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茹辛和柳刚一道拼着干了几天时间以后，真的不行了。她原先以为，累不外乎是那样，坚持坚持就挺过去了。哪知道这种累并不是一般人的毅力能够忍受得了的。越到后来，她越感到腰酸腿痛，身上成天像压着千斤重担，甚至坐下来就爬不起来。她手上打得全是泡，一握锄把，火辣辣地痛，硬逼着性子捏住也就不觉得了，但一停下来就痛得直冒冷汗。所以她这回确实感受到了劳动生产中的苦。在生活中，柳茹辛走过的不满二十年的路程，基本上是平坦的。虽然家境困难些，但她一直在母亲的呵护下长大。从家里出来参加工作，以后的生活到底怎样，有些什么艰难、荆棘、坎坷和曲折，她全没去想，也不愿去想。诚然她自以为是个大人了，但在生活面前毕竟还是个孩子。人生的这些苦痛和整个世界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才刚刚开始，因此她还没有应对人生路上碰到的这一个个考验的思想准备。这会儿一遇到前进中大一点的风浪，生活的航舵自然会把不太稳。再加上不会做农活，撒种呢？撒得一窝多一窝少，每次都得弯下腰去整理。灌粪呢？两三窝就是一粪勺，开始的窝坑都灌满了，后面的只有一点点。挖田呢？光往脚下刨堆，怎么也挖不平。尽管柳刚一直帮着她，她还是感觉力不从心。这会儿，她才体会到了”落后“二字的含义。就这些农活，在别人看来是轻而易举的事，对她来说，却得拼上半条命。明明跟父亲一起动手，不大会儿就给落下很远。
她一个人掉在后面，心里更烦躁，一会儿埋怨工具不好使，一会儿嫌耕种技术太落后，一会儿怀疑田的面积没有量准，一会儿又恨起时间太长，太阳也像是被谁得罪了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再加上手心针扎样的剧痛，苦恼、动摇、怕累的思想如蚂蚁出洞一样，一个跟着一个从她心底里爬了出来。柳茹辛越是不高兴，爬出来的就越多，不多时便把她的心都爬满了。不过面对这些困难，她还没想屈服，就此束手就擒。柳茹辛怕工作组的同志和杨永志会笑话她，会说她没出息。她还要用上最后的力气拼上一拼，用这一丁点战胜困难的勇气和信心去为自己争这口气和面子，不给别人留下笑柄。
柳茹辛就这样强撑着，她多么希望能休息一下，哪怕是半天也成。她想向张明山请假，又怕别人说。刚好这天上午柳入江回来帮父亲抢种，她才落得了一个空闲时间，在家里给他们做饭、送饭。
中午吃饭的时候，柳入江见柳茹辛一脸愁苦的样子，深有同感地说：
”来不起了吧！当初我下来的时候也过了这一关。头几天劳动时，思想上还有一股子响应党和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热情。生活上有父亲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劳动中也有一种自觉锻炼的决心。手上打起血泡，肩头压得肿起老高，身上晒脱了皮，手、肩膀都火辣辣地痛，以为挺一阵子就过去了。可自己想得太简单，哪知道繁重的劳动一天接着一天，永远没干完的时候。我的那点热情早被这些疼痛和时间消磨掉了，心里满是痛苦与忧愁。我感到自己的前途都完了，跑回来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父亲看见也只是叹气，没说什么。有几次我见他在狠狠地打自己的嘴。我知道，他是在责怪自己。所以那段时间，他想尽各种方法来关心我。
中午他总是做些好饭菜，让我多吃点。屋里的家务活，他全包了。到我心情好些时，他便对我说：’孩子，劳动得慢慢来，养成习惯就好了。不行就休息两天，不要蛮干。哪个城里下来的人都得经过这一步，过这个思想上很难的一关。时间还长着咧。要想开些看远点，一个人有过一段艰苦的磨炼，对他往后的生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当初如果看不开，早就离你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