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我不说话不代表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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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谢诩听见这声“师父”,步伐微微一僵,随后加快脚步,将玉佑樘抱上黑骏,而后自己也翻身上去,朝着狩苑门口驱去。

林大夫很是困惑,方才他正坐那喝茶,等待学生们狩猎归来,突有一人策马而过,直接一把抢过他的弓箭后,便一路绝尘而去。

他吓得瓷杯都给碎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看见那抢弓人的背影了,一身高品文官官袍,身形很是高大,来回将朝堂同僚想了遍,想必也只有那一人。

思及此,林大夫也忙上马,冲进林子。

没走多远,便见谢太傅驾马过来,看来那夺弓的小子果然是他。

这家伙……

林大夫驾了声,冲上去打算理论一番……下一刻,却看见了他怀中满身鲜血的太子殿下!

娘呀,大夫大人连滚带翻从马背上下来,冲过去:

“太子殿下怎么了?!”

太傅驱停马驹,平静道:“路遇猛虎,受了一点伤。”

林大夫瞥了眼靠于太傅怀中,白衣上头嫣红尽染,脑袋都直不起,呼吸甚是微弱的太子殿下,疑惑问:“……一点伤?”

“是,体内有少许几处骨折,以及多处皮外伤,”太傅陈述道:“太子殿下已将猛虎杀死,尸体就在林中,大人马上可叫侍卫去取。”

林太傅暴汗:这明明是许多伤好不好……

太傅直视林大夫:“麻烦林大夫去叫太医,至皇园行宫。”

他又嘱咐道:“叫典药局的太医来,他们比较熟悉太子殿下的身体情况。”(典药局:算是东宫太医院)

好好好!林大夫连声应下,飞一般策马走了。

太傅垂眸看了眼怀中的玉佑樘,小脸苍白,不存一丝血色,周身瘫软,似无骨一般。

他又忆起方才唤他的那一声微弱无力的“师父”,是这孩子回宫后第一回叫他师父。

太傅大人眼睫微阖,短短一瞬又睁开,愈发搂紧怀中少年,策马朝着行宫飞驰而去。

过了几日,太子狩苑遇袭一事,仿若被人刻意压下来一般,并未有人深究。

太傅强闯园林救下太子一事,更是鲜有人知。

在外人眼中,深秋时节,外头野林粮草枯萎,鸟兽散尽。类似于老虎的野兽暗中潜伏至一年四季,口粮都极为丰厚的皇家狩苑,可能性也是相当大的。

不过就算有理,守护狩苑的侍卫还是受到了重惩,流放边疆。

唉,只能怪太子运气不好,恰巧碰见一只,因而遭遇重创。

不过太子殿下虎口逃生,还将那虎一箭射杀的英勇事迹却广为流传,不光宫中人尽皆知,京都里头,提起此事的百姓,均会竖一只大拇指:

太子大大看似柔弱,实际年少英勇

真棒啊!v

而玉佑樘,一直躺在宫里养伤,内调外调用的皆是名药,恢复的极快。

这期间少有人来看他,因皇帝特意下旨,太子需静心养病,一个个最好别来东宫神烦。

玉佑樘也落得清闲,身子骨恢复得也差不多,便拣了一日早晨,披上雪貂披风,在东宫花园里头四处转悠了。

时至立冬,光是呵气,空气中都会有少许白雾缭绕。

玉佑樘在回廊一处栏杆坐下,跟在后头的碧棠忙将捧炉送至他手中。

一股热随即从手心灌入,蕴满全身。

玉佑樘哈了一口气,问道:“那日是太傅大人来救我的?”

“嗯。”碧棠老实答道。

玉佑樘清楚记得是那人来救他的一些事,压低嗓音:“后来呢?”

碧棠:“后来太傅大人将您送到行宫,等到典药局的太医过来,他就走了。走之前嘱咐林大夫勿将自己来过一事对外声张,旁人问起来,就说是林大夫救的您。而后,太傅大人就继续回去上早朝了,狩苑的学生们听说这件事,皆是大惊,想跑来看您,全被林大人撵走了。”

不等玉佑樘作反应,碧棠又一锤手道:”噢,对了,差点忘了。沈尚书家的公子在行宫前跪了一天一夜,殿下您被送回东宫的时候,他还一脸愧色,垂头跟到这里。直到尚书大人来,软磨硬泡劝了半天,才把他带回府去。”

“……哦,还真是可怜这孩子了。”玉佑樘将暖炉往里侧挪了些:“回他一封信吧,就说本宫已大愈,不必挂念。还有其他四人……他们怕是也很担心。”

碧棠连连点头应下,又补了句嘴:“要不要给太傅大人一封!”

“不必了。”玉佑樘侧头看往别处,目光邈远:“他那样料事如神,我身体状况如何,他大抵也知晓了。”

碧棠回:“殿下啊,这别人知不知晓是一回事,你告不告诉可又是另一回事啰,意义可是大不相同。”

“那写一封……?”玉佑樘小心询问。

碧棠:“最好顺便道个谢,毕竟是他救了殿下。”

“噢。”

当晚,谢诩收到一张字条,其上内容正经之极:

本宫身体已无大恙,多谢太傅大人救命之恩。

落款,玉佑樘。

太傅大人极小地勾唇,一点烛火的亮落进他眼底,似有笑意闪。

又过半月,宫闱之中格外平静,平静得都有些不真实。

册立太子大典前晚,玉佑樘腰酸背痛地回了宫。

因为在大梁,册立前一日,宦官需奉旨于奉天殿陈设御座香案,并在御座前的大殿正中安放好宫中特制的诏书案、册案、宝案。

而丹陛东边,也要临时设立册宝亭一座。

后,应参典礼的赞礼官员、百官和所有有关人士都要在册立的前一天排演册立礼仪。

也就是说,前一天还要排练一下!

一天折腾下来,玉佑樘委实累的不轻,进房后便瘫倒在床。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今日一身衣饰冠冕都有十来斤,自己还要保持姿态稳重,行不回头。

岂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哉?

玉佑樘都未阖被,腿抽了两下,直接厥睡过去。

半夜,他耳畔突有熟悉的女子的轻呼:“殿下……殿下……醒醒……”

玉佑樘半睁开眸:“怎么了啊,碧棠,我要睡觉。”

“太傅……大人……找……你……有……事……哇……”

“不是吧,”玉佑樘瞥了眼窗外天,黢黑黢黑的,“三更?”

“这不,白天不太方便嘛。”碧棠摸头笑笑。

“大半夜就方便了?他如何进来的?”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哇,反正太傅大人有的是办法嘛”

“他在哪?”

“咱们宫后院。”

“……嗯,去吧。”

玉佑樘起身,顺手取过架上披风披上,慢吞吞走了出去。

太傅大人似乎极有等人的爱好,已直立于丛后,见玉佑樘来了,他上下扫他一眼,道:

“身骨还未痊愈,就穿这点出来?”

就算在说关切之词,他都面色淡然,不见情绪。

玉佑樘并未束发,一瀑黑绸间,面容显得异常亮白,他轻轻一笑:“所以你要快点讲完。”

“没什么事。”谢诩不再看他,背身走回石凳坐下。

玉佑樘跟上他,坐至对面,道:“没什么事,大半夜来找我?”

太傅大人给出的解释很是平实:“夜间不过于醒目,行动比较方便。”

玉佑樘托腮,直勾勾盯着对面人的面庞。

比起八年前初次见他,这人确实老一些了,倒不是容貌的变动,而是眼底的炽芒

那时的意气风发,不知何时全然沉淀,变得淡静无争。

现下瞅起来,似乎比那时,更有味道,更加好看了……?

玉佑樘又回想起那日他紧张兮兮救他一事,心头顿软,有点罕见的耐心,道:“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此人向来谨慎,要是没事也不会大半夜犯险偷偷进宫来找他了。

太傅毫不畏惧玉佑樘直接看来的目光,而是平静与他对视了半晌,才道:

“铃兰。”

话落,玉佑樘一诧。

他几乎都不记得这个名字了。

顶着玉佑樘这个名字八年,他真快忘了自己原来该叫什么了。

姜铃兰。

那是他还是个女孩时候的名字,她自小没有父亲,姓氏随娘亲。他娘亲心不大,只愿她安安稳稳长大,便从书里撷了个不起眼小花的名字给她,那花就叫铃兰。

玉佑樘心口抖了一会,又很快平复下来,回了一个字:“嗯。”

“给。”谢诩道。

玉佑樘这才注意到,跟前桌上多了一只紫檀木盒。

长条形状,做工精致。

太傅大人淡淡补充:“去年你及笄时,我未在你身边。”

“迟到的赠礼。”他又道。

“原来我已经及笄了啊。”玉佑樘双手捧脸,恍然大悟状:“我上回还掰着手指算四年之后就要弱冠。”

太傅噎了一下,未再进行这个话题,道:“宫里不宜久留,我先走了。”

“嗯。”玉佑樘笑着应道。

然后……太傅还是未起身,衣角都不见一动。

还不走?玉佑樘满眼探问向谢诩看去。

太傅大人目光平淡地拂过他,随后又敛睫去看那盒子,一直盯着,身姿还是不动。

噢,明白了。

玉佑樘赶紧抬手,将那小盒小心拿起,小心收入袖中。

太傅大人这才满意起身,也不作一声,转身离去,刚踏几步,突然被一声叫住。

玉佑樘的声音。

他叫的是……“师父”。

谢诩驻步,他一身玉色,至夜朗朗,如日月入怀。

他不再向前走,但也不回头。

玉佑樘清楚知晓他在等,便快步走到他跟前,道:“手。”

谢诩不大明白他的意思,还是不动。

玉佑樘便拎起他袖子,悬至半空,而后将他手从袖中寻出,露到外头,手掌朝上。

谢诩一动不动低头看他,好脾性地任他拨弄。

玉佑樘便一手将那手掌摊着,另一手从浅浅袖口里头滚出一只金色小捧炉,轻轻放置到他摊着的掌心,这才道:

“夜里冷,捂捂。”

玉佑樘又眨了下眼:“礼尚往来。”

谢诩心弦一颤,回握住那只捧炉,他手原本也不冷,但此刻只觉得更暖,直沁心脾。

但面色依旧稳稳,只道一字:“好。”

手带着暖炉收回袖中,谢诩又嘱咐:“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明日别在大典上瞌睡。”

而后头也不回走了。

直至一道玉色全全溶入夜黑,玉佑樘才将那只小盒翻出,轻轻打开。

里头躺着一根银簪,式样简单淡雅,就跟挑选它的人一样。

玉佑樘将簪子取出,又细细看了眼,那银簪端头镶嵌着的分明是……

……一朵白玉铃兰,小小的,又精致。

第二日清早,太子册立典礼,正式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