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楚王:指楚灵王,是春秋后期楚国的国君,好大喜功,侈荡荒淫,在灭掉蔡国后一心图霸,结果遇疾而终。《墨子》卷四有”楚王好细腰“的故事。怡荡:愉悦、放荡,意近”冶荡“。杨生:指杨恽,西汉人,司马迁外孙,为人轻财好义,喜言人过,张狂不羁,被免官后作《报孙会宗书》以泄愤,汉宣帝大怒,将其下狱死。娱志:《汉书》卷六六《杨恽传》:”(恽)家居,治产业,起室宅,以财自娱。“杨恽《报孙会宗书》也自述”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呜呜“。
[2]督邮:官名,汉置,郡的重要属吏,代表太守督察县乡,宣达教令,兼司狱讼捕亡,唐以后废。
[3]燕馀:宴饮之馀。燕,通”宴“,宴饮,宴席。方桃譬李:形容”妾“之美丽,颜如桃李。南城、东里:皆古地名,这里不是确指。今江西东部有南城县;东里是春秋郑国大夫子产所居地,在今河南新郑县城内。”本住南城,经移东里“指该女子从一个偏僻的地方出嫁到较繁华的地方。
[4]重聘:聘礼很重。擅:占有,据有。
[5]方:对比。珥:珠玉做的耳饰。甘橘:即柑橘,指柑、橘、柚、橙等。嗤(chī):通”媸“,丑陋。无嗤:不丑。
[6]削成:语出曹植《洛神赋》”肩若削成“句,意思是两肩轮廓鲜明,如刀削而成。緻(zhì):白绢。《广雅·释器》:”緻,练也。“铅脂:化妆用的铅粉、面脂、唇脂一类的化妆品。
[7]度:本指计量长短的标准,这里指用脚步来度量,意思是来回地走。玲珑:精巧细致。曲阁:带有曲折回廊的阁楼。翡翠:指翠羽,用以装饰车服,编织帘帷。腕凝:语出《诗经·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意思是手腕的皮肤白润得像凝结的脂油。佩:玉佩,古人佩带的饰物。
[8]促筵:催促宴席快点开始。命妓:命令歌伎唱歌跳舞。衔觞(shānɡ):即”衔杯“,口含酒杯,多指饮酒。觞:盛满酒的杯,亦泛指酒器。置酒:摆酒,上酒。
[9]耳热眼花之娱:即前文提到的”杨生娱志“典故,杨恽《报孙会宗书》自述云:”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呜呜。“千金万年之寿:形容人的寿命很长;即古人所谓”龟年鹤寿“。
[10]白日:指时光。蹉跎:虚度光阴;这里指时光流逝。淹:长久地停留,这里指长久。
[11]丽人:指歌伎舞女。玉席:席的美称。宝器:这里指筝。纨(wán)罗:均指稀疏而轻软的丝织品。
[12]譬(pì):比方。轻薄:本指轻佻浮薄,这里形容女体轻盈纤弱。
[13]黛眉:黛画之眉,特指女子之眉。黛,青黑色的颜料。扫:画,写。曼睇:含情流盼,媚视。
[14]”奏相思“、”吟夜月“两句:谢庄《月赋》有云:”歌曰: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数句不知是否即萧纲此句所本。
[15]素弹:指没有其他伴奏、伴舞的弹奏。秦宫:秦朝的宫女乐伎,因为秦朝盛于乐伎、乐器,据载,”及始皇一统,傲视百王,钟鼓满于秦宮,无非郑卫歌舞“(《旧唐书》卷二八《音乐志》)。讵(jù):副词,表示反诘,相当于”岂“、”难道“。
[16]四句表面上是说《钓竿》乐弹奏的时候,正是蝴蝶初飞之际,筝声发怨的时候,正是鸿雁北飞的春天;实际上萧纲是在表示人在春天的感情。钓竿:汉乐府曲名,属于《短箫铙歌》,多序战阵之事。《晋书》卷二三有《钓竿》歌词。萧纲用此,应当是泛指,而不指战阵之乐。蛱蝶:即蝴蝶。初挥:犹言初飞,指春天。玉匣:玉饰的匣子,这里指琴或筝。鲍照《拟行路难》之一:”奉君金卮之美酒,瑇瑁玉匣之雕琴。“阳鸟:逐阳之鸟,指鸿雁。始飞:鸿雁春天从南方往北飞,故”始飞“当指春天。
[17]逐:追随。郑女:春秋时期郑国的女子;以其敢于大胆表达爱情,因此在古代言”郑女“多含轻薄女之意。荆妃:即”巫山神女“。宋玉《高唐赋》描写了”巫山之女“与楚王邂逅的情事,因此,”荆妃“就成了艳遇的代名词。东趣、西舞:皆相对成文;疑此即南朝时期的吴声、西曲,吴声产生于吴地,在建康东边,西曲产生于荆州、襄樊之地,在建康西边。如此,则所谓”郑女“”荆妃“实际就是唱吴声、西曲的歌女。
[18]”长廊之瓦虚坠“:乐音激楚悲凉,使得屋瓦飘坠。用师旷为晋平公奏琴事。师旷为先秦著名的乐师。《史记》卷二四《乐书第二》:”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鼔之。一奏之,有白云从西北起,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飞廊瓦,左右皆奔走,平公恐惧,伏于廊屋之间。“梁上之尘染衣:乐音激越,使得屋梁上的尘土飘落沾满衣服。用韩娥、虞公奏乐事。《宋书》卷一九《乐志》载,韩娥东至齐,断粮,于是”乃鬻歌假食,既而去,馀响绕梁三日不绝“;又载汉初鲁人虞公”善歌,能令梁上尘起“。
[19]”NFEA6鱼游而不没“,乐音吸引得游鱼出听。古有”伯牙鼓琴而流鱼出听“、”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的传说,伯牙、瓠巴皆古之善鼓琴者。NFEA6(xún),同”鲟“,鲟鱼,我国产有中华鲟等,这里代指鱼。不没:不沉没,被乐音吸引。”白鹤至而忘归“,乐音使得飞鸟也流连忘返。古有”师旷奏清角而玄鹤为之率舞“的传说,又有箫史善吹箫,能为凤鸣之声,引来孔雀的故事。
于是乎馀音未尽,新弄萦缠[1],参差容与,顾慕流连[2],落横钗于袖下,敛垂衫于膝前[3]。乍含猜而移柱,或斜倚而续弦[4]。照琼环而俯捻,度玉爪而徐牵[5]。见微之有趣,看巧笑之多妍[6]。抗长吟之靡曼,杂新歌之可怜[7]。歌曰:年年花色好,足侍爱君傍。影入着衣镜,裙含辟恶香[8]。鸳鸯七十二,乱舞未成行[9]。故乃宋伟、绿珠之好声[10],文君、慎女之清角[11],尚掩面而不前,言韬辉而耻学[12]。实独立之丽人,乃入神之佳乐[13]。
(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梁文》卷八,中华书局,1958年)
[1]弄:乐曲,曲调。古乐府《清商曲》有《江南弄》。新弄,即新曲。萦缠:环绕。潘岳《笙赋》:”新声变曲,奇韵横逸。萦缠歌鼓,网罗钟律。“
[2]参差:形容乐音长短、高低不齐。容与:徘徊犹豫,这里形容乐音复迭。顾慕:回顾中流露出喜慕的神情。指歌女。流连:留恋,舍不得离去。
[3]钗(chāi):妇女别在发髻上的一种首饰。敛:收起。
[4]乍(zhà):忽然。含猜而移柱:怀疑琴弦没有调好而拧弦柱。斜倚而续弦:为了把琴弦接续好而将身体倾斜靠紧、稳住琴。
[5]照琼环而俯捻:俯身按琴弦时清晰地现出佩带的玉饰品。琼环:玉环,指玉饰品。捻(niē):按,一种乐器演奏手法。度玉爪而徐牵:在慢慢摆手时露出美丽的指甲。度、牵:当指弹奏中手轻轻挥过。玉爪:形容美人的指甲。
[6](pín),同”顰“,皱眉。妍:美。
[7]抗:指发出高亢的声音。长吟:长而缓的调子。靡曼:指美妙的声色。可怜:可爱。
[8]花色好:这里兼指女子美好的年华。”影入着衣镜“句:暗用鸾鸟照镜的典故。范泰《鸾鸟诗序》:”昔罽宾王结罝峻卵之山,获一鸾鸟,王甚爱之。三年不鸣,其夫人曰:‘尝闻鸟见其类而后鸣,何不照镜以映之?’鸾睹影,悲鸣而绝。“由此又有”孤鸾念其雄,见镜而舞“之说,萧纲此句即用这层意思。辟恶香:指茱萸的香气。古俗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佩茱萸能祛邪辟恶。《风土记》曰:”俗尚九月九日,谓之上九。茱萸到此日,气烈熟,色赤,可折其房以插头,云辟恶气御冬。“
[9]”鸳鸯“两句:化用、反用古乐府诗句。《宋书》卷二一”鸡鸣高树颠“:”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
[10]宋伟、绿珠:绿珠是石崇的妾,《晋书》卷三三《石崇传》载:”崇有妓曰绿珠,美而艳,善吹笛。“又《世说》:”天下能笛者,石崇婢绿珠之妹曰宋伟。“(宋·吴淑《事类赋》卷一一”笛“赋注引)
[11]文君:这里当指蔡邕之女蔡琰,字文姬。蔡琰妙解音律。《后汉书·列女传·董祀》章怀注引刘昭《幼童传》有蔡琰听断弦的故事:”邕夜鼓琴,弦绝。琰曰:‘第二弦。’邕曰:‘偶得之耳。’故断一弦,问之,琰曰:‘第四弦。’并不差谬。“慎女:典出不详。清角:雅曲名。汉傅毅《舞赋》:”扬《激徵》,骋《清角》。“李善注:”《激徵》《清角》,皆雅曲名。“又指古琴名。
[12]”尚“原作”上“,据《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改。尚:还。掩面而不前:遮住面孔,胆怯不前。形容羞惭的样子。韬(tāo)辉:隐藏光辉。耻学:羞于学习。这里均形容女子符合古代妇德的要求。
[13]独立之丽人:暗用曹植《洛神赋》中”丽人“的典故。《洛神赋》云:”睹一丽人,于岩之畔。“入神之佳乐:《古诗十九首》:”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评
萧纲的《筝赋》是现存同题作品中篇幅最长而有着鲜明特色的一篇。其特色大致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主题方面鲜明的宫体特点。萧纲自觉地消解了以往同题作品寄托人生感怀的内容,而将描写的重点放在了描摹物态、铺叙乐音、刻绘弹筝女的神情体态上,不讲求人生寄托,只重在当下的享乐与感受,甚至在赋末将描写重点放在弹筝女对男主人的倾慕上,这与东汉侯瑾《筝赋》将筝曲美颂为”上感天地,下动鬼神,享祀祖宗,酬酢嘉宾,移风易俗,混同人伦“的主题实在相去悬绝。(2)在写作方式上,萧纲《筝赋》更为淋漓尽致地体现出赋的铺排功能。以往同题赋中寥寥数语即可描写完毕的内容,萧纲将之铺衍为一大段,极尽铺排之能事,如铺写筝曲音调的一段,用语有”铿锵奏曲,温润初鸣“,”徘徊而蕴藉,慷慨而逢迎“,”陆离抑按,磊落纵横“,”将连而类绝,欲缓而频惊“,”习习而流韵,怦怦而不竑“,”浮波之远惊,丽树之争荣“,”云龙之无蒂,笙凤之有情“等,白描、比喻、像声、绘形,将筝曲描写得令人神往,也让人不禁为萧纲的文学才华拍案叫绝。(3)用典繁复。先秦时期有许多关于音乐演奏的神奇传说,这些传说就成了后来描写音乐的文学作品的典故宝库。在萧纲之前的同类作品中,也经常可以看到这些典故,但萧纲却将之排比、罗列得更多,有些甚至更为生僻,如宋伟、绿珠、文君、慎女四人,肯定是四位擅长音乐演奏的女性,但其中”慎女“指谁,似乎难以明白,也说明萧纲用典比前人更为生僻。
(杜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