的公子的不满,真是其心可诛啊。

梅白依注意到门口的变化心下稍安,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不堪受辱的表情,她原是打算在今日的擂台比武中假意落败被淘汰出庄,这样她就能顺利离开瑶池仙庄回紫玉阁去,如今她手中掌握了瑶池仙庄最大的秘密,急于将此事禀报父亲,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朱如景的尸体竟然大喇喇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且朱如景的死还直接导致了擂台比武暂停。

据闻瑶池圣母已经下令在找出杀害景王的真凶之前,整个西院的公子谁也不准离开瑶池仙庄,这本就已经令她十分恼火了,可谁知她这位前未婚夫竟然突然莫名其妙打上门来,想要戳穿她的身份不说,还指出是她杀了朱如景。

她暗忖,难道昨天夜里圣殿里的那个脚步声就是傅无伤?但很快这个猜测便被她压了下去,不可能……以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进得了圣殿!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发现邱柏就是梅白依的!可恶,她就知道她肯定和这个除了有个武林盟主爹之外一无是处的男人八字不合!一想起他还曾是她的未婚夫,梅白依心中便是一阵嫌恶。

听这个女人竟然话里话外地贬低傅无伤,花朝很是不悦,傅无伤可是她的蛊王,独一无二的蛊王,凭什么这个女人竟然敢这样看不起他,这才简直岂有此理。

“邱公子在瑶池仙庄受了这番委屈,我自然是要给你一个公道的。”花朝怒极反笑,“既然你不肯自证清白,那也只能我来帮你证明了。”

看着那满怀恶意的笑容,梅白依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脸戒备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莺时。”花朝淡淡开口。

“在。”莺时上前一步。

“去给我撕了他的脸。”花朝抬起手,指向站在袁秦身侧的梅白依,开口道。

“是。”莺时应了一声,便冲着梅白依走了过去。

这画风突变的花朝让袁秦猝不及防地呆了一下,随即赶紧护住了面露惊慌之色的梅白依,“花朝,你这是干什么!快让他住手!”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没有注视过他的花朝终于轻飘飘地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但她也仅仅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眼底平静无波。

不知为何,袁秦竟被花朝这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得心底一凉。

袁秦只一个出神,那厢莺时已经和梅白依交上手了,梅白依一同他交手,心中便是大惊,她竟然不是花朝身边这个男宠的对手!不过几招下去便已然落了败像,眼见着他的手冲着自己的脸伸过来了,梅白依失声大叫,“袁大哥!”

花朝眸色微深,还真是滴水不漏呢,这样紧急的关口,她喊出口的不是亲昵的“阿秦”,而是很符合如今江湖初识、一见如故场景的“袁大哥”。

袁秦被梅白依叫得立马回过神来,下意识便护住了她,挡开了莺时的手,有了袁秦的出手相助,梅白依压力顿减,莺时与袁秦连连过招,竟一时顾不上梅白依了。

“诸位,景王殿下在瑶池仙庄被杀,现在瑶池仙庄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却让我们这些来参加流霞宴的无辜之人成了嫌疑犯,一日查不出凶手我们便要在这瑶池仙庄被关一日,那一个月呢?一年呢?难道一辈子查不出凶手,我们就要在这里被关上一辈了吗?”梅白依躲在袁秦身后,对门外围观的众位公子大声道。

这个人,还真是一得了空闲就不遗余力地施展自己的口才呢,花朝对此有些腻歪,然而此时她只带了莺时,偏又被袁秦牵制住了,虽然有心试试自己的功夫,但到底不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露了底牌,她若在这里对梅白依动了手,只怕一转眼功夫苏妙阳就能知道她偷偷修习了武功,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番盘问,权衡一番,花朝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先陪她扯皮,反正如今她困在瑶池仙庄,急什么呢?

花朝想到此处,笑了笑,道:“你又何必闪烁其词偷换概念,不要再蛊惑人心了,莫非你以为在场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其他都是活该被你玩弄于掌心的傻子不成?既然你这样为众位公子着想,不如先证明自己的身份,证明自己不是女扮男装、别有居心地混入瑶池仙庄的?比起你是不是凶手,显然你是不是男人这件事更容易查证吧?”

“你!你简直不知廉耻!”梅白依气得发抖,“你一个姑娘家,口口声声让我脱衣自证,岂不知非礼勿视吗?!”

“我一个姑娘家都不介意了,你若真是个男人,又在介意些什么呢?”花朝似笑非笑地道。

梅白依瞪大眼睛,她何曾被人逼入这船绝境过,当下牙根紧咬,口中都尝出了腥甜的铁锈味。

眼见着莺时和袁秦打得难解难分,傅无伤脚下一动,便要亲自去揭了梅白依的假面,谁料他才刚踏出一步,花朝便一个眼风横了过来,“你的身体无碍了?”

傅无伤头皮一麻,苦笑了一下,竟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一直围观的周文韬看得有趣,忽尔朗声一笑,高声道:“依在下所见,圣女说得极有道理,既然是男人,何妨一看呢,阿秦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听到周文韬落井下石的声音,梅白依恨得眼中几乎滴出了血,她冷冷地盯了周文韬一眼,青越派可是依附紫玉阁才得以苟延残喘的,这个卑贱的外室子!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此时的梅白依才不管这周文韬或许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只顾着迁怒了。

当然,周文韬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他的眼力劲,在一旁围观了这么久,又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来,就如花朝所言,若真是男人,让人看一看又何妨,偏这般遮遮掩掩的,且袁秦还这般护着,这位邱公子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了。

为眼神不好,错把鱼目当珍珠,却把珍珠当鱼目的袁秦哀悼了一下,周文韬几乎已经确认了这位邱柏公子的真实身份,见那位邱柏公子阴森森盯住了他,一副“我记住你了,且以后再算帐”的模样,他忽尔勾唇一笑,大声道:“来来来,邱公子,且让在下来帮你一把,好证明你所言非虚!”

口中说着来帮她一把,周文韬的手已经向着梅白依的脸颊伸了过去。

“周文韬你敢!”梅白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失声尖叫。

周!文!韬!

梅白依第一次知道她向来看不起的周文韬竟然有着这般神鬼莫测的身手,只一个照面,她便感觉自己的脸上一凉,有什么东西被剥了下去。

她向来引以为傲的功夫在这一刻竟然像个笑话。

她尖叫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脸。

然而已经于事无补。

“在下为何不敢?”周文韬笑盈盈地看了看手中的人皮面具,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带了惊讶的表情,“哎呀,梅小姐?怎么是你?你不是随阁主回紫玉阁去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那表情,要有多无辜便有多无辜。

四、手段

偏这话一出,便是当着众人的面来坐实了梅白依的身份。

这位邱柏公子竟然真的戴着人皮面具,且还是女扮男装,她是紫玉阁的千金,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在场除了几个已经对梅白依的身份心知肚明的人之外,其他人都面露震惊之色。

门外一直围观的玥娘也是惊得差点掉了下巴,竟然有人混进了瑶池仙庄!还是女扮男装!这还了得!她匆匆拉过一个小丫头,同她耳语了几句,让她速速去禀报瑶池圣母,自己则留下来瞪大双眼继续观看后续发展。

这厢,见梅白依已经露了馅,莺时立时收了手,站到了花朝身后。

花朝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莺时被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冲她讨好地笑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轻咳一声,干巴巴地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了一副随时听候吩咐的奴才样子。

心里却是暗自懊恼,刚刚那是什么鬼表情,那副样子岂不是承认了自己的心虚!

他在心虚什么啊!心虚自己刚刚没有使出全力吗?他能当着所有人的面使出真功夫?那他的身份还能藏得住?他还能活着离开瑶池仙庄去见义父?!

所以他到底在心虚什么嘛!

花朝收回压在莺时身上的视线,看向梅白依,“现在,梅姑娘可否解释一下,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另立身份混进瑶池仙庄?”

袁秦从未见过花朝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将孤立无援的梅白依护在了身后,“花朝,你不要太过分……”

听到这句话,花朝几乎想笑出声来。

她也真的笑了。

袁秦被她笑得有些心慌,他又说错了什么吗?可是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梅白依也陷在瑶池仙庄……

花朝笑得傅无伤心里揪成一团,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更不想这样的笑容出现在花朝的脸上,傅无伤怒道:“若花朝当真过分,就不该是揭了她那层脸皮,而是当众扒了她的衣裳!比起掀开那层人皮假面,扯开她的衣襟岂不是更容易一些!”

“傅无伤,我同你无怨无仇,你为何如此待我?”梅白依抬起脸来,幽幽地道,“是因为我当众退了你的婚,你才这般挟怨报复吗?”

真是好大一则八卦,大家的视线一下子移到了傅无伤身上。

花朝收敛了唇边的笑意,冷冷地扫了梅白依一眼,“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似你这般有婚约在身却不知检点,和旁的男人秉烛夜谈至凌晨方歇的女人,连报复你都是侮辱了傅公子。”

她的眼中满是冷冷的讽意,说到那句“秉烛夜谈至凌晨方歇”时加重了音调,这正是方才梅白依自己讲的话,只是那时大家不知她是个女人,如今再回味那句话……

除了花朝和梅白依,在场都是男人,当下大家便一阵热血翻涌,有意味不明的目光扫向了梅白依,甚至更有放肆者隐讳地打量着梅白依身着男装的模样,心道这位江湖第一美人作男装打扮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那些粘稠的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梅白依的身体,不再如同往日里那些公子对待江湖第一美人的礼貌欣赏,而是透着丝丝淫邪的意味,这一瞬间梅白依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裳放在众人面前,如同青楼女子一般,她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当下便煞白了一张小脸,连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袁秦忙将她护在身后,抬眼看向花朝,面上不自觉带了恳求之色,那句“旁的男人”其实听得他也分外的不适,仿佛对于花朝而言,他真的只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花朝……”

“怎么?又想让我不要太过分?”花朝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下次说这样的话之前,你先推己及人一番,这位梅姑娘的行为不过分吗?她当初擅自退婚,如今又擅自觉得傅公子会因为她的退婚而报复她,她哪里来的这般优越感,也许退婚之事傅公子求之不得呢?毕竟似梅姑娘这样声名在外的女人,一般人也消受不起。”

这话毒舌且犀利,围观的众人一下子八卦了起来。

“唔,江湖第一美人呢,据说那位不明不白死在瑶池仙庄的那位景王殿下也曾是她的忠实拥趸。”

“眼前这位袁公子,看着也颇为护着她啊……”

“该护着的吧,毕竟他们都秉烛夜谈至凌晨方歇了……虽然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似这般不知检点的女人,一般人的确也消受不起啊……”

耳畔是众人七嘴八舌的八卦声,袁秦却是一脸呆滞,他从来没有见过花朝如此刻薄毒舌的样子,感觉今日简直刷新了他对花朝的看法。

傅无伤却是看着花朝,两眼发亮,花朝这是在……护着他?

这护犊子一样的行为,真是让他……好爽啊!

梅白依眼中已经露出遮掩不住的怨毒之色,“你倒是护着我这位前任未婚夫,不肯让他受半点委屈啊,当着阿秦的面,这样真的好吗?毕竟……若非阿秦当初逃婚,你们可是已经成亲了呢。”

袁秦面色一变,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下意识看了花朝一眼,斥道:“梅姑娘你不要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若非阿秦你当初不愿娶她逃了婚,此时她早该是你的娘子,如今她却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这样护着旁的男人,又至阿秦你于何地?”梅白依瞪着花朝,冷笑着道。

“是啊,你的阿秦在成亲当日逃婚了,所以你假设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因为那个婚礼取消了。”花朝淡淡地看着她,“我不是抛弃别人的那个人,我问心无愧,如今我愿意护着谁,谁也管不着我。”

“花朝,不是这样的……”袁秦下意识想开口解释,但却发现根本无从解释,眼前这样的花朝让他觉得有些害怕,他逃婚这件事,他们谁都没有真的将之放在台面上,当众敞开来讲。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解释清楚这其间的原委的苦衷……

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怨恨梅白依为什么要当众提起这件事。

“不过,梅姑娘为了岔开话题也真是煞费苦心,我同袁秦取消了婚礼,你和傅公子也解除了婚约,这两桩事早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必再多费唇舌了,早就没什么干系的,又何必来攀扯。”花朝没有理会袁秦中气不足的半句话,也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根本掰扯不出什么东西,不过是想再一次稀泥罢了,于是直接打断他,道。

一直围观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不知死活地参与了一把周文韬听到这里,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摸了摸下巴,唔,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是滋味呢?花朝这副唯恐梅白依再和傅无伤有什么牵扯的样子,莫不是她……当真看上傅无伤那个绣花枕头了?!

这什么眼神!和袁秦那小子简直有得一拼啊!

为什么就看不见他呢,他周文韬再不济,也比傅无伤那个只能靠拼爹的纨绔公子好啊,周文韬酸溜溜地腹诽着,下意识看了傅无伤一眼,便见他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花朝,那亮度简直闪瞎人眼,真是令人不爽……

花朝才不管别人在想什么,她径直看向梅白依,“现在我们应该来谈谈正经事了,回到之前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女扮男装易容混进瑶池仙庄?”

“我为什么会女扮男装混进瑶池仙庄?”梅白依看着花朝,冷笑连连,“这个问题的答案你真的不清楚吗?”

“不如你说说看?”花朝扬眉。

“好,是你让我说的。”梅白依定定地看着她,“在我及笄之日,我的母亲死于非命,凶手便是你瑶池仙庄,你们甚至嚣张得打断了我母亲的出殡之路,我紫玉阁想要同你们讨个说法,结果呢?你们居然只推出一个毫无实权且疯疯癫癫的代圣女,说她便是凶手!”梅白依激动得红了眼眶,“这就是你瑶池仙庄给我紫玉阁的交代?谁信!反正我是不会相信的,我不想让我的母亲死得这样冤枉,我只是想要查出真相罢了。”

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声音不见了,那些放肆打量着梅白依的视线也不见了,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杀母之仇,谁又能说她做得不对呢?

梅白依真是好手段,都已经身处这般逆境之下了,还能让她找到可供她苟延残喘的空间,真是令人不可小觑啊。

“你不甘心,然而紫玉阁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交待,于是在返回紫玉阁的途中路遇景王,并且知道瑶池仙庄流霞宴的消息时,你便请求景王带你易容参加流霞宴,是吗?”花朝完全没有被她牵着鼻子走,而是看着她,淡淡接口。

梅白依捏了捏拳头,有些不甘心地道了一声,“是。”

“在流霞宴期间,你每晚都要去寻景王饮酒,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你休要血口喷人!”梅白依咬牙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借此掩人耳目,好私下里调查一些东西罢了!”

“哦,你每天都用寻景王饮酒这件事来掩人耳目,私下里却只是在调查瑶池仙庄。”花朝从善如流地点头,“想必昨天夜里,你依然用这个做为借口,去夜探仙庄了吧?”

梅白依捏紧了拳头,却无法否认,她找景王喝酒这件事,肯定瞒不过庄里的侍女。

“那么。”花朝看着她,问:“景王殿下为什么死了呢?”

梅白依对上她的视线,脑中轰然作响。

“花朝。”偏这时,袁秦上前打断了她们的谈话,他看着花朝,郑重其事道:“花朝,景王是为了护着梅姑娘被瑶池仙庄的侍卫杀死的,瑶池仙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你十分清楚不是吗?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你看现在这里有这么多人,你有什么苦衷都告诉我好不好?你不要怕,大家都会保护你的,我带你离开这里,回青阳镇去,爹娘都在等你回去……”

“住口!”眼见他越说越不像,花朝忍住心头一口血,怒斥道。

这个人为什么总也长不大!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天真!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瑶池仙庄是个什么地方?苏妙阳又是什么人?若她今日胆敢将瑶池仙庄的秘密在这里当众吐露,这里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是,没错,在场的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侠,可是不够,还是不够,远远不够!就这几个人,若苏妙阳当真不管不顾起了杀心,谁能逃得过?!

“花朝……”袁秦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噤了声,随即有些委屈地低低唤了她一声。

明明他是想救她的啊……为什么她也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她总要跟他这样赌气呢……

对上他万般委屈的眼神,花朝只感觉一阵无力,然后陡然间背心一寒,她下意识抬头,便看到门外不远处,苏妙阳正站在那里对她微笑,也不知她何时来的,又听了有多久。

她没有出声,只站在那里。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屋子里,除了那位西院的管事,竟没有一人发现瑶池圣母就站在门外。

而袁秦那个蠢货,竟然还想试图开口来说服她当众揭开瑶池仙庄的真面目,简直……不知死活。

五、不再期待

“梅姑娘是这么告诉你的?”花朝打断了他自寻死路的话,冷冷地看着他,“她告诉你景王殿下是为了保护她才被瑶池仙庄的侍卫杀了?”

袁秦被她的眼神吓住,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点头。

“呵。”花朝冷笑着看向梅白依,“梅姑娘,你是这么告诉他的?”

梅白依咬了咬唇,“这就是事实。”

“可是有人昨天夜里亲眼看到,是你杀了景王殿下。”花朝定定地看着梅白依,红唇微动,声音微沉,透着令人不易察觉的蛊惑意味,“你亲手用匕首插入了景王殿下的心口,可是景王殿下的衣服太厚,身体又比较壮硕,竟然没有能够一击毙命……”

梅白依怔怔地看着花朝,不自觉被她的声音引领着蛊惑着,仿佛回到了昨夜,在圣殿里……为什么不听她的话非要将那么重要的秘密上报给朝廷呢?上报了朝廷之后她紫玉阁岂不是连一杯羹都分不到,长生不老啊,长老不老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还说什么不阻止紫玉阁参与此事,仿佛已经看透了她内心里最贪婪最肮脏的那一面似的。

杀了他。

杀了他就好了。

长生不老的秘密便不会泄露出去了……

她紧紧握住梅花匕,狠狠刺向他心口!

可是,他竟然没有死,他太胖了,那天外陨铁所制的梅花匕竟然卡在他胸前那层肥肉里,没有能够一击毙命。

简直太荒谬了……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为什么……”他看着她,他在问她。

问她为什么要杀了他!她快疯了,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丑陋肥胖的男人竟然有一双这样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对她的情意……却丝毫没有恨。

梅白依的眼中满是疯狂,她感觉自己快魔怔了。

花朝的声音幽幽地在她耳边响起,“于是你就补了一刀,反手割断了他的喉咙,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咽了气……”

他看她,在问她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没有恨意,只有情意。

可是那又怎么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动了手,她便没有回头路了。

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她死死咬住唇,避开他的眼睛,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想抽回卡在他胸前肥肉中的梅花匕,可竟然拔不出来。

还好这梅花匕是双匕,这是她及笄那日,袁秦自紫玉阁的擂台上赢的彩头,后来赠予了她。

她一振衣袖,握住另一只梅花匕,趁他还在怔愣着,猛地欺近他,反手割断了他的喉咙。

他……终于死了。

“你终于杀了他……不是吗?”花朝的声音陡然一沉。

梅白依猛地瞪大眼睛,仿佛被人从噩梦中拽醒一般,额头冷汗涔涔,背心里满是黏腻的汗意。

刚刚……这是怎么了?她魔怔了不成?是了,一定是她太过害怕才会魔怔了。

可是……

她忽然一脸惊恐地瞪着花朝,面无人色,仿佛见了鬼一样。

她……她怎么知道!还说得如此详细,就仿佛她亲眼所见了一般!难道昨天夜里那个脚步声是她?!是了,她身为瑶池仙庄的圣女,肯定能随意出入瑶池仙庄……

怎么办,竟被她亲眼看到了……

“你……你胡说。”梅白依咬了咬唇,反驳道:“你有什么证据?”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梅白依紧紧地盯着花朝,心里却在反复思索昨天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在现场,应该没有吧,应该没有吧……

花朝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深,越来越深,仿佛要没顶一般,半晌,她笑了起来,“很遗憾,我只有证人,没有证据。”

梅白依在心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要虚脱了一般,好容易维持住了面上的镇定,她咬牙道,“所谓的证人该不会恰好是你瑶池仙庄的人吧。”

“嗯,的确是呢。”

“呵。”梅白依终于吐出了一口气,冷笑,“瑶池仙庄的人来作证,你觉得这可行吗?还不是你这个圣女说什么便是什么?”

“既然你非要如此抵赖,我也没办法,瑶池圣母已命圣殿管事和西院管事协同调查此案,既然事件发生过,总会有线索留下来的。”花朝看着梅白依,微笑道。

证据当然有,但是她还想借着此事引来朝廷的注意呢,若是就此结案,她岂不白忙一场。

梅白依被她看得心中发冷,一时竟忘记回话。

“莺时,将她拿下。”花朝忽然话音一转,冷声命道。

莺时正因为先前之事心虚着,此时花朝一开口,他立马冲上前欲表现一番,然而那个碍事的袁秦却又拦了上来,莺时暗自叹气,他若此时神勇无比地打败了袁秦拿下那梅白依固然可以在花朝面前表现一番,可却没办法解释自己先前留有余力的行为了。

更何况,瑶池圣母就在外面站着呢,他马脚也不能露太多啊,否则此时要被拿下大狱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了。

“花朝,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你怎么能先抓人呢?”袁秦一边护着梅白依一边急急地看向花朝。

“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我怎么能先抓人?”花朝失笑,终于忍不住反问道:“当日在紫玉阁,这位梅姑娘随意捏造了几个罪证便说我是杀了阁主夫人的真凶,将我抓进地牢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替我这样辩上一辩呢?”

这么讲的时候,花朝心里已经没有了气愤,只剩一片平静如水了。

为什么这么问呢?

也许她只是单纯想问一问吧,她想问一问当初明知道她被人污蔑却不曾为她辩解一句的他,究竟是什么心态。

袁秦一怔,一个失神间,已经挨了莺时一掌。

“阿秦!”梅白依失声尖叫,随即瞪着花朝,高声道:“花朝,你这是要当着诸位少侠的面公然公报私仇吗?”

袁秦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花朝,我后悔了,当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后来无数次后悔过那日没有保护好你……可是紫玉阁和瑶池仙庄不同……”

在紫玉阁的时候,梅白依是答应了他不会要了花朝的性命的,可是瑶池仙庄不一样,若是真的擒拿下了梅白依,还不知道她会遭遇什么。

花朝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可是难道真的让他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说瑶池仙庄是多么凶险的地方?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吴须,林霜,将他们拿下。”站在外头的瑶池圣母倏地皱起眉头,扬声道。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瑶池圣母一直就站在门外,她的身后还站着圣殿管事茜娘和西院管事玥娘。

她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傅无伤心中一凛,突然就明白先前袁秦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花朝当众披露瑶池仙庄的真面目时,花朝为什么大发雷霆了。

她是在保护袁秦。

可惜她的这番用心良苦,袁秦那个蠢货却未必能够领悟。

瑶池圣母一声令下,本来守在景王屋前的吴须和林霜立即奉命前来,两三下便将现场收拾了个干净,吴须将袁秦压制得动弹不得,林霜冷着脸押住了梅白依。

“你们这样欺辱于我,紫玉阁定不会善罢甘休。”梅白依挣扎了一下,可是那个恐怖的男人抓着她的手如同鹰爪似的纹丝不动,她咬牙切齿地瞪着花朝,道。

“紫玉阁的大小姐易容改装混入我瑶池仙庄,杀了人还企图栽赃,即便紫玉阁愿意善罢甘休,我瑶池仙庄也是不愿的。”瑶池圣母看着梅白依气得发白的脸颊,神色淡淡地道。

“你们根本没有证据。”梅白依冷声道,“景王是为了保护我,死于你瑶池仙庄的侍卫之手!”

“好个牙尖嘴利、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丫头。”瑶池圣母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查查这真凶到底是谁,在此之前,作为杀害景王的嫌疑人,就委屈梅姑娘在瑶池仙庄的地牢中小住一段时日了。”

“你们这是合伙欺负人!”梅白依发现自己竟落入了这般孤立无援的境界,有些崩溃地红了眼圈,“阿秦,他们欺负我……”

“圣母,我愿意看着她,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会让她离开瑶池仙庄一步。”袁秦忙上前道,“能否不要将她关入地牢。”

瑶池圣母扫了花朝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看,这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要维护的人。

花朝垂眸。

瑶池圣母不以为忤,笑道:“袁公子倒是怜香惜玉得很。”

袁秦面色先是一红,尔后注意到花朝,面色又是一白。

“只是不知袁公子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和我谈这样的条件呢?”瑶池圣母微笑着看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缓缓开口,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样子。

袁秦愣住,“什么意思?”

“如果你是以江南秦家小公子的名义,以你母亲秦罗衣的名义,以你手中青罗剑的名义,我倒可以考虑看看你的想法。”瑶池圣母笑着道。

“好。”袁秦解下自己身上佩着的青罗剑,“便以青罗剑的名义。”

梅白依怔怔地看着他垂眸解下身上的佩剑,眼中陡然落下泪来,她是喜欢袁秦不错,也知道他性格直率,年少冲动且耳根子软,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会愿意为她解下自己的佩剑。

她知道他有多重视那柄剑的。

“吴须,收下。”瑶池圣母道。

“是。”吴须松开袁秦,收下了他手中的青罗剑。

“好了,林霜,既然有袁公子做保,这便放开梅姑娘吧。”瑶池圣母笑着吩咐道。

林霜应了一声,松开了梅白依,站到了瑶池圣母的身后。

梅白依动了动被押得有些酸疼的肩膀,用袖子拭去了脸上的泪痕,默默走到袁秦身旁。

花朝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面色木然。

傅无伤有些担忧地走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凉得如同冰块一般。

他有些担忧地轻声道:“花朝……”

袁秦那个蠢货,当真不值得你如此用心良苦。

花朝笑了一下,也同样轻声道:“放心,我早就不难过了。”

对于同一件事,难过久了,就不会再难过了。

对于同一个人,失望多了,也就不会再失望了。

因此,她已经不再对他有所期待。

六、不要骗我

“诸位,诚如你们所见,紫玉阁的梅姑娘女扮男装混入瑶池仙庄,有人亲眼目击她杀了景王殿下,但是除了人证之外,暂时却没有寻到物证,所以为了以示公正,此案不能就此了结,故而委屈诸位在瑶池仙庄小住几日,待查清此事,便送诸位离开。”瑶池圣母转身站定,对众人道。

她态度诚恳,一时也无人说话。

周文韬笑了笑,朗声道:“圣母客气,瑶池仙庄好酒好菜的招待着,还有外头喝不着的仙酿,哪里就委屈了。”

此言一出,诸位公子仿佛这才想起先前还收了瑶池仙庄赔礼的仙酿,本有些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

瑶池圣母笑了笑,“多谢周公子体谅。”

“哪里哪里。”周文韬口中谦虚着,眼睛却扫向了花朝的方向,笑眯眯地冲他挤了挤眼。

花朝似笑非笑地扫了周文韬一眼,对他福了福身。

周文韬笑眯了眼睛,顿时美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傅无伤见状心生警惕,仿佛打翻了醋坛子似的,只觉得心中一阵醉意弥漫,当下冷冷睇了正美滋滋的周文韬一眼,心道这真是个碍眼的家伙。

“至于此案的嫌疑人梅姑娘,我便交于袁公子看管。”瑶池圣母转身看向袁秦,“若是此事出了什么纰漏,我必会找江南秦家,找秦罗衣讨个说法。”

袁秦面色一变。

瑶池圣母却是不再看他,微笑着道:“诸位在瑶池仙庄之内若有什么需要或者不便,都可以跟西院的管事说,我这便告辞了,诸位自便。”说着,又对花朝道:“花朝,你同我来。”

花朝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花朝!”袁秦忙喊住她。

瑶池圣母看了袁秦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看来袁公子有话同你讲,姑姑在外面等你。”

说着,她率先走了出去。

花朝转身看向袁秦。

袁秦对上她的视线,怔愣了一下,一时心中惴惴,竟是忘记要说什么了。

“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讲吗?”花朝问。

“我……”袁秦张了张口,可是心里千头万绪,一时竟无从说起。

他想带花朝离开瑶池仙庄,所以必须查清楚瑶池仙庄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他对梅姑娘的维护也不过是出于江湖道义……可是为什么看起来竟仿佛站在了花朝的对立面,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若是你没有话同我讲,那我便跟你讲几句吧。”花朝看着他,淡淡开口,“阿秦,我对你很失望,待此案了结,请你立刻离开瑶池仙庄,是回青阳镇还是继续闯荡你的江湖,我再不管着你了,皆由你去吧。”她顿了一下,又道了一句:“此生,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袁秦看着她,呆若木鸡。

“……你不管我了?”下意识地,他呆呆地问了一句。

花朝失笑,“我何曾管得住你。”

说完,花朝转身离开,再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她身后,莺时乖觉地跟了上去。

袁秦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恍惚地想,她真的……不管他了?他下意识抚了抚心口,为什么这样难受呢?

还有,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她对他很失望?

她……此生都不想再见他了?

为什么?

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想帮梅白依一把罢了,当日在紫玉阁她待他以上宾,如今她为了替母亲讨回一个公道不慎身陷瑶池仙庄,不管是出情理还是道义,他伸手帮一把岂不都是无可厚非。而且,他想查出瑶池仙庄的真面目救出花朝,也需要梅白依和紫玉阁的帮助,花朝为什么不明白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分歧竟然如此严重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只能这样频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呢?他下意识想跟上去,身后梅白依却一脸怯怯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袁秦回头看了梅白依一眼,她正仰头望着他,眼中盈满了泪,却瞪大了眼睛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袁秦在心轻轻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不忍,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傅无伤看到这一幕,眼中露出了淡淡的讥嘲之色,这个人啊……直到现在都没有理解花朝对他的一片心意,说什么待此案了结,就让他立刻离开瑶池仙庄,说到底还是在以她自己的方式护着他罢了。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地扯了扯短了一截的袖子,他拂袖随花朝走了出去,但是说到底,比起被花朝这样护着,他更喜欢像现在这样被花朝需要着,并且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嗯,反正他才是永远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

外头围观的诸位公子也都三三两两的散了,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阿秦,对不起……谢谢你。”梅白依紧紧揪着袁秦的衣袖,红着眼睛道。

“梅姑娘。”袁秦看着她,忽然开口。

“嗯?”梅白依仰头看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因为泪意而显得有几分柔弱可怜。

“景王真的是为了保护你,被瑶池仙庄的侍卫所杀吗?”袁秦问。

梅白依下意识捏紧了掌心,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点头道:“是真的。”

“梅姑娘,我这样信任你,你千万不要骗我。”袁秦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梅白依心里猛地一揪,她有些僵硬地弯了弯唇,放柔了声音道:“当然,我永远也不会骗你的,阿秦。”

袁秦定定地看了她一阵,梅白依心中打鼓,但也只能安静地任由他看,脸上半点犹豫心虚的神色都没有。

也不知袁秦究竟从她的脸上确认了什么,许久才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这厢,傅无伤走到门外,便见花朝到苏妙阳身前停下,福了福身,道了一声,“姑姑。”

“话都说完了?”苏妙阳问。

“是的,姑姑。”

“那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吧。”瑶池圣母说着,径直走了。

花朝浅浅笑了一下,知道她这是有些话要单独同她讲的意思,便遣了莺时先回去,自己垂眸跟了上去。

眼见着花朝同瑶池圣母一起走了,傅无伤捏了捏拳头按捺下心头的无力感和焦躁,转身回客居的七号房。

推开房门,便见桌子上摆着一个熟悉的食盒,打开一看,怔住了。

食盒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样早点,而盛着这些早点的,是一套釉下彩的瓷碗。

耳畔,仿佛想起了花朝的声音。

“傅大哥,今日先委屈你一些,我库里有一套釉下彩瓷碗,回头我煮过之后给你送来。”

傅无伤捧起一个瓷碗放在掌中摩挲着,低低地笑了起来,眼中一点一点漾满了温柔的笑意。

如果花朝是想取悦她,那她当真成功了。

七、弥天大谎

今日阳光不错,点点阳光洒在粼粼的水面上,反射出灿烂的光芒,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河岸边不知名的花朵不合时宜地盛放着,大朵大朵的,看着热烈而绚烂。

苏妙阳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茜娘在不远处候着,她在水岸边站了一阵,眯眼眺望着那金光闪闪的湖面,“也只有在瑶池仙庄,才能看到这般冬日奇景吧。”

花朝笑了笑,“是啊,只有瑶池仙庄有这般奇景。”

只是,这奇景之下的东西太过不堪了而已。

“那位袁公子似乎对瑶池仙庄抱有很大的误会和怨气呢。”仿佛不经意一般,苏妙阳忽然幽幽地道了一句。

花朝心里一个激灵,知道先前袁秦不知天高地厚地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她揭露瑶池仙庄真面目这件事还是让苏妙阳心中留下了芥蒂。

所以才有后面那番话吧。

“袁公子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和我谈这样的条件呢?”

“如果你是以江南秦家小公子的名义,以你母亲秦罗衣的名义,以你手中青罗剑的名义,我倒可以考虑看看你的想法。”

花朝心里涌起了深深的无力感,她总是怕瑶池仙庄的事情会连累到青阳镇,连累到阿娘他们,可是方才袁秦为了梅白依,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生生将把柄送到了苏妙阳的手中。

若是苏妙阳有心找茬,她有无数的理由可以去找秦家,找秦罗衣的麻烦。

“他不过是年轻气盛被那位如今看着楚楚可怜的梅姑娘牵着鼻子走罢了。”花朝垂眸,轻声道:“姑姑,你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

“姑姑答应你的事,又岂会食言。”苏妙阳转身看着她,笑着道:“放心,只要他不再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我不会对他,对你养父母出手的。”

这言下之意……若袁秦再这么不知好歹,便休要怪她了么?

花朝捏了捏拳头,指尖猛地刺入掌心,疼痛感让她稍稍平静了一些,“是因为梅白依告诉袁秦说,景王是为了保护她才被瑶池仙庄的侍卫杀死的,他大概是对此事深信不疑了,才会说出那番不合时宜的话来。”

“紫玉阁那位大小姐还真是什么鬼话都敢说呢。”苏妙阳勾了勾唇,忽然问,“你方才说那个撞见梅白依杀了景王的人是谁?”

花朝当然不会说那个人就是她自己,只淡淡道:“我诈她的。”

听到这句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苏妨阳似乎是怔了一怔,随即失笑,掩唇道:“唔,做得不错,那对于杀死景王的凶手,花朝有什么看法吗?”

“八成便是梅白依了吧。”

“哦?为何这样讲?”苏妙阳饶有兴致地问。

“方才我诈她的时候,她的表情姑姑也看到了。”花朝不急不缓地分析道,“且她都说了景王是为了护着她才被瑶池仙庄的人杀死的,瑶池仙庄有没有杀人姑姑不知道?”

“景王那样的身份,若我要杀他,又岂会留下尸体授人以柄。”苏妙阳冷笑。

“那便是了,若非心虚和急于撇清自己,她又为何要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

“紫玉阁这位大小姐,真是胆大包天啊。”苏妙阳似笑非笑地感叹了一句,然后一脸欣慰地对花朝道:“你做得不错,这件事便交给你负责吧。”说着,又侧头嘱咐了一句,“茜娘,有什么事直接向圣女汇报就可以了。”

“是。”站在不远处的茜娘恭顺地应了一声。

苏妙阳憋屈了一早上的心情这才稍稍畅快了些,景王在瑶池仙庄被杀这件事对她来说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若是处理得不好,很可能会惹来朝廷的不满。如今花朝竟然主动出手,并且这样快便理清了头绪,还当众诈得梅白依失了分寸露出马脚,苏妙阳松了一口气之余,又不免对花朝产生了一些忌惮的情绪。

毕竟……她可是那一位的亲生女儿。

不过这一丝微妙的心理苏妙阳很好的遮掩了起来,她满意地转头看向花朝,今日她打扮得十分素净,身上披了一件花青色的大氅,头上并没有什么繁杂的头饰,只简单地挽了一个髻,这样素净的打扮,但却出奇的好看。

而且,十分的像一个人。

那个人仿佛是一根永远扎在苏妙阳心头的刺,即便那人死了,苏妙阳都没能把那根刺拔出来,所以苏妙阳向来不喜花朝作这般素净的打扮,那会让她想起自己最卑微的时候。

于是,她微蹙了眉,道,“今日你打扮得太过素净了些。”

“景王刚死,我若盛装去西院恐有不妥。”

“你是我瑶池仙庄的圣女,不必介意这些。”苏妙阳沉下脸,挥袖道。

“是。”花朝垂眸,没有再反驳,只乖巧地应了一声。

她这副模样,苏妙阳反而很快意识到自己似乎反应有些过度了,掩了唇,一脸可惜地道:“只可惜好好的流霞宴被搅了。”说着,又调侃似地觑了花朝一眼,“听闻你最近和那位傅公子走得很近?我看你刚才也颇为护着他嘛……”

花朝心中一凛,几乎要以为苏妙阳是发现了什么在试探她。

“其实我与傅公子并不是初识,当初我还在外面的时候曾受过他的恩惠。”花朝面色平静地解释了一句,“所以如今在瑶池仙庄,我就多照应了他一些。”

“不要紧张,姑姑我也不是什么思想不开明的老顽固,这流霞宴我虽是抱着替你比武招亲的心思举办的,但到底也没说白了,最后的得胜者是可以得到流霞剑不错,但我们的圣女挑中谁作夫婿,当然是你自己说了算。”苏妙阳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地道。

花朝有些惊讶,看她这副模样,竟是赞同她选择傅无伤作为夫婿的?

为什么?

花朝有些费解,她和傅无伤成亲,苏妙阳能得到什么好处?否则以她这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为什么竟一副急于促成此事的样子?

怕苏妙阳自她的神色中看出什么不妥,花朝微微垂下头,作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男欢女爱本是寻常,不用害羞,姑姑我也是过来人。”见花朝垂头一副害羞的模样,苏妙阳笑了笑,到底又点了一句,“你若中意他,姑姑自然不会拦你,只是切不可忘了自己的身份。”

看花朝的模样,苏妙阳也稍稍有点警惕,她原以为傅无伤只是一厢情愿,花朝最多也只是对他有些好感罢了,如今看来竟也不止,苏妙阳可以容忍花朝成亲,却无法容忍她真的爱上一个男人,她太清楚女人若是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可以为那个男人做到哪一步。

“是,姑姑,我明白。”花朝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十分乖觉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苏妙阳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我也不在这里碍你的事了,景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茜娘和玥娘随你使唤,但要尽快定了那位梅姑娘的罪。”说着,她的声音微微一沉,“她的胆子实在太大,在我瑶池仙庄杀了人,还要栽赃在我瑶池仙庄的头上,务必要让她付出代价。”

“是,姑姑。”花朝应下,然后目送苏妙阳离开。

八、不简单的秦千越

直至苏妙阳走远,一旁的茜娘才上前行了一礼道:“不知圣女有何吩咐?”

“现在查到哪一步了?”花朝看向她,问。

“已经检查了景王的尸体,他胸前有伤口但不是致命伤,脖子上那处才是,应当是被人割喉而死,看伤口的形状,凶器应该是一柄匕首,而且他房间里十分干净,并没有血液喷溅的痕迹,所以他的房间应该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茜娘说着,偷偷觑了花朝一眼。

先前她在西院诈那梅白依的时候,将凶手行凶的过程描述得十分详细,差点连她都相信这位圣女是知道整个案发经过的……如今看来只是圣女提前了解过这些事情,然后凭着这些推测出了整个行凶的过程而已。

花朝点点头,道:“让人将整个瑶池仙庄翻一遍,务必找到第一案发现场,还有凶器。”

凶器被梅白依带走了,第一案发现场在圣殿,但是圣殿又是禁地,人总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一时会儿应该查不到圣殿去。

花朝的目的,也不过是想将时间拖延到朝廷来人罢了。

茜娘不知花朝的想法,应了一声,垂首退了下去。

花朝又在岸边站了一阵,才不急不徐地往西院而去。

刚到西院外头,便撞见了正探头探脑的周文韬,见到花朝,他眼睛一亮,冲她咧嘴一笑。

“花朝姑娘!”

“周公子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是想干什么?”花朝见避不过,干脆停了下来,看着他,凉凉地道。

“怎说得这般难听。”周文韬似是有些委屈,“我先前不是还帮着你说话了么,我还当我们之间已经有了默契呢,你这是过河拆桥啊。”

闻言,花朝扬了扬眉,不由得好奇道:“默契?什么默契?”

“我们已经是朋友的默契啊。”周文韬煞有介事地道。

这是小朋友之间的游戏吗?我帮你说了话,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花朝“呵呵”了一声,抬脚便走。

“诶诶不要走。”周文韬见状,慌忙上前拦住了她,“我可是特意在这里等你呢。”

“哦?等我干什么?”花朝扬眉。

周文韬收敛了脸上的怪模怪样,正色道:“我有话跟你讲。”

花朝点点头,“你讲吧。”

她这般直接,周文韬一时倒是噎住了。

“不是有话跟我讲?讲啊。”花朝挑眉。

周文韬吭哧吭哧了半天,左右看了看,才小小声憋出一句,“小心秦千越。”

“什么?”花朝一愣,他说得太小声,花朝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文韬又小心翼翼地四下环顾了一番,这才作贼一般凑近了花朝,小声道,“我说,要小心秦千越,他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其实周文韬容貌不错,往日里也是一副偏偏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偏此时这作贼一般的模样说不出的猥琐,花朝有些嫌弃地离他远了一些,淡淡道:“论文,他堪有状元之才,论武,江湖上年轻一辈里几乎无人能出其右,再加上那张俊美无匹的脸蛋,他表面上看起来也不简单。”

周文韬听得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意思?

“你你你,你该不是挑中他当你未来的夫婿了吧。”周文韬急得都结巴了,一下子忘记掩饰音量的大小,急急地告诫道:“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他来瑶池仙庄绝对有其他目的,你相信我,我看人从来不会错,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

“看到我什么?”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

周文韬猛地一僵,一回头,顿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那位玉面公子秦千越正在他身后站着!周文韬哀怨地看了花朝一眼,用眼神控诉着花朝的无情,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都不提醒一下啊!

“秦公子。”花朝抽了抽嘴角,同秦千越打了声招呼。

秦千越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周文韬,道:“周公子看起来对在下意见不小呢,不知是否有什么误会?”

“哪里哪里。”周文韬干笑两声,向来八面玲珑的圆滑性子头一回吃了憋。

花朝看向秦千越,想起之前还曾拜托他在袁秦回青阳镇之前保护他的安全,结果袁秦竟大喇喇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要代表江南秦家保下梅白依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秦公子,对不起。”花朝垂下头,道歉。

“嗯?”秦千越一愣,随即似乎才反应过来,笑着摆了摆手,很有风度地道:“不必担忧,那蠢货的话作不得数,对秦家不会有什么影响。”

虽然看起来很有风度的样子,但是秦公子!“蠢货”二字暴露了你内心的想法喂!

“还有,你不必替他道歉,他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幼童,该学会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承担后果,这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秦千越微微一笑,看着花朝道,“你赠的仙酿我已经喝完了,答应你的事情自然还作数,我会看着他,让他不至丢了性命的。”

见秦千越那伪君子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周文韬实在看着不顺眼,酸溜溜地凑上来道:“诶诶赠什么仙酿?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没有?这是区别对待啊!”

“多谢秦公子。”花朝点点头,然后轻飘飘地看了周文韬一眼,“二位慢慢聊,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自顾自走了。

“喂……”周文韬无力地喊了一声,对上了秦千越似笑非笑的视线,顿时一个激灵,心里泪流满面,我没有话要跟他聊啊!

花朝没有去管周文韬的死活,径直进了西院,去找傅无伤。

她到傅无伤住的客房时,傅无伤正在用膳,用的还是她早上带过来的那些鸡丝粥以及点心。

“花朝。”看到花朝,傅无伤眼睛一亮,站了起来。

花朝看了一眼桌上打开的食盒,皱了皱眉,“这些都凉了,不要吃了,回头倒了吧。”

傅无伤下意识便道,“多可惜……”

花朝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可是记得当初在去紫玉阁的路上遇到他时,这个人对吃食简直是挑剔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如今竟然对这些已经冷掉的点心说可惜?

这个人还是傅无伤吗?

傅无伤注意到她的表情,顿时有些赧然,他没好意思讲他是舍不得花朝的心意,更何况他再挑剔,也不可能挑剔花朝送给他的东西啊,就这么丢了多可惜。

“正好有些饿了……这套釉下彩的瓷碗我很喜欢,谢谢。”抿了抿唇,他道。

“你喜欢就好。”花朝点点头,然后想起之前的事,又肃然道,“今日你太冲动了,万一梅白依对你起了杀心呢?”

“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当着袁秦的面,她还要维持她紫玉阁千金大小姐冰清玉洁的形象,即便起了杀心,她也不会当众下手的。”傅无伤解释着,又道:“她进了圣殿,还杀了朱如景,必是知道了长生不老的秘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她究竟知道了多少,若她知道长生的根源在你身上……”想到这里,傅无伤简直不寒而栗,神色郁郁道:“这个隐患一定要早日除了才好。”

“什么叫即便起了杀心也不会当众下手?万一呢?”花朝蹙眉,“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不要再插手,在进行蛊变的重要关头,我不希望你的身体受到伤害。”

“花朝,我感觉身体已经适应得差不多,明日便进行第二重蛊变吧。”傅无伤没有回答花朝的话,而是看着花朝道。

“你确定你的身体已经适应了?”

“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还要成为你的蛊王呢。”傅无伤微微笑了笑,保证道。

不知为何,花朝看着他,心跳忽然漏跳了一拍。

“你……”

“嗯?”

“没什么。”花朝撇开视线,咽下了未出口的话。

就在刚刚,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问他对于决定成为她的蛊王这件事后不后悔,可是话到嘴边,她却咽了下去。

已经决定的事情,管他后不后悔,她都不能再容他变卦了。

“就明日吧。”花朝道,“第二重蛊变。”

傅无伤眸色深深,他没有去追究她刚刚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只点头道:“好。”

明明已经做了决定的事,可是花朝突然竟有些不敢面对他,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准备一下,你好好歇息养足精神”,便落荒而逃了。

她身后,傅无伤看着她有些仓皇的背影,轻轻一笑,道一句:“傻瓜。”

她眼里的愧疚、担忧、害怕和决然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十分明白,可是她不明白他,他早已经下定决心要成为她的蛊王,不可能变卦,也不会后悔。

他想拥有能够保护她的力量,让她从此不必再一个人孤军奋战。

他要为她扫除前路上一切障碍,成为护她的盾,成为她手中的剑。

九、秋葵的心事

花朝刚走出门没几步,忽然想起来忘记跟傅无伤说之前苏妙阳的异常之处了,赶紧又折返了回去,结果刚踏进屋子,便正对上了傅无伤的视线,他似乎正目送她离开。

他的眼神里,有她不能理解的激烈情感。

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这抑制不住的心跳,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傅无伤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折返回来,眸光稍稍一凝,随即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问。

刚刚他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吧……

“哦。”花朝定了定神,才想起来自己折返回来的目的,道:“方才苏妙阳同我说了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大概察觉我们最近走得比较近,以为你是我选中的夫婿人选。”这么说的时候,花朝竟感觉脸庞有些发热,她轻咳一声,又道,“而且看她的意思,竟是对此乐见其成的。”

听花朝这样讲,傅无伤竟是一下子联想到了自己让邱唐转交给自家老头的那封信,他在那封信里提到了和梅白依解除婚约的事,也提到了心悦瑶池仙庄的小圣女。

他才跟老头提了心悦瑶池仙庄的小圣女,就传来了瑶池仙庄要举行流霞宴为圣女选婿的事,如果仅仅如此可能只是巧合,可若是……苏妙阳心目中为花朝选定的夫婿人选就是他傅无伤呢?

“站在苏妙阳的立场,她应该并不希望我成亲才对,此次流霞宴已经令我感觉十分蹊跷了,我原以为她该是想趁着这次流霞宴做些什么,可结果竟然也不是,她竟然一副要认真给我挑选夫婿的样子,并且还不反对我挑中的人选是你,你不觉得这些奇怪吗?”花朝面露疑惑,想了想,又道:“还是说……我们若是在一起,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是啊,以苏妙阳的性格,若非能借此得了什么好处,难道她还能真心为花朝着想不成?

傅无伤几乎肯定了心里的猜测,这个念头令他心头发沉。

若是这个猜测真的成立的话,那么他一直以来有所怀疑但却不敢承认的那些事情,便也都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当日,历经九死一生逃离瑶池仙庄回到家之后的他,将被困在瑶池仙庄的事情尽数告诉了父亲,包括瑶池仙庄里的一些他所知道的情况,但后来不管怎么查,都没有查到半点有关瑶池仙庄的消息。

追查瑶池仙庄的事情是父亲亲自出手的,作为武林盟主他的耳目几乎遍及整个武林,可即便这样也依然没有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瑶池仙庄,仿佛真的如那虚无缥缈的名字一样,是不属于人间的。

继母说那是他的臆想,是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毕竟,若瑶池仙庄真的存在,怎么可能避开武林盟主耳目呢?所有存在于世的东西都必然留下痕迹,一个半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的地方,又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呢?

他当然不会因为继母这样的话就放弃,没有人比他清楚瑶池仙庄到底存不存在,于是他开始自己着手调查。

而直至紫玉阁事件之前,他查了那么多年,也依然没有丝毫头绪。

可是,如果暗中阻挠他,暗中护着瑶池仙庄,为瑶池仙庄大开方便之门的人,就是武林盟主呢?

是不是一切都有了解释?

“傅大哥?傅大哥?”花朝见他呆怔在原地,喊他也不应,上前在他眼前挥了挥。

傅无伤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得额头冷汗涔涔。

“傅大哥,你怎么了?”花朝见他面色不好,有些紧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傅无伤摇头,“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没什么大碍。”

“真的?”花朝不放心地看着他。

“真的。”傅无伤保证,然后又安抚道:“苏妙阳究竟是什么心思,我们先不去管了,反正她暂时没有怀疑我们目前正在进行的事情,而且还算是给了我们便利,管她是什么心思呢?”

花朝想了想,点头道:“嗯,那你好好休息吧,二重蛊变只会更难熬,你定要有心理准备。”

“放心吧。”傅无伤看着她,知晓她心下的不安与矛盾,微笑着保证道:“已经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的。”

花朝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一直到走出傅无伤的房间,花朝还是感觉心跳有些过快,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她这是什么了?难不成傅无伤的蛊变也会影响到她?大概因为用了她的血?

平稳了一下心跳,花朝正准备离开西院,经过梅白依之前化名邱柏所住房间时,却是突然听到里头似乎在人在说话。

谁在里面?

难道梅白依竟然还敢一个人住在这个房间里?

花朝缓缓走了过去,在门口站定,房门关着,里头有低低的说话声,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并不是梅白依的声音。

“你知道这房间原先住的那位邱公子是女扮男装的吧?现如今已经闹开了,据闻景王便是她杀的,只是暂时苦于没有物证,但人证却是有的,所以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你伺候了她那么久,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这声音……似乎是西院的管事玥娘。

“奴婢愚钝,没有发现……”秋葵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些鼻音,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也是,你向来愚钝。”玥娘说着,顿了顿,声音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起来,“但有些时候啊,聪明的人反而活不长,你屋里那个香枝八成便是因为这个送了命的。”

“香枝死了?……是找到香枝的尸体了吗?”秋葵的声音微微打着颤,却是急急地问了一句。

“晦气东西,你以为她是景王?死一个小丫头谁耐烦去找。”玥娘有些不耐烦地斥了一句,又道:“按理说你伺候的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女扮男装混入瑶池仙庄不说,还敢在瑶池仙庄杀人,且最后还将屎盆子往瑶池仙庄头上扣,这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些事,你却连个味儿都没有闻出来,合该要被杖毙的。”玥娘的声音阴沉沉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声音又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只听她道:“但谁让我向来心疼你呢,早前我就说了待你伺候的这位邱公子被淘汰出庄后我就把你调到我身边伺候,如今也是差不多,反正这屋子肯定是空出来了,香枝又不在了,你一个人难免孤单可怜,回头便收拾了东西跟我走吧。”

这话听着倒是十分暖心,似乎是好意,但听着却是十分违和,仿佛又透着些别的意味和暗示,听得人浑身不适。

“不……不了,这屋子虽是空着,但也还是需要人打扫的。”秋葵低低地辩解了一句,然后突然轻哼一声,随即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你这是在拒绝我?”玥娘的声音阴森森的响起。

花朝听着越发不对,蹙了蹙眉,抬手推开了门,在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之后,她的脸色略有些难看了起来。

秋葵衣裳半褪着被按倒在地上,面色煞白地闭着眼睛,满脸是泪,玥娘一双枯瘦如骨的手正在那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游走。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动了两人,逆着光玥娘没有看清来者是谁,面上的表情带了些怒气,“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来扰我好事。”

“管事好大的威风。”花朝有些嫌恶地道。

听到这声音,玥娘一个激灵,慌忙从秋葵的身上下来,整了整衣裳跪了下去,“是奴才老眼昏花了,还请圣女恕罪。”

花朝没有理会她,看向正默默合拢了衣裳,在玥娘身后无声跪下的秋葵。

她的表情一片木然。

“圣女,奴才是真心喜爱她的。”注意到花朝的眼睛,玥娘心里一个咯噔,却到底还是放不下秋葵的滋味,辩解了一句。

玥娘这点子癖好并不是什么秘密,连瑶池圣母都是知道的,甚至还拿这件事打趣过她,如今她院子里几个伺候的丫头都是在圣母面前过了明路的,因此被花朝发现了这档子事,玥娘也并不惧怕。

如今这句,也只是想要花朝不要插手这件事罢了,毕竟秋葵的滋味她惦记了许久,先前有香枝那贱婢护着她找不到下嘴的机会,如今好容易香枝没了,她才尝了一口,这到嘴的肥肉她又怎么舍得就这么放手。

这份“真心”当真是恶心到花朝了,花朝蹙了蹙眉,却也知道玥娘是苏妙阳的人,即便这些人都尊她一声圣女,她此时也不能因为这件事便处理了这玥娘,毕竟苏妙阳眼里,这只是个人癖好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于是她无视了玥娘,直接对秋葵道:“七号房的傅公子身边缺人,你愿意去伺候吗?”

秋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花朝一眼,随即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地磕了一个头,几乎要喜极而泣,“愿意,我愿意。”

景王死了,那位女扮男装的“邱公子”却还活得好好的,若非香枝的仇还没有报,她大概早就同玥娘这色中恶鬼同归于尽了。

原以为就要被这样拖入黑暗的深渊了,眼前却突然出现了曙光。

花朝点点头,“跟我来吧。”

秋葵再没有去看玥娘一眼,匆匆爬起来,跟着花朝走了出去。

屋外阳光耀眼,秋葵看着前头那一袭花青色大氅的女子,忽然便觉得她的背影仿佛光芒万丈。

十、自作多情

待她们离开之后,一直跪着的玥娘才缓缓起身,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她虽然是个奴才,但在这西院,从来也没有人敢如此忤逆过她,时间久了,她早就忘记了卑微的滋味,今日这事儿,仿佛狠狠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

“秋葵,你以为圣女能护着你一辈子不成?”

半晌,她恶狠狠地嘀咕了一句,甩袖走出了房间,向着瑶池圣母住的主殿而去。

这厢,秋葵亦步亦趋地跟着花朝往前走,不知道在犹豫什么,面上带了些踌躇之色,渐渐的,那踌躇之色渐定,似乎已经做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正在她鼓起勇气要开口的时候,花朝的声音自前头传了过来。

“傅公子有洁癖,平日里的碗盘使用前后都需要用开水煮过。”

“他喜欢精致些的食器,屋里有一套釉下彩瓷器,暂时便用那个,回头我会再寻一些送来。”

“一日三餐从我院子的小厨房走,你记得每日来取。”

“他身上有伤,身体比较虚弱,我会让小厨房炖汤给他食补,每日上午和下午两次,记得来取。”

“看天气给他适量增减衣物,注意不能让他着凉感染风寒。”

“若有什么人为难他,你且记下名字来告诉我就行了,切忌不许他与人硬碰硬。”

“哦对了,他晕血,你伺候的时候注意一些。”

秋葵微微瞪大眼睛,听圣女事无巨细地吩咐下来,根本寻不到机会开口讲话,只能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应是。

这位傅公子看起来有点难伺候啊……竟比女人还娇气的样子。

圣女到底是看中他哪一点了?

“还有。”花朝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她,“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即便不小心看到什么,一个字都不许往外传,能做到吗?”

秋葵看着圣女,眼神坚定,斩钉截铁地点头:“能!”

“很好,去敲门吧。”花朝抬了抬下巴。

秋葵一愣,这才发现她们已经站在了七号房门口,赶情这一路她光顾着听吩咐了,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而她藏了满肚子的话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开口同圣女说。

虽然如此,秋葵还是赶紧听话地去敲门了。

花朝再次去而复返,且还带了一个有些眼生的侍女过来送给他,傅无伤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秋葵,原先在十一号房邱柏身边伺候的,现如今邱柏成了梅白依,也没有回十一号房住,想来也用不着她了,我看你身边缺人,便调了来伺候你。”花朝解释完,看了一眼秋葵。

秋葵忙乖觉地行了礼,“见过傅公子。”

傅无伤随意扫了一眼这面容姣好的侍女,心情顿时有些五味陈杂,明明之前还一副我是你的蛊王你很开心的样子,现如今说好的占有欲呢?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放在他身边花朝就一点都不担心吗?他这心里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呢?

“傅大哥,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见傅无伤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花朝不解地问。

傅无伤能说什么?我对你的大方表示不开心?我觉得你对我的占有欲不够强烈?

他这番欲言又止的表情落在秋葵眼中便是挑剔,心道这位傅公子果然恃宠而骄得很,十分难伺候的样子。

“我不需要人伺候,且……也不太方便。”傅无伤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此道,说着,还带着暗示的眼神看了花朝一眼,他是未完全体蛊王这件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这平白多了一个伺候的人,多不安全,而且明日就要进行二重蛊变了,他的屋子里实在也不宜有外人。

“无妨,我心中有数,这些时日司武不在你身边,原先伺候你的侍女也调到别处,委屈你了,我本来就想再调一个人来伺候你,刚好秋葵那边出了一些状况,暂时也需要一个落脚之处,你就让她先伺候着试试,即便不如司武趁你心意,也算是有个端茶递水的人。”

想他一个曾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食住行样样讲究到令人发指的纨绔公子,这几日当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花朝想想都心疼,怎么能让自己人受这样大的委屈。

见她一副我很心疼的样子,傅无伤嘴角一阵抽搐,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哪里弄反了吧?但……却又着实暗爽于心。

“秋葵,你就暂且留下伺候傅公子吧。”花朝看向秋葵,“记住我先前说的话,知道吗?”

“是,圣女。”秋葵忙点头应是。

傅无伤见这阵仗便知道花朝已经替他做了决定,这个侍女是推脱不了了,心塞之余,他也终于正眼打量了这叫秋葵的侍女一眼,心里起了些戒备,看花朝的态度似乎也颇为维护这侍女,她们是有什么渊源吗?

说实话,自他那位好继母安排给他的侍婢半夜赤身裸体爬上他的床,结果被他一脚踹断了肋骨开始,傅无伤便对侍婢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好感。

那件事情的结局是老头将司文司武兄弟俩送到了他身边,并敲打了他那位颇为用心良苦的继母,从此之后他身边再没有出现过侍婢这种东西。

眼前这个秋葵,看起来倒是颇为老实,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希望她不要辜负了花朝对她的信任。

秋葵自然察觉到傅无伤打量的眼神,沉默乖巧地垂着头任他打量。

花朝安排好秋葵,便打算回去了。

见圣女要走,秋葵有些沉不住气了,也顾不得傅无伤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忙上前一步,急急地道:“圣女,我……我有些话想单独同您讲。”

花朝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急切,点点头,道:“那你随我一同走吧,正好去我院中取午膳。”

“是,圣女。”秋葵眼睛亮亮地道。

看她望着花朝的眼神几乎要闪闪发光,傅无伤抽了抽嘴角,他……嗯,大概是自作多情了。

十一、娇气难伺候

回到院中没有看到阿宝,据说是跟着清宁出去玩了,花朝想,他们倒是越来越要好了,殊不知此时的清宁已经被阿宝整得欲哭无泪了。

花朝让如烟如黛去准备食盒,自己带了秋葵进内室,莺时在外头守着。

“说吧,有什么事要同我讲?”花朝坐下,看着忽然开始有些惴惴不安的秋葵,问道。

秋葵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下了,那声音花朝听着都替她膝盖疼。

秋葵跪在地上,垂头摸了摸袖子,随即闭上眼,豁出去了一般咬牙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看形状似乎是一柄匕首,用帕子包着,她解开那帕子,双手捧着献了上去。

果然是一柄匕首,还是一柄血迹斑斑的匕首,那些血痕已经凝固的刀刃上,形成一道道深红色的痕迹,大概是因为用帕子包着的缘故,那些干涸的血痕保存得十分完好。

看到那把还带着血的匕首,花朝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这……这是梅白依杀死景王时所用的那把凶器。

因为当时梅白依一击未中,这匕首卡在景王胸前,故而她看得还算清楚。

这匕首的形状十分别致,刀柄是圆形的,整个匕首的形状乍一看如同梅花一般,因此绝不容易认错。

花朝伸手小心地隔着那帕子,将那染血的梅花匕连同帕子一起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匕首十分精致且锋芒毕露,刃很薄,入手却很沉,看材质倒是和她的流星锤有些相似。

……只是不知为什么,花朝竟觉得这梅花匕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看过似的。倒不是昨日在景王胸口上看到的那一回,而是之前她似乎也曾在哪里见过这梅花匕。

只是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你在哪里发现这梅花匕的?”花朝一边打量着这匕首,一边问。

“圣殿外面的一条小道上。”秋葵抿了抿唇,道,“昨天夜里,那位邱公子前脚离开房间,我后脚便跟了出去,守在了圣殿外头的那条小道上。”

说到“邱公子”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脸露出了一丝讥讽之色。

“果然……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我看到她神色仓皇地从圣殿里走了出来,她仿佛很害怕,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脚步匆匆,连袖中的匕首丢了都不曾发觉,于是待她走后,我便悄悄捡了起来。”

“她从圣殿出来,要掩人耳目,应该走的不是正门。”花朝看着她,忽然道。

秋葵捏了捏拳头,脸色已经变成了死一样的白,她低低地道了一句,“我知道圣殿有条不为人知的暗道。”

当年她懵懂无知,被卖进瑶池仙庄之后被里头花团锦簇的景象迷花了眼,以为自己进了仙境,那时她胆大又贪玩,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从马车里跑了出去,一路走一路看,结果……她见到了此生想都想不到的噩梦。

那恐怖如地狱的场景彻底吓破了她的胆,再回到马车里的时候她就变了个样,从此变成了一个见到什么都害怕的胆小鬼。

后来,她知道了那个地方叫圣殿,是瑶池仙庄的禁地,擅入者死。

她战战兢兢地将这件事藏在了心底,谁都没有说,连香枝都不知道。

她一直觉得除非她死,否则这件事将永远是个秘密,因为说出这个秘密的那一日,必是她的死期。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将这件事说出来,因为她要替香枝报仇,凭她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她只能将这证物交给圣女。

“香枝对你这样重要?”花朝看着她,忽然问。

重要到她明知道说出这件事可能会死,可是为了替香枝报仇,她还是说了出来。

花朝想起那日她悄悄来告密,其实她之前吩咐她们若发现了什么就来禀报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可是这个叫秋葵的侍女却给了她惊喜。

她带来了很重要的消息,她发现了邱柏和景王之间的异常,还无意中提到莫家庄的莫秋与景王看起来像是上下属的关系,这解决了她对于那个杀手的困惑,她甚至打探到梅白依要夜探圣殿的消息。

当时她十分满意,问她可有什么要求。

她怎么回答的?她说奴婢别无所求,只希望圣女大人杀了邱柏和景王这两个胆敢擅闯仙庄禁地的恶徒。

明明当时她的处境并不好,正处于玥娘的威胁之下,她却没有要求保证自己的安全,反而说了这样一个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实际益处的要求。

……大概便是为了帮香枝报仇吧。

香枝应该也是发现了什么,然后死在了梅白依的手上。

“嗯,很重要。”秋葵带着鼻音道。

香枝是为了她才死的,若不是香枝想替她在圣女面前搏一个机会,以避免她被玥娘那个老虔婆糟蹋,香枝就不会铤而走险,结果……却是连尸体都没有找回来。

“我知道了,如烟如黛应该已经将食盒装好了,你快些拿了食盒回西院去吧。”花朝点点头,道。

秋葵呆呆地走出房门,接过如烟递上来的食盒,直至回到西院,整个人还是有些迟钝,她……没事了?

不是说擅入圣殿者死吗?

圣女已经知道了她曾经闯入圣殿的事,她为什么没事?

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讲出这件事的啊。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擦了擦眼睛,走进了房间。

傅无伤正坐在窗前看闲书。

“傅公子,奴婢领了午膳回来。”秋葵放下食盒,笑容可掬地道。

傅无伤扬了扬眉,明明先前在花朝面前还不是这样的表情,这会儿怎么就突然殷勤了起来。

果然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对于这个能让花朝无视他的意愿,强行塞到他身边的侍女,傅无伤抱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觉得她心机重、城府深,此时有心要为难她,于是只面色淡淡地翻过一页书,坐着没动,也没搭理她。

秋葵却是毫不意外,毕竟她一早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娇气多难伺候了,可谁让他是圣女在意的人呢,为了报答圣女的恩情,她自然要卯足了劲儿替圣女照顾好他。

秋葵去橱柜中取了那套釉下彩的瓷器,仔细用开水烫过,这才将食盒里的食物一一摆了出来,恭敬地道:“傅公子,碗碟都烫洗过,可以用膳了。”

傅无伤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她竟然知道他的洁癖?

先前那两个侍女根本不知道这一点,她头一回来竟就知道了?

果然心机深沉。

傅无伤哼了一声,到底起身去吃了,毕竟这可是花朝替准备的,凉了多可惜。

对于傅无伤的喜怒无常,秋葵十分淡定地微笑。

而这个时候,玥娘正在对自己的妹妹茜娘抱怨圣女不给她面子,明明她都已经说过那个秋葵是她看中的人,结果竟还当着她的面带走了她盯了好久好不容易就要上手的女人。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被人恭维久了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茜娘正忙着查景王被杀的事情,哪里耐烦听玥娘唠叨这些狗屁倒灶的时候,拉着脸道:“那是谁?那是圣女,她凭什么要给你面子?你又有哪一点值得她给你面子了?”

那位圣女可是连她茜娘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玥娘不过是个西院的管事。

玥娘面色有些讪讪,她向来有些怕这个妹妹,此时被怼了也没有生气,只涎着脸笑道:“我小小一个西院管事自然是没什么,我妹妹可是瑶池圣母面前的红人,她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你面子,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

“收起你的花花肠子,你那点伎俩我能不知道?别在我面前摆弄。”茜娘似笑非笑地道,“行了,这件事我会看着办的,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女,瑶池仙庄的侍女那么多,你非得盯成那一个不成?”

“秋葵跟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玥娘没脸没皮地嘿嘿一笑。

茜娘斜了她一眼,“敢情圣女在你眼里也是庸脂俗粉?”

玥娘面露惊恐,有些夸张地瞪大眼睛,“我岂敢意淫圣女。”

“行了,到现在为止第一案发现场和凶器一个都没有找着,还不知道要怎么向圣母交代呢,此次圣母亲口吩咐下来要你我一起查,你有空在这里寻思这些腌臜东西,不如快点查出凶器在哪,保不齐圣母一高兴,就把秋葵赏给你了。”说完,也不理她,走了。

“怎么就腌臜了……”玥娘看着她的背影不满地嘀咕,然后冷不丁想起刚刚她那句“敢情圣女在你眼里也是庸脂俗粉?”,玥娘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那位圣女的模样身段,一时竟是心头火热。

十二、妖孽阿宝

秋葵走后,花朝坐在房间里,对着那染了血色梅花匕看了许久,还是没有想起这梅花匕她究竟是在何处见过的。

隔着帕子将那梅花匕放在一旁,花朝盘腿坐下,将风怜秋水的心法运行了一遍,感觉到身上微微汗湿,又要了水洗澡。

晚膳后,花朝开始着手准备明日傅无伤二重蛊变要用的一些药物。

蛊变层层递进,危险越来越大,傅无伤要承受的痛苦也会越来越大。

如果他熬不住了呢?

可是让她就此收手,却也是万万不能的,花朝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自私。

对着一包配好的药物,花朝失眠了。

因为失眠的缘故,早上便起得迟了些,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听到如烟在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花朝也没有去细听。

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已经是日上三杆了。

“圣女,袁公子在外头,要求见您。”见她醒了,如烟上前道。

本来流霞宴的时候,这些外面来的公子都只能在西院范围走动,不能擅自离开西院,更不用说靠近圣女的住处了。但是如今出了景王被杀的事情,在案情明朗化之前,这些公子都暂时不能离开瑶池仙庄,大概是怕管制太严引起他们的反弹,圣母下令说除了圣殿这样的禁地不允许进入之外,其余地方皆可自便。

这样一来,大家的怨言果然小了许多。

因为瑶池仙庄很大很漂亮,值得赏玩的景色也有许多,而且昨天夜里忽然开始下雪,雪下了整整一夜,整个瑶池仙庄成了一个银妆素裹的世界,最奇的是园中的鲜花却还在盛放,一朵朵一簇簇争奇斗艳的,一时竟让这些公子在这冬日的瑶池仙庄里生出了踏春的心情来。

唯有那位袁公子,今日一大早便来了,说要求见圣女,偏圣女破天荒地起晚了,连早膳都没有吃。那位袁公子也是个倔的,就一直在外面等到现在,这外头冰天雪地的,尤其又是最寒冷的早上,眼看着人都冻僵了……

正想着,便听圣女淡淡说了一句,“不见。”

如烟和如黛不同,她本就是个谨慎的性格,知道自己位置尴尬,圣母将她赐给圣女,圣女也未必信任她,所以轻易不会忤逆圣女的意思,可是想起外头那个立在雪中的倔强少年,到底忍不住破天荒地又道了一句,“那位袁公子一大早就来了,因为圣女睡着,他在外面等到现在。”

“傅公子的早膳准备了么?”花朝没理会她的话,问。

“一个时辰前秋葵已经来取回去了。”如烟忙道。

“阿宝呢,早膳吃过了么?”花朝又问。

“阿宝今日很乖,说圣女昨夜没有休息好,便自己吃了早膳,如今正和清宁莺时在院子里玩呢。”

往日里阿宝都是要等花朝起床一起用早膳的,今天看花朝起晚了,却是破天荒自己用了,倒也是个懂事的孩子,难怪圣女平日里那么疼她。

只是……圣女问起了傅公子,问起了阿宝,独独不曾理会门外头那个站在冰天雪地里的少年。

不是说那少年曾是她的未婚夫吗……

但是这已经是如烟的极限了,她再可怜那位袁公子,也断不可能明知道他惹了圣女不喜,还一再地为他求情说话。

“嗯,如今西院解了门禁,庄里人多眼杂的,看好阿宝不要让他离开院子。”花朝仿佛不经意一般,随口嘱咐道。

袁秦就在外头,不能让他看到阿宝。

“是。”如烟忙应下了。

花朝看看时辰,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点心,对如烟道:“这个时辰小厨房的补汤应该熬好了,你装上吧,等会儿我正好要去西院,可以顺便带过去,省得秋葵再跑一趟了。”

这每日两回的补汤是花朝特地调配了用来巩固和加强傅无伤体质,以便能更好的适应蛊变的过程,是每日都不能断的。

“是。”如烟应了一声,转头去了。

出门的时候,花朝还是叫上了如黛。

刚走到门口,花朝果然看到了立在冰天雪地中的袁秦,雪积了很厚,他也不知何时来的,肩上也积了一些雪,眉梢上都结了霜色,整个人似乎都冻木了,在看到花朝的时候,只有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花朝没有看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花……”他忙喊了一声,“花朝……”

可是不知道他站了有多久,估计是脚麻了,一时竟动弹不动,只得眼睁睁看着花朝从他面前走过。

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侍女冲他吐了吐舌头,道了一句:“该!”

袁秦有些懵,先前见到这个侍女的时候,她分明还是十分和善地说要给他进去通报一声的,怎么这会儿就成这样了……随即他想起来花朝如今身边似乎是有一对双胞胎侍女。

这个应该是另一个人吧……袁秦几乎是有些迷茫地想。

对于如黛的表现花朝也是有些惊讶,毕竟先前如烟那欲言双止的表情她其实是看在眼里的,她以为如黛也会帮着说两句,谁知道她竟是十分出人意表。

注意到花朝略带惊讶的眼睛,如黛满不在乎地道,“我可不是如烟那个好脾气的,昨晚莺时都跟我说了,那位袁公子就是一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糊涂蛋,且看好吧,有他后悔的那一日,圣女可不要对他心软。”

纵然这话有拍马屁的嫌疑,但如黛倒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

花朝没有说什么,继续往西院走。

袁秦木木地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走远,脸上木木的,仿佛也心都木作了一团。

……那个温柔含笑的少女仿佛还在眼前,可是眼前这个花朝再也不会那样笑盈盈地看着他了。

她已经越走越远,留给他的,只剩一个背影。

直至最后,连那个背影都消失不见了。

袁秦动了动脚,有些沮丧地僵着身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院子里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有些眼熟,仿佛是……阿宝?!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是冻得眼睛都木了吧,怎么可能是阿宝,阿宝远在青阳镇,怎么可能出现在瑶池仙庄……正想着,仿佛是刻意为了加深他的疑惑似的,院子里忽然想起了一阵孩童银铃般的笑声。

随后,又响起了一个紧张的女声:“阿宝,阿宝你不要跑!圣女吩咐了你不可以离开院子!”

而这个时候,阿宝已经冲到了院子门口,和袁秦打了个照面。

袁秦猛地瞪大了眼睛,阿宝?!

阿宝趴在门口,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了过来。

袁秦一个激灵,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那个孩子分明看到了他,也认出了他,可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意外,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竟透出了几分诡谲。

如烟跑了过来,一脸紧张地将阿宝搂起怀里,“阿宝,你再不听话,回头我可禀报圣女了。”

阿宝却一点不怕,笑嘻嘻地在她柔软的怀里蹭了蹭,占尽了便宜。

如烟拿他没办法,这孩子分明是个调皮的,却总有办法撒娇卖乖,让人不忍心真的责怪的。摇摇头,她抱起阿宝,回了院子。

阿宝趴在如烟肩头,扭头看向仍然木着脸站在雪地里的袁秦,这灰头土脸的样子看着可真解气啊,阿宝想着,咧开小嘴,冲他笑了一下。

袁秦怔怔地看着阿宝被那侍女抱着离开,待他回过头,冲他咧嘴一笑的时候,竟是遍体生寒。

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让自己发现他的。

这个妖孽一般的孩子,绝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可爱无害。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瑶池仙庄?为什么会出现在花朝的院子里?

十三、过往

袁秦带着满腹疑惑,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西院。

看到阿宝,他又想起了那个夜晚,他与花朝成亲前一天的那个夜晚……

他的确是一早就没有打算同花朝真的成亲的,之前答应也无非是为了安抚爹娘,不让他们起了戒备之心,更方便他逃离青阳镇罢了。

可是,他一早就打算带着花朝一起离开的。

那天夜里,他辗转反侧了许久,把第二天会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想了一遍,唯一没办法预料的,大概就是花朝的心情了。

他事前没有告诉花朝,一是怕她瞒不住娘的眼睛,二也是怕她跟娘告密,所以他是打算成亲前直接将她带走,这样生米煮成熟饭,以花朝的性格大抵也是拿他没办法,最后还是会妥协的。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披衣下床,扛着木梯去了花朝的窗外。

爬上木梯,敲开了花朝的窗。

“阿娘说成亲前一晚不能见面的。”她打开窗,一脸认真地告诫道。

她并不知道明天会发生的事,她在认真期待明天的婚礼,这个认知让他莫名有些心虚。

“这不是担心你紧张么,你别怕啊,一切有哥哥我呢。”他咧了咧嘴,意有所指地叮嘱。

如此含糊其辞,她自然不可能猜到他话中的真意。

她笑着应,“嗯。”

“记得明天要听话啊。”他一手扶着梯子,另一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再次叮嘱。

“好。”她乖乖点头。

“嗯乖。”他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下了梯子。

然后冲她挥挥手,走了。

安抚好花朝之后,他并没有回房间,而是去了马厩,他一早盯上了那个异乡人的马。

那异乡人失踪之后,他的马一直留在客栈的马厩里。

离开青阳镇和闯荡江湖都离不开一匹好马,且那异乡人竟然还敢掳走花朝,用一用他的马袁秦毫无心理压力,他只恨那个异乡人遁得太快,竟是半点消息没有了,要是他敢再出现,他一定揍得他怀疑人生。

正想着,他突然看到马厩旁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谁?”

那人影微微一僵,随即拔腿便要跑,袁秦见他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上前一把擒住了他,“鬼鬼祟祟的,让我看看你是谁……”待看清他的脸之后,袁秦便是一愣。

竟然是那个掳走花朝之后销声匿迹的异乡人!

只是此时他面色仓皇,模样十分憔悴,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折磨似的,和先前在客栈里那副光鲜的模样判若两人。

“原来是你!”袁秦很快回过神来,一把扼住他的喉咙,怒气冲冲地道:“说,为什么要掳走我妹妹!”

那人动了动干燥脱皮的唇,喉咙如风箱般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仿佛要说什么,可随即猛地瞪大眼睛看向他的身后,脸上露出了极惊极惧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样。

袁秦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身后却是什么都没有,他有些恼怒地回过头正要斥责这人故弄玄虚,便觉手上一沉,那个异乡人脑袋已经无力地耷拉了下去,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去探他的鼻息。

……死了?

袁秦扼着他喉咙的手猛地松开,后退一步,看着那人如一件死物一样沉沉落地,再没有声息。

真的死了……

袁秦有些慌张起来,他杀人了?

可是他明明没有很用力啊,怎么就扼死他了?

正在袁秦六神无主地盯着眼前的尸体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他猛地回头,便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胖嘟嘟的身影。

隔壁杂货铺费大爷家的小孙子阿宝。

“阿秦,你在干什么啊?”他笑嘻嘻地道。

“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哥。”袁秦习惯性地纠正他的称呼,随即感觉话题要歪,正色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阿宝却是不答,只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眨巴了一下眼睛,疑惑道:“哎呀,这个人怎么睡在地上?”

袁秦吓得一颗心差点停摆,板起脸道:“阿宝,我问你话呢,这个时候你不睡觉,跑来我家客栈干什么?”

“听说花朝明天便要成亲了,我很是不舍,来看看她。”阿宝老气横秋地道。

若是往常,袁秦大概会被他逗笑,只是此时他着实笑不出来,“花朝睡下了,我会告诉她你来看过她,如今镇子里来了外乡人不比往常太平,你一个小孩子晚上就不要独自出来了,省得你阿爷担心,快些回去吧。”

阿宝却是看了一眼地上那已经僵硬的尸体,撇嘴道:“那个外乡人不就在地上躺着么。”

袁秦悚然,看阿宝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怪物。

阿宝一个小孩子,他原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他竟然一眼认出了那个外乡人……

“你干什么这样看我?”阿宝又眨巴了一下眼睛,复又道:“不过他为什么睡地上啊,听说是锦衣卫的副千户,那大小也是个官儿吧,没银子住客栈吗?”

袁秦听他童言童语,心下先是一松,然后又倏地地抽紧了,锦衣卫的副千户!这个异乡人是锦衣卫的副千户?!

那厢,阿宝已经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果然太晚了,好困,我回去睡觉了,你记得告诉花朝我来看过她了啊。”

“好。”袁秦木木地应了一声,看着阿宝转身迈着小短腿走了,这才回头看向地上那具尸体。

锦衣卫……?!

他呆立半晌,随即猛地回过神来,赶紧蹲下身去搜他的尸身,果然在他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上面赫然写着“锦衣卫”的字样。

真的是锦衣卫……袁秦感觉背心一下子起一层白毛汗。

纵然他自小在青阳镇长大,却也听过锦衣卫的赫赫有名,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那是皇帝的鹰犬,干的都是侦缉廷杖、抄家灭族的勾当……如今他竟然杀了一个锦衣卫的副千户!

这是闯下了多大的祸啊!

袁秦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有多么的恐惧和慌张,他惹上了生平从未见识过的大人物,而且有可能祸及家人,在最初的恐惧和慌张过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连夜带着那具尸体离开青阳镇。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连累了爹娘和花朝。

他将尸体绑在身后,策马离开了青阳镇,一路避开官道只敢走山林小道,足足走了两日,距离青阳镇走够远了,才寻了一个山崖将那尸体抛了,当时正值盛夏,两日的时间那尸体早已经开始腐烂,他到现在都记得那种腐臭的味道,想起来都作呕。

如此他又战战兢兢过了两日,一路尤其注意官府张贴的文书,见那个副千户的死仿佛并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任何和这事儿有关的通缉文书,这才慢慢将这事儿丢开了。

只是此时再想……那天夜里,阿宝的出现着实奇怪。

而且……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瑶池仙庄。

袁秦想着,脚下忽然一顿,又折返了回去。

他得问个清楚才行。

十四、争宠

去而复返,袁秦站在院子门口,正琢磨着该怎么潜进去,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溜了出来,不是阿宝又是谁!

袁秦上前一把拉住了他。

阿宝看了一眼自己被紧紧攥住的小胖胳膊,丝毫不见紧张,只仰头看了他一眼,蹙眉道:“松手,你抓疼我了。”

依然是老气横秋的样子,可是袁秦却再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心底有丝丝寒气升起,刚刚他对那个侍女撒娇卖乖的样子,和两个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判若两人,却又毫不违和。

但这份不违和,却是最大的违和……

见他不松手,阿宝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你以为若不是我寻了个机会溜出来,你能见得着我?”

袁秦下意识松了松手,“我有些话要问你。”

“你确定要站在这里问?”阿宝看了他一眼,“如烟若发现我不见了,定要出来寻我的。”

袁秦四下环顾了一番,将阿宝拉到了一个隐蔽些的地方。

“你为什么会在瑶池仙庄?”他问。

“蹲下,我不喜欢仰着脖子和人说话。”阿宝嘟了嘟嘴,不满道,“真没礼貌。”

袁秦如今有求于他,只得忍了气蹲下,与他平视,又问了一句,“阿宝,你为什么会在瑶池仙庄,你阿爷呢?”

阿宝笑了起来,“我也有话问你,后来你有没有跟花朝说过我在她成亲前一晚去看过她的事儿啊?”

袁秦面色微沉,他敢肯定阿宝是故意的,他逃婚的事情在青阳镇大概早就已经人尽皆知了吧,当时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跟花朝说上话。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瑶池仙庄。”袁秦沉着脸道。

阿宝却并不怕他,只笑眯眯地道:“我以为你会先问那个锦衣卫副千户的事儿呢。”

袁秦心里“咯噔”一响,“果然那天晚上你是故意的!”

故意出现提醒他那个异乡人的身份,逼得他不得不带着尸体连夜离开青阳镇。

阿宝嘻嘻一笑,“你猜?”

袁秦一下子铁青了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想你娶花朝啊。”阿宝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袁秦一愣,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个答案,忍不住怒道:“就算我不娶,也轮不到你娶。”

这个小豆丁到底在想什么?就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理由……

阿宝立刻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大哭起来。

袁秦被他不按理出牌的样子吓了一跳,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明明刚刚还仿佛一个成年人似的跟他对话,怎么一转眼就开始嚎啕大哭了呢。

阿宝的哭声很快引来了如烟。

她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将阿宝抱进怀里,“不哭了不哭了,不是让你待在院子里不要出来的么,怎么跑外面来了。”

“他……他说要给我吃松子糖……”阿宝哭得打了一个嗝,指着袁秦的鼻子道:“可是,可是他骗人呜呜呜……”

如烟闻言,有些生气地看向袁秦,道:“袁公子就算想见圣女,也不该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来骗一个孩子,我已经替你传过话了,圣女说她不想见你,你不用白费心机了。”

“不是……”袁秦被这番变故弄得瞠目结舌。

“这件事,我会同圣女禀报的。”如烟说完,抱着阿宝走了。

一边走一边还听她在哄着,“不哭了啊,想吃松子糖吗?待会我就去小厨房给你做,不哭了啊乖……”

“嗯。”阿宝恹恹地趴在如烟肩上,带着鼻音乖乖应了一声。

袁秦简直快被气死了,死死盯着趴在如烟肩上的阿宝,他这是被这小混蛋栽赃陷害了?

趴在如烟肩膀上的阿宝仿佛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忽地地抬起头,笑眯眯地冲他做了一个满是恶意的鬼脸。

袁秦顿时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还是个孩子吗?!这简直是个妖孽!

此时花朝还不知道袁秦和阿宝已经见过面了,她只让如烟仔细着不让阿宝出院子,却没有想到阿宝是铁了心要出来,如烟根本就看不住他。

西院里的公子今日大多出去赏雪了,倒是十分清静。

花朝进了西院,一路也没遇见几个人,经过景王房门前的时候,仍守在那儿的吴须和林霜对她行了一个礼。

花朝对这二人是十分忌惮的,点点头,“两位辛苦了。”

她也暗自揣测过自己修习了风怜秋水之后究竟是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但也只是揣测罢了,在和苏妙阳彻底翻脸之前,她根本没有机会去试探这两人的身手如何。

花朝走到傅无伤房间门口的时候,刚巧遇到秋葵出来,这个时间她大概是打算去她院子里取补汤的。

看到花朝,秋葵眼睛一亮,赶紧行了一礼。

“补汤我已经带来了,省得你跑这一趟。”花朝示意如黛将食盒递给了秋葵。

“多谢圣女体恤。”秋葵面带笑容地道,声音又脆又甜。

花朝往日见到她,她都一副受了惊的小白兔样,如今这番模样倒是令她有些意外。

屋子里,正百无聊赖地坐着翻闲书的傅无伤听到花朝的声音不由得一阵雀跃,等了一阵,却迟迟不见花朝进来,而是被秋葵那个讨厌的家伙堵在门口聊天,不由得内心里酸意弥漫,对那个表里不一又没什么眼力劲儿的侍女越发的看不上眼了。

正按捺不住放下书本,准备出门去看看的时候,花朝走了进来。

“傅大哥,今日身体如何?”

傅无伤点点头,眉眼都带着笑意,“没问题,我已经准备好了。”

正说着,秋葵已经将食盒拎了进来。

“放下吧,你去准备些热水,今日天寒,我要给傅公子泡个药浴预防风寒。”花朝吩咐着,又道如黛道:“如黛你也去帮忙。”

这一次,如黛聪明地没有去追问为什么不让傅公子直接去温泉池,她应了一声,便同秋葵一同退了下去。

花朝上前,打开食盒,取出保温的汤盅,“傅大哥,先把补汤喝了吧。”

这补汤傅无伤已经喝了有两日了,虽然里头加了不少珍贵药材,但喝着并没有什么药味,反而有股清新的香甜之味,比起他以前喝的那些苦药不知要顺口多少,更何况花朝捧给他的,便是毒药他都甘之如饴,何况是这她花了大心思熬制的补汤?

当下伸手接过,三两口下去,很快一盅汤便见了底。

“不急,慢些喝。”

傅无伤放下汤盅,笑着道:“味道不错。”

花朝弯了弯眉眼,“我担心难喝,特意试了味道的。”

傅无伤暗自咂咂嘴,觉得这汤更甜了。

“秋葵怎么样?用得可还顺手?”正想着,便听花朝这样问。

傅无伤轻咳一声,勉强道:“中规中矩吧。”

即便他对那侍女颇为不喜,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伺候得不好……相反,她太聪明了,很会察言观色,他需要什么她几乎都能提前替他想到,一些杂事根本不用他费心。

除了不会武功之外,比起司文司武也不遑多让了,而且到底是个女人,比起他那两个侍从,甚至一些日常的小事要细心得多。

留在东流镇正痴痴等自家公子回去的司文和司武双双打了个喷嚏,面面相觑,“该不是公子遇到什么麻烦了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尚不知有人想要取代他们的地位,他们快要失宠了。

“那便好。”花朝点点头,微微一笑,忍不住夸赞了一句,“秋葵很聪明。”

能让挑剔的傅无伤说一句中规中矩,已是十分不容易了,那代表着他挑不出什么毛病,秋葵这个小姑娘总是能令她惊讶。

“太聪明了。”傅无伤颇为不爽地接了一句。

也是因为这个,他不喜她。

太聪明了,就容易生出花花肠子来。

“只要心正,聪明也没什么不好的。”花朝小小地替秋葵辩解了一番。

“花朝。”傅无伤忽然一脸正色地看着她,道。

“嗯?”

“你似乎特别喜欢那个小丫头?”他盯着她,问。

花朝想了想,竟然点点头,“秋葵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她聪明、谨慎、重感情、知道感恩,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傅无伤的脸一下子黑了,现在是怎么样?他已经堕落到要和一个小丫头去争宠了吗?简直岂有此理……

十五、是梦非梦

此时,隔着一道屏风,正擦洗浴桶的秋葵无意中听到了这一句,怔了怔。

正提了热水进来的如黛见到秋葵发呆的样子,笑了笑,上前压低声音道:“圣女似乎真的很喜欢你呢。”

秋葵长长的眼睫扑闪了一下,害羞似的笑了笑,微红了脸颊。

“浴桶已经洗好了,我跟你一起去提热水吧。”她帮忙一起将如黛手中的热水倒入桶中,笑着道,眼睛亮闪闪的。

如黛看着眼前这个兔子一样的小姑娘,心道看起来果然是个讨人喜欢的。

只是心里到底也有些酸溜溜,说起来她才是圣女的贴身侍女,也没听圣女夸过她一句。

那个足有大半人高的大木桶要装不少热水,但这次有秋葵帮忙,不多时,两人便将要沐浴的热水准备好了。

“圣女,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秋葵和如黛一同进来禀道。

“嗯,辛苦了。”花朝点点头,“你们先退下吧。”

秋葵下意识便问,“需要奴婢留下伺候吗?”

“不必了,你退下吧。”

“啊?”秋葵一呆。

傅公子要沐浴,圣女为什么要单独留下?

“退下。”花朝蹙了蹙眉,重复。

见秋葵似乎还要说什么,如黛赶紧极有经验地拖着她一同退了下去。

一直退到门外,秋葵呆呆地看着如黛贴心地替他们关好房门,不由得懵一脸,“傅公子沐浴圣女为何要留下?”

这孤男寡女的……合适吗?

“圣女才夸你聪明呢,这些事是我们该管的吗?”如黛斜了她一眼。

秋葵怔了怔,眼神微黯,默默垂下了头,“姐姐说得是,谢谢姐姐教导。”

房间里,花朝看她们退了出去,还乖觉地关上了房门,这才起身,从袖袋中取出已经炮制好的药粉洒进了木桶之中。

傅无伤走到她身旁,看着那些药粉融化在水中,虽然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这一次水并没有变成他害怕的红色,反而是水面起了奇妙的变化,渐渐升腾起一股白色的雾气,那些浓郁的白色雾气自木桶中蔓延出来,几乎将整个木桶都覆盖住了,远远看着竟像一个茧。

“可以了。”花朝点点头,对傅无伤道。

傅无伤轻咳一声,道:“你在屏风外头等我,行吗?”

经过第一重蛊变,傅无伤多少已经有了些经验,想起第一重蛊变时花朝招呼都不打一声,他毫无准备地脱了衣裳,结果后面发生的那些尴尬他几乎都不敢回想。

花朝断然摇头,因顾忌隔墙有耳,她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行,二重蛊变没有那么简单,我得随时看着你的情况。”

看着她十分认真的脸,感觉到耳边她吐出的气息带着微甜的芬芳,扫得他的耳朵痒痒的,一直痒到心底,傅无伤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好吧,是他思想龌龊,可是他是一个男人啊!让他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脱光衣服沐浴,他真的办不到啊!

花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催促道:“快些脱衣服啊。”

傅无伤此时当真感觉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一时五味陈杂。

“啊……莫不是你在害羞?”看着他红得快要冒烟的脸,花朝忽然仿佛开了窍似的,问。

傅无伤眼神游移了一下。

见他一副心虚默认的表情,花朝再次一本正经地凑近了他,在他耳畔轻声道:“不用害羞,反正上回都见过了。”

“轰”地一声,傅无伤的脸当真冒烟了。

但是当这种心情过了一个临界点,傅无伤便有些自暴自弃了。

他默默转过身,快速脱了衣服,一头扎进了热水中,他使上了最得意的轻功,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花朝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他便已经脱光衣服坐在水里了。

一入水,傅无伤的脸便白了。

一股尖锐的疼痛覆顶而来,傅无伤这才理解先前花朝为什么一直犹豫了,这二重蛊变的滋味,当真不是一重蛊变可以相提并论的,入水的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的牛毛针刺入了他的皮肤,扎得它体无完肤,又仿佛是尖刀在凌迟着他的身体,一刀又一刀,痛不欲生,宛如身临地狱。

他感觉自己随时会疼死过去,但偏偏他的意识却十分清楚,连晕倒都做不到。

花朝站在一旁,十分紧张地盯着他,“很痛吗?”

傅无伤看到花朝眼中的紧张,有心想给她一个笑容告诉她没事,但那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却显得有些狰狞。

这是花朝此生看过最难看的笑容,但也是她见过最温柔的笑容。

这个笑容就此印入她的心底,再也没有忘记过。

而此时,傅无伤感觉自己已经快撑不住了,他的身体忽冷忽热,仿佛有极寒和极烫的两股气息在他的体内四处冲撞,这已经不是意志可以控制的事情了,他死死咬住牙,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

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身体一暖,有一具柔软且带着馨香的身体轻轻贴了过来……

然后唇上一软,这是……吻?

她的唇轻轻贴在他的唇上,她的舌尖轻轻探入他口中,柔软地卷去了他口中腥甜的铁锈味。

迷迷糊糊间,傅无伤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花朝放大的脸,细腻白皙的肌肤,这是……梦?

“花朝……”他轻声喃喃。

“嗯?”她忙着吻他,只轻应了一声。

啊,果然是梦,傅无伤伸手抱住眼前梦寐以求的女人,狠狠嵌入了怀里,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如同一个见到了肉的饿死鬼。

好容易解了馋,他一下一下轻啄着她微微有些红肿的唇,一双大手则是忙忙碌碌地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流连忘返。

她肌肤细腻,曲线玲珑。

怀中抱着自己深爱着的女人,傅无伤既满足又空虚,身下某一处疼得厉害,却不知该如何发泄,这种感觉不是头一回,他下意识握着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最是疼痛的那处,轻声哀求,“好花朝,帮帮我,我疼得厉害……”

听他说疼,花朝自是愿意帮他。

感觉她的小手堪堪握住了那肿胀得不像话的器物,傅无伤一个激灵,低头又吻住她。

喘息中,傅无伤轻声道,“好花朝,快叫我的名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她在这个时候叫他的名字,但花朝见他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还是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傅大哥。”

傅无伤犹不满足,心道反正是梦,也不怕丢什么脸,故而蹭着她,哀求道:“叫我傅哥哥……”

花朝垂眸看着傅无伤微阖着双眼,原本苍白的面色此时略略带了些潮红,十分难耐的样子,忽然想起了那日他来瑶池仙庄看她。

他说:“我们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还叫傅公子着实有些见外啊。”

她便问:“那该叫什么好呢?”

“不如叫我一声傅哥哥啊。”他一脸期待地道。

她当时觉得这称呼很是腻人,便推脱说,“还是叫傅大哥吧。”

如今再想,当时他的表情似乎是有些遗憾和失望呢。

“傅哥哥……”这么想着,她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

傅无伤猛地一抖,感觉身体里一股浊气泄了出来,那种绝妙且舒畅的滋味让他闷哼一声,紧紧抱住花朝,不动了。

花朝感觉手心一烫,有什么东西淋了她一手,随即感觉他的体温也正常了起来,不再忽冷忽热,心想这一关,应当算是过了?

这个方法是她在圣殿的一本书上看到的,据说可以排出体内的蛊毒。

虽说用起来稍稍显得猥琐了些,但有用就好。

“傅哥哥,你觉得如何,好些了么?”花朝见他紧紧搂着她,垂着头将脸窝在她的颈窝处,久久不动,便问道。

傅无伤抬起头,隔着蒙蒙的水气看了怀中抱着的花朝一眼,“啊,又做春梦了……”

“又?”花朝眨巴了一下眼睛。

傅无伤愣了一下,心道这次的春梦做得有些非同寻常啊,竟这般有始有终……且花朝的脸也比往日里要清晰许多了,简直就跟真的一样。

真的一样?

傅无伤忽然僵住,刚刚他不是在进第二重蛊变吗?怎么突然又开始做春梦了?这不合理吧?!

“傅哥哥,可还有哪里觉得难受?”花朝见他呆呆的,又问。

傅无伤一脸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