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阿宝日常
花朝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回来的时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最后还是胆子最大的莺时开口问了:“圣女,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不用问那么多,他叫阿宝,暂时跟我住。”花朝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抱着阿宝进了房间,然后吩咐道:“准备热水和适合他穿的衣服,我要给阿宝洗个澡。”
阿宝举小手抗议,“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洗。”
花朝刮他的小鼻子,“你才多大点?”
阿宝皱起小鼻子表示不满,“男子汉大丈夫不管多大点都是男子汉大丈夫。”
最终还是花朝妥协,让清宁和莺时陪着阿宝去洗澡。
阿宝自己脱了衣服爬进澡盆,小小的身子沉进冒着热气的水中,舒服得直叹气,自从出来之后他有多久没有洗过澡了啊……
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叹着气,莺时忍不住觉得好笑,他拿了一块布巾替他擦背,“舒不舒服?”
“嗯~”舒服的哼哼。
“你叫阿宝啊。”莺时一边替他擦着背,一边问。
“嗯。”
莺时一边卖力地替他擦背,一边又试探着问:“阿宝,你打哪来的啊?”
“我……”阿宝慢悠悠地说了一个字,然后在莺时一脸期待里,羞涩地笑了笑,道:“花朝不让说。”
莺时差点一头栽进澡盆里。
这小屁孩子,嘴巴还挺紧。
清宁难得看到莺时吃瘪,扑哧一下乐了,一下子觉得这孩子哪哪都招人喜欢,连他直呼圣女名讳都没有注意到。
“你们是谁啊?”阿宝看了看清宁,问。
“我们是专门伺候圣女的侍者,我叫清宁,他叫莺时。”清宁十分善解人意地讲得十分详细,“内院还有两个婢女,一个叫如烟一个叫如黛,就是先前在外面看到的那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
见他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清宁笑了笑,好脾气地道:“没关系,以后久了就会熟了。”
洗过澡的阿宝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小脸上还带着被水气熏出来的红晕,粉嫩嫩的十分可爱,一下子就萌化了如烟如黛的心,赶紧捧来了切好的水果和热腾腾的糕点哄他吃。
阿宝正乖乖吃着水果和点心的时候,茜娘来了,带了大批的药材,还有一些稀有罕见的药材,因保存不易,是另用玉盒装着的,这样的大手笔……看呆了没见过世面的莺时。
“这些都是圣母让奴婢准备的,希望圣女能派上用场。”茜娘示意随行的侍从将玉盒放下,道。
虽然事隔十多年,但花朝一眼便认出来这些都是炼制人形蛊王需要用的药材,尤其那几株特意用玉盒装着的“玄雪草”,想起自己留下阿宝的借口,花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茜娘也没有多留,很快带着人退下了。
花朝让清宁和莺时将这些药材暂且收到小库房,然后将隔壁的小房间腾了出来,安置了一张小床给阿宝住。
阿宝的到来是个意外,看着阿宝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晃着小脚丫,吃着香喷喷的糕点一点也不知道忧愁的样子,花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她得护好了这个孩子。
阿宝头一回离开家和爷爷,又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情,花朝担心他白日里有得玩忘性大,晚上换了新地方睡不着要闹,半夜去看了他几次,结果阿宝都睡得好好的,倒是花朝没怎么睡好。
坐在床沿看着阿宝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样子,花朝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失笑,轻声呢喃了一句,“你倒真是个心宽的。”
感觉到脚步声离开,门被轻轻关上,床上的阿宝缓缓睁开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玩味的光芒,事情似乎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呢……
第二日一大早,花朝就被吵醒了,睁开眼睛便看到如烟正站在门口,一脸踌躇不安的样子。
“什么事?”花朝揉了揉额头,问。
“圣母说今天晚上有宴会,担心这里人手不够使,派了人来帮手。”如烟忙上前,禀道。
花朝点点头,也不说要见见人,坐起身又问:“阿宝醒了吗?”
“阿宝醒得很早,清宁和莺时在院子里陪他玩呢。”如烟道。
花朝点点头,脸上有了些笑意,“小孩子精力足,他用过早膳了吗?”
“已经备下了,阿宝说要等圣女起来一起用。”如烟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花朝一眼,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如烟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该用什么态度来对他。
花朝知道如烟心里的困惑,但她并不打算跟她解释,只道:“嗯,摆上吧。”
如烟只能按捺下了心底的困惑,点头应是。
花朝洗漱了之后,推开门便看到外头白茫茫一片,昨天夜里下了不小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院子里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比阿宝还要高,阿宝玩得鼻头红通通的,正指使清宁给雪人找个帽子。
“阿宝,来用早膳了。”花朝唤他。
阿宝便笑着跑了过来,扑进她怀里,乳燕投林一般。
早膳有鸡丝粥、枣泥糕、糯米糍和松子百合酥,多出的几样点心都是如烟特地做了来哄阿宝的,见阿宝吃得香甜,花朝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眼神温和了起来。
见状,如烟暗自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做对了,心里也明白日后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阿宝了。
和阿宝一起用过早膳,花朝才让如烟去把圣母送来的人带进来,来的是两个侍女。
“奴婢云落、紫妍见过圣女。”两人一脸恭敬地跪下。
花朝垂眸看着她们一脸恭顺的样子,眸色沉沉,这两个她认识,都是苏妙阳身边得宠的贴身侍女,平时伺候苏妙阳梳妆的。
是不放心阿宝的存在,特意派来监视阿宝的吧。
花朝让她们起来,道:“知道你们手巧,平时也是伺候姑姑梳妆的,但我用惯了如烟如黛,一时可能也使不上你们,留在我这里怕是要埋设你们的手艺。”
两人忙道不敢,一副铁了心要留下的样子。
花朝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她这院子跟个筛子似的到处都是苏妙阳的眼线,再多两个也不怕什么。
阿宝乖乖坐在花朝身边,也没有出去玩,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来转去,看着她们说话,十分安份乖巧的样子。
花朝问完话,便让她们出去了,暂时在外面伺候,不用近身。待安排好了她们,转身便看到阿宝乖乖在一旁坐着的样子,心里一软,将他抱了过来,“阿宝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嗯。”阿宝乖乖点头,“床很软,也很暖,阿宝睡得很好。”
花朝摸摸他的小脑袋。
“花朝,这里哪里啊?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里?阿宝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爷爷?”阿宝仰头看着她,忽然试探着问。
花朝放在他小脑袋上的手微微一顿,“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姐姐暂时没有办法送你出去,你先跟着姐姐住一段时间,等有机会姐姐就送你去找爷爷,好不好?”
阿宝嘟起小嘴,“好。”
花朝抱着他,犹豫了一下,忽然轻声道:“阿宝记住,除了姐姐,这里谁的话都不要相信,记住了吗?”
阿宝眨巴了一下大大的眼睛,乖乖点头,“记住了。”
看他一副懵懂的样子,花朝有些心疼,又担心小孩子生性好动,把他拘在屋子里会无聊,便唤了莺时和清宁来带他在院子里玩。
二、流霞宴初见
下午的时候,花朝正在房中打坐,如黛忽然来敲门说外头来参加流霞宴的少侠差不多都到了,圣母差人来提醒花朝不要忘记更衣梳妆。
花朝缓缓吐出一口气,“进来吧。”
花朝并没有用苏妙阳新送来的云落和紫妍,仍是让如烟如黛伺候梳妆。
衣服和首饰是两人一早选好的,这会儿有条不紊地给花朝穿戴起来。
阿宝在外头院子里玩累了,跑来找花朝的时候,便看到了已经梳妆好的花朝。
从发饰到眉眼,无一不精致,一袭胭脂色的广袖深衣即妖艳又庄重,连一丝皱褶都没有,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盛气凌人的美,阿宝看得有点呆住了。
“阿宝,发什么呆呢?”花朝看他傻乎乎的样子,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阿宝三两步跑过去趴在她膝上,仰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道:“花朝你真漂亮。”
花朝笑弯了眼睛,低头亲了亲他肉肉的小脸蛋,“阿宝也漂亮。”
阿宝嘟嘴,有点郁闷道:“阿宝是男孩子。”
花朝亲昵地逗着阿宝,一旁的如烟和如黛却暗自心惊,那总如木偶一般的圣女……仿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酉时将至,外头有人来催,说诸位公子都到齐了,就等圣女开席。
花朝拍了拍阿宝的小屁股,把他放了下来,“姐姐要出去一趟,你自己用晚膳好不好?”
阿宝乖乖点头。
留下如烟如黛照顾阿宝,花朝将云落和紫妍带上,前呼后拥的走了。
阿宝支着下巴看着花朝走远,眼里兴味越发的重了,青阳镇温柔可人的小娘子花朝和瑶池仙庄威风八面看起来尊贵非常的圣女,本该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而且,她还说这里除了她谁都不能信。
作为瑶池仙庄里地位尊崇的圣女说出这样的话真的很奇怪啊,到底是为什么呢?真好奇。
“阿宝?看什么呢?圣女待会儿就会回来了,你是要先玩一会儿,还是先用晚膳呢?”如黛蹲下身,揉揉他的脑袋,笑眯眯地哄道。
阿宝眨了眨大眼睛,扑闪的眼睫掩住了眸中的异色,他仰起小脸道:“我要吃松子百合酥。”
宴客的大厅里,硕大的夜明珠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日,上首的架子上放着名动江湖的流霞剑。
花朝被簇拥着踏进宴客厅的时候,便感觉厅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她不知道最后得了流霞宴正式邀请函并且得以踏入瑶池仙庄的究竟有多少人,但此时看到这济济一堂的少侠们,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有一堆陌生的面孔中,那几张熟悉的脸庞尤其的刺眼,想忽视都不能。
最令她头痛的是,袁秦也来了。
袁秦坐在席中,心情格外复杂,待看到花朝出现在门口,他下意识眼睛一亮,可随即他便感觉到了身边那些如狼似虎的视线都冲着花朝去了,他捏了捏拳头,心中烦躁得恨不能一把掀了这席面闹个天翻地覆。
可是他不能,他知道只要他一闹腾,便会立刻被赶出去,到时候连见花朝一面都成奢望,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心生颓败,又觉得荒谬,明明是和他一起长大,曾经日日与他相对的花朝。如今,他却和这一群莫名其妙的少侠一起,为了见花朝一面而斗个你死我活,想到这里,仿佛连曾经无比憧憬的“少侠”二字都变得荒诞了起来。
正想着,花朝的视线似乎看了过来,袁秦下意识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她只是看了他那么一眼,那视线便轻轻扫开,仿佛他也只是如在坐的其他人一样,只是一个与她没什么相干的陌生人……
明明已经知道她是有苦衷的,可是袁秦仍是喉间一紧,一瞬间的委屈之后便是莫大的恐慌,仿佛曾经对他那么好,曾经对他百依百顺和他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花朝……不见了。
“花朝,愣着干什么?快来见见诸位少侠啊。”坐在上首的苏妙阳冲她招了招手,笑道。
花朝走了过去,在苏妙阳身边坐下,视线轻轻扫过几张熟悉的面孔。
如慕容夭夭所说,秦千越果然也在,周文韬也来了,这个曾经和袁秦焦不离孟的家伙如今坐在距离袁秦很远的地方,两人这是闹崩了?正想着,花朝突然对上了一双幽黑的眼眸,傅无伤?他正定定地看着她,眸中是令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花朝暗自蹙了一下眉,撇开视线,然后又看到了一张白面馒头似的脸,那存在感强到令人无法忽视的身形……景王爷?他不是梅白衣的裙下之臣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花朝思忖着,一时有些出神,以至于没有听清拉着她手的苏妙阳究竟说了些什么。
那厢苏妙阳话音方落,在坐少侠们的视线便立刻聚集在了花朝的身上,虽说先前也有人仿佛不经意般偷偷将视线扫过来,但此时却越发的火热和明目张胆起来,花朝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圣母说,接下来几日的流霞宴将交由圣女主持。”开席之后,莺时趁着上前伺候的间隙,贴心地弯下腰在她耳边道,见花朝点头,知她听到了,便识趣地退下了。
一旁伺候的清宁见状,提着酒壶的手紧了紧,暗自气恨莺时又得了邀宠的机会,又气恨自己不敢上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圣女的威压与日俱增,若说原先还敢邀宠,现如今甚至不敢往前凑了。
直至宴席结束,花朝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来时前呼后拥,去时众星拱月,纵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笑容都没有,但那张美得盛气凌人的脸依然让席间的气氛变得越发的火热以及微妙起来。
傅无伤冷眼看着那些可恶的家伙一个个跟开了屏的孔雀似的,只觉得酸气冲天,只恨不得赶紧将花朝藏起来,直至花朝离席他才松了口气,正目送花朝离席,却见袁秦终是按捺不住起身追了上去,不由得蹙了眉头,眼中滑过一丝冷嘲,这个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知天高地厚呢。
果然,袁秦被跟在花朝身后的莺时挡了下来,莺时笑眯眯看着他道:“这位公子,稍后会有侍女来领你们去客房,还请不要坏了规矩哦。”
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袁秦瞪着他笑眯眯拦路的样子,额头青筋直跳,他探头看向花朝,却见花朝脚下未停,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就这么走了。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谁?”席间,有人低声问。
“据闻是江南秦家的小公子,他母亲是秦家大小姐秦罗衣……”
“他倒是有底气闹腾,难道人家圣女还要因为他出身江南秦家便要对他另眼相看不成,真是可笑。”有人嗤之以鼻。
“是啊,大家都为这流霞宴而来,非要自以为与众不同,可不就是被打脸了么。”
“你们可小声些吧,没看见秦家那位玉面公子坐那儿呢么?”一位身着松花色长衫的公子压低了声音,暗暗指了指坐在角落里一个自斟自饮看起来分外逍遥的公子。
江南秦府的大公子,有玉面公子之称的秦千越!
这位可不是个善茬,说起来还是那位小公子的表兄呢,先前道人长短的几位纷纷闭了嘴,倒有一人面带感激地对那出言提醒的公子抱了抱拳道:“多谢提醒,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好说,青越派周文韬。”周文韬笑吟吟地拱手。
三、阿宝的打算
花朝回到院子的时候,便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外头守门的人看到她仿佛见了鬼似的趴在地上一个劲地发抖,花朝蹙了蹙眉,踏进院子便见如黛一个人在院子里绕圈圈,如烟和阿宝都不在,其他伺候的人也都不在。
见到花朝,如黛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发生什么事了?”花朝沉下脸,问。
“您走了之后阿宝说要吃松子百合酥,如烟就去小厨房给他做,我陪着阿宝在院子里玩,然后阿宝说要玩躲猫猫,让我闭上眼睛数到十,等他藏好再去找他,可是我数到十之后却发现他不见了,院子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如烟已经带着人去外面找了……”如黛跪在地上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想起圣女对阿宝的重视程度,吓得直打颤。
花朝听到说是阿宝自己躲起来的,揪紧的心微微放松了一些,只要不是出了什么事就好。那小家伙之前可是仗着轻身屏息的功夫,悄无声息地在戒备森严的圣殿地下密室中进出了一个来回,除了她谁也没惊动,这会儿八成是躲在哪里偷偷取笑大家呢。
“继续找,找到了来告诉我。”花朝淡淡说了一句,甩袖进了屋子。
云落和紫妍对视了一眼,互相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疑惑,这是发怒了?还是没发怒?那个仗着有圣女几分宠爱就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的血蛊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花朝进了屋子坐下,刚喝完一盏茶,如烟和如黛便带着蔫头耷脑的阿宝进来了。
“哪里找到的?”花朝看了一眼头发上还粘着枯草叶子的阿宝,问。
“外院的亭子旁边有棵大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截,就躲在里面呢。”虚惊一场显然被吓得不轻的如烟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阿宝,揉了揉被冻得有些发木的脸颊,到底没忍住嗔了一句,“那树外头压着厚厚的积雪,里头竟是一点不冷,我们找到阿宝的时候,他正在里面睡大觉呢。”
阿宝大约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蹭到花朝身边,冲她讨好地笑了笑。
花朝伸手取下他脑袋上粘着的枯草叶子,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调皮,怎么在树洞里睡着了?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我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找,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嘛。”见花朝没有生气的样子,阿宝得寸进尺地爬了进了她怀里,挨着她撒娇道。
花朝拍拍他的小屁股算是惩罚,抬头对站了一圈的人道:“躲猫猫而已,这么兴师动众的干什么?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这会儿嫌兴师动众了?刚刚您说“继续找,找到了来告诉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啊!但到底不敢反驳,都赶紧散了。
尤其是如黛,和阿宝玩个躲猫猫都差点玩出大祸来,讪讪地垂了头退下,出了门见如烟脸色不好,有些无奈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哪里知道那孩子那么能躲啊……”
躲到树洞里,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好了,阿宝到这会儿还没有吃上东西呢,我去把先前做的松子百合酥拿一些来,你让厨房那边准备热水,让他洗个澡去去寒,免得他感冒了回头圣女再迁怒你。”
如黛缩了缩脖子,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如烟,你说那孩子到底什么来路?云落和紫妍是不是来……”
“慎言。”如烟瞪了她一眼,四下看了看才道:“管他什么来路,你只要知道圣女看重他就是了。”
如黛向来都是听如烟的,见状,便也不再说什么,乖乖去准备热水了。
房间里,花朝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阿宝,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之前和清宁莺时一起玩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见阿宝要玩过躲猫猫,而且怎么就刚好性格谨慎的如烟被支开了,留下了性格马虎一些的如黛?
感觉到花朝若有所思的视线,阿宝感觉自己的皮一下子绷紧了。
刚好这时如烟来敲门,“圣女,阿宝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我将之前做的松子百合酥拿了一些来,给他吃一些垫垫吧。”
阿宝眼睛一亮,赶紧趁机从花朝的怀里跳了下来,伸手从碟子里拿松子百合酥。
看着阿宝狼吞虎咽的样子,花展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摇摇头暗笑自己整日里疑神疑鬼多了,竟连阿宝都疑上。阿宝还是个孩子,最多是比别的孩子更聪明伶俐一些罢了,又有什么可疑之处呢?
感觉到花朝不再用那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自己,阿宝悄悄吁了一口气,然后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吃过之后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洗得粉嘟嘟的阿宝打了个哈欠,憨态可掬地揉了揉眼睛,表示自己困了。
花朝看着他自己爬上小床躺下,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开始发出小猫一样的呼噜声,替他掖了掖被子,起身走了。
待她走后,阿宝才睁开眼睛。
刚刚他趁着花朝不在将整个瑶池仙庄打探了一番,可惜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瑶池圣母,应该是去和花朝一起去那个宴客的大厅了。毕竟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确认那位瑶池圣母是不是当年西王母的侍婢苏妙阳,因此他还得找个机会见一见那瑶池圣母才行。
阿宝躺在床上琢磨着怎么才能见到瑶池圣母,却不知道这个机会马上就来了,而且都不用他费尽心机,而是那瑶池圣母主动召见。
四、暗夜刺客
花朝不知道她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要护着的孩子正打着要见一见苏妙阳的主意,她把阿宝的事放下,心里想着在晚宴上见到袁秦的事情,越想越头疼,对他不听劝告一定要来淌混水的行为实在是无力。
睡到半夜的时候,花朝突然睁开眼睛,身子微微一侧,便见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将她的枕头划作了两半,若非她闪躲及时,此时只怕早已经身首分离。
来者一身夜行衣,戴着头罩和面罩,只露出一只眼睛,他见一击未成似乎有些错愕,想来没有料到本该睡着的人竟然躲开了他的剑,然而只是一瞬间,他便再度袭来,花朝后退几步,一把抓起抽屉中的流星锤砸了过去。
流星锤来势汹汹,那人匆忙举剑去挡,然而流星锤遇剑之后去势未停,竟是直接连着那被砸弯的剑刃一并砸入那人胸口,那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拔腿要逃,却惊恐地感觉自己背后仿佛被蛛丝粘住了似的,竟是举步维艰,他回过头,便见那少女正抬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没有金刚钻又岂敢揽那瓷器活,他既然胆敢接了这个任务潜入如今声名正盛的瑶池仙庄来刺杀这位圣女,自然身手也并非泛泛,可是大风大浪里闯过,他没有料到自己竟然在这个看起来弱质纤纤的女子手下毫无反抗之力。
他挣扎了几下都没有办法挪动一步,惊恐之下,他终于开口道:“这是什么功夫?”
什么功夫?花朝想了想,想起了慕容先生给的那本手抄本上的四个字,道:“风怜秋水。”
听到这四个字,那人似乎一怔,眼中飞快地闪过贪婪之色。
“你听过这个名字?”花朝察觉到他眼中的异样,眯了眯眼睛,问。
那人一惊,忙飞快地摇头。
“你在骗我。”花朝淡淡地道,十分笃定的语气。
那人吞咽了一口口水,知道逃不过,只得道:“风怜秋水是江湖人人向往的武林绝学,我当然听过,当年月洗楼的守月便是凭着这本秘籍横行江湖,成为江湖第一高手,守月失踪之后这秘籍几度失传,而这秘籍每一回出现都必搅得江湖一片血雨腥风,最近一次出现也是十多年前了……”说着,大约是风怜秋水的诱惑实在太大,竟是明知死到临头,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知怎么会在你手中?”
花朝并不理会他的试探,压下心头的惊讶,继续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这一次,那人闭口不言。
花朝一挥袖,那人只觉脸上一凉,面罩已经被掀开,露出一张堪称年轻英俊的脸来,花朝在今天的晚宴上见过他,当时他坐在来参加流霞宴的少侠中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想了想,上前点了他的穴,动作有些生疏,点穴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忡,这点穴之术还是当年在青阳镇的时候跟阿娘学的,只是学过,却从来也没有施展过,今日凭着记忆倒也没有出错。
见他已经动弹不得,花朝伸手自他被流星锤砸得微微凹陷的怀中摸出了一张染了血的请帖,苏妙阳一向谨慎,此次流霞宴发出的请帖均核对过被邀请人的姓名以及身家出处,她打开一看,请帖上写着“莫家庄莫秋”。
“你是莫秋?”花朝抬头看向他,想了想,又道:“还是说……你不是莫秋,真正的莫秋已经命丧于你手了?”
那人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
花朝不确定他是真的莫秋,还是被冒名顶替了,又问,“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那人还是不答。
花朝蹙了蹙眉,正想着该怎么令他开口的时候,却见那人突然七窍流血,“砰”地一声倒地不起了。
那人倒在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声,似乎终于惊动了外面的人,门被大力喘开,莺时一脸惊慌地闯了进来,“圣女,你没事吧!”话音未落,便见花朝正站在房间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她的脚下,躺着一个胸口凹陷七窍流血,看起来惨不忍睹的男人,不由得呆愣住。
“其他人呢?”花朝问。
莺时一怔,才下意识解释道:“似乎是都被迷晕了,我有些功夫底子,醒得比较早……”
花朝点点头,也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只道:“你过来看看他怎么了。”
莺时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上下检查了一遍,看到那仿佛被什么砸到凹陷的胸口时,不由得一愣,这一击力道惊人,扪心自问他都未必能做到,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才道:“应该是个杀手或者死士,服毒自尽的,已经死透了,没什么明显的标志能证明身份。”
“为什么说是杀手或者死士?”
“这些杀手和死士一般牙中会埋有毒丸,一旦刺杀失败又担心熬不过重刑,便会咬碎毒丸自尽。”莺时解释完,又下意识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不由得看了花朝一眼,暗自懊恼。
花朝仿佛没有察觉什么,只点点头,吩咐道:“处理干净点,我不希望有除了你之外的人知道这里有人来过。”
“是。”莺时没有问为什么。
花朝弯了弯唇,竟是仿佛赞许般对他笑了一下。
莺时心中一跳,有些受宠若惊起来,赶紧低头手脚利落地替她清理了现场,低头一瞬间,视线刚好对上尸体胸口处的凹陷……这位圣女大人果然有很多秘密的样子啊。
莺时打扫屋子的时候,花朝去了隔壁阿宝睡的那间屋子,阿宝好端端睡在床上,小小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花朝还是有些担心他受了迷药的影响,微微蹙了眉。
“那杀手的目标是你,这迷药只是让他睡得沉了一些,没什么大碍的。”莺时打扫完屋子,见花朝坐在阿宝床边蹙着眉头的样子,上前轻声道。
花朝对这些不了解,见莺时一副懂得很多的样子,估且信了,起身替他掖了掖被子,走出了阿宝的房间。
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阿宝睁开眼睛,本该一片清澈的眼眸漆黑一片。
花朝修习的竟然是风怜秋水?
似乎很有意思的样子呢。
五、擂台比武始
花朝回到床上躺下,到底是刚刚经历了一番堪称惊心动魄的刺杀,花朝久久没有睡着。
会是谁要杀她?
思来想去,与她结下深仇,并且有能力请来杀手的……似乎只有紫玉阁了?而紫玉阁中最恨不得她死的,大概便是梅白依了吧。
花朝回忆起之前与那杀手对战的情形,这是她修习了风怜秋水之后头一次同人交手,这种感觉有些新奇。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子,扰人清梦,花朝抬手一挥,层层叠叠的帐幔落下,挡住了朦朦的月光,花朝闭上眼,想起慕容先生当日将这秘籍交给她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本秘籍乃是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切记万万不可现于人前。
她原是当笑话听的,只是……看那杀手听说“风怜秋水”后那贪婪的模样,这些话竟然是真的不成?
一夜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第二日早晨起来,如烟的模样似有些忐忑,昨晚轮到她守夜,可是后半夜竟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心中忐忑之余又有些犹疑,毕竟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在守夜之时睡死的情况,但犹疑归犹疑,到底是不敢说出来的。
花朝还是有些担心阿宝的情况,见到阿宝依然蹦蹦跳跳活力十足,早膳还多吃了半个包子,顿时放心不少。
看来的确如莺时所说,那迷药对人并没有什么害处。
早膳过后,正梳妆,苏妙阳便差人送来了流霞剑。花朝这才想起昨天晚宴上苏妙阳说过要让她来主持接下来的流霞宴,私下里苏妙阳也同她推心置腹了一番,说是让她借此机会与那些少侠接触一番,好挑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对于这个说法花朝其实是嗤之以鼻的,但苏妙阳既然这样说了,休管她打着什么主意,这个过场她还是要走的,何况今天是流霞宴开始的头一日,这个面子怎么样都要给的。
见阿宝一脸好奇地盯着那流霞剑看,花朝心里一软,这样年纪的孩子正是好动的年纪,整日里将他关在院子里着实可怜,当初在青阳镇的时候他可是整日里走东家串西家,跟个皮猴似的没一刻消停。
可若是将他一起带去演武场那边看比武吧,又担心被袁秦看到,再生出许多麻烦和事端来。若是被苏妙阳知道阿宝是她在青阳镇认识的孩子,阿宝的处境就危险了。
“阿宝,我等会儿要出去一趟,让莺时留下陪你玩好吗?”花朝蹲下身,与他平视,看着他道。
阿宝其实并不喜欢和莺时打交道,尤其他心里正打着要找机会去见一见瑶池圣母的主意呢,比起看不出深浅难以应付的莺时,他倒更喜欢比较好忽悠的清宁,但是想起昨天花朝若有所思的眼神,他又觉得不能再挑三捡四引起她的怀疑了。
于是,他点点头,十分乖巧地道:“好。”
“注意安全,不要再调皮躲得大家找不到了。”花朝捏捏他的小鼻子,笑着嘱咐道。
阿宝嘟起小嘴,“好。”
花朝这才起身,看了莺时一眼,吩咐清宁抱上流霞剑一起去演武场。
被点到名的清宁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这可是圣女头一回弃莺时不用,而用他呢,顿时有种争宠有望的错觉啊!
临走,花朝依然留下了如烟和如黛,带上了云落和紫妍,既然知道她们是奉了苏妙阳的命令冲着阿宝来的,那她定然是不会让她们留下和阿宝独处的。
演武场在西院,占地很广,此时已经布置了大大的擂台,擂台之上搭建了一个精致的看台,远看像一座小小的绣楼。
花朝到的时候,擂台上已经有人在热身了。
那在擂台上热身的,也是个熟人,看到花朝过来,他笑盈盈地站在擂台之上,遥遥对她作了一揖,礼数周到,温文尔雅。
周文韬。
对这位青越派少主,花朝对他的评价只有八个字: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当时在青阳镇的时候还蛮有几分可爱的少年意气,如今却是丁点不剩,俨然一个老江湖,变化之快、变化之大,令人都不敢认了……又也许,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呢?
花朝轻轻瞥了他一眼,便漠然挪开了视线,在云落和紫妍的搀扶下走上看台坐下。
被彻底无视了的周文韬也不恼,只笑着摸了摸鼻子,连袁秦都没有得了她的好脸,他又算哪根葱呢,更何况他当初可是将这位圣女大人得罪得不轻,如今她没有报复回来已经是十分善良大度了。
坐在看台之上,几乎可以将整个演武场一览无余,花朝让清宁将抱在怀里的流霞剑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示意比武开始。
有美人,有名剑,即便美人面无表情看起来高不可攀,也没有扫了大家的热情,第一场比武是青越派周文韬对战苍秀派俞参,输的人将被淘汰出瑶池仙庄。
擂台上的比斗很激烈,花朝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擂台下面,台下也围坐着许多观战的人,因为是第一场比武,几乎所有参加流霞宴的人都到齐了,那位心宽体胖的景王爷也在,但似乎并没有人发现他们之间少了一个人。
花朝跳过那几张熟面孔,目光若有所思地在那些陌生的面孔上一一扫过,心里思量着不知这些人中可还有冒名顶替来的杀手?
想着,又将视线放回了擂台上,这位苍秀派的俞参,又是否是本人呢?
不过很快,这个问题就不再困扰她了,因为周文韬已经将俞参打落到了台下。
这一局,周文韬胜,俞参则将被淘汰出庄。
接下来对战的两人都是生面孔,最后是身形略矮的那位胜了这一局。
花朝的视线落在那个得胜者的身上,身为男子他的身形稍稍单薄了些,一张脸倒是清俊得很。
“他叫什么?”花朝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开口问道。
闻言,清宁赶紧低头翻了翻手中的名帖,“此人名叫邱柏,是个无门无派的江湖游侠。”说完,他下意识看了花朝一眼,便见花朝正毫不避讳地在盯着那邱柏看。
……这是入了圣女的眼了?
接下来的比试花朝都看得心不在焉,连名动江湖的玉面公子秦千越出手都没有能够引起她的注意,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坐在角落里那个即使赢了一场比赛也依然毫无存在的瘦小男子身上。
江南秦家的大公子秦千越,这在江湖上几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传说,东流镇赌坊设下的赌局里,他是这次流霞宴最后得胜呼声最高的那一个。他一上台,几乎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包括一直盯着花朝的袁秦和傅无伤,毕竟这可是他们此次在流霞宴上的劲敌。
可是花朝还在看那个名不见经传且存在感极弱的邱柏。
坐在角落里的邱柏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花朝如影随形的视线,看了过来。
花朝见他看了过来,对上他的视线,竟是弯起唇冲她嫣然一笑,孰料邱柏非但没有被圣女加以青眼的惊喜,反倒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缩回了视线。
见状,花朝不以为忤,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深了。
秦千越跃身跳上擂台的时候,看了一眼看台上的花朝,她在盯着角落里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看。
秦千越一脚将对手踹下了擂台,又看了一眼看台上的花朝,她在对着角落里那个瘦小的男子笑。
饶是堂堂玉面公子秦千越不禁也有些郁闷了,是他最近魅力变弱了吗?竟是全然被无视了。
圣女稀罕的笑容让本来坐在角落里不甚惹人注意的邱柏变在了众矢之的,他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恨不得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心里对于那位高高坐在看台上故意给她惹事的圣女越发的恼怒了,他甚至觉得她是不是已经认出他是谁了。
这个想法让他如坐针毡起来,又坐了一阵,找个机会提前退场了。
花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眸色深深。
正在花朝盯着那个离开的背影看的时候,清宁的声音响了起来,“下一场是白湖山庄傅无伤和青阳镇袁秦。”
……这么巧?这两人竟然对上了?
花朝蹙眉看向擂台,正对上了袁秦的视线,这个曾经意气纷发的少年看起来似乎成长了许多,他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有种莫名的坚定。
……他这是又擅自决定了什么?
六、莺时的怀疑
另一边,傅无伤只瞥了花朝一眼,便收回视线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袁秦,眼中是少有的郑重,虽然看不上这个冲动无脑的家伙,可这个家伙的身手却不容小觑。
袁秦终于收回了盯在花朝身上的视线,拔出了腰间的剑。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轻鸣,略过剑柄上镶嵌的那些略显浮夸的宝石不提,那剑身看起来无比的锋利,且散发着沉沉的寒芒,剑锋处隐隐透着暗红的血色,仿佛曾经饱饮了无数的鲜血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许多人的眼光变得复杂起来。
青罗剑,比流霞剑排名更靠前的宝剑。
袁秦手执青罗剑,冷冷看向自己的对手。
对于傅无伤此人,他向来没有什么好感,一个除了出身之外一无是处的纨绔公子,明明已经有了未婚妻,还一再来招惹花朝,之前还那样卑鄙地借机将他打得全身是伤,更何况有传言说这次流霞宴其实是比武招亲,意在给花朝选婿,如今简直是新仇旧恨交加在了一起。
今日太阳很好,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院子里堆的大雪人也没了形状,慢慢耷拉了下来,原本可爱的模样起了变化,看起来竟有些狰狞可怖起来。
阿宝却仿佛很感兴趣似的,开始在那半融化的雪人身上涂涂改改,塑造出了一个形状更恶心的东西。
莺时拢着袖子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阿宝在那雪人身上东戳戳西抠抠,“这是什么?”
“雪人啊。”
“好丑。”莺时嫌弃脸。
阿宝回头看他一眼,怪吞吞地道:“人有漂亮的,也有丑陋的,雪人也有啊。”
莺时失笑,“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阿宝不搭理他了,继续塑造自己的雪人。
莺时凑上前在他身边蹲下,冷不丁问,“昨天晚上你真的躲在那个树洞里吗?”
“是啊。”阿宝随口答。
“可是我之前查看过那个树洞,那里明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呢。”莺时轻声道:“结果刚好如烟经过那里的时候,就听到里头传来声音,然后发现你躲在里面睡觉,为什么呢?”
阿宝瞥了他一眼,忽然咧嘴一笑,道:“大概是你老眼昏花吧。”
莺时被噎了一下,正打算继续旁敲侧击着再问两句,却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响动,如烟和如黛一脸惶恐地迎了一个人进来,莺时回头一看,下意识蹙了蹙眉,来的是瑶池圣母的心腹,茜娘。
这个时候圣女不在,她来干什么?
莺时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八成是冲着阿宝来的。
正思索着,见茜娘看了过来,莺时忙站了起来,貌似恭敬地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好久不见,莺时在圣女这里可还习惯?”茜娘忙伸手扶起他,看着他的脸,一脸关切地询问。
“托您的福。”感觉到她的指尖轻轻地抠了一下他的掌心,莺时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道:“圣女大人去演武场主持流霞宴了,您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来找圣女的,是圣母要见见这个孩子。”茜娘有些失落地收回空空如也的手,看向一旁玩雪人的孩子,道。
阿宝正给雪人捏鼻子的小手微微一顿,幸福来得太快简直猝不及防啊,他正想见见那瑶池圣母呢,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莺时闻言却是心里一紧,面上露出了迟疑之色,“可是圣女临走前嘱咐了我要好好看着阿宝的。”
听到“阿宝”这两个名字,茜娘眯着眼睛看了阿宝一眼,才道:“这是圣母的命令,圣女回来也不会怪罪你的。”
“可是……”莺时张了张嘴。
“莺时。”茜娘突然看向他,打断了他的话,意味深长地道:“你要明白,在这瑶池仙庄里到底该听谁的话。”
见莺时还要废话,阿宝站起身一把推倒了那个被他折腾得奇形怪状的雪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茜娘道:“圣母要见我吗?”
茜娘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那快带我去啊。”阿宝拍拍小手,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
茜娘倒是被他这迫不及待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掐了掐他的小脸蛋,“倒真是个会讨人喜欢的,难怪圣女那么宠着。”
一样是捏小脸,花朝的手柔柔的轻轻的,比摸一摸重不了多少,可是茜娘这一掐,阿宝粉嫩嫩的腮帮子上便留下了两个红色的指头印子,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仰着小脸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茜娘心里头划过一丝怪异之感,这瑶池仙庄里的人一个个都想奉承圣母不假,可这并不包括地下密室里关着的那些血蛊,他们生不如死地活着,一个个怨气冲天,若是得了机会怕是恨不能将圣母生吞活剥了的。
可是眼前这个被圣女挑中准备炼制成蛊王的孩子却仿佛毫无怨念一般,非但如此,听到圣母召见竟然还一副欢欣雀跃的样子,似乎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险恶似的……
见眼前这半老徐娘一样的妇人一脸审视地看着自己,阿宝眨巴眨巴大眼睛,天真无邪地冲她笑了一下。
茜娘回过神来,看着这孩子稚嫩的面孔和天真无邪的笑容,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这孩子是最近才被送入圣殿的,还没有见识过那些手段,年纪又小,不懂得恐惧和怨恨也正常。
放下了心里的疑虑,茜娘倒是一脸和气地对阿宝笑了笑,“走吧。”
阿宝得偿所愿,开开心心地迈着小短腿跟着茜娘走了。
莺时有些头疼地看着茜娘带着阿宝走远,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如烟和如黛姐妹俩,他揉了揉额头,道:“我去一趟演武场。”
如烟一脸郑重地点头,“我们在这里守着。”
莺时便一路小跑去了演武场,站在他现在的立场,若是和代表着瑶池圣母的茜娘正面怼上,只怕这瑶池仙庄他就待不下去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通知那位圣女做些补救,只是没有能保护好阿宝,只怕他在圣女那里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好感这一下要全败光了。
但他有种感觉,一切仿佛就要水落石出了,而那个叫阿宝的孩子,就是那把最关键的钥匙。
一个离奇出现在瑶池仙庄的、不知道是何种身份的孩子……和那些失踪的孩子,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亦或者,阿宝也是失踪的孩子之一?
七、是她
演武场的擂台上比斗正酣,傅无伤已经显出了颓势,身上挂了不少的彩,这大概是他从瑶池仙庄逃出来之后经历过的最惨烈的一次打斗了。
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
甚至为了防止晕血穿了一袭黑衣,他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不太好看,甚至有些狼狈,他不怕出丑,但不能认输。
咳出一口血来,他面无表情伸手抹去,冰冷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袁秦。
“你认输吧。”袁秦盯着面色微白的傅无伤,冷声道。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稳稳占据着上风,但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其实是十分惊惧的,这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公子,明明已经被他打得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为何还会有这般凛冽而恐怖的眼神,竟仿佛是从修罗场中修炼出的恶煞一般……
看着他眼中汹涌的战意,竟让袁秦有种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正面他气势压力的自己才能体会到,袁秦紧紧握着手中的青罗剑,仿佛这剑可以给他力量一般,“你不是我的对手,这样死撑着有意思?”
傅无伤的回答是面无表情地提前便刺……
看台上,花朝的注意力原是放在袁秦身上的,可是渐渐的,她的目光却挪到了狼狈不堪的傅无伤身上,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衣着光鲜,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都说他是受不得一点苦的纨绔公子,可是这个有晕血症公子此时却浑身浴血,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手,是因为不敢看自己身上的血吗?
……就那么想要流霞剑?
花朝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圣女。”一旁,清宁上前,弯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像是莺时来了。”
明明圣女让他留在院子里,可是竟敢擅离职守,清宁在心底冷哼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告状。
花朝抬头一看,果然远远地便见莺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皱了眉,猛地站了起来。
云落和紫妍对视了一眼,她们可不是清宁那个蠢货,对于莺时这个时间过来的原因心知肚明。
“圣女,比武还没有结束,您不能……”云落上前一步,轻声劝道。
花朝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提着裙摆大步走下了看台。
擂台上,傅无伤感觉压力倍增,眼见着袁秦又一剑斩来,他举剑去挡,早已经被青罗剑斩出了几道口子的剑身应声而断,袁秦手持青罗剑,毫无阻挡地一剑刺入他的肩头,然后一脚将他踹下来了擂台。
赢了傅无伤,袁秦神清气爽,什么气势什么压力都不过是绣花枕头,输赢还是要看真功夫啊,得意地想着,他下意识去看花朝。
看台上空空如也,花朝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袁秦怔了一下,脸上喜悦的表情一下子淡了。
傅无伤摔下擂台,伤得不轻,他咳出一大口血,知道自己还是输了。
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明明很想做到一件事,可却依然无能为力。
上一回,是花朝在他面前被花暮带回瑶池仙庄……
他苦笑了一下,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那厢,花朝已经无暇去看擂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她匆匆迎上莺时,“发生什么事了?”
莺时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道:“阿宝被茜娘带走了,说是圣母要见他。”
花朝一下子沉了脸,提起裙摆便走。
“圣女,圣女!擂台比武还没有结束,您不能走!”云落和紫妍匆匆追了过来,一脸急切地挡住了花朝。
“让开。”花朝冷冷道。
“可是圣女……”云落话还没有说完,花朝已经一脚将她踹开了。
花朝向来力大,即便没有使用内力,也一脚将云落踹出去好远。
紫妍面色惨白地看着被踹得生死不知的云落,眼睁睁看着花朝走远,再没敢上前阻拦。
香气氤氲的大殿,正中的台阶上摆着一张美人榻,榻上铺着雪白的狐狸皮,那狐狸的头部保存得十分完美,栩栩如生。此时,一个宫装美人正慵懒地半倚在那美人榻上,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抚摩着那尖尖的狐耳。
阿宝跪在地上,仰着脑袋,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女人看,袖管中的小手倏地地收紧。
不会错的,就是这张脸,和爷爷画的那张画像一模一样。
她就是妙言。
当年西王母身边的侍婢妙言。
可是……如果她是妙言的话,为什么她仍然是这副青春年少的模样?明明她应该和他的爷爷是一辈人。莫非她其实只是妙言的后人?还是说……当真像江湖传言的一样,瑶池仙庄里有着令人长生不老的秘药?
袖管中的小手神经质地动了动,长生不老的秘药?……和他现在这副长不大的鬼样子仿佛有异曲同工之妙呢?此行……他似乎会有些意外的收获啊。
仿佛越来越有趣了呢。
“放肆!”见阿宝仰着脑袋,毫不避讳地呆呆地盯着瑶池圣母看,茜娘抬手便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阿宝似乎被吓着了,下意识躲了一下,那一鞭子正好落在了他身上,好在衣服穿得厚实,那一鞭子抽得他身上的小棉袄豁了个口头,露出里头洁白的棉絮来。
茜娘见状,又一鞭子甩了过去。
“好了好了,小心打坏了回头花朝找你算帐。”苏妙阳摆摆手道。
茜娘闻言,忙应了一声是,收了鞭子退到一旁。
苏妙阳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阿宝,柔声问道:“你叫阿宝?”
“嗯。”阿宝仿佛被吓坏了,可怜巴巴地点点头,眼泪盈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看起来十分惹人疼。
“倒是个讨人喜欢的,难怪花朝那么宠着。”苏妙阳微笑着冲他招招手,“来,走近点我看看。”
阿宝乖乖站起身,迈着小短腿爬上了台阶。
苏妙阳笑了笑,抬手托起了他的小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她一双眼睛毒辣得很,一眼瞧出这孩子的根骨是真的相当不错,若是在外头怕也是要被一些大门大派收入门墙的。
只是如今见到这个孩子,苏妙阳便越发摸不清花朝究竟想干什么了?莫非她真的只是想给自己炼制出一只蛊王来?虽然从茜娘的口中知道花朝挑选了一个无害的孩子,虽然后来让茜娘大手笔地送去了许多药材,可是事实上在见到这个孩子之前,苏妙阳对于花朝想要炼制蛊王的说法还是存疑的。
可如今,她忍不住想,莫非花朝当真是想炼制出一个蛊王来。
想起曾经那只功败垂成的人形蛊王,苏妙阳便难得有了一些扼腕之感。
人形蛊王啊,当初她花费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上好的药材,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成功了。人形蛊王可不仅仅是给花朝进补用的,那只人形蛊王可是真真切切从无数场厮杀中存活下来的,当初若不是花朝带着那只快要炼制成功的蛊王逃离了瑶池仙庄,她现在又何需汲汲营营地与傅正阳那老头子虚与委蛇,早就一统江湖了。
武林盟主这个位置又哪里轮得到傅正阳那个老头子来当。
当年……那个女人可也是当了武林盟主的呢,苏妙阳打从心底不想承认自己不如那个女人,毕竟现在坐拥整个瑶池仙庄说一不二的人,是她苏妙阳。
连她死后唯一留下的女儿,也只能屈居她之下,为她所用。
思绪放飞,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轻轻地托着他小小的下巴,轻轻摩挲着,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苏妙阳看着眼前小小的阿宝,犹如在看自己的所有物。
这样的根骨,这样的底子,即便不如当初那只从厮杀中历练出来的蛊王,可若是真的炼制成功了,那也是很值得期待的啊……
被苏妙阳那如同打量死物的眼神打量着,阿宝丝毫没有感觉到惧怕,反而借着这个姿势顺势仰着小脸,就近认真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看了又看,心道果然和爷爷画的那个妙言一模一样啊。
唯一不同的是,爷爷画中的那个妙言看起来温柔恭顺,可是眼前这个号称瑶池圣母的女人慵懒的表象下,是不可一世的狂傲和野心。
大殿熏着香,眼前这个女人身上的衣服也是熏过香的,可是离得近了,他却在她身上闻到了一种奇异的、腐朽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真难闻啊。
八、邱柏
见眼前这个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被他盯得久了,竟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苏妙阳扬了扬眉,忽然凑近了他,笑着问,“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声音慵懒,吐气如兰。
可惜掩不住其中的腐臭味。
“你好看啊。”阿宝眨巴了一下亮晶晶的眼睛,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孩子嘴里总是没有假话的,苏妙阳被逗笑了,“小嘴真甜,你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
阿宝摇摇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道:“不记得了。”
苏妙阳看了看他,确认他应该没有说假话,这样小的年纪又受了一番惊吓,记不住事应该也正常。
花朝闯进大殿之时,便见阿宝正被苏妙阳托着下巴打量,不由得心中一紧,声音也带了一些怒气,“姑姑,你在干什么?”
苏妙阳扬了扬眉,笑道:“你不在演武场主持流霞宴,怎么来找姑姑了?”
“阿宝,过来。”花朝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阿宝,道。
阿宝听到花朝的声音,动了动,想要挣脱开苏妙阳的手,好在苏妙阳也没有想要怎么样,她松开手,身子柔若无骨地靠在美人榻上,笑眯眯地看着阿宝跑下了台阶,躲到了花朝的身边,才道:“瞧你这紧张的样子,姑姑不过是好奇想见见这孩子,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花朝低头看了看阿宝,见他身上新换的小棉袄上破了一道口子,里头的棉絮都露了出来,一看就是被鞭打的痕迹,不由得心生怒气,冷冷看向一旁的茜娘。
茜娘被她看得瑟缩了一下,默默跪了下来。
“若是姑姑不想这件事情出什么差错,希望你不要再插手这孩子的事情了。”花朝怕吓着阿宝,没有提起蛊王之类的事情,只抬头看向坐在美人榻上的苏妙阳,委婉地道。
苏妙阳见她当真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笑着道:“别恼了,我不插手就是。”
花朝没再说什么,只福了福身,牵着阿宝的手走了。
出了大殿,阿宝侧过头看了一眼花朝,见她面色仍然不大好看的样子,晃了晃她的手。
花朝侧头看向他,“怎么了?”
阿宝讨好地冲她笑了一下,“别担心,我没事。”
花朝心里一软,又内疚没有保护好他,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阿宝往常是惯会享受的,在青阳镇的时候也明目张胆地接受花朝的亲亲抱抱,引来旁人一片嫉妒。
毕竟花朝可是青阳镇第一美人呢,除了他还有哪个男人能有此殊荣。
可是此时,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些小小的别扭。
于是回去的路上,阿宝静静地趴在她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回去之后,花朝在阿宝十分别扭的视线里解开他的衣服,亲自仔细检查了一番,见那一鞭子果真只是打在了棉袄上,并未伤着他,才放下心来。
“都说了我没事啊。”阿宝拢起衣领,红着小脸嘟囔。
“不看一下怎么放心。”花朝正想捏捏他的小脸,却发现他脸上有两个不太明显的指头印子,又蹙了眉,“脸上是怎么回事?”
“茜娘说阿宝可爱,便捏了捏他的脸,可能下手有些重。”一旁的如烟小声道,因为没有保护好阿宝,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僵,大家担心圣女怪罪,态度都比往日更小心了一些。
花朝眼中一冷。
好在算是有惊无险,阿宝也没受什么惊吓,精神头很好,很快就拉着清宁去院子里玩了。
花朝倒有些意外比起嘴甜会玩的莺时,阿宝更喜欢拉着清宁玩。
下午的时候,苏妙阳遣人送来了两个新的女侍,云落和紫妍再没有回来过这个院子,这两个新来的女侍花朝则是见都没见,直接打发到外院去了。
晚上莺时回来说这流霞宴头一日,便淘汰了七个人出去,可谓效率惊人。
花朝对此淡淡的,第二日干脆没有去演武场,只让莺时捧着流霞剑去了。
莺时对此只能苦笑,这可不是好差事,可是谁让阿宝更喜欢清宁陪着他玩呢,尤其还是他保护阿宝不力在先。
外头院子里,阿宝正拉着清宁一起玩泥巴,看着性格腼腆的清宁被阿宝抹了一脸泥变成了大花脸,连花朝都有些忍俊不禁,总算弄明白了,阿宝这哪是喜欢和清宁玩,他根本就是喜欢玩清宁。
既然苏妙阳已经见过阿宝,且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花朝反而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于是她打算去西院客房见见昨日赢了一场的邱柏。
她改过了名帖,今天没有安排他的比赛。
嘱咐清宁好好守着阿宝,花朝留下如烟,只带了如黛出门。
此次来瑶池仙庄参加流霞宴的公子们都被安排在了西院客房,各安排了两名侍女伺候起居,花朝很快找到了邱柏的房间。
邱柏并不在房间里,只有两个侍女守在门口打瞌睡,见到圣女,两人一下子被吓醒了。
“邱公子呢?”花朝问。
两个侍女中胆子较大一些的赶紧道:“回禀圣女,邱公子用过早膳便出去了。”
“去哪了?”
“这……奴婢不知。”
花朝见问不出什么来,便踏进房间看了看,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花朝也没有想着可以这么快发现什么,因此也并未失望。
不过……难道他为了避开她去了演武场吗?今日开始可是加了自由挑战呢,原以为这条规则可以让他为了避开被自由挑战而留在房间里,结果竟然还是出去了啊。
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呢。
“圣女有什么话要转告邱公子的吗?”刚先那个胆大一些的侍女以为圣女对住在这间房的邱柏另眼相待了,忙机灵地问。
花朝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她惴惴地垂下头去,才勾起唇角,道:“告知邱公子我来看过他就好。”顿了顿,又看向另一名侍女道:“好好看着邱公子,有什么不妥可以随时来回禀我。”
两人忙齐齐应了一声,屏息待花朝走了,才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吁了一口气。
“秋葵,你说圣女是不是看中邱公子了?”先前那个胆子大些的侍女嘀咕。
秋葵垂头想了想,才道:“香枝,你不觉得圣女后面那句话怪怪的吗?”
好好看着邱公子,有什么不妥随时来回禀?
……到底邱公子会有什么不妥之处?
“也是哦……”香枝琢磨了一下,也琢磨出不对来了,想了想,又试探着道:“会不会是圣女要好好考察邱公子一番?”
似乎也可以这么想,但秋葵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花朝离开邱柏的房间之后,并没有回去,而站在门口的走廊上,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间。
“那里住的是景王爷。”如黛上前,轻声道。
花朝点点头,走了过去。
九、景王
今天的比武名帖上,也没有景王,不过和邱柏不同,这个时候他倒是哪儿都没有去,正待在房间里大快朵颐。
显然瑶池仙庄的饭食和各式水果点心都颇合他的心意。
见到花朝,景王怔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惊讶,虽然惊讶,但良好的教养使然,他还是擦了擦嘴和双手,动作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朝花朝拱了拱手,颇为有礼的样子。
“圣女怎么有空到本王这里来了?”景王笑呵呵地问,双层的下巴一笑十分喜气面善的样子。
虽然他喜欢美人,喜欢追着梅白依跑,但他也并非是没有自知之明之辈,虽然他是王爷,但以他现在这副尊容,这位圣女不大可能没有看中相貌堂堂身家亦是不菲的秦千越,反倒看上他了。
“王爷是贵客嘛,自然是要来慰问一番的。”花朝微微一笑,“瑶池仙庄里风景不错,虽是冬日,可也有百花齐放之景,王爷为何不出去走动走动?”
“让圣女见笑,本王实在是除了口腹之欲……再别无其他爱好,更何况贵庄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景王笑眯眯地摆摆手,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这大冬天的即便是皇宫里也未必能有这么多鲜果,各种稀罕的吃食也是不胜枚举,真是大饱口福,只可惜离了这里就吃不着了,想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王爷为何叹气?可是有人怠慢了您?”
“非也非也,本王只是忽然想到这么多好吃的,离开瑶池仙庄怕是不容易吃到了。”景王说着,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见花朝微笑着看着自己,不禁老脸一红,搓搓手道:“不瞒你说,我武功平平,怕是连傅无伤那小子都比不上,你看傅无伤都被一脚踹下擂台了,我要是上去,能有好吗?”说着,话音一转,胖乎乎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些喜滋滋地神采来,“不过本王这人吧,运气好,你看,这连着两日了都没有排上我上台比试,说不定我还能多待两天,多吃两口好吃的。”
“王爷真是风趣。”花朝微笑,自然不可能是运气好,名帖是她安排的,跟运气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不想让这位景王爷这么快就离开瑶池仙庄罢了,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个大人物,她还想着要借他的势呢,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他离开。
“本王没什么旁的优点,就是老实,皇兄也就是喜欢本王这一点。”景王很有自知之明地道。
“恕我直言,王爷既然对自己的身手并没有什么信心,为什么还要来参加流霞宴呢?”花朝笑了笑,忽然问。
景王顿了顿,摸摸后脑勺,哈哈干笑两声,“来开开眼界嘛,你看,这不就大饱口福了。”
花朝微笑不语。
“圣女心直口快,那本王也有个问题不吐不快了啊。”景王忽然道。
“王爷直言无妨。”
“圣女就是本王在紫玉阁见过的那位花朝姑娘吧。”景王看着她,胖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忽然闪这一道灼灼逼人的光。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啊。”花朝微笑着道。
景王看着眼前微笑的瑶池圣女,忽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人生真是际遇无常啊。”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寒酸的乡下姑娘竟然就变成了瑶池仙庄里尊贵的圣女了呢,也难怪梅姑娘会一时没办法接受了。
更何况梅姑娘还遭逢大变,这瑶池仙庄又和她母亲的死有关,只可怜了那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姑娘,如今竟是一头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想到这里景王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花朝只稍稍坐了一阵,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还笑盈盈地劝了一句,“这瑶池仙庄中有趣的地方还是很多的,王爷有空不妨逛上一逛,想必会不虚此行的。”
说着,福了福身,走了。
“圣女。”身后,景王忽然道。
花朝回头看向他,“王爷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景王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圣女见笑,天下皆知本王心仪紫玉阁的梅姑娘,若将来有一日梅姑娘冒犯了你,还请圣女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花朝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也没说应不应,便转身走了。
身后,景王眸色沉沉。
花朝站在走廊上,又望了对面邱柏的房间一眼,香枝和秋葵正里里外外地忙碌着,还未见邱柏回来。
想起刚刚景王那一番话,忍不住轻轻一哂。
这景王,并非是如他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脑满肥肠的蠢人啊。
若真是蠢人,死在宫廷倾轧中的王子王孙不知凡几,他又如何能当成今日这逍遥自在的富贵闲王,并且还深得两朝帝王之宠。
十、对比产生幸福
虽然没有见到邱柏,但见到景王倒也不算白跑一趟,花朝正准备折返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假山后面有人在讲话。
“此次流霞宴的魁首只怕是江南秦府那位玉面公子无疑了……”
“秦千越的那位小表弟也非善茬啊,青罗剑一出,谁能抵挡?要我说他也真是吃饱了撑的,明明已经有青罗剑了,为什么还要来同我们争这流霞剑啊。”有人抱怨。
“哈哈,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莫非楚公子你只是冲着那把剑来的,没有打着其他的主意?”有人轻笑着调侃。
这个不正经的声音听着耳熟,花朝眯了眯眼睛,正是周文韬那厮。
“周兄说的是那位圣女吧,毕竟江湖传言这流霞宴就是在为那位圣女比武招亲呢……”
“圣女是圣女,流霞剑是流霞剑,谁能保证那位圣女看上的就是最后比武得胜的魁首,你们没见到昨日里圣女看那位邱公子的眼神嘛,连后来江南秦家那位玉面公子出场都没有将她的视线从邱公子身上拉回来呢。”
“真羡慕邱公子啊,那位圣女可是个了不得的大美人,比起那位江湖第一美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啊……”有人不伦不类地发出感叹。
如黛听他们越说越不像,额头微微渗出汗来,低声道:“圣女,要不奴婢去训斥他们散了吧。”
花朝摆摆手,若是现在走出去训斥他们,岂不是让他们笑话她偷听?
周文韬那厮可是什么难听话都讲得出来的。
“漂亮是漂亮,可惜只可远观啊……就连那柄流霞剑恐怕都没有我们的份,你看昨天就淘汰了七个出庄,今天开始可以自由挑战了,还不知道会淘汰几个呢。”
“董兄你可说错了,昨天离开瑶池仙庄的可只有六个人。”有人神叨叨来了一句。
“不是说淘汰了七个吗?”
“你不知道傅无伤受了伤动弹不得,还在客房养伤呢么。”
花朝正准备走,听到“傅无伤”这三个字,脚步微微一顿,他伤得很重?
“别逗了,俞参伤了腿都出庄了,他不过被刺伤了肩膀,还能动弹不得?不过是厚着脸皮不肯走罢了。”有人嗤笑,言语中满是不屑。
“那位纨绔公子从小娇生惯养的,难得受了这么重的伤当然就动弹不得了,而且人家爹是武林盟主,就算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瑶池仙庄也不会强行赶他走的,你瞧好吧……”
花朝蹙了蹙眉,没有再听下去,走了。
回去的时候,正好经过傅无伤住的那间客房,房门关得紧紧的,花朝脚下微顿。
如黛见状,轻声问道:“要奴婢去敲门吗?”
花朝摇摇头,道:“吩咐这里的管事找个医术好些的来给他看看。”
“是。”如黛垂首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花朝看了一眼房门,走了。
回到院子的时候,清宁和阿宝还在玩泥巴,一大一小都跟泥猴似的。
看到圣女回来,清宁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了求救的目光,他错了他不该得意阿宝喜欢跟他玩这件事的,这个看似乖巧可爱的孩子简直就是个混世小魔王啊啊啊啊啊。
“花朝,你回来啦!”阿宝冲过来热烈欢迎。
“嗯,玩得开心吗?”花朝摸摸他的脑袋,沾了一手泥。
阿宝兴奋地直点头,“我在泥里挖出了小虫子,烤一烤味道很好呢。”说着,扭过头寻找同盟的支持,“清宁,是吧?”
清宁哭丧着脸点头。
花朝轻咳一声,避开了清宁求救的眼神,对阿宝道:“嗯,那你继续玩吧。”
阿宝欢呼一声,去跑回清宁身边,“清宁加油,我觉得我们可以找到一只老鼠烤来吃。”
救命……
清宁在心底哀嚎,扭头去找圣女,却发现圣女已经回屋子去了。
他错了!他错得离谱他不该争宠的,让他失宠吧!
一直到回到屋子里,花朝都能感觉到清宁如影随行的怨念,忍不住失笑,能够把性格腼腆怯懦的清宁逼到这个分上,阿宝也是蛮厉害的。
正想着,眼前黑影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窜出去了。
花朝一愣,刚刚是什么?老鼠?
因为她的能力,苏妙阳为了防着她,瑶池仙庄里除了人和虫子,基本很少有其他的活物。
她下意识动了动唇,一曲无声的调子从唇间逸出,半晌没有动静。
……果然是她看错了吧。
若真的是老鼠,不可能不受她的召唤。
大概是刚刚听阿宝说要烤老鼠,她才眼花了吧。
晚上莺时回来,禀报说今日淘汰了九个人,因为加了可以自由挑战这条规则,今日比昨日还多淘汰了两人。
花朝点点头,“明日还是你去吧。”
莺时赶紧点头称是,他刚刚可是看到清宁的惨状了,比起陪熊孩子玩耍,他更愿意去主持流霞宴呢!
人生果然需要对比才会幸福啊。
十一、命里的魔障
瑶池仙庄西院的客房里,邱柏刚回来,便见伺候的婢女一脸喜色地迎了出来。
“邱公子,白日里圣女来看您了。”香枝喜滋滋地道。
邱柏倏地握紧了拳头,“她说了什么没有?”
香枝一怔,她以为得了圣女的青眼,这位邱公子该高兴才是,可是他的表情……为什么非但看不出丝毫的喜色,反而看起来竟是有些奇怪?她乖觉地低头禀道:“圣女并未留下什么话,只让奴婢告知您她来看过您。”
邱柏面色微沉。
“邱公子,晚膳已经送来了,您要用一些吗?”香枝见状,小心翼翼地道。
“不用,我约了景王喝酒。”邱柏淡淡说着,提了一壶酒出门。
此时正是晚膳时间,瑶池仙庄对膳食的供应是非常丰富的,邱柏没有留下吃饭,香枝和秋葵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将没有动过的饭菜拿到隔壁小房间吃。
“我觉得邱公子肯定也不是普通人,要不然他怎么能结识景王,还和他感情那么好呢。”香枝一边吃一边嘟囔,“不过这邱公子真奇怪,来参加流霞宴的公子不都冲着圣女来的么,怎么他听闻圣女来看他了,竟然一点儿喜色都没有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秋葵愣了一下,忽然道:“香枝,你说圣女知不知道邱公子喜欢找景王喝酒这件事?”
香枝眼睛一亮,忽然抹了一把嘴,站了起来,“你先吃,我出去一趟。”
“诶?你去哪儿?”秋葵忙拉住了她。
“我去那边悄悄看一眼,回头才有话去回禀圣女啊。”香枝嘿嘿一笑,眼睛亮闪闪地道:“回头得了圣女的青眼,我们就不用窝在这里受那个老虔婆的气了。”
香枝说的老虔婆是西院的管事玥娘,行事苛刻,在她手下讨生活非常不容易,这也就罢了,偏她还有个恶心的啫好,喜欢折磨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最近就盯上了秋葵。因此原就十分胆小的秋葵被吓得胆子越发的小了,整日里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吓得跟个鹌鹑似的。
“别去,太危险了。”秋葵扯着她的衣袖赶紧摇头,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香枝掐了掐她的脸,“没事,我胆儿大。”
秋葵还是摇头,眼泪汪汪地道:“香枝,我害怕。”
香枝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脑袋道:“秋葵,我虚长你三岁,一直当你是妹妹的,当初你救我一回,如今我也试试看能不能救你一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个恶心的老虔婆糟蹋,我就随便在外头看看,到时候随便挑点有关邱公子的事儿跟圣女说说,看能不能求着圣女把我们一起调出去。”
香枝和秋葵是小时候一起被买进瑶池仙庄的,进了仙庄之后两人被里头花团锦簇的景象迷了眼,当真以为自己进了仙境。可是就算是仙境,她们也是被卖进来的,她们一车十个小姑娘,等着仙庄里各处管事来挑人。
那时候秋葵胆大得很,年纪小不知道怕,调皮从马车里溜出去了,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再回到马车里的时候她就变了个样,一下子变成了战战兢兢的小兔子。
仙庄里来挑人的管事分了好几茬,头一茬便是圣殿的管事,只有等圣殿的人挑剩下了才轮到其他各处的管事来挑。他们在人牙子手里也听过这些,通常头一轮被选中的话都是最有出息的,然后一轮轮选下来就只能做粗使丫头了。
大家都牟足了劲想要被那圣殿的管事挑上,偏秋葵死死攥着她的手往后缩,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那圣殿的管事倒是对她说了一句“这个小姑娘根骨还可以”,结果秋葵突然就尿了一身,还死死抱着她不放,那管事脸一下子绿了,草草挑了两个走了。
那时候香枝还恨得牙痒痒,觉得秋葵阻了她的前程,很是生了一场气。
可是后来,那两个被圣殿的管事挑中的小姑娘再没有出现过,香枝也不是蠢人,再想想秋葵那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就知道当日若不是秋葵死死抱着她不放,她估计也成了那个两个消失了的孩子之一。
如今两人好容易跌跌撞撞地长大了,秋葵越来越胆小,香枝倒是越来越泼辣,可如今那老虔婆盯上了秋葵,香枝再泼辣也护不住她了。
尤其据说老虔婆还有个妹妹,是瑶池圣母跟前的红人,还是圣殿的管事……
“听话,快放手,往日里我们想见圣女一面难如登天,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不试试怎么甘心。”香枝说着,掰开了秋葵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外头很安静,邱公子还没有回来,香枝松了一口气,跑到走廊上看了看对面的房间,果然看到窗口处印着两道人影,正相向而坐。
香枝犹豫了一下,决定稍稍走近了再看一眼。
她左右看看,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靠近了窗户,盯着那两个人影看了看,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一个身形较胖的是景王,另一个是邱公子……可是,邱公子出去之时明明是用玉簪束发的,那玉簪看起来十分名贵当时她还看了好几眼记得十分清楚,可是此时那个影子却戴着平式幞头……
香枝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再看下去了,她下意识就想走,可是一转身,却看到了邱公子面无表情的脸。
“邱……邱公子……”香枝吓了一跳,猛地瞪大眼睛。
邱公子果然不在屋子里,那屋子里和景王面对面坐着的是谁?邱公子这是去哪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邱柏面无表情地问。
“我……”香枝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才定了定神,道:“我是想问问邱公子要不要用些点心。”
“嗯,去准备一些吧。”他淡淡地道。
香枝如蒙大赦,赶紧福了福身,转身走了。
刚走出没两步,她突然瞪大眼睛,呆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锋利的匕首已经穿透了她的腹部。
邱柏伸手接住了她软倒下来的身子,脱下外衣裹住她的腹部不让血液滴出来,然后将她拖进了景王的屋子。
屋子里,胖乎乎的景王正坐在桌前一个人摆着棋谱,与自己博弈,他的对面放着一个衣服架子,衣架上裹着衣服,头部还顶着一个平式幞头,乍一看倒像是坐着个人。
景王一手摆弄着棋子,一手支着脑袋,他在想白日里圣女同他说的那些话,思想来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位圣女仿佛是意有所指,又仿佛在暗示他些什么。
瑶池仙庄里有趣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正想着,便看到邱柏吃力地拖着一具尸体进来,景王愣了一下,随即赶紧上前帮忙。
看那尸体的衣饰打扮,是西院客房里的侍女,景王皱了皱眉,“为什么要杀了她?”
“她刚刚躲在窗子外面。”邱柏面无表情地道。
“就算躲在外面也未必能看到什么,你实在没必要……”
“若是她猜到屋子里这个人可能不是我,那么我会不会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了呢?”邱柏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脸冷若冰霜的俏脸来,“比如说,夜探瑶池仙庄什么的。”
相貌俊俏的少年一下子变成了美貌的少女,美貌的少女不复往日的娇俏,此时双目含煞,宛如一樽冰雕雪塑似的玉人儿。
景王看着眼前这张冷若冰霜的俏脸,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任谁也不会想到紫玉阁的千金大小姐为了混进瑶池仙庄查探梅夫人死亡的真相,竟然会女扮男装来参加流霞宴。
没错,这个作为男子看起来稍显单薄的邱柏,其实是紫玉阁的千金梅白依假扮的,她脸上那张人皮面具还是景王提供的。
可是景王此时却稍稍有些后悔,他开始觉得可能带梅白依来瑶池仙庄是个错误。
“你害怕了?”梅白依似有所觉,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着冷冷的讥诮。
景王被那双冰雪似的眸子看得一个激灵,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梅姑娘何必出言相激,你知道本王从来不会拒绝你的。”
他不过是个色令智昏的男人罢了,为了这个女人,他断送了自己暗卫队长莫秋的性命。
莫秋出自莫家庄,也是景王爷的暗卫队长,可是他却因为梅白依的要求,异想天开地命令他去刺杀瑶池仙庄的圣女。
结果,他再没回来。
梅白依咬住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是在被父亲强行带回紫玉阁的路上遇到景王一行的,那时因为父亲在客栈见到瑶池仙庄那位假圣女的惨状,发了狠说她性格偏执手段毒辣,命她待在马车里面壁思过。
梅白依怎么可能愿意就这么乖乖回紫玉阁去,她因为瑶池仙庄和那个叫花朝的女人所受到的那些奇耻大辱她还没有一个一个还回去,而且袁秦还留在东流镇……她怎么甘心。
还好路上遇到了景王,即便是父亲也不可能不给景王爷面子,她寻了个机会私下里见了景王一面,说动景王带她逃了出来,甩开父亲一行之后,她立刻便回东流镇来了,刚好赶上好这流霞宴,便让景王替她捏了个邱柏的身份,女扮男装混了进来。
“瑶池仙庄肯定有问题,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清白。”半晌,梅白依撇开视线,淡淡说了一句。
“你查探到什么了?”景王问。
“这花团锦簇宛如仙境般的瑶池仙庄里有一个庄内人人谈之色变的虫窟,那位看起来尊贵和蔼的瑶池圣母应该是个使蛊的行家。”
关于这个虫窟的事,还是她从那个假圣女的嘴巴里挖出来的,那假圣女似乎便是被这早窟吓破了胆,疯疯癫癫的,梅白依从她嘴巴里挖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听起来像是一个疯子的呓语,但这虫窟竟然真的存在……只可惜那假圣女死了。
早知道她就该仔细再盘问一番的。
想起那个莫名其妙死在马车里的假圣女,梅白依心中郁郁,她甚至为此又遭到了父亲的训斥,说是因为她严刑太过,才导致了那个女人的死亡。
“即便善于使蛊,也不能就说她不是正道。”景王有心劝解她不要与瑶池仙庄与敌,想了想,又道:“宫里有一个南疆来的国师,就十分善长驱使蛊虫,被皇兄奉为上宾。”
闻言,梅白依面露不快,因为她自己也清楚只一个虫窟并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那虫窟十分可怖她并没有敢深入去查。
“罢了,你还没有吃过东西吧,本王留了一些不错的点心,你先垫垫。”见她面露不快,景王到底不忍心再说她,暗叹一声,转移了话题。
梅白依是真的有些饿了,默默坐下吃点心,她向来养尊处优,这几日为了潜入瑶池仙庄没有少吃苦。吃过几块点心,又喝了一杯茶水,梅白依拿帕子拭了拭嘴,道:“我打算明日去探一探圣殿。”
景王闻言一惊,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圣殿是瑶池仙庄的禁地,若是被发现了,恐怕本王都保不住你。”
“通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不都藏在禁地里么。”梅白依冷冷一笑,“我有种感觉,那座圣殿里藏了一些了不得的秘密。”
“即便要去圣殿查探也要好好做一番准备,你再稍等几日……”景王知道自己制止不了她,只得劝说道。
“不能再等了,今日没有排到我上场比武,明日呢?后日呢?万一碰上秦千越那样的对手被淘汰出庄,想再进来就难了。”梅白依斩钉截铁地道,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她觉得花朝已经开始怀疑她了,不说今日她突如其来的探视,还有演武场那日那如影随行的视线……她可不觉得这诸般种种迹象是那位圣女大人看上她这位“邱公子”了。
所以,唯有速战速决。
景王看着她,胖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也许他当真不该纵容她女扮男装潜入瑶池仙庄,这可能是在害她……
可是要怎么办,只要她那双眼睛清凌凌看他一眼,他便怎么也拒绝不了她的要求。
这大概就是他命里的魔障吧。
十二、我一定会赢
这里香枝出去后,秋葵便收拾了碗筷,战战兢兢地缩在小房间里等香枝回来。
可是她等了许久,香枝都没有回来。
直至那位邱公子回来了,香枝都没有回来。
听到邱公子推门进来的声音,秋葵的心一下子揪得紧紧的,她整理了一下脸上的情绪,匆匆走了出去,“邱公子,要准备热水吗?”
“不用了。”邱柏看了她一眼,忽然道:“香枝呢?”
秋葵感觉自己的心猛地停跳了一瞬,她听到自己怯怯地道:“不知道,她吃着饭突然跑出去了,还没回来。”
邱柏又盯着她看了一阵,才缓缓收回视线,“嗯,没事了,你下去吧,我不用人守夜。”
秋葵如往常一样低着头出去了。
反正她总是这样胆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秋葵回到她和香枝的床上,睁着眼睛等了她一夜。
可是直到天大亮,香枝依然没有回来。
秋葵便知道,她的香枝,回不来了。
外头天已经大亮,邱柏已经出去了,秋葵如同往日一样麻木地打扫屋子、整理寝具,只是往日里都是香枝陪着她一起做的,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正收拾着,秋葵突然一僵,仿佛被猛兽盯上的兔子一般,她颤巍巍地转过身,便见门口正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吊梢眉三角眼,一副阴沉沉的模样。
这不是旁人,正是香枝口中的那个老虔婆,西院的管事玥娘。
秋葵捏紧了手里的抹布,上前福了福身。
玥娘借着扶她起来的动作在她手上捏了一把,秋葵的皮肤很白,嫩豆腐一样一掐一个青印子,她左右看看,阴沉着脸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打扫?香枝那懒货呢?该不会还没起床吧?”
秋葵收回手,垂眸盯着手腕上那个青印,怯怯地咬了唇道:“香枝昨天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不知道去哪了。”
玥娘脸一沉,后来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她抬手抚了抚秋葵嫩生生的小脸,“我会派人去找的,你一个人暂且辛苦些,等你屋里的邱公子被淘汰出去了,你就来我屋里伺候吧。”
没了泼辣的香枝,这兔子一样的秋葵还不是随她揉捏么。
秋葵闻言,颤抖得越发厉害了,仿佛随时会撅过去的样子。
玥娘看得越发得了趣味,又在屋子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怕回头被这屋里的邱公子回来撞上,这才意犹未尽地退了出去。
等玥娘离开之后,秋葵才系好被扯开的衣带,慢慢蹲下身,双臂环抱着自己抖得跟筛糠一样,一双杏仁似的眼睛死不瞑目一样瞪得大大的,细看却是半点泪水都没有,只有一片无尽的幽黑。
早上,花朝起床之后,便看到清宁正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
“这是在做什么呢?”花朝问。
正蹲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看的阿宝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清宁说要给我做个秋千。”
花朝笑着捏了捏阿宝的小鼻子,清宁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啊,为了逃避玩泥巴以及吃烤虫子的命运清宁也真是绞尽脑汁拼了。
吃过早膳,如烟带着阿宝去院子里找清宁玩秋千,如黛便笑着同花朝凑趣道:“阿宝来了之后,院子里热闹了许多呢……说起来,因为流霞宴的事情,仙庄里也是难得的热闹呢。”
“是啊,难得的热闹。”花朝微微挑了一下唇角,竟是起身道:“那去看看热闹吧。”
如黛倒有些意外,莺时一早已经抱着流霞剑去西院演武场了,还以为圣女今天依然不会去呢,虽然意外,但如黛马上应了一声,动作利索地伺候圣女换了衣裳。
虽然要去演武场,但花朝并不打算去看台上扮傀儡,穿了一套相对简单的石青色曲裾,外头披了狐毛领子的披风。
一踏进演武场,便见大大的擂台上有两名少年正在比斗,其中一个正是袁秦,这次他的对手看起来颇有些棘手,正陷入苦战。
花朝远远地看着那个少年在擂台上拼搏,这大冬天竟出了一层汗,她微微蹙了蹙眉,然后很快收回了视线,看向擂台下观战的人,景王爷和邱柏都在。显然景王爷的“好运气”没有持续到今天,因为花朝特意在今日擂台战的名帖上添上了景王的名字。
无他,这位景王实在太谨慎了,花朝毫不怀疑若是今天的擂台战上没有他的名字,他依然会躲在屋子里胡吃海塞,轻易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不是花朝托大,攸关生死,她不得不多考虑一些,瑶池仙庄这个庞然大物在江湖上任何一个门派面前都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存在,所以即使是慕容夭夭的小胡子爷爷表示可以帮她,她也拒绝了,因为她不想连累唯一的好朋友,可是景王不一样,他背后站着的是皇帝。
什么东西可以打动皇帝呢?
花朝的嘴角牵起一丝笑意,长生不老……即使是坐拥天下的皇帝,也拒绝不了长生不死的诱惑吧。
虽然现在江湖上都在传言瑶池仙庄内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法,可是并没有任何证据,若是让景王发现了长生不生的秘法真的存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到时候苏妙阳要怎么办呢?
“圣女?”
正想着,身后突然有人出声惊醒了她。
花朝回头,便见穿着玄青色大氅的秦千越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似乎也是刚来演武场,正好在门口碰到她了。
想起在旭日城时那次相助之恩,花朝冲他福了福身,“秦公子。”
秦千越笑了笑,一张美到凌厉的脸庞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温和起来,“姑娘别来无恙?”
“还未多谢秦公子当日出手相助。”花朝微微一笑。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秦千越摆了摆手,微笑着道:“原也是我对不住你在先。”
对于姑母秦罗衣的这个养女,他是颇有几分好奇的,当时他查过她的来历,只查到她是和袁秦小时候一起从拐子手里逃出来的,仿佛是个孤女,再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只是如今……她竟然摇身一变,又成了这来历神秘的瑶池仙庄的圣女,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花朝抽了抽嘴角,不……你并没有对不住我谢谢。
正说着,那头忽然传来一阵欢呼,花朝回头去看,便见擂台上袁秦已经一脚将他的对手踹了下去,只是这一场胜得很险,也很狼狈,头发乱了,衣服也破了,嘴角还有血迹。
此时,他正站在摆台上,目光灼灼地望着花朝的方向。
花朝在心底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这又是何必。
“他今日不算走运,遇到的对手是慕容狄,他虽是慕容府的旁支,但也是慕容府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这一战胜得殊为不易。”见花朝看着擂台的方向,秦千越善解人意地解说道。
花朝收回视线,看向秦千越,“秦公子也是为流霞剑来的?”
秦千越似乎没有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白,不由得轻笑了一下,道:“莫非姑娘不知此次来参加流霞宴的公子们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么公子你呢?”花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道:“秦公子你的来意是什么?”
秦千越顿了一下,才摇摇头,似是有些无奈地道:“六年前我遭人暗算留下内伤,前些日子于瑶池仙庄里喝了仙酿之后竟察觉积年的内伤有所缓解,所以才厚颜上门,让姑娘见笑了。”
原来竟然是冲着所谓的瑶池仙酿来的,虽然带着目的而来,可他没有拐弯抹角语焉不详,也没有故作风流潇洒地说是冲着她这个圣女来的,花朝反倒对他的坦白产生了一些好感。
面对这位光风霁月的玉面公子,花朝忽然有了一个打算。
她细细琢磨了一下,打了个腹稿,正欲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硬邦邦的声音。
“表兄,下一场该你了。”
是袁秦。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下擂台跑了过来,此时一脸不善地瞪着秦千越,“表兄”两个字咬得尤其重,仿佛在提醒他什么似的。
秦千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回头对花朝拱了拱手,笑道:“那我先过去了。”
花朝只得咽下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秦千越跃身上了擂台。
这跃身上擂台的身姿,由他使来也比旁人好看几分,不愧江南秦家玉面公子之名。
“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一旁,袁秦颇有些不是滋味地道。
花朝没有开口。
“虽然玉面公子的名头看着光鲜,但这种大家族出来的公子个个都以家族为重,身不由己,不适合你的。”袁秦颇有些苦口婆心地道。
花朝默默看了他一眼,如今她是越发不明白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了。
“我肯定不会让他赢的。”袁秦捏紧了拳头,道,“你等着,我一定会夺下这擂台的魁首!”
他们都说这流霞宴其实是在给花朝比武招亲,可花朝是他们袁家人,除了爹娘和他谁不能给她做主,更何况瑶池仙庄那个劳什子姑姑。
他一定会打赢了擂台,带她回青阳镇去的。
花朝感觉有些头疼,恨不能立刻把这个家伙打包送回青阳镇去,瑶池仙庄就是个龙潭虎穴,可他却不听劝告一门心思往里闯,阿娘就他一个儿子,若是他折在了瑶池仙庄,她又有何面目去面对阿爹阿娘的十年养育之恩。
知道劝他也不会听,花朝只得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了一句:“你好自为之罢。”
说完,正转身欲走,手腕上突然一紧,却是袁秦拉住了她。
“花朝……”身后,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哑。
花朝垂下眼帘,没有回头,也没能甩开。
“花朝……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我也知道我错得厉害,可是你相信我,我会救你出去的。”他低低地道,“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花朝心里微微一揪,回头看向他,“我说什么你都听?”
“嗯。”见她终于肯搭理自己了,袁秦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那我希望你现在立刻离开瑶池仙庄回青阳镇去,你能听我的吗?”花朝看着他,淡淡地道。
袁秦一愣,咬牙道:“我会打赢擂台,带你一起回青阳镇去。”
“看吧,你永远也不会听我的。”花朝说着,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袁秦瞪着她的背影,双目隐隐发红,“我一定会赢的!”
我一定会赢的,我一定会带你回青阳镇去。
花朝,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花朝,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十三、探望傅无伤
离开演武场,花朝支开如黛,又去了一趟客房,本是想留一些线索给那位景王爷,结果一不小心又听了回壁脚。
“那位少爷这是打定主意赖在瑶池仙庄不走了啊。”
“是啊,这都第三天了……”
花朝蹙了蹙眉,走了出去。
正闲聊的是两个扫地的低等杂役,见到圣女这种平日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见到的人物,吓得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只剩下发抖了。
“你们在说谁?”花朝有些无奈地问。
“是……是七号房的傅无伤傅公子。”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声音抖得不像样。
再问,两人已经趴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竟是一点都讲不清原由。
这会儿功夫被支开的如黛已经过来了,见状,不由得微惊,“圣女,这是怎么了?这两人可是冲撞了您?”
这话一说,正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发抖的两人抖得越发的厉害了。
花朝按了按额头,将刚刚的事说了一遍,复又对如黛道:“找个明白人问一下。”
如黛忙应了一声,自去了。
不一会儿,如黛回来了,细细禀道:“因着圣女的吩咐,头一日我已经寻了郝郎中替傅公子处理过伤口了,据郝郎中说傅公子一身伤看起来吓人,其实都不过是些皮肉伤,只有肩膀那处稍稍严重一些,但处理过又用了仙庄的特效药应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按理擂台上被淘汰的傅公子应该已经要离开瑶池仙庄了,可是……他在房间里已经三天没出来了,管事禀报过圣母,圣母说不用管他,而且因为本来第一天他就被淘汰了,因此泼下来伺候的侍女也已经调走了。”说着,如黛的表情有些为难的样子。
所以才有流言说这位傅公子仗着自己是武林盟主的儿子,厚颜赖在山庄不肯走。
因为摸不清圣女对这位傅公子的态度,这句如黛没敢说出口。
但如黛不说,花朝又岂能不知,单看这些时日她都撞着两回说闲话的了。
她想了想,转身去了傅无伤住的那间客房,房门关着,也没有人伺候,房里冷清清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花朝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推了一下,门反锁着。
花朝抿了抿唇,轻声道:“傅大哥,我是花朝,你在里面吗?”
里头似乎传来一响动。
过了一阵,门稍稍开了一条缝隙,里头傅无伤裹着厚重的黑色斗篷,大大的帽兜扣在头上,将他整张脸都遮在了阴影里看不真切。
如黛在后头没有看到,花朝却是心中一跳,她看到帽兜下一小块苍白的皮肤上爬着一些有些眼熟的黑色纹路。
“如黛,你在外面等我。”花朝吩咐了一句,便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如黛呆呆地看着圣女走进了傅无伤的房间,还将房门关上了,不由得目瞪口呆,将未说出口的男女授受不亲咽了下去……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真的没问题吗?
还是说……圣女其实看中的是这位傅公子?
房间里并没有如黛幻想中的暧昧和缱绻。
三日没有整理打扫过的房间有些凌乱,甚至暖炉里的炭火都灭了,房间里十分阴冷。
而勉强拖着病体下床来替花朝开门的傅无伤……房门一关上就已经脱力倒在了地上,身体因为发寒而微微颤抖着。
花朝上前去扶他,入手只觉得他全身冰凉,凉得没有一丝热气,仿佛一具尸体般。花朝顿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将他半扶半抱了起来,没什么困难地将他挪回了床上。
这情形,倒让她想起了当日在渠间镇的刘家客栈里,他遇伏受伤之后,她也是这样半扶半抱着他,他当时的脸色可是精彩得很,只是此时他却一动不动,仿佛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整个人都被罩在那件带着帽兜的斗篷里,花朝扶着他躺下的时候,想顺手替他脱了斗篷,却感觉到了一丝拉扯的力量,是傅无伤死死拉着斗篷,不肯让他脱下。
他这点力气就算是平时也未必是力大无穷的花朝的对手,更何况此时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花朝无视了那一丝完全可以忽略的力气,将斗篷扯了下来。
看到傅无伤的样子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花朝也稍稍怔了一下。
他穿着白色的单衣,隐隐可以看到里头白色的绷带已经乱成一团,似乎是经历过很痛苦的挣扎,而裸露在外的皮肤从领口开始全都布满了诡异的黑色花纹,那花纹像是某种奇怪而诡异的虫子,从他的领口处一直往上,爬满了整张脸。
他的脸苍白到近乎透明,更显得脸上那黑色的诡异花纹无比醒目。
“别……别看我……”仿佛是察觉到了花朝的目光,他蜷缩着身子,有些无力地抬起手挡住脸,低低地道。
而那手上,也一样满布着那形状诡异的花纹。
看他冷得直打颤的样子,花朝拉过一旁的被子,密密实实地替他盖上。
他缩进被子里继续发抖,抖到牙齿都上下打着颤,仿佛就要被冻死了。
花朝看着他这副模样,脑袋里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最终,她抿了抿唇,无声地走到门边,将门仔细反锁了,这才转身走回床边,抬手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将滴着血的伤口送到了他的唇边。
察觉到鼻端异样的芬芳,傅无伤下意识启唇吞咽,随即他微微一僵,神智稍稍清楚了一些,意识到自己喝了什么的时候,那些深刻在他记忆中的往事又在眼前浮现,他胃中一阵抽搐,下意识想吐出来,可是那带着异香的血已经一路顺着喉咙滑入肺腑,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舒适立刻渗透了四肢百骸。
他那仿佛被冰封住的,除了寒冷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的身体逐渐有了回暖的迹象,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向她。
两人四目对视,房间里一时静寂无声。
十四、你想要我么
她割伤的手腕贴着他的嘴唇,见他已经停止了吞咽,那手缓缓抚上他的脸颊,然后一路下滑,扯开他的衣领,拉开已经松散的绷带。
果然,绷带下,那天擂台上留下的伤都已经愈合且不见半点疤痕,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若非那日她亲眼所见袁秦在擂台上伤了他,都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受过伤。
而此时,她却没有继续去关注那些消失的伤痕,而是望向了他心口的位置,他的整个身体都爬满了诡异的黑色花纹,唯有心口那一块是正常的皮肤。
细看之下那些花纹仿佛是活的一般,正努力地蠕动着,想爬向他的心脏,可是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于是留下了心口的一片空白。
花朝眼神有些茫然有些复杂。
她想起了那时,她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有一个故人,眉心处也同你一样有颗朱砂痣。”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轻声道:“你很像她。”
“我对你抱以善意,是希望她若还活着,也能遇到对她抱以善意的好人。”
他这样回答。
原来,她就是那个故人啊。
花朝缓缓替他拉好衣领,盖上被子。
半晌,她听到自己低低地笑了一下,“原来是你啊。”
那只被她送出瑶池仙庄的小蛊王。
……不,应该是一只未炼制完成的蛊王。
听到她这样说,傅无伤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甚至因为跳动得太快而产生了扯痛的感觉。
她认出他了!
他曾经无数次希望她能认出他,可是她却在这样的情况下认出了他……
傅无伤动了动唇,有些吃力地说了一句,“我……这个样子很难看吧。”
因为气力不继,他的声音很低,而且十分嘶哑,若不仔细听都不容易分辨他在说什么。
可是花朝听懂了,对于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在考虑自己好不好看这件事,她有些无语。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花朝看着他,忽然轻声问。
傅无伤怔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居高临下站在自己床前的女子,好久才意识到她在问什么,赶紧半撑起身子,吃力地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那么晚才认出你……你被花暮带回瑶池仙庄那一日我闻到了你血液的味道,才认出你来的,对不起……”
他声音嘶哑,急急地解释着,缺水干燥的嘴唇因为他急切的解释而裂开,渗出细小的血珠来。
原来是那个时候啊……
花朝又想起了那日她被花暮掳走之时,意识中留下的画面,是他搏命扑上来的样子,那张脸上写满了当时的她看不懂的疯狂和绝望。
她又想起了那时他莫名其妙的拥抱,莫名其妙的眼泪,和莫名其妙的道歉……
花朝忽然伸出手指,轻轻刮过他干燥的嘴唇。
唇上柔软的触感让傅无伤猛地僵住,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她收回手指,将沾了他唇上血迹的指尖含在了口中。
“轰”地一声,傅无伤感觉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明明之前还寒毒发作冻得浑身颤抖,可是此时却全身滚烫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向着下身某处聚拢而去。
“花……花朝……”他下意识喃喃了一句。
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是无意识地……呢喃着她的名字……
花朝尝了尝他血液的味道,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向某处被高高撑起的帐篷,傅无伤被她看得夹紧了双腿,狼狈不堪。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花朝忽然想起上次他来瑶池仙庄看她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他说:“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花朝看着傅无伤,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嗤道:“还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
听了这句话,傅无伤只当她是嫌弃他无用,当下只觉得当头一盆凉水泼下,泼得刚刚还满心火热的他一阵透心凉,他下意识捏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和难堪。
“像这样的情况多久发生一次?”她忽然问。
傅无伤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力,“虽然身体一直都是弱不禁风的状态,但像这样……却还是头一回。”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上诡异的纹路,蹙眉道。
花朝想了想,那便是有诱因的了。
诱因是什么呢?
她忽然想起之前如黛说傅无伤受伤之后,郝郎中给他用了瑶池仙庄自制的特效药,对了,那特效药中应该有一味“玄雪草”,所以才诱发了他体内不知何故被压制住的蛊毒。
花朝蹲下身,与他目光平视,看着他,忽然道:“你对自己的身体了解多少?就敢这样大喇喇出现在瑶池仙庄,出现在苏妙阳的眼皮子底下?”
因为担心隔墙有耳,她的声音很低。
她与他平视,距离他这样近,近到他可以感觉到她的鼻息,以及身上诱人的芬芳,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一时竟没有听清她刚刚说了什么。
“这样傻傻的看着我干什么?”花朝扬眉,“你知道自己现在身体的情况和你自己的处境吗?”
“什么?”他不明白。
“也是,练蛊的时候你本人是没有意识的。”花朝垂眸看着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男人,一脸认真地轻声道:“接下来我的话,你要认真听好了。”
傅无伤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不由得也稍稍有些紧张起来,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两人继续很近,又这样小声地说话,竟让他有一种在说悄悄话的感觉。
这个念头让傅无伤心里有种莫名的雀跃,然而花朝接下来的话让他一下子从这种雀跃的心情中拨了出来。
花朝直视着他,放轻了声音缓缓道:“你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之前你受伤使用了瑶池仙庄的特效药,特效药里的一味玄雪草诱发了你体内之前不知何故被压制住的蛊毒,而你该庆幸发现你现在这副模样的人是我,而不是苏妙阳,否则……”
“否则什么……”仿佛被她蛊惑住了,他下意识接口,甚至完全忘记问她为什么他身体里会有蛊毒这件事……
花朝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否则你就会被苏妙阳关起来,成为她的禁脔,任她采补,还会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剑,助她完成她一统江湖的野心。”
“采补”两个字让傅无伤有些不自在起来,可是花朝的话越让他越来越疑惑,“为什么?”
“你不记得了么,你是苏妙阳选中的蛊王。”花朝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傅无伤瞳孔猛地一缩,蛊王……
“两百个血蛊相互厮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一个,日日哺以我的鲜血,并用药汤打磨筋骨改变血脉,最终才能炼制成一只人形蛊王,得之,可敌千军。”花朝面上带了一丝淡淡的讥讽之色,“当初她花费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上好的药材,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成功了,结果我们逃跑了,她功败垂成,大概气疯了吧。”
这过程听着便惊心动魄,可不管傅无伤怎么想,都记不起那些惨烈的过往了,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可是……若这人形蛊王当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苏妙阳又怎么敢确定不会被反噬呢?”傅无伤迟疑了一下,问。
“以阴阳之道认主,便会永不背叛,永不反噬。”
“阴阳……之道?”傅无伤一脸问号。
“周公之礼。”花朝面无表情地道。
傅无伤愣了一下,随即一下子涨红了脸,顿时有种差点贞操不保的后怕,这感觉十分荒谬,一时竟是难以言说。
尴尬了一瞬,他才轻咳一声,指了指身上那些诡异的黑色花纹道:“既然功败垂成,那我现在这样……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你没有完成蛊王的转变,那些蛊毒积压在体内,不知道被什么人以何种手段强行压了下来,成了导致你身体孱弱的罪魁祸首。”花朝说着,伸手拉开他的衣领,纤细的指尖轻轻点上他心口那唯一一块没有被黑色花纹覆盖的皮肤,“而现在你无意中沾染了玄雪草,引动了被积压的蛊毒,只要纹路覆盖了这里,你就是一只彻彻底底的人形蛊王了。”说着,她看着他轻轻一笑,“你说,若是苏妙阳知道她一直求而不得的人形蛊王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会怎么样?”
这一次,傅无伤却没有被她吓到,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道:“你呢?”
花朝一愣,随即蹙眉,“什么?”
“你呢,你想要我么?”傅无伤看着她,这样问。
十五、我要你
花朝定定看了他许久,忽尔弯唇一笑:“我当然也想要。”
傅无伤伸手,轻轻抚上她的唇,微笑着看着她,道:“那么,就让我变成你的人形蛊王吧。”
他现在仍然很虚弱,他的手只轻轻碰触了一下她的唇瓣就滑落了下来,仿佛一只蝶轻轻吻上她的唇,生命只这一瞬,便落了地。
花朝看着他,呆住。
人生而自私,谁愿意此生都为别人而活?
“一旦认主,你此生都无法背叛我,亦无法摆脱我,我生你生,我死你死。”她看着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道。
“我说过,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他虚弱地笑了笑,轻声道:“那么,该怎么做,我才能彻底变成你的人形蛊王呢?”
花朝心里有一瞬间的慌乱。
她喜欢温暖,喜欢拥抱,喜欢被需要,希望有人可以陪伴她,希望被人喜欢着,可现实是她总是被厌恶、被憎恨、被利用、被抛弃的那一个。
他们都叫她小怪物……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明明阿秦小时候那么喜欢她,可是长大之后却渐渐变得疏远,甚至因为不肯娶她而逃婚。阿宝现在也这样喜欢她依赖她,可是阿宝也会长大……
没有人会永远需要她。
而人形蛊王不会。
一旦认主,此生他便此生都无法背叛她、摆脱她,她生他生,她死他死。
好诱人啊。
而且若是有了人形蛊王的力量,她又何惧苏妙阳,何惧瑶池仙庄……这个念头让她的心鼓噪起来。
没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花朝的心渐渐坚定起来,她伸手抱住了傅无伤,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抱住了什么稀世珍宝,“我要你。”
明明知道她说的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意思,可是傅无伤的心,还是漏跳了一拍。
花朝用自己的血暂时压制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蛊毒。
知道他晕血,花朝十分体贴地蒙上了他的眼睛,然后才割开伤口,递到他的唇边。
失去了视觉,嗅觉反而更加灵敏起来,花朝的鲜血特有的异香扑鼻而来,傅无伤因为再次不得已吞食了花朝的血而胃中一阵剧烈抽搐,记忆中小小的花朝满身浴血无声无息地倒入他怀里的景象再一次回放,他猛地一阵晕眩。
见他面色难看,花朝以为是压制蛊毒的过程太过痛苦,因此十分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道:“我准备最后蛊变的药浴还需要一些时间,而且蛊变三次才能成功,所以要先将这些蛊毒暂时压制住,以免被苏妙阳撞见你现在的样子发生什么意外,这过程可能会有一点疼,你稍稍忍一忍。”
因为笃定了傅无伤已经是自己的东西,因为花朝十分爱惜,生怕他受到一点不该有的伤害。
感觉差不多了,花朝拉了拉袖子遮好手腕上的伤口,然后解开了傅无伤脸上蒙眼的布,一脸温柔地笑着对还有些茫然的傅无伤道:“已经差不多了。”
傅无伤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果然那些诡异的黑色花纹正在逐渐消退,可是他只看了一眼,便又将视线调回了花朝的脸上。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花朝。
“压制蛊毒十分消耗精气,你好好休息。”花朝见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以为他还没有缓过来,摸摸他的脸颊,道。
“睡不着吗?”
“嗯。”他低低地应,感觉到她柔软的手轻轻抚慰着他的脸颊,一时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恍然如梦。
“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她温柔地问。
……还有这待遇?
见他没有反对,花朝轻轻哼起了歌。
花朝的声音十分好听,她轻轻哼唱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
听着听着,傅无伤不自觉缓缓闭上了眼睛,竟是真的睡着了。
见他睡着了,花朝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又替他掖了掖被子,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了房间。
“圣女,傅公子怎么样了?”守在门外的如黛见圣女出来,问候了一句。
“他伤得不轻,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床上的棉被是湿冷的,暖炉里的炭火也没有,怎么可能会好。”花朝冷哼一声,道。
如今傅无伤已经是她的人了,受了这样莫大的委屈她当然不悦得很。
如黛闻言也是有些生气,“竟是些狗眼看人低的。”
花朝便吩咐道:“等会儿从库房取两条蚕丝被来,梅花香炭也需要一些,以后傅大哥的吃用都从我院子里走吧。”
听向来清冷不理俗务的圣女这样事无巨细的吩咐下来,如黛一愣,总觉得这会儿圣女的画风不太对啊,刚刚里面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感觉到如黛怪异的眼神,花朝蹙眉道:“来者是客,总不能太过怠慢。”
“是。”如黛忙垂首道。
花朝满意地点点头,走了。
如黛跟在后头,看着圣女格外轻快的脚步,总觉得圣女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呢……
发生什么事了吗?
十六、秋葵
花朝的心情当然好。
虽然震惊于傅无伤竟然愿意当她的蛊王,但她已经下定决心绝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一定要速战速决,赶紧将蛊变的药准备出来。
回到院子里,花朝便开了库房开始盘点药材。
因为之前诓苏妙阳说要将阿宝炼制成蛊王,苏妙阳送来了大量上好的药材,因此药材完全是绰绰有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合。
花朝正在炮制药材的时候,如黛来报说秋葵在外面求见。
秋葵是谁?心情正好的花朝思量了一下,才想起来秋葵是西院客房的侍女,是在邱柏房里伺候的,她之前还吩咐了她们若发现了什么就来禀报她。
这是有所发现了?
“让她进来。”花朝道。
如烟领着秋葵进来,秋葵仍是一副怯懦的样子,垂着头半天不敢吱声。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禀报吗?”花朝见她战战兢兢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让一旁伺候的人都退下了,才放柔了声音,问。
秋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禀圣女,奴婢发现邱柏和景王爷都有问题。”她垂着头,低声道。
“哦?”花朝听她这样讲,倒有些意外。
她之前是吩咐了让她们若有发现就来禀报,但她没有想到竟然真的会这么轻易让一个侍女发现端倪。
“邱柏平时很少待在房间,他一有空闲就去找景王爷喝酒,可是奴婢发现邱柏其实根本不会喝酒,景王爷配合他做出两人在一起的假象,但邱柏根本就不在景王爷的房间里,景王爷只是他避开众人耳目的一个障眼法,邱柏似乎是想在仙庄里查探什么。”
秋葵跪在地上垂着头低低地说着,她的声音虽然低,但却说得十分顺畅而有条理,花朝渐渐有些惊讶起来。
“此前,还有一个名叫莫秋的公子与他们过从甚密,那位莫秋公子出自莫家庄,与那位景王爷相处的情形不像是朋友,反倒更像是上下属的关系,不过后来那位莫公子就失踪了,再没有出现过。”
花朝当然知道那位莫公子去哪了,尸首已经被莺时处理掉了。
原来那天夜里的杀手是景王爷派来的?她与景王爷并无怨仇,想来又是因为那位邱柏公子了。
也许该叫她,梅白依。
花朝看着秋葵的眼神几乎已经带着惊叹了,这侍女看着胆子小得像兔子,但其实十分聪明啊。
“奴婢之所以这么着急来求见圣女,还因为奴婢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邱柏公子今晚想要夜探圣殿。”
秋葵低低地说完,又磕了一个头,跪在那里不吱声了。
圣殿可是仙庄的禁地,擅入者死,正是知道这一点,秋葵才这样急着来将此事禀报给圣女知道。
花朝消化了一下这侍女带来的巨大的信息量,才点头道:“你很不错,有什么要求吗?”
秋葵垂着头颤抖了一下,没有吱声。
花朝却注意到她身前的地上湿了一块。
看着她无声地颤抖着肩膀,花朝渐渐蹙起了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现在她才注意到这侍女似乎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情来见她的,那日在客房见到她们的时候,都是另一个叫香枝的侍女在答话,这秋葵只顾着打颤了,可是今日来见她的却是秋葵。
香枝呢?
“奴婢别无所求,只希望圣女大人杀了邱柏和景王这两个胆敢擅闯仙庄禁地的恶徒。”秋葵咬住嘴边的呜咽,捏紧了拳头,低声道。
花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里有了些猜测。
虽然如此,但只怕暂时不能让她如愿了,毕竟她还想着要靠景王引来皇帝对瑶池仙庄的注意。
想要夜探圣殿啊……
瑶池仙庄的圣殿可不是那么好入的。
看来还得劳烦她出手帮他们一把啊。
毕竟圣殿里的那些好东西……可不少呢,没有她出手相助,只怕他们有去无回啊。
景王今日运气依然很好,虽然排到他上擂台,但对手却难得是个比他还要不济的,因此竟是有惊无险地过了一局。
虽然因为梅白依的事情挂着心,但也不影响他的好胃口,午膳有他喜欢吃的红烧狮子头,这瑶池仙庄的红烧狮子头格外的好吃些,惹得他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还有一屉点心,是他爱吃的水晶桂花糕。
打开食盒的时候,他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快速从里头取出了一张羊皮卷,起身关上门打开一看,愣住了。
是圣殿暗道的地图!
为什么点心盒子里会有这种东西?
是谁送来的?有什么目的?
景王爷冷不丁想起了昨日里圣女那些似乎意有所指的话,胖乎乎的脸色骤然凝重起来。
莫非这东西是那位圣女送来的?
她想让他看到什么东西?
正想着,门忽然被推开了,景王下间识将羊皮卷塞入了衣袖中,抬头便看到戴着人皮面具的梅白依拎着酒坛子站在门口。
“你刚刚在看什么?”梅白依问。
“没什么没什么,你用过膳了吗?”景王摇摇头,一脸殷勤地道。
梅白依看了一眼杯盘狼藉的桌子,蹙了蹙眉。
景王注意到她的脸色,看了一眼桌子顿时有些不大好意思,他以为中午梅白依不过来了呢,这吃相就略豪迈了一些。
赶紧让侍女来收拾了一下,又重新上了菜,梅白依才坐下吃了几口。
看着那侍女退了下去,景王殷勤地替梅白依斟了一杯茶,犹豫了一下,才道:“梅姑娘,本王思来想去,今夜冒冒去闯这瑶池仙庄的圣地恐怕不妥……”
“你不必劝了,我意已决。”梅白依神色淡淡地打断他的话。
“为何要如此着急呢,不如等上两日再……”
“今日复明日,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耗,而且我总觉得花朝开始怀疑我了,所以趁还有机会,今天夜里我非去这瑶池仙庄的圣殿探一探不可。”梅白依斩钉截铁地道。
景王见她铁了心要去,又想起袖中那张来历不明的羊皮卷,顿时觉得十分烫手。
将入夜,花朝陪阿宝用完晚膳,估摸着傅无伤也该睡醒了,便拎上了一早让如烟准备好的食盒去了西院,还是叫上了如黛随行。
因为比起性格滴水不露的如烟,略有些毛躁的如黛更让花朝放心。
临行前,花朝想起之前的打算,又特意嘱咐如黛拎上了一坛子瑶池仙酿。
如黛对于花朝今日的行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若说送些被褥炭火什么的还可以理解,可如今竟都亲自送饭了,总觉得圣女对那位傅公子的态度突然变得十分离奇啊。
她性格不像如烟那般谨慎,尤其最近圣女又时常点她随行,觉得圣女比往日好相处多了,心里疑惑着,便问了出来。
“傅大哥也算是我的旧识,当日我流落在外曾帮我不少,如今他竟在我的地盘受了这样莫大的委屈,我当然要补偿一二了。”花朝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如黛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便将这事儿抛到一边了。
花朝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便开了。
傅无伤仍然裹着那身漆黑的带帽斗篷,只是这会儿帽子没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在花朝血液的压制之下那些诡异的黑色花纹已经褪了下去,除了面色比常人苍白一些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而且他本就身上带着伤,因此如黛也没有多想,只帮着把食盒里的碗碟一一摆了出来,正欲打开那坛子瑶池仙酿,花朝却道,“这个不用开,放一边去,我另有用场。”
如黛心里不解,这仙酿可不同于一般的酒水,是有疗伤之效的,明明正适合傅公子用啊,但是既然圣女都这么吩咐了,她也没有多嘴,依言将酒坛放在了一旁。
“傅大哥,快来吃饭。”花朝扭头甜甜地叫道。
傅无伤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简直快受宠若惊了,赶紧净了手来吃饭。
花朝坐在一边看着他吃,饭菜肯定是丰盛的,看着看着花朝忽然想起他出来一般都是习惯自带餐具的,便道:“傅大哥,今日先委屈你一些,我库里有一套釉下彩瓷碗,回头我煮过之后给你送来。”
那套瓷碗是苏妙阳早前送来的,她就随手放库里了,如今倒正好拿来讨傅无伤喜欢。
傅无伤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双手托着下巴,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毫不掩饰欢喜之情,恨不能把天下底的好东西都拱手送上的女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好笑之余,又有些心酸,早知道她这么喜欢蛊王,他早点知道自己就是蛊王多好啊。
就算她对他的喜欢不是他所期望的那种喜欢,他也依然很开心呢。
吃过饭略休息了一阵,花朝便让如黛叫人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来。
看着房里那个足有大半人高的大木桶里装满了热腾腾的水,如黛不由得有些奇怪,“为何不让傅公子直接去温泉池洗浴?”
西院有个温泉,开辟了一个一个小间的温泉池,据说来参加流霞宴的少侠们都十分喜欢,经常去泡着。
“他身上还带着伤呢。”花朝淡淡道。
“那奴婢找个侍女进来伺候?”
“不必了,你先退下吧。”花朝道。
“啊?”如黛一呆。
“退下。”花朝重复。
如黛懵着一张脸退下了。
……发生什么事了?傅公子沐浴为什么圣女要留下?
看着如黛出去,花朝伸手从袖袋中取出已经炮制好的药粉洒进了木桶中,药粉遇水则化,一会儿桶里的水就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傅无伤向来是有洁癖的,这次受了伤又引起蛊毒来势汹汹,已经连着三日没有洗澡,早已经快要超出了忍耐的限度了,见花朝准备了热水,不由得心中感动至极。
听外头有关门声响起,他只当花朝已经出去了,便走到屏风后脱了衣服,然后光着身子走了出来。
然后,正面撞上了正坐在外头的花朝。
十七、一重蛊变
“……”傅无伤见花朝竟然不闪不避的看着自己,陡然有了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怎么了?快进去泡着啊。”花朝见他不动,催促道。
傅无伤抽了抽嘴角,僵着身子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了浴桶,待在浴桶中坐下之后,一股剧烈的疼痛骤然袭卷而来。
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浴桶中水的颜色有些不太对……
竟然是红色的!
那样鲜艳的、如同血一样的颜色!
他顿时一阵晕眩,然而又一阵疼痛袭来又硬生生将他自晕眩中疼精神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很痛吗?”花朝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傅无伤被这样近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却见花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趴在浴桶边上看着他,不由得吓得心脏差点停摆。
见他脸色骤然铁青,花朝以为他是疼的忍不住了,忙安抚地摸摸他的脸,温柔地哄道:“蛊变的过程的确很疼,如果你实在忍不住可以咬我。”说着,一脸认真地将纤细的手腕伸到他的嘴边,十分讲义气,一副不用客气随便咬的样子。
傅无伤看着那只伸到自己嘴边的小手,抽了抽嘴角,顿时有种一拳头砸到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是很痛,我还受得住。”他咬牙切齿地道。
“真的吗?可是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难看。”花朝一脸怀疑地看着他,“如果撑不住你要直说,我不会笑话你的。”
傅无伤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忍,有些憋屈地道:“你可以事先提醒我一下的。”
他刚刚乍一看,这一桶鲜红鲜红的,还以为是血呢!
他晕血啊!
花朝抿了抿唇,垂下了眼帘,低低地道:“你已经答应要做我的蛊王了,我不会让你有后悔的机会的。”
傅无伤这才知道她竟然是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有些无奈地道:“你可以试着多信任我一些,我答应了你的事情肯定会做到的。”
花朝没有说话。
只在心底默默说了一句,等你真的成为了我的蛊王,我才会信任你。
因为我的蛊王永远不会背叛我,也不会抛弃我。
待剧烈的疼痛感慢慢过去,傅无伤惊讶地发现木桶中的水渐渐变浅,最后成了透明色,变成了普通的水。
然后就尴尬了。
水下面他一、丝、不、挂的身体简直一清二楚!
傅无伤感觉自己此生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自己喜欢的姑娘趴在木桶边上看着光溜溜一、丝、不、挂的他坐在浴桶里洗澡……
“差不多了呢。”花朝探头看了一眼水变成了透明,嘀咕了一句,完全没有发现傅无伤的窘迫,从一旁架子上拿了布巾来,“可以起来了,再泡皮肤都要皱了。”
看她一副要帮自己擦身的样子,傅无伤猛地将身子往水中沉了沉,试图遮掩些什么,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身子在因为失去了药效而变得清澈透明的水中也依然可以一览无余,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欲盖弥彰。
“你出去,我可以自己来。”傅无伤几乎是有些悲愤地道。
为什么人家就可以调戏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却要面临这种窘迫到无言以对的场面……
这已经不是被调戏的问题了……这简直关系到他男性的自尊。
“怎么了?”花朝一脸问号。
“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傅无伤说完,便觉得这悲愤的语气简直就像是一个被恶少调戏了的大姑娘。
花朝愣了一下,男女授受不亲她当然知道,在青阳镇的时候阿娘教过她。
“可是你是我的蛊王啊。”花朝眨巴了一下眼睛,理所当然地道。
傅无伤噎了一下,瞬间生无可恋,所以感情在花朝眼里他都不算是个男人?!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
第一重蛊变完成之后,花朝郑重其事地检查了一下傅无伤心口处蛊纹生长的情况。
心口处苍白的皮肤上,隐隐出现了一朵小小的黑色花苞。
这是第一重蛊变完美成功的标志,花朝吁了一口气,心中十分欢喜,看傅无伤的眼神更加的温柔如水了起来。
然而此时的傅无伤已经被“他在花朝心目中连个男人都不是”这个认知打击得奄奄一息,花朝温柔的眼神也抚慰不了他一颗已经碎成八瓣的心。
于是如黛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么一副诡异的景象,自家圣女表情愉悦神采奕奕,而那位傅公子则生无可恋奄奄一息。
……喂!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
“对了,圣女,刚刚客房的秋葵来禀报,说景王爷出去了,那位邱公子也不在房间。”如黛上前禀道。
花朝弯了弯唇,心情颇好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看来那位景王爷果然是个痴情人,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梅白依啊。
傅无伤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了花朝一眼。
花朝见他面露疑惑,便打发了如黛去给傅无伤收拾屋子,毕竟如今已经进行了第一重蛊变,傅无伤成为她的蛊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她当然可以同他无事不谈。
“景王和那位邱公子是怎么回事?”见花朝支走了如黛,傅无伤忙问,说着,又道:“说起来那位邱公子……你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当然眼熟,那可是你的未婚妻啊。”花朝笑了一下,道。
“什么?那个邱柏就是梅白依?”傅无伤一惊,随即又忙解释道:“她可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已经同她退婚了。”
花朝倒有些意外,瞪大眼睛,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见她对他的事情也不是那般全然不在意,傅无伤心中又有些美滋滋了起来,道:“就是那日从瑶池仙庄出来之后,她在悦来客栈当着一众江湖人士的面跟我提出了退亲之事。”
花朝听着弯了弯唇,挺高兴的样子,顿了顿,又担心他因被梅白依当众退婚失了面子而心生郁结,又道:“即便她没有跟你提出退婚,我也是定要你跟她退了这婚的。”
傅无伤听她这样直白地讲,倒是一愣。
“因为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花朝看着他,郑重其事地告诫道。
哪怕知道她或许下一刻就会补上一句“因为你是我的蛊王,所以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傅无伤心里也依然莫名甜滋滋的。
但到底是担心她真的接上这么一句再来打击他那颗早被打击得不轻的心,他不待她开口又捡起先前那个话题,道:“梅白依和景王来瑶池仙庄的话……想必是梅白依还是放不下她的生母之仇,来瑶池仙庄打探消息的吧,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此行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们?”
事实上,在花朝第一天看到傅无伤和袁秦在擂台上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心里就突然想起了可以在擂台对比的名帖上做手脚这件事了,所以才有了景王第二日的“好运气”。
但傅无伤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花朝是刻意留着景王的,只当他当真是运气好轮空了一回。然而即便如此,在明知道那两人有问题的情况下还没有将他们驱逐出去也是不合常理的。
“因为我想借景王背后的势来毁了瑶池仙庄。”花朝并没有避讳这个问题,神色淡淡地道。
傅无伤愣了一下才理会出了花朝这话中的意思。
景王背后最大的势是谁?当今皇帝。
而能够引得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的皇帝出手的……大概也有长生不老这种玄之又玄且求而不得的事了。
“梅白依和景王今天晚上应该会去圣殿一游。”花朝又道。
傅无伤猛地站了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圣殿里有些什么东西,若是那些东西被景王发现了……傅无伤坐不住了,但随即他又想到圣殿是瑶池仙庄的禁地,也是苏妙阳的命根子,守卫森严不说,还有三道重逾千斤的石门,凭着梅白依和朱如景两个人想要偷偷潜入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傅无伤稍稍放松一些的时候,便听到花朝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于是我送了他们一份大礼。”
傅无伤猛地有了不太妙的感觉,“什么东西?”
“一份圣殿暗道的地图。”
“糊涂!”傅无伤上前一步,抓住花朝的手道:“你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就算借皇帝的手杀了苏妙阳,毁了瑶池仙庄又如何?你这是前门驱狼后门迎虎!此举大大的不妥!”
“可是我已经不能再容忍瑶池仙庄的存在,也不能再容忍苏妙阳了。”花朝看着他,道。
傅无伤说的她都知道,可是流霞宴这样的机会,可一不可再,若她不把握住这个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要什么时候。
她又要再过几个难熬的朔月之夜?
“你还有我啊,我是你的蛊王不是吗?我会陪着你,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剑,替你毁了瑶池仙庄,杀了苏妙阳。”傅无伤看着她的眼睛,一脸急切地道:“相信我,好不好?”
花朝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终是垂下眼帘,任由他将自己抱在住。
她听到自己低低地道了一句:“好。”
“那我们快去阻止他们。”傅无伤拉了她的手便要走。
花朝摇摇头拉住了他,“你才第一重蛊变正是虚弱的时候,不宜冒险,而且我一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圣殿正门进入,比暗道更快。”
傅无伤想了想也是,只得放她去了。
如黛正在隔壁房间收拾,花朝没有走正门,她冲着傅无伤微微一笑,跃窗而出。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傅无伤的眼神微微一黯,他还是太弱了,太弱就只能成为她的拖累,所以他一定要变强才行,哪怕是成为她口中的蛊王……他也一定要变强。
因为只有那样,他才不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独自一个人面对,他要守在她身边,不再让她一个人去面对些可怕的事情,他要成为她手中的利剑,护她一世安然!
十八、景王之死
花朝其实只是听苏妙阳说过人形蛊王可敌三军,但具体人形蛊王有着什么样的力量她却是不太清楚的,也许在傅无伤说愿意当她的蛊王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只是她的人形蛊王永远不会抛弃她、背叛她。
他是可以一直陪着她的存在而已。
因此对于眼前这个可以毁掉瑶池仙庄的机会,她会犹豫……这也是人之常情吧?花朝想。
只这一瞬间有些刻意的犹豫,那厢景王和梅白依已经通过密道直接走进了那个巨大的地下密室,已经看到了令他们倒抽一口冷气的东西。
翻滚的血池、肮脏的实验……
梅白依一贯清冷的脸颊因为兴奋而布满了红晕,“你看,果然如我所说的那样,这瑶池仙庄就是一个巨大的毒瘤,光鲜的表相之下填着无数的人命,如此的血腥肮脏,我一定要将这些肮脏的内幕曝光在阳光之下,让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这瑶池仙庄的真面目!”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恨不能将所有恶毒的词语加诸在她深深憎恨着的瑶池仙庄之上。
景王却不如她这样兴奋,他神情凝重地四下张望着,总觉得这里应该不会如此简单,瑶池仙庄为什么要在圣殿之下造了这么一个血腥的禁地?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只是无意义的献祭吗?
他左右看看,还试着摇动了一下墙上的夜明珠。
突然“咔”地一声响,墙面翻转了一下,景王吓了一跳,只觉得一股热浪扑而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待再往里看时,不由得惊呆了。
里头是另一个巨大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热气,与之前可怖的血池不同,这里乍一看简直宛若仙境。
然而也只是乍一看而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景王抬脚走了进去,脚下是厚厚的白色地毯,踩在上面如同踩在云端一般。
抬起头,他四下环顾,发现这空间的四面墙上都雕满了壁画。
墙壁上雕刻的是一条巨大的、带角的蟒蛇,并非是龙,只是一条带角的蟒蛇而已,因为十分巨大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祭台,而空气里那些腥甜的味道皆是来自于祭台正下方那个正在不停沸腾的血池。
景王弯下腰,仔细看了看那沸腾的血池,又抬头看了看上方的祭台,祭台上方看不清是什么,他起身沿着一旁白玉石砌成的台阶走了上去,台阶的顶端是一张暖玉制成的床。
而这张暖玉床的位置,正对着底下那翻滚的血池。
“你在看什么?”梅白依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你闻到一股异香没有。”景王回头看了她一眼,问。
梅白依仔细分辨了一下,果然觉得暖玉床上有一股奇妙的香味,那香味十分虽然很淡,但却十分霸道,几乎压住了血池子所散发出来的腥甜味道。
而且不过须臾,竟有神清气爽之感。
“暖玉床上好像写着什么。”梅白依低头看了看,忽然道。
景王也低头去看。
细看之下便发现那暖玉床上刻着细小的字,还飘着一些极漂亮的血色花纹,像是血常年沁入其中形成的血沁,那些血沁导致一些字已经看不太清晰,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些。
“圣女……圣血……长生……”
梅白依和景王对视一眼,都在双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们一瞬间想起了西王母的传说,想起了瑶池仙庄的传承,也想起了传说中长老不老的瑶池圣母。
景王眼中渐渐染了激动之色,他大步走下白玉台阶,取下腰间的酒葫芦,抬手将里面的酒都倒光了,又那酒葫芦沉入血池子,从中灌了满满一葫芦。
那葫芦并不大,也是白玉质地,此时里头浸了血池里取的血水,白中透着一点淡淡的红,竟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快走,这里不宜久留。”景王拉着梅白依大步走了出去。
“王爷,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之事么?”身后,梅白依问。
“虽然这种事听来玄之又玄,但这世上奇人奇事那么多,或者真有其事也说不定,我回头修书一封,将此事禀报给皇兄知道,他身边能人异士较多,一定可以找出这其中的秘密。”
梅白依眸中一闪。
涉及长生,谁不垂涎?
可……若是这瑶池仙庄的秘密被皇帝知道了,哪里还有她紫玉阁什么事?只怕是立刻派了锦衣卫来将这里圈住了,到时她紫玉阁想分一杯羹都难。
“王爷,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贸然上奏只怕引起祸患。”梅白依边走边道,“不如待事情明朗一些再上书陛下吧。”
景王下意识看了她一眼,“我们没有人手,这样太危险了。”
“我可以让我爹帮忙。”梅白依道。
“我不阻止紫玉阁参与此事。”景王顿了一下,道。
梅白依心口一紧,瞬间有种被看穿心事的恼羞成怒和恐慌,她倏地捏紧了衣袖,眼中寒意一闪而过,脚下却是慢了下来。
景王走了几步才发现把梅白依落在后面了,忙回过头去,“梅姑娘……”
话音未落,眼前陡然寒芒一闪,有锋利之物刺入了他的心口,景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心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清晰地明白了一件事,梅白依想杀他!
梅白依竟然想杀了他!
“你……”他抖了抖唇,竟然有些哽咽。
这个他想豁出命去爱的女人,竟然……要他死?
梅白依对上他的视线,觉得有些荒谬,她的功夫远在朱如景之上,且刺入他心口的梅花匕乃天外陨铁所制,锋利无比,原以为想要致他于死地本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谁料竟然因为他太过肥胖,那匕首刺入他胸前那层肥肉里竟然没有能够一击毙命。
简直太荒谬了……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为什么……”景王怔怔地看着她,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
梅白依见他如今竟然还能好端端地来问她为什么,简直快疯了,可不知为何,她竟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只死死咬住唇,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想抽回插在他胸前肥肉中的梅花匕,可谁知那梅花匕竟似卡住了,拔不出来。
景王痛得哼了一声,双眼却还是十分执拗地盯着她,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有些怕人。
梅白依此时是又惊又怕,还有些恼羞成怒,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动了手,她便没有回头路了。
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梅白依后退一步,衣袖一振,手中不知何时又握了一柄梅花匕,然后猛地欺近了他,反手割断了他的喉咙。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想来景王也没有料到梅白依竟然有两柄梅花匕。
温热腥甜的血液自他脖颈处猛地喷出,溅了她满脸,梅白依猛地后退一步,冷眼看着朱如景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
景王没有等来梅白依的答案,却等来了她致命的一击,他无力地倒在地上,条件反射一般瞪大双眼,透过眼前朦朦的血色,他看到心爱的姑娘冷若冰霜的脸,那张冰雕雪琢般的脸上溅满了点点红痕……如一朵朵红梅在她脸上绽放,那是他的血呢……
最后的意识,他想起了那一日旭日城东风楼中初见。
那日春光明媚,他在东风楼中闲坐小酌,听楼里新来的小娘子唱花鼓,那小娘子亦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很是知道欲拒还迎的那一套,他得了兴味,出言相戏,小娘子口中正经得很,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却仿佛带了小勾子似扫得他心痒痒。
“公子,请你放尊重些,奴家卖艺不卖身的。”
“哎呀哎呀,都说了不要!你这无赖快些放开我!”
正是拉拉扯扯间,便是这梅姑娘突然闯了进来,她一把拉过那小娘子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俏脸含霜,“败类。”
丢下两个字,她拉了那小娘子便要走,谁知那小娘子却是一脸羞恼地甩开了她的手,跺了跺脚,气急道:“哪里来的小姑娘这般不知事,竟是坏了老娘的好事。”
这梅姑娘瞠目结舌的样子着实令人忍俊不禁,他捧腹大笑。
自此天下皆知,景王朱如景是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的头号拥趸……
梅白依怔怔地看着朱如景瞪大双眼,在自己面前咽了气,死不瞑目。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甚至有些心慌气短。
不……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她甚至不能让人发现朱如景死在了瑶池仙庄的圣殿里,梅白依捏了捏拳头,上前取下朱如景腰间那个装了血水的玉葫芦,然后又去拔那柄卡在他胸前的梅花匕。
拔梅花匕的时候有些费事,那梅花匕卡在了骨头上,梅白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拔了出来,脸色有些难看地收起梅花匕,她有些艰难地拖起朱如景的尸身,正打算将这尸身丢进对面那个不停翻滚着的血池中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梅白依心中一慌,一时顾不得处理朱如景的尸身,赶紧拿着玉葫芦走了。
十九、与秦千越的交易
花朝从黑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看了看梅白依仓皇离开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朱如景,忽然想就起了那一日,这位景王爷轻轻感叹的那一句话。
人生,还真是际遇无常啊。
这位行事谨慎,深得两朝帝王之宠、逍遥自在的富贵闲王,又何曾想到自己没有死于宫廷倾轧,没有死于阴谋算计,而是死在了自己一直守护着的女人手里呢?
她缓缓走上前,蹲下身,伸手轻轻抚过他圆睁的眼睛,替他阖上了双眼。
她设下这一局,是想借景王之口引来皇帝,但却没有想到长生的诱惑竟然会让梅白依对她这最忠实的拥趸下了毒手,且……如果她再来晚一步,八成连这尸身……都要被梅白依抛入血池了吧。
届时,可就真是死无全尸了。
花朝忽然想起了那一日,这位景王对她说的话。
他说:“圣女见笑,天下皆知本王心仪紫玉阁的梅姑娘,若将来有一日梅姑娘冒犯了你,还请圣女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梅白依,但愿你不要有后悔的一日。
夜色的掩映之下,花朝毫不费力地拖起景王沉重的尸身离开圣殿,悄悄将他送回了西院的客房。
窗户半掩着,有风透进来,吹得烛火摇曳,傅无伤望着窗户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扣击着桌子,这种帮不上忙,只能一再眼睁睁看着她涉险的感觉让他十分焦躁。
花朝从窗口悄无声息地潜回房间,刚站定,抬头便对上了傅无伤的视线,不由得一愣,“傅大哥,天这样冷,你怎么不关窗?”
自她走后,他便一直这样等着?
傅无伤猛地站了起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没事吧?可阻止景王他们入圣殿了?”
花朝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发生什么事了?”感觉到她表情有些奇怪,傅无伤问。
“景王死了。”花朝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她在答应了傅无伤之后还是故意拖延时间将他们放进了圣殿。
“他进圣殿了?”傅无伤一怔,随即便下意识以为朱如景是中了圣殿里的机关致死的,“……如此,死了也好。”
死人才能守着秘密。
然而花朝的答案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花朝摇摇头,说:“是梅白依杀的。”
傅无伤一怔,梅白依杀了朱如景?稍稍一想,他面色一下子变了,他们还是进了圣殿,并且发现了圣殿里的秘密,两个人估计因为此事起了争执,梅白依担心此事一旦上报朝廷,便没紫玉阁什么事了,这才痛下杀手的吧。
毕竟是长生不老的秘密呢,向来自以为是,生性又凉薄的梅白依会杀了一直护着她的朱如景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圣殿里的秘密……被梅白依发现了这件事,真是令头痛。
“她看到了圣殿里的秘密?”蹙着眉,傅无伤问。
花朝垂下眼帘,“嗯。”
傅无伤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第二重蛊变,什么时候开始?”
……果然,还是只有他强大起来,才能让她真的信任他,信任他是可以保护她的这件事吧。
而且梅白依已经发现了圣殿的秘密,这个女人可是个无风也能搅起三尺浪的性子,如今她手里握着瑶池仙庄最大的秘密,只怕不会消停。
“再过两日吧,你的身体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我可以的,就明天吧。”
花朝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行,强行进行二重蛊变的话,你的身体会受不了。”
傅无伤看着她的眼睛,“花朝,我想快点能够保护你,而不是一再看着你自己一个人涉险而无能为力。”
花朝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这样认真而执着地望着她的时候,竟让她无端端有些心慌起来。
“我走后,如黛进来过吗?”花朝移开视线,有些突兀地问。
傅无伤沉默着摇摇头,如黛是个乖觉的,知道花朝是想支开她,便没有往前凑。
花朝点点头,抬手摸了摸他微凉的脸颊,“这事急不来的,你今日蛊变耗费了不少精力,时辰也不早了,歇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拎起放在桌子上的瑶池仙酿,走了出去。
傅无伤默默看了一眼那未开封的酒坛,目送花朝离开。
如黛跟出来,便见花朝的手上还拎着来时带的那坛子瑶池仙酿,不由得有些狐疑,感情这酒……真的不是给那位傅公子准备的啊?
仿佛是察觉到了如黛的目光,花朝回头看她,“你知道秦千越住在哪一间房吗?”
如黛瞪大眼睛。
圣女大人你脚踩两只船真的好吗?
不过……那位秦千越公子她却是知道的,据闻是此次流霞宴的热门人选,武功不错,人也俊俏,端的是才貌双全。
“仙酿对疗伤有奇效,傅公子他身上还有伤呢……”到底忍不住,如黛多了一句嘴。
花朝嘴角微微一翘,“他不会喝这种东西的。”
因为他知道这所谓的瑶池仙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更何况他直接喝她的血,岂不比这个参杂了不知道多少酒水的东西来得有效?
如黛虽不解她话中之意,但也没再多嘴,只默默接过了她手中的酒坛子,自己拎着。
秦千越住在最东侧的房间,要过一道拱门,此时戌时已过,如黛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
“花朝?”冷不丁地,走廊下有人唤了一声。
花朝冷眼看去,便见披着一袭竹青色斗篷的周文韬正笑盈盈地望着她,他手中拎着一个小酒坛子,一看便知是出自瑶池仙庄的仙酿,这个人还真是八面玲珑,到哪里都混得开,也不知他手中这仙酿是谁赠的。
“这么晚了,花朝是来西院找人吗?”周文韬仿佛没有瞧见她的冷眼似的,站在廊下,微仰着头笑盈盈地搭讪道。
此次来瑶池仙庄参加流霞宴的公子们都被安排在了西院客房,花朝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当然是来找人的。
真是明知故问啊,如黛暗自嘀咕。
花朝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完全无视了他。
周文韬全然没有被无视的尴尬,三两步追了上来,笑得一脸诚挚,“是来找阿秦的吗?要我带路吗?”
“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都不许对袁秦动什么心思。”花朝停下脚步,淡淡地看向他,眼中有冷意一闪而过,“若他在你手上吃了亏,且看我会不会饶了你。”
周文韬一怔,随即摸了摸鼻子,笑道:“真是令人伤心啊,在你眼中我竟是这样的坏人么?”
“是。”斩钉截铁的回答。
周文韬抽了抽嘴角,苦笑,“还真是毫不留情面呢。”
“我同你有什么情面好讲么?”
“怎么说我们也是一起从青阳镇出来的呢,他乡遇故知不是人生一大喜事么?”周文韬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又道:“更何况当初在紫玉阁我们也算是共患难了啊。”
“你这是在提醒我当日所受到的折辱?”花朝挑眉,脸上的笑容令人发冷。
周文韬赶紧摆手,讪笑道:“怎么会……”
“花朝?”正这时,袁秦的声音自一侧传来,看到花朝他眼睛一亮,“你是来找我的吗?”
看到花朝来西院,袁秦便下意识以为花朝是来找他的,这让他想起在青阳镇的时候,他总喜欢出去听戏,每到傍晚的时候,花朝总会出来寻他,然后顺道买上郑娘子家的自磨豆腐,回家给他炖他最喜欢的鱼头豆腐汤。
那些事当时只觉得寻常,可如今只想一想,竟便生出了许多的暖意来。
花朝稍稍一顿,侧过头便看到了不远处一脸惊喜的袁秦,以及……他身旁的秦千越,她抿了抿唇,“不是,我有事找秦公子聊聊。”说着,她看向秦千越,“不知秦公子可有空?”
袁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身旁的秦千越。
秦千越对花朝微微一笑,风度翩翩地颔首道:“当然。”
袁秦眼中的光亮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他默默看着花朝,眼中不自觉便透出了委屈的神色。
“那烦请秦公子借一步说话。”花朝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委屈似的,只道。
秦千越笑了笑,抬步上前。
袁秦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花朝与秦千越并肩走远,再没回头看他一眼,不由得面上露出了气恼之色。
“阿秦,今晚月色不错,要来喝一杯么?”周文韬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瑶池仙酿哦,我好不容易才得了这小半坛子。”
袁秦收回视线,看向周文韬,忽然道:“明日,我会向你约战。”
“啊?”周文韬一愣,随即苦笑,“阿秦,我近日可没得罪你吧?”
袁秦定定地看着周文韬,他果然还是很在意傅无伤那日的话,周文韬……到底欺瞒了他什么?
“阿秦你为何这样看我?”周文韬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
袁秦没有回答他,只丢下一句,“明日擂台见”,便转身走了。
“诶诶阿秦你这是迁怒啊!”周文韬嚷嚷着,见袁秦毫不回头地走远了,不由得失笑,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道:“真是的,我这样的好人缘怎么突然就人憎狗嫌了起来呢。”笑过之后,又摇头,低声咕哝,“你这个幸运的家伙,又在委屈些什么气恼些什么呢?你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以及……我有多么羡慕你啊……”
明明曾经那样伤害了花朝,她却还是将你护得紧紧的,一副生怕你被我害了的样子呢,真是令人嫉妒啊……
拎着刚得来的仙酿,周文韬甩了甩袖,转身回房,却仍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你就作吧,早晚有一天你会把自己的福气都败光了。”
这语气,当真是酸得很。
走着走着,他抬手抹了一把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也真是魔怔了。
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倒好,竟然来参加这劳什子流霞宴,比起这充满绯色的流霞剑和声名大噪的瑶池仙庄,他更在乎的明明应该是将青越派尽快收入囊中啊……
二十、夜谈
这厢,花朝同秦千越寻了一个僻静处站定,她从如黛手中接过那坛子瑶池仙酿,对如黛道:“你去那边等我。”
如黛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秦千越笑了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酒坛子,道:“不知圣女寻我,是有何事?”
花朝将手中的酒坛子递给他,“这是你想要的仙酿,作为交换,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秦千越伸手接过酒坛,“圣女请讲。”
“在袁秦回青阳镇之前,我想请你保护好他。”花朝看着他,郑重其事地拜托道。
秦千越稍稍一怔,随即失笑,“放心,即便你不这样拜托我,我也会保护好他的,说起来还是我赚了,毕竟他本来就是我表弟。”
花朝没有多言,只福了福身,道了一声:“多谢。”
然后叫上等候在一旁的如黛,转身走了。
她身后,秦千越目送她离开,美到凌厉的眸子幽深似潭,直至花朝走了很远,才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手中的洒坛子,他随手拍开酒坛上的封纸,仙酿特有的幽香便飘散了出来,却比他之前喝到的要浓郁不少。
秦千越仰头饮了一口,态度豪迈到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玉面公子风范。
“还真是好大的人情呢。”感觉到体内升腾起的一股热气,他淡淡一笑。
袁秦那小子,何德何能。
不过,她身为瑶池仙庄的圣女竟然来请求他一个外人帮忙……这看似人间仙境的瑶池仙庄,果然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吧,这风雨欲来的感觉,真的让人……好生兴奋呢。
那双美到凌厉的眸子因为酒意而透出了些许危险的波光。
这一夜,表面平静的瑶池仙庄里暗流涌动。
香气氤氲的大殿中,苏妙阳正慵懒地趴在铺着白色狐狸皮的美人榻上,两名美貌的少年仙侍跪坐在地,替她捏肩捶腿。
“找到慕容先生了么。”她半眯着眼睛,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抚着狐狸皮上尖尖的狐耳。
茜娘哆嗦了一下,垂头道,“慕容先生甩开了仙庄的人,独自离庄之后,我们便失去了他的踪迹,不过……慕容先生出去向来不喜欢仙庄里的人跟着他,往常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圣母不必太过忧心,想必过几日就回来了。”
苏妙阳一拂袖,掀飞了桌上装着鲜果的水晶盘,“一群废物!”
茜娘慌忙跪下,以头触地。
两名正服侍的仙侍也立刻膝行着后退了几步,瑟缩着趴在了地上,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苏妙阳抬手抚了抚眼睛,按下莫名腾起的怒气,其实茜娘说得也不错,按理说往日里慕容先生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连消失一两个月都是有的,谁都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可是这一次……却仿佛有哪里不太一样。
且近几日,她总是莫名的感觉心中不适,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偏这时慕容先生又不在,她想找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因此格外的暴躁易怒。
“流霞宴办得如何了?”半晌,苏妙阳又问,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
“到昨天为止一共已经淘汰了二十六人,圣女只在流霞宴第一天去了,昨天和今天都是圣女身边的仙侍莺时带着流霞剑去台上观战。”茜娘已经习惯了苏妙阳这些时日的喜怒无常,跪在地上没敢起身,只低头禀道。
“是不放心那个叫阿宝的血蛊吧。”听到这里,苏妙阳倒是笑了,“大概那日我趁着她不在把阿宝带走的事情让她着恼了。”
“这……圣女倒也不是尽在院中守着那个血蛊了。”茜娘迟疑了一下,道。
“哦?她干什么去了?”苏妙阳扬眉好奇道。
“去了西院客房,就是安置那些来参加流霞宴的公子的地方。”
苏妙阳失笑,“我的小圣女这是思春了?说说看,她可有看上谁?”
“昨日去看了一个叫邱柏的公子,今日却又仿佛对武林盟主家的那位公子傅无伤上心得很,还亲自送了晚膳……”茜娘想了想,道。
“对傅无伤挺上心?”
“嗯,他第一日就被淘汰了,但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一直没有离开仙庄。”茜娘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苏妙阳一眼,“这事儿我先前跟您禀过的。”
苏妙阳嗤笑,面露不屑之色,“那位武林盟主还想着要同我瑶池仙庄结二姓之好呢,结果谁料那位傅公子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头一日就被淘汰了,对了,他是败在谁手里的?”
“袁秦,据说这位袁公子的母亲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秦罗衣,和那位玉面公子秦千越是表兄弟。”
“袁秦啊……”苏妙阳勾了勾殷红的唇,表情颇有些意味深长,“圣女去见过这位袁公子吗?”
“倒是没有。”
苏妙阳支着下巴笑,她的小圣女是当真不把那位袁公子放在心上了呢,还是为了护着他才这般谨慎呢?
“对了,还有一件奇怪的事。”茜娘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道:“来参加流霞宴的公子中少了一个人。”
“哦?少了谁?”
“莫家庄的莫秋。”
“莫家庄?”苏妙阳想了想,一时竟没有想起来。
“小门小派,您想不起来也正常,莫家庄在西北归休城,依附于慕容府。”茜娘讨好地笑了笑,解释。
慕容府。
这三个字让苏妙阳又想起了找不见人的慕容先生,表情又冷淡了下来,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行了,你退下吧。”
茜娘自知又失言了,忙垂头躬身退了下去。
袁秦怎么也没有想到花朝到西院竟然是来找秦千越的,上回在演武场她就和秦千越聊了许久,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竟就这样熟稔了?
玉面公子秦千越啊……即便是袁秦自己,都没办法昧着良心说那个男人不好,而且又是他的表兄,如果是秦千越最终赢了擂台的话,只怕就连娘,都不会反对花朝嫁给他,甚至于……会乐见其成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一起来,袁秦便感觉浑身都不舒服,明明他只把花朝当妹妹的……就算后来他说出要娶她这样的话,也不过是想有一个更名正言顺的理由带她回青阳镇罢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样失落……
袁秦垂头丧气地推开门,却突然感觉到屋子里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他眼中陡然一凛,“谁?!”
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中,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响起,“阿秦,是我。”
梅白依?
袁秦一愣,随即下意识往后看了看,然后闪身进了屋子,谨慎地关上了房门。
“梅姑娘?”袁秦话音未落,一个柔软的身子便扑进了他怀里。
袁秦一僵,有些别扭地想要推开她,却发现她紧紧地抱着他,身子颤抖得厉害,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忍心推开她,抬起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跟你爹回紫玉阁去了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秦,我好怕……”梅白依说着,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是真的很怕,她不是第一杀人,但却是第一次亲手杀了一个对她好的人,朱如景死不瞑目的样子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双至死都圆瞪的眸子仿佛一直在质问她为什么要杀了他……
而且她都没有来得及毁尸灭迹,后来那个脚步声到底是谁的?那个人看到她杀了朱如景的样子了吗?这种未知让她恐慌不已。
袁秦见她哭得不能自已,自己的衣襟都湿了一片,不由得有些无奈,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轻轻推开她,将她扶到一边坐下,点燃烛火,又拿了帕子给她擦脸,“你一直这样哭也于事无补啊,不如你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看我能不能帮得上你?”
屋子里亮了起来,失去了黑暗的掩护,梅白依仿佛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略有些羞赧地坐着,低头拿帕子擦脸。
袁秦倒了杯热水给她,“不着急,先喝杯热水暖暖身。”
“谢谢你,阿秦,还好有你在。”梅白依捧着水杯,脸上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些,她喝了一口水,轻声道:“我是趁着流霞宴女扮男装易容进来的。”
“易容?”袁秦的脸上有了惊奇之色。
“嗯,邱柏就是我。”梅白依点点头,道。
“邱柏?!”袁秦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将梅白依打量了一番,这才注意到他果然穿着男装,看这打扮倒是有几分像邱柏,不由得惊叹道:“我竟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梅白依被他打量得微红了脸,轻咳一声道:“我在回紫玉阁的路上遇到了景王爷,因为我娘的事……我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就拜托他给我弄了一个身份,混进了瑶池仙庄。”
袁秦点点头,朱如景那个家伙虽然好色,但对梅白依倒有几分真心,而且他毕竟是个王爷,给她弄个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然后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梅白依咬了吹唇,又红了眼圈,“景王死了。”
“什么?”袁秦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怎么死的?”
“我们查到了一些东西,果然如我所想,这瑶池仙庄就是一个巨大的毒瘤,光鲜的表相之下填着无数的人命,仙庄里还有一个堆满了骨骸的虫窟,十分恐怖……”梅白依咬牙切齿地说着,眼中陡然落下泪来,她呜咽道:“可是今晚我们夜探仙庄的时候不慎被发现了,景王他为了保护我……”
梅白依半真半假地说着,下意识避开了那个隐藏着巨大秘密的圣殿,说到最后几乎连她自己都要相信朱如景是为了保护她才会被瑶池仙庄的人杀了的,她垂着头,双手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看着哭得身子都在发颤的梅白依,袁秦气得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真是胆大包天,朱如景可是王爷,他们这是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最初的气愤过后,袁秦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了个干净。
“阿秦,你怎么了?”梅白依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轻声问。
袁秦没有回答她。
他甚至根本没有听到梅白依在说什么,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全是傅无伤的声音。
“她说了多少次让你跟她走?你为什么不听!你知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袁秦无数次怀疑瑶池仙庄有什么不对,可花朝的身份非同寻常,她是瑶池仙庄的圣女,是瑶池圣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明珠,瑶池圣母甚至为她当众放话说圣女花朝是瑶池仙庄的无上瑰宝,谁敢动她,便是与瑶池仙庄为敌,不死不休。
甚至,瑶池仙庄为她举行了盛大的流霞宴,广邀天下少年英雄来瑶池仙庄比试,给她挑选夫婿……
那么,他想过,即便瑶池仙庄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光鲜,但至少花朝也应该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吧?
可是梅白依的话却仿佛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到了他的脸上,打碎了他的自欺欺人,把他扇醒了。
“阿秦,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我害怕,我要回家……”
“阿秦,跟我回去吧,求你了。”
她说求你了。
她紧紧攥着他的手。
她的表情那样害怕,眼中甚至有着绝望之色,她的脸色一片煞白,神情慌张而焦虑,她明明都那么害怕了,她明明都放下自尊来哀求了,可是他是怎么想的?
他在想,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就算阁主夫人死状比较惨,也不至于这般吧,太失礼了。
“我真是混帐。”袁秦蹲下身,抱住头。
“阿秦,阿秦……你怎么了?”梅白依一脸紧张地上前询问。
袁秦倏地放下手,抬头看她,眼中一片寒芒,“梅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这瑶池仙庄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给你,也给花朝一个交代。”
梅白依垂下眼帘,伸手轻轻抱住了他,一脸安心地靠在他怀中,轻声道:“嗯,谢谢你,阿秦,还好有你在。”
如果没有花朝,就更好了。
梅白依想。
袁秦被她抱得有些不自在,但想她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瑶池仙庄,又受了这番惊吓,到底没有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