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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伊能静:人生无法没有遗憾

“这个世界是一个很浅的碟子,人们会选择用最浅薄的方式去解读。因为这会让他们觉得很有趣。”婚姻风波之后的伊能静,首度接受媒体的访问。“我几乎不会被媒体波动到什么,因为有一个更强悍的自己在我体内。这个世界是由黑暗组成的,但一定有光在那里。” “我有爱我的家人和朋友,我走过很多路途,我依然是被being blessed。我认为我这样的人一定是被祝福的。”

我相信这个世界是由黑暗组成的,但一定有光在那里

“演员是最荒谬的。”伊能静笑,“西方的一个哲学家在他的书里说,因为在一个演员的身体里存在着很多灵魂。”她开玩笑,“你想想,有的人连一个灵魂都搞不定,我却要搞定那么多灵魂。”

“ridiculous这个单词在英文中包括了快乐和悲伤的意思。那种欢乐,仿佛是小丑带来的欢乐,观众会笑:好滑稽啊!”

某年5月,伊能静在台北成立了一家名为“同盟时代”的电影工作室。

“在我的脑子里有很多故事需要去完成,而且我觉得时机也成熟,也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16岁进入娱乐圈,现在她想从一个镁光灯下聚焦的表演者退至幕后。当然并非是全然的隐退,而是再去创造些什么。“相对而言,纯粹的表演者还是比较被动的。”她轻轻喟叹。

音乐、美术设计、城市感的画面……她总是试图把这些艺术元素糅合拼装在一起,成为自己的东西。

而演员,只是这些偌大背景下的局部。伊能静决不会满足于此。“我希望由自己去拼贴一件作品。”只是,这些拼贴,看似简单,实际却是充满无尽烦琐。“但这至少让我明白,你要完成你的梦想,首先要经历磨炼,跨越现实。加之,当你想象作品的已然完成,这个过程便会变得微不足道。当然,如果没有意志力的话,我也不会走到今天。”

这正如她否认自己的多愁善感。“我善感,然而不多愁,应该是乐观善感。”她难得地大笑,“在这样的行业里,我如果是一个不够强悍的人,或是极度悲观的人,没法以一个真我的姿态行走到现在的位置。”

这个强悍,更关乎内心。“让我去应酬或者做其他什么,我还是没兴趣啊。我不会为了钱而去勉强我自己。大家所认为的那些名利场上的东西,对我来说其实是最不重要的。”

“一个人如果认为世界全然是由光明组成的,那么当他看到一点黑暗,就会倒下去;我恰恰相反,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是由黑暗组成的,但一定有光在那里。”既然黑暗在那里,就让它安静地存在好了。“我没有达到不会受那些黑暗伤害的境地,但它不会阻止我成为我自己。”

之所以愿意在娱乐圈行走这么多年,伊能静给出的答案是工作得还算有趣。“用最浅薄的平台,去解读最深刻的问题。这的确是一个有趣的事情。”

坦然的心态,也许来自于她的信仰。超越一切,才能完成我自己。

“我认为我已经拥有了非常好的作品。”当被问及对自己的未来打算时,她叹了一口气,“比如侯孝贤导演的《好男好女》,比如说彼得·格林纳威的《八又二分之一女人》,比如说电视剧的《人间四月天》,舞台剧的《周璇》……”

在唱片方面,伊能静也创造了自己的奇迹。出道以来,几乎每张唱片都很畅销。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想创造什么,我已经不用那么用力地去思考做这件事情,终于走到了现在的这段路途上。”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她反问,“创造成为生活里的一个部分。每天起床,你的感受力都是你的创造。”

伊能静说自己最欣赏的演员是英国艺人安东尼·霍普金斯,因其在影片《沉默的羔羊》中有惊人的表演。“他是一个生活中很自律的演员,”伊能静评价说,“英国演员似乎都是如此,笃信莎士比亚。他见过一句话说,自己听音乐,感受生活,感受一杯茶的温度……都是因为有一天我会把这些能量在表演中释放出来。所以现在我只要感受就好。只要作品合适,那个能量就一定会被释放。”

人最幸福的地方在于,他有记忆的存在。这也是痛苦的来源

她自认为比其他演员幸运的是,自己可以写作。“写作也是能量的释放。”

《生死遗言》《生生世世》《爱的练习本》,初始是宏大的命题,反倒是后面的书写,带有了人间的烟火气息。

“在情感上我是一个非常晚熟的人,”她自言,“《生死遗言》的写作源于受到体内新生命的撞击,小时候我是一个不会跟父母说爱的小孩子,跟父母分得很开。”她沉默。“我不太会表达爱这件事。同时又急于渴望去表达爱,当我写《生死遗言》时,我想表达的是有生之年没有遗憾的语言。书名可怕,但情绪是乐观的。我要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而不是带着遗憾离开。”

伊能静说,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在父亲去世的时候,那时她刚刚满16岁,她没有来得及跟父亲说几句话,哪怕是“你是我爸,我是你女儿”这样平淡无奇的话也不曾讲过。“最基本的话语我们都没有说到。”

父亲的死亡,她亲眼见到了。彼时他出了车祸,家中只有伊能静一人,只有她去认尸。死亡来得太直接,太具体。后来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她被这种情绪激荡着,无法平静自己。

所以她要把自己生命中所爱的人全部记录下来。“不管在未来,这种爱还会不会持续下去,但是必须记录下来。”

当回望生命的过往,她不想只发出空空的感叹,而没有那时候的细节,比如温度,比如味道,比如光线的阴晴明暗,比如声音的高低流转……“人最幸福的地方在于,他有记忆的存在。”语毕,她又辩证地补充道,“这也是痛苦的来源。”

“当时,很多人以为我这部书是献给某某人的,我的幸福在被我炫耀。其实我一直在强调,这本书不是写给任何人,而是写给曾经对生命很没有安全感的我自己。”

“但是对我来讲,我已经过了那个被曲解时会痛苦的阶段。”

我想我是一个很诚实的人,但诚实势必会被指责

“就算是爱情,也不会让你失去自己?”

“慢慢我发现是这样的。”她语速缓慢,然而坚定。“我刚刚看完凯特·温丝莱特和莱昂纳多主演的一部电影《真爱旅程》,你知道,它讲述的是一个女人在婚姻里极度渴望自由的故事。在电影里,她后来死掉了。”她有些惘然。

而在电影《时时刻刻》里,她同样看到三个女人在不同的自我状态里挣扎。“如果你天生即被上帝赋予某一种使命,明白自我价值的存在意义,即便像特雷莎修女那样。你以为你可以,终究却发现自己其实是不能的。只有当你经历一段世俗的程序,你才会真正发现,那个自我其实不能被淹没。”

只有先找到自我,才会保持自我。而这个寻找的过程,必然要经历一段世俗的人生道路。就像电视剧《画魂》里,潘赞化对潘玉良说: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那种地方赎出来,说服了我的原配,给了你社会地位,而你为什么为了绘画这个爱好要舍掉这一切?

“我相信潘玉良不经由被赎出,不经由婚姻的束缚与框框,她也不会发现内心的自我。”她的音调再次黯然,“当然,我觉得这里边,潘赞化一定也会受到……”她再次停顿下来,半晌,终于将那个词吐出,“伤害……”内心似有隐隐的不忍。

毋庸置疑,此番谈话伊能静将自己自比潘玉良,将潘赞化暗指哈林,隐约道出她对自己曾经婚姻的态度。曾经的金童玉女,而今已是劳燕分飞。对于当事者的心情,岂是言语所能描摹?

“当我们看这些故事,才发现人原来是不能被另一个人满足的。”一句平淡的话里,包含了无尽难以言说的唏嘘。

她不讳言自己的分裂。就如她钟爱的作家赫拉巴尔和他的《过于喧嚣的孤独》这本书。伊能静看到这本书,是在台北24小时不打烊的诚品书店。白色的封皮,轻软的纸张。她兴奋到几乎要骂人,“怎么会有这么棒的书名”!

“我这样的人,在任何公共场合,不管是三次戛纳影展,还是其他的任何颁奖典礼,我的心总是很安静的。因为那些影响不到我。内心里面,我一点都不care这些东西。今天轮到是你,明天会换作别人,一切都会过去。”

但是,当晚上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她的脑子却急速运转,如同千军万马走过。那是处在一种过于喧嚣的孤独状态。

“当我去KTV,我渴望用跳舞啊、蹦迪啊、唱歌啊,来宣泄我自己。实际上,我越在人群里,越是孤独的。而当回到家里,自己的内心才是最强大的。”

“当还剩一个人的时候,你能逃到哪里去?”她问自己。

“爱别人爱自己,对我来说永远是一个问题。爱能那么自私吗?当不可以继续进行的时候,当我觉得不能够负担这一切的时候,还要勉强下去吗?”选择我还是选择我们,都会是一种伤害。“我毕竟也是在传统价值观下长大的,而且我一定也是在对这种传统价值观非常向往的时候,才会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毅然选择婚姻,退出娱乐圈两年,拥有家庭和孩子。如果我是一个如外界所形容的那样热衷于名利的人,我不会作出那样的选择。因为那个时候我更年轻,而他的事业在那时远没有我成功。但是太多的事情不需要去讲,去解释。”她笑,“如果我要找一个有钱的男人还是很容易的,但那不是我啊!以前也会有人跟我讲,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你就会变成富婆。问题是我自己就是一个富翁啊!为什么需要别人呢?而且,我对富的标准也不是那么高。”

人生的命题有时宏大,大到人都无法看清自己的价值。“我在走着自己的人生,走在自己的人生跑道上,信仰着爱和自我。但是传统价值的路途,终究不适合我。那怎么办?我想我是一个很诚实的人,但诚实势必会被指责。”

“但是我真的很抱歉,我就是这样子的,我真的没办法。除非我人活着,精神死掉了。对我来说,我永远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他是那么美好,那种美好,不会随时光的流逝而褪色。”

我是一个很怕失去自我的人

现在的伊能静,依旧爱梅子酒,爱伏特加,在不拍戏的时候,也依然可以跟朋友去疯玩,喝到烂醉。

而接受此番访问时,伊能静刚刚结束了她的日本北海道之旅。

“我就是想去一个一望无际的地方。”伊能静絮絮地说,这也许与她惆怅的心情有关。之前甚至有朋友邀她一道去南极,但是时间太紧,只有作罢。

“站在雪地,不!简直是雪海里!你的整个人都是空的,就像《红楼梦》里所说的那样,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想那一刻我可以感悟到贾宝玉遁离家门,看破红尘、万念俱灰时的感受。”她神色凝重,犹如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在北海道时的天气很好,”伊能静说,“甚至可以看到阳光在雪地上的折射光。”白天里去滑雪,那是她从小即喜欢的极速运动。在蜿蜒高耸的雪道上滑行,那种速度感包含了某种惊惧和由此带来的兴奋。

“我不介意摔跤或者跌倒,那都不算什么。”她轻轻闭上眼睛,由造型师帮她涂上一层浓浓的眼影。“我不像我的外表所显示的那般纤弱或者娇小,会给人带来某些错觉。”

“最近,我的确在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生活上面。”她稍稍往椅背上一靠,以便让自己更舒服些。“尤其是旅行归来后,我在重新审视我的生活状态。”

“我现在正处在很矛盾的阶段,”她如实坦承,语调似乎有些无助,“3月底我会去纽约。我最好的一个同学,嫁给了一个法国男人,现在也在纽约居住。”她稍作停顿,似在凝神思考,“对我来说,困难的不是那些来自现实的琐碎,而是你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工作,渴望行走,可以完整地照顾小王子……我可以完成这些,只不过是以一种自己比较累的方式。”

“其实媒体并不知道,而且我一般也没有和媒体探讨过这些。事实上,每一个重大的节日,圣诞节、元旦、旧历年、情人节……我都是和小王子一起度过的。”

刚刚过去的情人节里,伊能静和小王子以及自己最好的女朋友,去了台湾的淡水河边。三人吃路边摊,烤鱿鱼,烤香肠,喝珍珠奶茶。去海边玩打弹珠、射水球和捞金鱼的游戏。去海岸边的小木屋喝咖啡,吃比萨。将近凌晨时分,又去北头洗天然温泉。“我觉得幸福感很浓郁……”

无怪伊能静说,“与那些名利相比,我更喜欢给小王子穿裤子时,他用胳膊环抱着我的脖子的感觉。”那种美好,好过行业里的种种美好。

新生命的出现,更令伊能静体味到生命的完整。“他让我不怕死,我除了遗憾没有把他照顾大,以前惧怕死亡是因为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做。而现在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在实现。”

“他(小王子)正在学习爱,爱只有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他才会感受到,同时表达给你。”

从小王子的身上,伊能静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只不过,他在爱上不会衰竭,他父亲的家族很庞大,他母亲的家族也很庞大,每个人都很爱他。”

而不断去旅行,是否意味着内心缺乏认同感?

问题抛出去,伊能静微微点头:“安全感的缺失,每个人寻找的方式不同。有的人从爱情里寻找,有的人从亲情里寻找,有的人从事业成就感中寻找,有的人从物质中寻找……我相信我是缺乏安全感的,我以前以为是爱情令我缺少安全感,现在想来其实是我自己。我是一个很怕失去自我的人。”

她的眼睛扫过眼前纷扰的人群:她的助理、服装师、摄影师、珠宝品牌提供者,甚至慕名而来的粉丝。“我很怕自己会被很多事情淹没,比如被这个行业淹没,你知道这个看上去光鲜的行业太容易淹没人了。也怕被自己的某一种欲望淹没,甚至被爱情淹没……现在唯一不害怕的是被亲情淹没。”她淡然一笑,“其余的,我真的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