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起,狼嚎山,双雁惊起遁雄关。
代北英雄长眠宿,广武群冢旧魂缠。
三关之险孰人守?金刀若在,呈供赵李牧祠前。
长刀在手,自有南下杀敌的胆魄,然而壮士暮年,总感力不从心了。两年前,他邀耶律阿保机在云州相会,结为兄弟,约定共讨梁王朱温和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但终因无利可图耶律阿保机没有践约。
朱温和李克用的争斗一度是大唐末年中原的主旋律。天祐四年(公元907年),朱温遣兵十万围攻潞州,李克用派兵驰援,一时间两军对垒不分胜负。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独眼龙不幸身染急病。一年之后在晋阳,一代枭雄李克用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这一年,他只有五十三岁。
相传,临终时,李克用留给儿子李存勖三支箭的遗言:“第一支讨刘仁恭,你若不先下幽州,河南未可图也。第二支击契丹,我与耶律阿保机结为兄弟,誓复唐家社稷,而今他背约附贼,你必伐之。第三支灭朱温,你能成吾志,则死无憾矣!”
生于朔州,起于云州,封于并州,胜于潞州,葬于代州,李克用的一生悲欢离合、功过参半,但他至死时依旧守卫着对唐室的忠诚、一生无愧他晋王的封号,这或许是他在历史上留下的最为辉煌的感人记忆。
数百年之后,有一位诗人曾经留下了这样的诗篇: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人生七十古来稀。何义阳时常深感骄傲,自己已经过了七十五岁寿辰,奔着耄耋之年而去。闺女、女婿远去邛州已经快五个年头了。由于公务繁重,宗瑶只回过成都两次,在家中待的时间也不长。蔺岚倒是每年年根时回家一次,家中,毕竟有她的父亲、儿子和兄长一家。
转眼间,承明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出落得和他爹当年一样英俊。三川已有五六年没有大的战事,这位出生于显赫家庭的青年始终得不到战争的历练。他的父亲曾经是王建麾下最得力的干将和义子之一,要论起来他该叫蜀王一声爷爷。可是,这十七八年间,他在成都生长起来也没有见过赫赫有名的蜀王一面。
承明记忆中,他幼年时,三川尚在激战,父亲一身明亮的盔甲杀遍了大半个东川,是他心中盖世无双的英雄偶像。他自幼跟随外公长大,听外公讲了无数的战争故事。幼年的心中,早早地埋下了尚武的种子。自打他识字之后,便酷爱兵书战策。从《孙子》《吴子》到《六韬》《三略》无一不是韦编三绝。何义阳常常嘲笑道,虽说将门出虎子,但这孩子也太像他的父亲,只知道战场杀敌的谋略,不知道为官处事的方式。有时候,他兴致来了,会端出一把藤椅,悠闲地躺在上面听小外孙给他背书。他常常对承明说,只读兵书不足以知道几千年沉淀下来的古人的全部智慧,一定要了解历史!
这日正当晌午,烈日炎炎,院落的知了懒懒地交替吟唱。处理完公务,何蔺泽便回到了南城的家中。这些日,有一件异常急促的事情需要他尽早做出完美的抉择,或许,他应该找常年独居在北院书房的父亲好好聊聊了。
将马缰绳随手交给一个小厮,推门进来,蔺泽一眼见到外甥穿着崭新的蓝布绸袍干净利落地立在院落中央,仿佛在迎接自己回来。他不由笑道:“承明,怎么今天专门迎候舅舅回来啊?”
王承明一本正经一字一顿道:“我是在等娘亲回来。”
“这么大的后生,怎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你娘亲每年腊月才回家一次,现在才是盛夏呢!”
承明依旧一脸严肃,丝毫不像开玩笑:“外公说了,娘亲这两日就会回来。”
蔺泽疑惑不解:“你娘亲来信啦?”
“没有。”
“那不结了!快回屋待着,院里热着呢,回去叫两个使唤丫头拿蒲扇给你扇扇。”说着,便要回屋休息。就在这时候,只听见屋外的家丁传出一嗓子:“哟,姑奶奶,您怎么回来了!”
蔺泽吃了一惊,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蔺岚一身男装打扮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哥,我回来了!”
承明忍不住迎上前去:“娘亲,你可回来了!想死孩儿了!”
蔺泽满生疑惑:“你怎么真回来了?刚才承明说专门迎候你,我还不信!”
“有些急事需要回一趟家,昨天下午才起程的。”蔺岚一面说着,一面拭去头上的汗水,沿途的风尘仆仆依旧存留在衣衫上,“不过,我可没给家里说过,明儿是怎么知道的?”
“外公前几天就念叨,说娘亲这两日会回来的!”
蔺岚心中顿时明朗:父亲足不出户,已经洞察到他们小两口如今面临的难题。
蔺泽引蔺岚母子来到北院书房。书房的门半掩着,老人仿佛已经等候女儿回来许久了。
蔺岚见父亲虽然两鬓斑白但面色依旧红润,身体也还算结实。
“爹,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回来做什么。”
蔺岚撒娇似的一笑:“想您了,回来看看……宗瑶本来也想回来,他任上事务太忙,抽不开身……您看,宗瑶特地让我给您捎来了上等的蒙顶黄芽……”
一看见心爱的茶叶,何义阳不由发出两声干涩的笑声:“这后半句是真话,前半句水分太大了……你要说想你的儿子,我倒觉得合情合理。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就不信你千里迢迢而来就因为想我!”话虽这么说,但见到久别的小女儿何义阳心中还是像吃了蜜一样甜,“既然你想我了,你就在家里住下,住个十天半个月再走……”
“爹……”蔺岚脸一红,也笑了,“宗瑶现在遇到难处了,要让你给点拨一下……”
“这还是句实话!宗瑶这小子,关键时候还能想到我,不错。”
何蔺泽插话道:“父亲,我想我和妹夫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
何义阳捋着胡须:“天下已经不是李唐之天下,蜀王称帝三川是大势所趋。逆潮流而行,都将在权力争斗中死得粉身碎骨……我们何家也算是蜀王的左膀右臂,此时更应当作出表率。”
蔺泽皱着眉:“我自然想力保蜀王称帝,只是蜀王现在严查朋党。这成都内外的大臣将军们几乎无不上书献媚,我要是随波逐流,害怕今后蜀王查起来,不得自保……”
“兄长说得正是。我和宗瑶也是担心这个才来请爹爹指点一二。宗瑶镇守番邦,大王很容易会产生疑心。前不久,大王派眉州刺史周德权密往邛州拜会周博雅。按理说,他只要找到宗瑶自可找到周博雅,然而他却秘密地去了火井,直到在博雅府上与宗瑶见面……我和宗瑶都觉得,是大王不放心他在邛州,便派周德权来私访……现在不知道其他州郡如何上书,宗瑶不敢仿效也不敢打听,更不敢擅自离开临邛,这才让我回家一趟……”
“宗瑶成熟多了,蔺泽你也成熟多了……承明——去给外公泡一壶茶,就要你爹爹捎回来的蒙顶黄芽,开水新煮。”
“好嘞!”王承明一面答应,一面接过茶叶带上门退了出去。
何义阳上下打量儿子一番。自打山南一战和几位老将军出生入死回来之后,这番历练的确让这个娇生惯养、做事不稳的小子成熟老练了不少:“你小子,怕是把老爹我忘了吧……”
“爹你何出此言?”
“傻小子,你但给蜀王写个条陈,奏请蜀王登基,落款落我父子二人,不就结了?”
蔺泽恍然大悟:是啊,蜀王忌讳臣下结党营私,但不会把这样的罪名移植到常年足不出户不问政事的老人身上。他父子二人同署名上书,乃是天经地义,自己也不会受到分毫怀疑。
“那宗瑶呢?”蔺岚问。
“宗瑶要是也和别的州郡一般,恭请蜀王称帝,虽说也无不妥,但关键是要有个由头。大凡皇帝登基,多半会有许多祥瑞,你让宗瑶在邛州寻访,但有祥瑞迹象,即向蜀王禀报。你们守在边塞,其实不用特意奏请,只需上报祥瑞,则可保平安。”
“爹!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说着,蔺岚竟然顾不上休息,便告辞了家人当即快马加鞭返回邛州。
清晨,浑厚的钟声唤醒深藏在人们心中的纯净,在那一刹那,尘世间的三毒顿消,片刻的清醒让人眼前无量的宽广和光明。大雄宝殿传来整齐的诵经声,禅韵十足的《妙法莲华经》,似幽谷冥想传唱万世,亦似浩瀚汪洋波澜起伏。华丽而尊贵的殿堂、慈悲而庄严的佛像,绕梁三日的余音交织,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贯休的引领下,王建迈着稳重而尊贵的步伐来到大圣慈寺,他的身旁紧随着张格、冯涓和唐道袭。
大圣慈寺,历来便有“震旦第一丛林”的美誉,当王建真正置身其中时,由衷地为其宏大壮丽的宫堂殿塔、亭台楼阁所震撼。
贯休道:“本院在隋朝便修建,玄宗皇帝幸蜀时曾亲为这里题写过‘大圣慈寺’的匾额。武宗皇帝灭佛之时,成都仅此一寺幸免于难得以保存,故而有了今日的规模。”
王建叹道:“这是先皇帝作下的孽缘。我听说,君王要平天下,须善待儒释道三家,各取其长,方能安民守土。”
贯休双手合十:“大王善待僧众、弘扬佛法,乃是佛门幸事、西川幸事。”
“我自幼习武武当,深喜道家之长,但也与佛门有缘。当年,处洪大师为我指点迷津,我便许下誓言,此生如能成就大事,定要善待僧众。禅月大师你不远万里来到西蜀,我也很是感激!你在成都开坛讲经、弘扬佛法,成就无量功德啊!”
“大王过誉了。”
“大师不仅通晓佛法,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我虽然是个粗人,但非常欣赏有文采之人。当年大师那两句工整的对仗,我至今记忆犹新!每当我听说大师与端己品茶对弈、诗画往来,就好生羡慕。今日你在百忙之中还陪我等参访禅院,让我感激不尽!本王今天再加封你为‘明因辨果功德大师’!”
“谢大王!”贯休的脸上露出志得意满却又深怀感激的笑容。接着,他引王建来到一幅壁画跟前,指道:“这是先帝僖宗幸蜀之时的场景。先帝在成都这几年,无数的画工来禅院作画,为这里增添了许多宝贵的墨迹。”
王建一眼就见到壁画上分明有两个人物被涂抹了。他凑到近前,仔细打量着涂抹之下的线条,“这两人是谁,为什么要涂抹了?”
“阿弥陀佛!我初来宝刹,即见如斯。细细询问僧众,方知这乃是已故陈太师敬瑄、田军容令孜之像。那时,他二人伴君左右,为朝中宠臣,但却深犯重罪,为新君征讨。大王率军征讨,取而代之为西川新主。想必是之前僧众惧怕大王不悦,故将这二人填涂了。”
王建道:“岂与丹青为参商!历史兴亡而过,咱们最好都别去涂抹它,留一个真实给后人吧。我听说赵德齐、高道兴画技出众,劳烦大师请他们来为陈、田二人重画。”
“大王海量胸襟,让人钦佩!我听说,这面壁画乃是名画家常重卿所作。他选用的颜料雨淋水洗而不退。因此,只需用皂荚水清洗涂抹之料,原画便可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