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历代赋评注(南北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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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镜赋

庾信

《镜赋》属于梁朝宫体赋的范畴。宫体赋往往对宫中之物的摹写曲尽其妙。庾信的赋物之作更有独到之处。他往往不直接写物,而是借写物来写人。《镜赋》着重写镜前装扮美人的各种情态,以人写镜,以镜衬人,达到了人使镜显,镜使人辉的独特艺术效果,给人以清新之感。

天河渐没,日轮将起[1]。燕噪吴王,乌惊御史[2]。玉花簟上,金莲帐里[3]。始摺屏风[4],新开户扇。朝光晃眼,早风吹面。临桁下而牵衫,就箱边而著钏[5]。宿鬟尚卷,残妆已薄。无复唇珠,才余眉萼[6]。靥上星稀,黄中月落[7]。

镜台银带,本出魏宫[8]。能横却月,巧挂回风[9]。龙垂匣外,凤倚花中[10]。镜乃照胆照心[11],难逢难值。镂五色之盘龙,刻千年之古字[12]。山鸡看而独舞,海鸟见而孤鸣[13]。临水则池中月出,照日则壁上菱生[14]。

暂设妆奁[15],还抽镜屉。竞学生情,争怜今世[16]。鬓齐故略,眉平犹剃。飞花砖子,次第须安[17]。朱开锦蹹,黛蘸油檀[18]。脂和甲煎,泽渍香兰[19]。量髻鬓之长短,度安花之相去[20]。悬媚子于搔头[21],拭钗梁于粉絮。

梳头新罢照著衣[22],还从妆处取将归。暂看弦系,悬知缬缦[23]。衫正身长,裙斜假襻[24]。真成个镜特相宜,不能片时藏匣里,暂出园中也自随。

(倪璠注《庾子山集注》,许逸民校点,中华书局,1980年)

[1]日轮:日初出时大如车轮,故称。

[2]燕噪吴王:《越绝书·吴地传》说,秦始皇十一年,有守吴宫者照燕不小心失火烧了吴宫。此处但指燕子早晨动态。乌惊御史:《汉书》说,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来暮去,号称朝夕鸟。

[3]簟(diàn):竹席。金莲帐:陆翙《邺中记》说,后赵石虎曾作流苏帐,顶安金莲花。

[4]摺(zhé):折送。

[5]桁(hàng):衣架。以上四句言美人早上起床时情形。

[6]唇珠:刘熙《释名》:”唇脂,以丹作之,象唇赤也。“眉萼:相传南朝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于人日(正月初七)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于公主额上,成五出之花,拂之不去。自此后”梅花妆“盛行。

[7]靥(yè):面颊上的微涡。如笑靥、酒靥。以上谓美人未梳妆时情形。

[8]镜台银带,本出魏宫:魏武帝《上杂物疏》说:”镜台出魏宫中,有纯银参带镜台一枚。“

[9]却月:平圆形的月亮。回风:旋风。《尔雅·释文》:”回风为飘。“

[10]”龙垂“两句:出谢朓《咏镜台》诗:”对凤悬清水,垂龙挂明月。“

[11]照胆照心:《西京杂记》说,始皇咸阳宫有方镜,可以照见人的肝胆肠胃和女子的邪心,功能有如当今之”测谎器“。

[12]两句均指镜子的饰物。

[13]”山鸡“句:山鸡为一种形似野鸡的鸟。传说此鸟自爱其羽毛,常照水而舞。刘敬叔《异苑》卷三说,魏武帝得南方所献山鸡,想观赏它鸣舞的姿态,公子苍舒让人置大镜于鸡前,鸡鉴形而舞不知止。海鸟:即爰居,一种鸟名。

[14]菱生:出现菱花图案。

[15]妆奁(lián):古代盛放妇女梳妆用品的器具。

[16]怜:爱怜。两句谓美人竞争如何千娇百媚,以获得人们的欢心。

[17]飞花砖:花砖。

[18]蹹:同”蹋(tà)“,踏。锦蹹是说踏行之处皆用锦绣装饰。黛(dài):古代女子用来画眉的青黑色颜料。蘸(zhàn):以黛色沾染他物。

[19]甲煎:香名。用虫类烧灰合香,和蜡制成油脂。渍(zì):浸,泡。香兰:犹今之发油,以泽、兰诸花提炼成膏。

[20]两句谓美女对镜插花,测度髻鬓的长短和插花的位置合适与否。

[21]媚子:当为簪上饰物。搔头:首饰,簪的别名。

[22]著(zhuó):穿。

[23]缬(xié)缦(màn):缦为无文采的帛,缬为彩结。两句指对镜的痴爱情状。

[24]襻(pàn):古指系衣裙的带子。

本赋的突出特点是选取门阀士族贵妇晨妆照镜的特定情境,以人写镜,以镜衬人,达到了人使镜显,镜使人辉的独特艺术效果。

赋首先以工笔精细描摹出一幅美人晨起图:天河隐没的微痕尚依稀可辨,太阳就要升起来了。群燕与乌鹊聚集于达官府第的周围和树上正自喧闹不已。就在这时候,金莲帐中,玉花席上春睡迟起的美人折起屏风,打开了窗户。啊,多么耀眼的晨光和微凉的早风!美人不由得遮护住惺忪的睡眼,同时微微地打了个寒战。看她漫不经心走到衣架前穿衫着钏,发型尚且散乱,晚妆不整,”无复唇珠,才余眉萼,靥上星稀,黄中月落“,慵懒如斯,非临镜梳妆,又从何重新焕发容光?

由临镜梳妆便自然过渡到对妇女生活不可或缺之镜的铺陈。既是贵妇所用之镜,自非寻常可比。故赋不但描述镜之名贵、精巧与古拙,还历数镜台、镜匣与镜本身的悠久历史以及与之相关的多种神奇传说,使人惊羡美镜的同时,更骋想拥有美镜的佳人。

赋精雕细镂美人的对镜梳妆。正是凭借名镜,才使美人将自己打扮成绝世尤物,而能”争怜今世“。看她在花砖彩饰,锦绣铺就的地上不停挪动玉趾,或压鬓修眉,或拈彩蘸油,或涂抹擦拭极名贵的唇膏、发油,或在镜中精心审看髻鬓的长短,插花的远近,或插簪拭钗,真是事事四五通,忙得不亦乐乎。如此专注投入,完全把照镜妆饰作为生命的头等大事!

最后写美人成妆后顾镜自怜情状。看她对镜左顾右盼,才照又取,”不能片时藏匣里,暂出园中也自随“,使人不禁生发奇想:也许她对镜的钟爱,还胜过了对她的郎的爱?

(刘志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