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山河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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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生死一线

翌日一早小皇帝就将天市招入宫去。见面便问:“他打你了?伤得重吗?”

天市心头一惊,猛然想起当时益阳专门将她带到那凉亭去,为的就是四处空旷无处藏身。饶是如此仍然这么快就让他知道,可见明夷堂中小皇帝的眼线只怕不止一两位。她细细查看对方的神色,见那孩子已经出落得阔朗的眉目间带着浓浓的义愤和不甘心,知道他并未侦得他们说话的内容,

一边问着:“陛下听谁胡说的,他怎么会打我。”一边躲闪不让他碰触自己的面孔,天市节节后退,却被他步步紧逼,直到将她逼进了墙角退无可退。

长风扳住她的脸就着光仔细打量,面色越来越沉:“明明有红印子,你想欺君吗?”

天市挣脱他的钳制,冷笑道:“如何,又要拖出去打死?还是要把我也吊在天极殿的檐下挂上三个月?你还嫌闹出的人命不够多?”

他一怔,眼神黯淡:“你知道了?他跟你说的吧?哼!”

天市气得笑了:“你干的事儿,还怕别人说?”趁他心虚,她手上用力将他推开,逃离这个逼仄的角落。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他在身后低低地剖白。见她没有回应,急切地解释;“湘灵是纪煌的人,她出卖了你。他们开始只打算用我做人质要挟皇兄,是她进言说有了你才能真正钳制住他。”他说到这里有些伤感:“他们不确定皇兄到底是想辅佐我,还是想取代我。”

天市心惊。连纪煌那边都有如此物议,也就难怪长风对摄政王如此猜忌了。

长风见她一时不再躲避,走过去从后面环抱住她。他个子已经高过天市一头,四肢颀长,毫无困难地将天市困在怀中,不顾她的躲闪,一径凑过去用鼻子蹭她被打的地方:“天市,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所以你不能怀疑我的初衷。”

他似乎全然不明白自己已经是成人的体貌,还如小时候般对她撒娇,令人不期然想起一起相依为命那几年,天市语气也就软了下来。“即便湘灵再该死,一刀杀了也就算了,这么折磨人,是要遭报应的。”

“杀不杀她都无所谓,一个暴露了的奸细是最没有危险的。”长风撇了撇嘴,不以为然:“朕是要树个例子给那些还没有暴露的人看。”他有些小得意地笑:“你是不知道这皇宫中有多少人,领着朕的俸禄,却为别人做事。自从我处置了湘灵之后,这皇宫里清静多了。”

天市觉得有些难以支撑,挥开他的手,找到椅子坐下。那孩子寥落地站在远处,身影在明德殿金碧辉煌的装点中显得特别孤独。但,那是一个帝王的身影了。天市有些伤感,虽然总在心里小皇帝小皇帝地叫着,却从来没觉得他是皇帝。那不过是个特别依赖人,特别敏感的孩子而已。

然而此刻,看他身着皇帝才能穿的服色,站在这里侃侃而谈着那些帝王心术,才真切地感受到,这已然是一个有手腕有心术的皇帝了。这不再是那个可以打闹说笑的孩子。

是皇帝,就必须把他当皇帝一样对待。即使不满十五岁,一个真正的皇帝,是要能担得起成年人的世界的。

长风见她久久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心里渐渐发毛,跑过去在她眼前挥手:“喂,你发什么呆?”

“哦……”天市回神,犹豫该如何劝解:“陛下,你长大了呀。我是想起了太后薨逝前将你托付给我,陛下,如今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你长大了。”

“不不不……”也许是从她语气中察觉到了放手的意味,长风不安起来,过去拉住她的手:“天市,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时时刻刻在我身边。你不知道这两年多你不在,我有多孤单。天市,你等我半年,再过半年我就十五岁了。到时候我亲政了,我娶你,我封你做我的皇后,咱们永永远远在一起。”

“陛下……”天市被他的话震撼到,明白有些话一定要说了。“陛下,我不能嫁给你。”

长风不等她说完,脸色一沉:“我知道,你要嫁他!可是天市,朕不会让他一直主政下去,一旦朕亲政了,定要夺了他的王爵,绝不留情。你跟着他,以后会受苦的。”

“那我更要和他在一起了。”她微微地笑,对他的威胁恐吓全然不在意。“他不是摄政王,会有更多时间陪我。”

“我也能陪。天市,他能给的我也能给,我比他给的更多,我让你做皇后。”

天市头大如斗,发现跟这么半大的孩子,还真说不清楚。只能耐着性子解释:“我不能嫁给你,是有别的原因。”她起身挣开他的手,肃容道:“陛下,此事一直瞒着您,是我犯了欺君之罪,与摄政王毫无关系,纪天市甘愿领罪。”

小皇帝莫名其妙:“你瞒着我什么了?领什么罪?”

天市张了张口,突然发现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索性选择最直接的一种。“太后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陛下和我本就是甥姨的关系。陛下要娶我,那就是逆人伦,是天理难容。”

小皇帝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天理难容?我娶你就天理难容了?”他不可置信地笑了笑,渐渐愤怒:“纪天市,你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也曾经一张床睡过,一桌吃过饭,我又不是第一日说要娶你。你现在铁了心跟那人走,就编这种话来搪塞我,天市,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他这番话说得虽狠,语气却很平静,就像是听见一个荒谬的笑话,连驳斥都提不起精神。只是一味瞧着天市冷笑,似乎在等她说出更可笑的谎言来。“天理不容?什么叫天理不容?像你这样为了摆脱我不惜编瞎话才叫天理不容。没错,你说你欺君,一点儿错都没有。”

天市怜惜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行了,你这话朕听了,朕赦你无罪。下次想要骗朕,需想个更好的来。”他退了一步,拉开和天市的距离,严肃盯着她。

天市倒被他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却又着实为难,不知该如何去证明自己的话。毕竟,与太后璇玑之间的关系,除了益阳,已经没有任何人知情了,更遑论所谓物证。

那一闪而过的笑意却刺痛了小皇帝。他的嗓音不禁高了起来:“你笑什么?”

天市立即觉得不妥,连忙解释:“陛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的……”

“只是觉得朕可笑是吗?”一直以来的挫败感被这一笑刺激得爆发了出来,小皇帝长风失去了耐心,伸手一挥,将一旁香案上的蜜蜡供果全都扫到地上。杯盏滚落,叮当作响,在明德殿幽深的四壁间嗡鸣。

他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天市本是熟悉的,突然发发脾气也是习以为常。但如今却不同,他已经是成人的身量,举手投足间就有一种力量,令天市在他袖角扫过来的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这小小的动作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长风盯住天市,不可思议:“你怕什么?你怕朕会打你?”他不可思议:“你以为我会伤害你吗?那个人打你,你却躲我?天市你脑子被狗给吃了吗?他给你下了什么要,把你给弄得笨成这样?”他越说越生气,突然一个大步跨到天市面前,恶狠狠盯着她:“纪天市,你给我记清楚,当初是我把你身上的箭都拔掉,从那个死了的护卫身下救出来的。你重伤不醒,是我日夜守护在床边照顾。你怪我杀湘灵,你怎么不想想叛徒奸细那么多,我为什么只拿她开刀?那是因为她出卖的人是你。这样你还怕我?这天底下,最不可能伤害你的人就是我。是我魏长风,不是他魏益阳!你给我搞清楚了!”

他越说越生气,声音也越来越大,两只手在天市面前戳戳点点,吓得天市不停地向后躲。但她坐在椅子上,避无可避,只觉耳边嗡嗡作响,“陛下,你别这样……”她说,渐渐失去了耐心:“不是声音大就有理的。我知道你对我好,咱们俩本就是亲人。太后临终为什么要将你托付给我,陛下想过没有?后宫中难道就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陛下身边难道就没有更知心的人吗?”她不再退缩,索性站起来,缩小两人因为高度不同而产生的差距:“陛下,乱发脾气改变不了事实。论辈分,我是你的小姨。即便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对待长辈也应尊敬。如果陛下不打算承认我这个长辈,那么就将我看做你的嫂子吧。”

因为与益阳的关系已经确定,她自回到京城后,每每见到小皇帝总是不由自主觉得心虚,态度也就总是婉转礼让,从未如今日这般不留情面言辞犀利。

小皇帝被她数落得怔了一下,忽而涩然一笑:“这才对嘛,天市,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纪天市。”犹记当日初见,小皇帝固然任性暴戾,天市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打了她一巴掌,她也将他的胳膊掐得乌青。一路就是这么打打闹闹过来的,相敬如宾才不是他想要的。

天市也愣住,总觉得他神情中有些什么东西不同寻常。正疑惑间,突然身子猛地被拽进他的怀里,还没来得及惊呼,他的唇已经盖了下来,强硬地啃在她的唇上。少年人的青涩和冲动让这个吻无比粗鲁,天市牙龈被他磕破,血腥味在唇间弥漫,隐藏在心底阴寒的记忆被突然解封,恶魔般不可控制地向外冲击。

那孩子却全无察觉,鲁莽地强迫她启齿,舌头伸进来,搅动她的理智。

天市拼命摆头想要脱离他的钳制,他却愈加肆无忌惮起来。侵略渐渐蛮横,天市的眼泪流出来,仿佛是灾难重现,她被逼到了时光的另一头,生死已经不在考虑中,如有侵犯,绝不妥协。他的舌被咬住,懵懂的少年不知道灾难临头。

天市眼前一片血色,她闭上眼,用力咬下去……

电光火石的瞬间,口中突然一空,只听拳头击在骨头上的声音,钳制她的力量消失,天市失去依凭,被甩到地上。

那边小皇帝被一拳打歪,凭借着一旁的柱子才勉强站直,他扭过头来,才发现摄政王铁青着脸揉手腕。

“你好大胆子!”小皇帝咬着牙指控,暴跳如雷。

益阳冷笑了一下,不理睬他,过去拉起天市,掰过她的脸仔细打量:“你没事儿吧?”

小皇帝长风气得脸色铁青,高声呼喝:“来人啊,都死哪儿去了?把这个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半天却没有人来。平日五步一岗盛气凌人的侍卫内臣们突然不见了踪影。

益阳昂然转身,冷冷盯着小皇帝,一言不发,用身体将天市和分隔开。丝毫不将小皇帝的斥责放在眼里。

小皇帝气得浑身发抖,跳着脚叫:“纪天市,你看见了吗?他根本不把朕当一回事儿。这是朕的皇宫,还是他摄政王的私邸?他想弑君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天市,你鬼迷心窍了跟着这个人一起凌辱欺压朕,你对得起我母后的嘱托吗?纪天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益阳沉着脸向前逼近一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小皇帝顿时被他铁青的脸色吓得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天市推开益阳,走到小皇帝面前盯着他,突然咧嘴一笑:“陛下,是摄政王救了你一命。”

小皇帝瞬间就明白了,登时脸色变得惨白。

博原的惨状,是当日发生的事情里最离奇的。他竟然忘了?不,他没忘,只是没有想到。“你想杀朕?”他不可思议地问:“连你也想杀朕?”

天市强硬地瞪着他:“陛下经过那日一战立威。纪天市却因为那一日永堕地狱,不得超生。陛下,你太信任我了。”

平生第一次,小皇帝感到了寒意。

这是与当日被困楼中生死难测截然不同的寒意。一个人的心底深处到底有多寒冷,那双眼睛里的冷冽让他稍微有所了解,却已经足以令他手脚冰凉。

摄政王走过去挡在两人中间,阻断他们互相伤害的目光。他捧起天市的脸低声安抚:“你到外面去等我,我跟陛下说两句话。”

天市不安地抓住他的衣襟:“你要做什么?”

他笑着宽慰她:“放心吧,打都打过了,还能把他怎么样?”

天市再无话可说,只得出去。刚迈出门,明德殿的那几扇门就迫不及待地在她身后合上。她蓦然回头,郁闷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她知道敲门偷听都没用,摄政王不想让她听见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见的。

百无聊赖之下,也只能坐在外面台阶上。眼看着日影一点点西斜,里面却迟迟没有动静,不禁心焦起来。天市只好安慰自己,至少看上去他们俩没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