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贵福供词12:"老天王的父亲名叫洪镜扬。有个细亚妈未出。"考洪氏族谱,洪镜扬娶王氏、李氏,李氏或云为侧室,或云为继室,非洪秀全之生母。细亚妈,似应指李氏。
洪秀全之小名为火秀,系据洪氏后人之说,见简又文《游洪秀全故乡所得到的太平天国新史料》。今洪天贵福供词10:"老天王名叫洪秀全,此名是天安的,本名叫洪火秀。"这是最可靠的根据。所谓"秀全"之名"是天安的",意谓洪秀全魂梦升天时上帝对他的称呼,洪仁玕供词7也说"梦上帝叫他作秀全"。此事并见《太平天日》记载。
洪秀全有八十八妻,已刊于《太平天国》之供词19及今之供词18均同。洪秀全多妻,似始于起义前或起义之始。据简又文研究,起义之始,洪秀全驻跸江口墟石头脚陈公馆时已有十五妻;至永安州时,可能有三十六妻;建都南京后,官书称"娘娘甚众",盖八十八妻之制实行已久。但实际或是八十七妻,其"正月宫"即"正宫"或称"正东宫",似指其在天上之妻;在人间的"又正月宫"赖氏,即实际的正宫,在洪天贵福供词中称为"第二房"、"第二个",是洪天贵福之生母。供词18云:"我系第二房赖氏名莲英所出,现年四十多岁。"从这里我们确切知道赖氏之名。以洪秀全终年五十二岁而赖氏四十余岁推测,赖氏可能是继配,如是,则所谓的天上之妻或非子虚,而是指洪秀全已死之元配。
中国帝王后妃嫔成群,洪秀全的八十八位分为几级,有哪些称谓,今不甚了了。他对后宫管束要求甚严,《天父诗》五百首多是教导后宫之训条,亡友吴良祚先生早年考释这些诗句甚详。虽条禁森严,但内部纠纷仍时有发生。幼天王供词18云:"我称母为妈,我妈与第四母余氏不和,父亲因将俩母均锁闭了好些时。那时我年纪小,不见母常行啼哭。"
供词18谈了一些洪秀全的生活习惯:"平日常食生冷,自到南京后以蜈蚣为美味,用油煎食。""我父亲不吃猪肉的,并不准众人吃酒。"洪天贵福说:"所以从前我只吃牛肉,不吃猪肉。如今也吃猪肉并常吃酒。那洪仁玕是好吃酒的。"
洪天贵福出生于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被俘时十六岁。洪仁玕供词4:"伪天王的儿子名贵福,诞生时有群鸟集于屋上飞鸣数日,众人皆知。伪天王因要把儿子取名,小的就预写纸条多张于筒内,用筷钳起,得天贵二字,伪天王不知何意,改取贵福二字。"幼天王供词18亦称"我名贵福",但供词19则说:"自少名洪天贵,数年前老天王叫我加个福字,就名洪天贵福。"
供词18又称:"父亲先封我为真王,外人误传真王二字为瑱。"按封为"真王"事,据郭若愚编《太平天国文物图录》,现存一方玉玺的玺文中有"救世幼主"、"真王贵福"句,此"真王"常被理解为"真正的王"之意。但供词18称"封我为真王",则"真王"应是王号。但上述玉玺中的"真王"二字直写,人们不可能将"真王"二字合认为"瑱"字。供词19则称:"登极后,玉玺于名字下横刻真主二字,致外人错叫洪福瑱"。太平天国原有一方玉玺,玺文作"皇上帝基督带真主幼主作主",其中"基督"、"真主"二字横刻。该玺是"父子公孙"三代之玺,该处"真主"是指洪秀全,应不可能引起是"洪福瑱"之误会。洪天贵福供词10摹写了这一玉玺的玺文,但将"真主"、"幼主"均直写,与原玺文格式不同,更不会误认"真主"作"瑱"。上述玉玺早在幼天王登极前就存在了;如是幼天王登极后所刻的玉玺引起的误解,则为时很短,与上述"真王"、"真主"之说不同。因玺文而对他的名字引起误解云云,所说似欠明晰。
幼天王有二弟、二姊、三妹,都不同母。供词18说:"我有两个兄弟,均系十一岁,一名天光,封为光王,系第十二母所生;一名天明,封为明王,系第十九母吴氏所生。"姊妹数人,只述及姊天姣,说:"我自五岁随父到南京,六岁时读书,同一个姊子名天姣系长我十岁的,教我读书,并无先生。""我的姊子天姣许与广东人金王钟义信为妻,尚未成婚。"钟义信,其他载籍作钟万信,称"天二驸马",似天姣在姊妹中行二。天姣长幼主十岁,至二十六岁尚未成婚,在当时似是少见之事。
洪秀全在洪天贵福九岁时就给他四个妻子,就不准他同母亲姐妹见面,做了"十救诗"给他读,解说男女隔别不准见面包括老祖母不能与小孙子见面的道理。此"十救诗"太平天国有刻本,他是熟读的,在被俘囚禁中还默写这些诗句(今不录,不计入供词)。他说,九岁后想着母亲姐妹,都是乘洪秀全上朝时偷着去见。幼天王供词13、18说,四个妻子年纪均与他相仿,一侯氏,安庆人;一张氏,湖北人;两个黄氏,广西人,均未生子。"我在南京夫妻五人住在宫内左殿,父亲住在前殿,生母住在右殿,天明弟住在我之下首,天光弟住在金龙殿,宫内共有七八个殿。"
洪天贵福原称幼主,洪秀全死后继位,"以后我就叫幼天王,我四个妻子都叫幼娘娘"。南京被湘军攻破时,幼天王往外跑,"幼娘娘拉住不放",幼天王由忠王保护出城,家庭中其他人都陷于城内。供词18说,"我的两个兄弟天光、天明及母、妻均在南京城内,并未携带一个妇女出来。一切各物亦未随带。城内还有七八万人。我的姊子天姣……亦在城内未出"。誉王李瑞生供词28则说天光天明"本年六月身故",应是指城破后被杀。简又文先生推断后、光王、明王都逃出,并以为这些逃亡者后来到了南洋,似无根据。
供词谈到了洪秀全规定的礼节和礼仪教育。据洪天贵福供词18"各王见我须跪礼,母磕头礼我的"。此处"母"字不知是否包括母,如是,可说是独尊帝王的超常表现。洪天贵福供词16写了四"请安本章"格式。其"早朝请安本章"的文字格式是:
小子天贵福跪请爹爹宽心安福坐,
爹爹万岁万岁万万岁。跪请
爹爹圣体安否,求
爹爹放宽圣怀,永坐天国万万年。
其"早饭请安"云:"小子天贵福跪请爹爹宽心食宴。""午时安"云:"小子天贵福跪请爹爹宽心安福坐。跪请爹爹身安否,请宽心。""夜饭请安"云:"小子天贵福跪请爹爹宽心食宴,食毕宴宽圣怀安福睡。"
从这些材料来看,洪天贵福每天至少三次向其父请安,如洪早朝,还加一次"早朝请安"。既云"请安本章",大概不是亲身去而是送去本章请安。供词11,洪天贵福在四月十日天王坐殿时见洪秀全,以后未见到他,直到十九日天王死,可见父子见面并不常。另外,从请安的文字和有"午时请安"而不是"午饭请安"看,洪秀全似乎只有早晚食而不进午饭。
洪秀全不准洪天贵福"看古书,把那古书都叫妖书",只叫"读天主教的书"。这是由于从建都南京以后洪秀全即实行禁儒书一切古书的政策。洪天贵福说,他偷看过三十多本古书。供13说:
读过《十全大吉书》、《三字经》、《幼学书》、《千字诏《醒世文》、《太平救世诏》、《太平救世诰》、《颁行诏书》。前年,老子写票令要古书,干王乃在杭州献有古书万余卷。老不准我看,老子自己看毕,总用火焚。我见书这多,老子不知我拿有三十余本,《艺海珠尘》书四五本、《续宏简录》卷四二卷四十三共二本、《史记》两本、《帝王庙谥年讳谱》一本宫内人看古书,且叫古书为妖书。
从这段话看,洪天贵福被允许读的"天主教的书"即是太平天国自己编印的书。他举出的八九种,大多是宣传太平天国的宗教和伦理概念的小册子,它们虽有历史价值,但缺乏知识内容。他自己取得的书,《艺海珠尘》是内容庞杂的杂纂类书;《续宏简录》是一部杂史;《定香亭笔谈》是阮元谈诗文的笔记;《博物新编》是当时来华的英国传教士合信所著,以谈自然哲学为主,出版于1855年,算是一种新书。洪天贵福凌乱地取这些书,有的只有片断残本,可知他从书中所能得到的知识是很有限的。
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1861)五月初九日洪秀全在世时颁刻过一道诏旨,内有不少世人难懂的"天话",其中有句"熊万泉,进鹦鹉,能言圣旨瑞祥吉。亚父山河,永永崽坐,永永阔阔扶崽坐。鹦鹉所讲,上帝圣旨,诏称瑞鸟爷恩锡"。熊万泉,归降太平天国的清朝官员,后又叛归清朝。他进献的这只鹦鹉能说上帝的圣旨,说上帝的江山永远归"崽"即归洪秀全父子坐。洪秀全特别把这件事写进诏旨,颁布于天下,让大家知道。而那时十三岁的洪天贵福对此印象深刻,铭记于心,故被俘后在供词12、13中两次写道:"天朝内有一青鹦鹉,所住是银笼,他会讲话。鹦鹉唱云:亚父山河,永永崽坐,永永阔阔扶崽坐。"写这些话,不大可能是此时他还不忘江山归"崽"坐,此时他只是希望能活着去考秀才了。为何重复写这一细事呢?我想除了他对此印象深刻外,似乎也说明他头脑中可供回忆的东西之少。
洪天贵福几乎全无生活经验。供词19云:"从来没有出过城门。"供词10说:"我不晓我是那县人。干王是那县人,我就是那县人。"他即位后,"所下诏旨都是他们做现成了叫我写的",但也懂得在可行的范围内自行其是,如父亲死后就开戒吃猪肉,喝酒,写条子要古书。从湖州、广德南奔,对于形势,他似是有所知,有所估计,故在湖坊军败时想自尽,但被俘后,求生欲强烈,头脑也似十分不清。供词10、19都说要跟唐老爷去读书做秀才,供词10还说,"我有四个老婆。现在我不要妻,二十岁再要"。无异痴人说梦。
八、人事和制度
28份材料透露出某些为过去不知或不详知的关乎太平天国历史的某些人事及制度。首先是洪秀全晚期重用了一位过去全不了解的人物:沈真人。幼天王供词18说,他即位后,"一切朝政系信王洪仁发、勇王洪仁达、幼西王萧有和及安徽歙县人沈桂四人执掌"。又说,"那沈桂,人称他为沈真人"。供词12又说:"我登大宝后,沈桂议封六主帅。""真人",道教、道家对"修真得道"者的称呼。拜上帝教以反对释、道著称,而朝中竟出现"真人",并且掌权,真是奇事。不知何故,李秀成和洪仁玕供词都未提到他。此真人在南京城陷时随幼天王等出城,"亦于那时被炮子打死"。
沈真人议封六主帅,看来是实行了。供词12:"沈桂议封六主帅,忠王李秀成为大主帅,记王黄金爱为副主帅,顾王吴如孝为东方主帅,刘逢亮为南方主帅,吉庆元为北方主帅,西方主帅记不清是谁人。"但在幼天王另一份亲书材料供词15中写"戴(王)黄呈忠西方主帅"。这样,我们知道了太平天国末期封有六主帅及其人选。封六主帅时李秀成在京内守城,他被任为大主帅而在被俘后的供词中完全未提及此事,也许他以为这无实际意义,不值一顾。
幼天王出奔,军中有北方主帅养王吉庆元。幼天王供词11:"尊王带我从淳化镇到广德,总是养王吉庆元带路。"供词12:"未到州时,在半路遇一河,有炮船抵住。尊王、养王、巨王及各王亲率人交战。"但幼天王这些材料称吉为养王,未称为北方主帅。关于吉庆元,今人著作以为到广德州后事迹无考。但据供词18,从广德州去江西,兵分三路,吉庆元为一路之首领:"养王吉庆元、堵王黄文金、昭王黄文英各带兵分三路走。"至宁国,黄文金伤病死,吉庆元的名字此后也未再出现。吉庆元虽封为一方主帅,但看来在行军中并不负总责任,论封王的前后和统下的兵力,他也都不及堵王黄文金。"南方主帅"在幼天王一行中有显赫地位。沈桂议封的南方主帅是刘逢亮,其名为前所未知,事迹不详。供词12称刘在南京未出,幼天王一行中乃另有南方主帅。洪仁玕供词7:"南方主帅的印是小老虎黄十四的,我们极重此帅印。若未给帅印,虽封王爵,亦无多兵。"幼天王供词15称"奉(王)古隆贤后黄朋厚即小老虎十四"。小老虎黄十四是堵王黄文金之侄,打仗勇敢,封奉王。他做了南方主帅,但此人后来降敌。何以极重南方主帅之印?是否由于军行南方之故?不能确知。据江西巡抚沈葆桢《沈文肃公政书》卷三《广信地面一律肃清折》,在广丰、玉山间交战时清兵得胜,获"黄缎绣龙靴风帽全套并伪印二颗,一刊御赐统领南方主帅,一刊昭王黄文英各字样",并说"提验袍靴风帽,绣金盘龙,备极精致,而统领南方主帅伪印非寻常伪酋所有"。黄十四、黄文英在该处失落印信,为清方所得,沈葆桢曾以为其人已死,故提审时有所讯问,上引供词7洪仁玕之言系答其所问。黄文英供词26说:"若我及恤王的印只有双龙,并无双凤。我的印在徽州丢了,这广丰解来印双龙双凤,是刻好未发与我的。"他说,三等以上的王即带兵打仗、掌兵权、掌朝纲的王,其印有双龙双凤纹饰,他本是四等王,原只双龙纹饰;此次奔江西,他成了带兵一路的大将,故王印的体制升了格。可注意的是,在败亡相继的行军中,他们还随时可以刻印,必应有"镌刻衙"随行。据供词25,黄文英封昭王,时在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1863)七月三十日,颁到王印已是次年正月十八日。而此次换双龙双凤印则不过一两个月,快速多了。这应是以前升封的人多、刻印繁忙之故。
太平天国后期滥封王爵,许多论著都引用已刊黄文英的供词,即供词26,太平天国的王有五等,共有二千七百多王,这是他在巡抚衙门的供词所言。他在南昌府的供词25则说法有些不同,说:"贼中王有四等,这伪干王系一等王;那伪翼王、伪忠王、伪英王及伪恤王均系二等王;小的堂兄黄文金系三等王;小的是四等王。这干王洪仁玕系王宗,总理朝纲,所以职比伪翼王还大。"供词24所说的王爵数亦与供词26异:"贼营内的王职,现在约计有千余,多是有职无权的。"究竟有多少王呢?幼天王供词12称:"南京有千多王未出。"可见京内聚集诸王众多,但由此似也可推知,王爵总数一千余人之说可能不确。但供词24所说是一千多王,未包括无王号的"列王",因而也许两说都不误。无论何说,王爵之滥是无疑的。据幼天王供词12及供词15,天王的侍卫黄享乾也封作有名号的视王,可见一斑。
幼天王写了两份诸王名单,一份是随他从南京出走的王,一份是诸王,总数只写有百余人,但可资考鉴之处不少。罗尔纲先生的大作《太平天国史》以表、志、传为主,广泛根据太平天国和清方文献记载,编制了太平天国前后期的王爵职官各表和各种人物传记,十分详尽,仅各种爵职表就有四百余页。但其时未能利用本文所述二十余份新材料,故今可供补充或纠正者亦复不少。据幼天王上述两名单,王爵中颇有《太平天国史》"后期王爵人物表"所不载者,举数例如下:
著王许茂才(在《太平天国史》中列于"主将人物表",作"陛卫主将"。《太平天国史》本文以下简称 《史》)。
藩王黄万兴(《史》列于"安爵人物表",作"□天安")。
拥王陈赞明(《史》"前期百官人物表"有陈赞明,为"副典圣库")。
为王侯裕宽(《史》列于"前期百官人物表·王殿同职官人物表",作"东殿户部二尚书")。
有王黄盛乾(《史》列于"前期百官人物表·百工衙同职官人物表",作"天朝又正典铅码")。
愉王宾福寿(《史》有传,于其履历称太平天国庚申十年封为工部正冬官,后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