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山又回来了,据说这次是来投资,跟一个经济考察团来的,还要回老家看看他的祖坟和房屋。上边一层一层地早就布置下来,要当地政府一定给落实好、接待好,不能有差错,这是关系到国家统战政策的问题。通过这次接待,让他们感受到祖国人民的关爱和热情,增强他们的爱国心与故乡情。
县政府和万山乡接到通知后,派专人下来做接待的准备工作。张明山还要杨永国具体布置,一项项地按上面要求检查落实。村管委会和村里的其他机构都通通搬出院子,整院房子做了简单维修。
张雨林的坟”四清“时叫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给挖了,这回上面叫恢复,确实难倒了回水坨村党支部一班人。大家思想不通,抵触的情绪也很大,特别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对张雨林活着时在村子里犯下的罪恶和与他们本人结下的死孽,还记忆犹新。但这是上边下达的任务,不做不行。
杨永国无法,只好派唐福先和唐云江这类以前和张震山家有点关系的人去做。院子打扫干净了,家具摆放尽量恢复原来的样子,用来搭路的墓碑找来重新立上。这一切总算做完了,只等张震山回来。
夜里风在屋顶上发出呼呼的声响,使劲地摇晃着山上的树木,树林立时像怒吼的大海,发出阵阵涛声。似乎觉得没人理它,风就更凶狠起来,弄得房后这些树木的枝条,在风中如喝醉酒的醉汉,疯狂地向一个方向扑去。同时雨像面房中晾晒的面条一样,从天空中抖落下来,往地面这口大锅里不断丢去。粗壮的雨丝下了大半夜,很快地上到处都是浑黄的积水,屋前、屋后和山上响起了流水迅速地往下狂奔时发出的吼声。涪江从山上下来的小溪像开了锅的沸水一样,轰轰地翻滚起来。到后半夜风停了,雨也停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早上,人们见地面上只剩下些积水,露着的建筑物都被雨水洗了遍,显得格外清新悦目。吃过早饭,上边管统战的和万山乡管民政的干部们坐着车子,陪张震山回村里来了。车子刚到村部的院子门前停下,村民们便围了上去,想看看这个几十年不见人影,昔日的张震山是个什么样子。
年轻人是从长辈那听说过这个名字,四五十岁的人见过他,但多少年过去了,不能说样子没有改变。大家等着他们一个个从开启的车门中钻出来,像等渔夫从笆笼里抓鱼样,好一阵才把最后一个捉出来。见是个拿着根拐棍,戴着顶白色鸭舌帽和一副墨镜的人。
张震山从车里出来便不停地跟乡亲们打招呼。人们虽没看清他的全部面目,但老一点的人还是从他的身形和打招呼的声音中辨认出来。他只是身材比三十多年前粗壮了些,发声的尾音一点没变。
这批人在人们的簇拥下朝院子走去。这会儿张震山摘下墨镜,刚来到院坝中间,就碰见张二虎拿着把铁锹从里面出来,上边还粘着些牛粪。那双愤怒得快要出血的眼睛射出充满恨意的光,正好与骨子里对他记恨得要死的张震山的眼神碰上。
张二虎一眼就认出了走在人群前面的张震山。张震山也从来人的目光和那股愣劲中看出,跟前的这人就是张二虎。张震山对张二虎这种凶暴的气势和眼神,假装不在意,硬着头皮招呼道:”你就是二虎兄弟吧!这些年可好?“”谁跟你是兄弟,我身体还壮实着嘞!你这个杂种还没死,我哪能死。“他硬邦邦带刺地说着,停了会儿又骂道,”老东西,这几十年没见,我以为你早见了阎王爷,死在外面了。那年你逃跑时,我那一枪没把你打死,算你命大,又捡着条狗命活了这么多年。“张二虎火药味十足,对张震山迎头就给了一顿没趣,弄得场面十分紧张。
乡民政干事和杨永国忙上来把张二虎劝住,拉向一边。张震山在众人面前也没生气,见在场的人都呆呆地看着他,他便笑着打破僵局说:”乡里乡亲的,都好几十年了,何必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记着它干啥?同是吃一座山上流下来的水长大的,没必要总记着这些伤和气的事情。“说完,他就接着朝前走去。
人们听得出他说的这些话不是真心的,连他说话时的语气、表情都是强装出来的,显得很不情愿样。
张二虎的怒火还在从头顶往外冒,被拉着离开边回头说:”少在那儿套近乎。你想忘了,我可忘不了。几代人的仇恨想这么算了,说得轻巧。你家杀了我家好几条性命,霸占了全部家产,连我这样一个三岁娃儿都不放过,还想铲草除根。也是我命大,才没被你们找到整死。“张震山对这些话假装没听见,戴上眼镜继续往北边堂屋走去。对刚才张二虎咒他、揭他伤疤的话,张震山不怄气那是假的。仇恨当时就上来了,在他的心里只是那么一闪就被压了下去。
张二虎从张震山戴墨镜时,脸上露出的表情中,觉察出了他对自己的恨,记着打他的那一枪。这事,张二虎不提,张震山去年从唐云江的口中也早知道了。这会儿张二虎是在有意挑起他的记恨,让张震山知道他还要找他偿还他爹欠的那些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