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他大概以为这又是我逃离他的伎俩。缅甸那地方,三面环山,森林覆盖率相当高,交通不便,基本还属于一种比较原始的状态。如果藏身在那深山老林,陆于琛还真找不到我。
“不用这么看我。”我瞥他一眼,“怀疑什么呢?陆于琛你觉得我傻吗?我就算要逃跑,也不会逃到这种地方!”
“那另换个人去。”
“另换个人不行,”我说,“陆氏现有的设计师中没有能识别玉石的。”
“你就行?”
“我也不是行家,但我以前见过。”
我确实见过,十八岁之前,经常做些小首饰拿出去卖,养家糊口的时候,也跟卖玉的人打过交道。
只不过学到的都是些皮毛。
“你见过?”他面带讽刺,“你见过的该不会是些染色玻璃吧!总之我不同意你去,就算这次生产过程中要用到翡翠,大可以让人把玉石从缅甸带过来,而不用你亲自跑这一趟!”
陆于琛有些生气,神情也严肃起来。
我对这个男人颇有无奈,此刻更是猜不透他心思了。他到底什么意思?是防备着我随时开溜?还是真舍不得我?
我叹口气,“陆于琛,玉石带回来的话成本有多高你算过吗?对,你陆总不缺这点钱,但这些成本都是要算到成品里面的。一件首饰的最终定价要翻好几番,就算世界级顶尖珠宝生产商也不敢这样做!”
“所以这一趟我非去不可。”我继续收拾行李,“机票我已经买好,缅甸那边也有人接应我。衣食住行都不必担心,回来以后我会向公司实报实销。”
……
就算陆于琛有再多不满,我也准时踏上去缅甸的航班。
走之前我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尤其晴天,我请了假,带她去游乐场玩了一整天。她还是跟我不太亲近,一天下来别别扭扭的,玩也没玩好,但那天结束时,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依依不舍的泪光。
一瞬间我被击败崩溃了。
我心里酸溜溜的,抱住她,轻声唱着歌哄她睡觉。她小脑袋凑过来,贴在我心口的地方,深深嗅了一下。
“妈妈走了,又不回来了吗?”许久,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细弱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像是在责备我。我眼泪猛地钻出来,她却已经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
可怜的小模样。
我亲吻她额头,低声告诉她,“妈妈很快就回来……回来以后再也不离开晴天,好吗?”
她不说话,翻了个身。
我悄悄退出去,轻轻关上房门。陆于琛正站在门口,脸色阴沉沉的盯着我,吓我一跳。
“怎么了?”
他也不说话。
父女俩倔起来都是一个德行。
片刻,他从我裤兜里把手机掏出来,摆弄几下,一个小小芯片被塞了进去。
“拿好了。”他还给我,声线依然不悦。
“什么东西?”
“追踪芯片。”
我一怔,想起曾经在纽约留学,陆铮就是用这东西追查我下落。
“我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手机不准丢!”陆于琛像是要把每一个字咬碎似的,“必须让我知道你的定位,必须让我知道……”
他眸色一沉,“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我心头微微动了一下。
缅甸那边局势不稳,部落间冲突时有发生,有些还与政府武装对抗。
所以人在那边,安全是第一位的。
我有些感动,鼻尖酸胀,刚想说两句感谢的话,陆于琛轻哼一声,转身就走。
第二天我去缅甸,飞机中转曼谷,十几个小时飞行,到了首都仰光,我两只脚肿的连鞋都穿不上。好不容易见到接应我的人,行程却在这时横生枝节。
倒霉催的我,竟然真碰上了武装冲突!
离开仰光之后我们一路开车北上,我要去的地方是北方克钦邦,那里部族众多,各色人等混杂,又同越南老挝相邻,毒贩常常在这里聚集,是个恐怖因素非常多的地方。
而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汽车行驶到中途,突然一阵颠簸,我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紧接着又听见一声巨响……车身翻了个个儿,就像电影里的特效镜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翻在一片草丛中。
我接连撞了几下,此刻浑身酸痛,骨头散了架一样。车门虽然弹开了,可我还困在车里面,突然外面伸进来一只手使劲儿把我往外拽。
是我们向导,他一边拽一边惊恐的大喊,“武装冲突,武装冲突!”
我吓得全身都好像抽空了似的,汗毛都竖起来,但来不及慌张,更来不及思考,我凭着一股求生本能往外挤,像一块酒瓶木塞嘭的一下弹出去,到了空地上,又听见几声轰隆隆如同打雷的声响。
“是炸弹!”向导悲恸,“部落打仗,我们逃不掉了……”
不会吧!
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接着我迅速冷静下来,想回车里拿我的包。我值钱的东西统统都在那个背包里,还有手机!
陆于琛说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能丢掉手机,他要知道我的安全!
“喂!”向导抓住我,把我往相反的地方扯。
“你放开!”我近乎歇斯底里,“我要去拿包!”
“还拿什么包?逃命吧!”
“不行,我包里有……”
话音未落,一阵机关枪扫射在我们面前,尘沙飞扬,热浪滚滚,我皮肤上似乎贴着一块火炭,我惊声尖叫,抱着头蹲在地上……
“轰!轰!”
接连几声,耳膜几乎震裂,天地似乎颠倒旋转,眼前昏暗一片……
后来我是被一阵剧痛弄醒的,睁开眼睛这个过程很艰难,好像眼睛被缝起来,我一点一点把线挑开那样。
当微微清醒,身体所有不适统统在一瞬间袭来……头疼,头晕,骨头像裂开,尤其膝盖和脚踝,像是被人生生拽断似的。嗓子眼在冒烟,每喘一口气都觉得心口刺痛,想翻翻身,却发现动不了。
那感觉活像鬼压chuang。
一个面容娇俏的女人映入眼帘,她看了看我,兴奋的笑起来,哇啦哇啦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这是哪?她又是谁?我到底怎么了?
我急于知道一切,但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女人倒是不着急,喂我喝水,喂我吃东西,给我含了一颗棕榈糖……味道微苦,女人说这是救命的良药。
整整过了一天,我才能开口问她,“请问你是谁?”
女人正在围头巾,她身穿一条浅色纱笼,与头上玫红纱巾相得益彰。
“叫我慕瓦就好。”她笑笑,一手放身前,微微颔首。
我不懂缅甸话,她也不会说中文,我们只能用简单的英文交流。我才知道我所在的地方就是克钦邦北部一个小村子,叫孟拱,这里与那天发生武装冲突的两个部落相邻,但因为这里自然条件独特,位居深山,易守难攻,所以人们才能世世代代在这里过平静安宁的日子。
而慕瓦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天我被两个部落交火误伤,晕倒在路边,慕瓦正从那边挑水往回走。她先把我拖进一个小棚子里,见我腿上还流血,就等双方停战后,又把我背了回来。
孟拱村不大,慕瓦是这里唯一的乡村教师,所以她会一点点英文,我也只能跟她搭上话。
“能不能告诉我,怎么离开这村子?”我问她,“我要去首府密支/那。”
慕瓦漆黑沉静的目光盯着我,许久叹了一声,“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