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无聊的望着窗外的景色,一阵微风吹过来,窗子的白纱轻轻飘扬起来。
我正想看看岸边那满树随风的飘落的海棠,却听见船外琴清的声音:“歌儿快来看,好多彩锦鲤!真好看!”
我收回正要转到窗外的视线,起身向船甲板上走去。
“清儿姐姐,釜江边上的锦鲤还没有看够吗?到这里还这样大惊小怪?”
“釜江里面青鲤倒是不少,用来做汤正合适!”她呵呵一笑。拉起我的手,抓了一点梅子糕向湖面扔了下去。
无数锦鲤相互抢食,有的甚至跃出水面,让人欢喜不已。
藏蓝色华服男子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道:“反正我们要在这里等左翼军的到来,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要不要通知此处的行馆和地方官员!”一脸淡薄的男子轻声问道。
“不要!低调行事!”男人伸手阻止。
再次望向那湖中心的画舫,男人总觉得似乎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恍如隔世般的错觉……
“走吧!”红衣男子说着,策马奔驰而去。
两人也紧跟着离开。
湖面清澈的几乎可以看见湖底带着青苔和水草的圆石,我的思绪却有些飘忽,回想起和初夏大婚那天,我回到白露那里。那是第一次,我和他吵了起来。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悔,那个男人为了我放弃了很多,而我,却任性的和他吵架。
我记得很清楚,他对我说:“虽然我是故意让你看见洪子渊在翠香楼的那一幕,可是,浅浅我是为了你好!你和他没有幸福可言,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秦国,我们再也不用理这里的是是非非!”
看见他的双眸,是温暖的琥珀色,第一次,我看到他如此深邃的悲伤。
可是,白露,他是我的师父啊!
我的亲人。
就像父亲一样的男人,我们怎么可以……
第一次不欢而散,我拿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和一些银子首饰离开家门的时候,他在我身后有些忧伤的说些:“浅浅,你长大了……”
浅浅,你长大了,我再也没有办法将你留在我的身边了……
“歌儿,我们回去吧,有些起风了。你的身子不好,别着凉!”雪儿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唤醒。
我回过头,对他笑了笑,说道:“好!晚上我们还有表演。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我准身回去,准备让樵夫掉头回码头,却被雪儿拉住手。
我回头。
“浅浅,谢谢你带着我来京都,一路上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她淡淡的看着我,像一朵散发着清香的小茉莉,虽然没有牡丹那么妖艳,但是却有着自己独有的风韵。
我拍了拍她的手说:“傻瓜,其实你知道吗?与子渊最合适的人,是你!我只不过不想让他失去你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所以才把你绑在我的身边,不让别的男人把你偷走!”
“歌儿!你在说什么啊!”她脸红的嗔怒道,作势就要来扑我。
我赶快躲过她的魔爪,转身向船头走去。
等到回了“锦园”,徐妈妈几乎快要疯掉了,拉着雪儿的手说道:“哎呀,我的姑奶奶们呀,这都什么时辰了,才回来!一会儿客人就到了!”
“妈妈,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有什么可着急的!”雪儿捂着嘴笑着安抚她。
“你们俩也就是我们锦园的头牌,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徐妈妈笑着推了雪儿一下,嗔笑道。
“妈妈想怎么收拾?”我转头笑着问。
“把你们俩卖给张员外的两个儿子算了!就是那两个痴呆的,还有个对眼儿的!”徐妈妈说着,还绘声绘色的学起那男人的对眼,逗得我和雪儿都笑了起来。
锦园这个歌舞团里面的艺妓也有卖身的,但是,徐妈妈并不是那种心黑的老鸨,这里的女子又是些无家可归或者无缘无故被夫家休了的可怜女子。
虽然,徐妈妈的嘴里总是说要卖这个卖那个,但是,却没见她真的卖过哪个,相反的,一些奴隶市场上要被卖到青楼去的七八岁的小女孩,她倒是能买就买回来,然后交给她们一些技艺。当然,其中有不少最后还是沦为风尘,但是锦园里面女子却都是心甘情愿的跟着徐妈妈的。
我和雪儿也是无意间因为钱袋被偷了所以被困在路上,徐妈妈好心收留了我们。又正好是进京为皇上贺寿的歌舞团,于是我们也就跟着她了。
“听说幕州城今天来了几个高官。”
“那么今天晚上是个好机会喽!”
“要是能得到青睐,那么钱肯定是不会少的啦!”
还有没开始接客的姑娘们已经打扮好,开始坐在一边开心的议论起来了。
“今天有高官来到幕州?”我们边走,边问徐妈妈。
“是啊!听说先后来了不少大官,这小小的幕州城今天为什么来这么多人,真是奇怪!”徐妈妈说着带着我们回到房间。
我心里产生一些疑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徐妈妈把我们送回屋子里面,扔下一句:“赶快调琴,吊嗓子。一会儿就来客人了!你们俩个压轴的,可别给我丢脸!”
“好的!”我和雪儿异口同声的回答。
“哦,对了!今天有个男子拿着一幅画来找人。”徐妈妈说着,又走了进来。
“找人?找什么人?”我问道。
“就是这个!是不是找你!”徐妈妈拿出画轴,打开来。
上面有一把古琴,很明显就是“踏雪”。
“他说了什么?”我问。
“他说寻一位故人,这个古琴是信物。”徐妈妈说道。
“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戴着面具!”我突然间有些急切,这种急切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是啊!带着半边面具,唇红齿白……哦,对了!面具的眼角处有一颗红色宝石!”徐妈妈描绘着。
我的心却一动,子夜,他真的一路找来了。
为什么这么倔强?
我抓紧那个卷轴,雪儿见我脸色有些不好,于是轻轻拉著我的手对徐妈妈说:“妈妈,也许只是巧合而已,我们姐妹不认识他!您先忙您的去吧!”
“哦,好好准备啊!”徐妈妈走出去,还在不断地嘱咐。
“歌儿?”雪儿轻轻唤我。
我回过神,对她一笑:“没关系,我们练习一下?”
今天的锦园异常火爆,几乎人满为患。
整个锦园借用了当地官府的别院,因为是进京给皇帝贺寿的御用歌舞团,当然有了些优待。院子里面的景色修葺想当不错,幕州刺史是个文人,所以在建筑方面不是很俗气,小桥流水,花前月色,真是风流才子佳人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而门前的幕州刺史李开外正向着身边的三个男人谄媚的介绍着:“王爷,进院里的姑娘可以不是一般的出色,绝对和一般的妓院不一样,何况,这里有名震天下的琴歌琴清两姐妹。现在想见两个女子的容貌都是万金难求!更何况成为两个人的入幕之宾呢!”
“五哥,进去看看?”红衣男子勾起嘴角说道。显然这样神秘的女子引起了他的兴趣。
藏蓝色锦缎华服的男子,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园子,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李大人,你怎么知道我们到了幕州?”男子的嗓音有些嘶哑,可因为从京都连夜赶路,有些着凉。现在说起话来,听不出原本的声线了。
“哦,这个……守城门的侍卫看见了大人们的腰牌。”李大人顿时冒了冷汗,他根本猜不透上边人的心思,这下子,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嗯。”男人没有肯定的意思,也没有否定的意思,只是模棱两可说了一句。
李大人偷偷用袖口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小心翼翼的在一旁候着。
男人想了想,然后走了进去,身后两个男子也跟着走了进去,一个脸上挂着邪肆的笑意,另一个则有些窘迫,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地方。
几个人坐在二楼雅座,喝茶闲聊。
屋子里面几乎爆满,此地有钱人家的公子都想一睹美人的风采。
“五哥,那琴歌琴清姐妹真的这么有名?不如就让我今天买下二人的良宵给你享用如何?”红衣男人邪肆狂妄的一笑,斜靠在上好的雕花红木靠椅上。
“六弟费心了,不过这美人大家连面都没见过,就大笔大笔往里面扔金子。要我说,也并不一定有多绝色,只不过是噱头而已。六弟不要上当受骗了才好!”男人微微一笑,拿起茶杯放在嘴边浅尝了一口。
“玩玩而已,何必介意!”红衣男子邪肆的勾起一抹笑意,露出不羁的表情。
男人笑笑,没再说话。
徐妈妈一眼就看到这边雅座上的三个气度非凡的男子,对于有钱与没钱的男人,徐妈妈可是眼睛随意一瞟就能分得出来。于是连忙笑意盈盈的上前招呼客人。
“哟,这几位爷,看中我们锦园的哪位姑娘了,我给几位招呼过来!”
“我要琴歌和琴清二位姑娘!”红衣男子看向徐妈妈,他的一双桃花眼像极了他的母亲,眼神轻轻一转就有一种勾人心魄的气息。
“哟,这位公子,我们琴歌琴清两位姑娘可是不陪客的,真不好意思!”徐妈妈略带歉意的说道。
“呵呵,那本公子就更加感兴趣了,我想问问,到底怎样她们才肯见客呢?”红衣男子勾起嘴角说道。
“哟,这可不好办了,这不是钱的事儿。公子,你看看咱这锦园里面可有不少漂亮姑娘呢,要不,你再选选?”徐妈妈说道。
“不必,你只要帮我问问他们怎样才会见我即可。我想,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见不到的人呢!”男人说着,嘴角的那一抹笑意瞬间凝结起来,露出一丝阴冷的意味。
徐妈妈心下一惊,面容僵了僵,然后复又笑道:“那我去帮您问问!”
说完赶紧离开。
我和雪儿正在对曲子,就看见徐妈妈跑了过来。
“清儿,歌儿,有三个公子点名要见你们俩,怎么办?”徐妈妈为难的说。
“妈妈,要见我们的人多了,直接帮我们回了不就行了吗?”我说。
“这三个人看样子好像不好惹……”徐妈妈有些为难。
“这样,你就说表演过后,我们姐妹会请一位客人到房中喝茶听琴,价高者得!”我说。
“好……好吧。”徐妈妈觉得也只能这个样子了。
既然想见,那就舍得银子吧。价高者得,我又没说不见,呵呵……
我轻笑。
“歌儿,你真要见客!要是让王爷知道了会气疯的!”雪儿面露惧色。虽然子渊对她平时倒是尊敬有加,不似对我动不动又打又骂。可是看得出来,她还是很怕他。
那个男人有种天生的危险感,在他身边的人都会想要离他远一点。
这个特点在姨母死后,就越加的明显起来。
“清儿,我都成了下堂妻了,为甚么还要怕他呢?”我笑笑蒙上面纱,抱着琴向后台走去。
“歌儿……”女子在我身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一路小跑的跟着我走了出来。
舞台是我让徐妈妈帮忙制作的,舞台前面挂着一道极薄的纱帘,这纱帘由十多条白色薄纱组成,微风吹过,轻纱随风浮动更增加了朦胧的感觉。
这样做的好处有二,其一,可以增加舞台效果。其二,不容易让人们认出我们的样貌。
毕竟,繁逝的所有人都在找我。
我躲着子夜,就是不想看他泥足深陷,跟着我踩入这个血腥十足的夺位修罗场,可是,谁知道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执迷不悟。
有时候,我真的无法看懂他,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时而入地狱中的修罗在世,时而让人感到分外怜惜,时而无情,时而多情。他的性格太过诡异,让我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况且,既然无缘,就不要给人留下一丝一毫的信念。
就像是白露,我之所以这样坚决的离开他,就是不想给他留下任何一丁一点的希望。
他有权利得到一个好女子,有他生生世世,共结连理。而不是把自己的生命都浪费在呵护我与保护我之上。
很长时间,我一直在想,我的一生可能很快就要结束了。但是,我为什么而来到这个世界上。后来,我才想明白,我就是那个要帮助渊哥哥实现愿望的人。命运让我如此,我将会按照命运走下去,这无关爱情……
只是,上天赋予我的使命……
否则,我还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我坐在舞台后面,架好琴,盘腿坐在软垫之上。
突然间我感觉到有一种熟悉的眼光投向我,那种感觉让我突然间有些无措。我下意识的向人群中望去,隔着薄纱,我只能看见人头攒动的黑压压的人群,什么都找不到。
这种不安却越来越强烈起来……
让我有种想要逃走的感觉。
我静了静心思,深吸一口气,将手按于琴弦之上。
“叮--”音起,如高山流水,清泉水滴滴于翠石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随着缠绵悱恻的柔和音调,我清唱词牌《蝶恋花》。
雪儿也随着音乐渐起,走到舞台中心柔然起舞,随着音色的暧昧之调,轻展腰肢。
我以前不知道她的舞蹈这么出色,相比较四肢僵硬的我,她的舞蹈简直可以用仙人之姿来形容,宛如池中随风而舞的睡莲,犹似湖边轻摇柳枝的垂柳。
婀娜多姿,步步生莲。
一抬首,一垂头都带着千姿百媚,与平时的淡薄疏离外加羞涩的她截然不同。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帘幕后面,我也可以一展歌喉,词曲算是我的一个长处,现在倒也算是物尽其用。至少,我们不会为了吃饭而发愁。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曲调一转,更添几分幽怨。
在座的各位公子,不知道此刻你们在这里听曲的时候,家里的妻子是否也在哼唱这首蝶恋花呢?我轻笑……
曲罢,舞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琴清姑娘可否出来一见。”一个男人突然站起来说道。
隔着纱幕,我就看见一张长相极为猥琐的面貌。
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一个阴冷的目光射向我,我下意识的向那边望去,之间一张极为熟悉的银色面具出现在人群之中。男子目光深邃,轮廓有些模糊,虽然离得很远,我却依旧感受到他散发出的阴冷的愤怒的气息。他眼角处红色宝石在灯光下异常耀眼。
我几乎想要夺路而逃……
“大家不要着急,请各位公子稍安勿躁。”徐妈妈赶紧出来圆场子。
“今天晚上,琴清姐妹会邀请一位公子到房中品茶听琴,不知道哪位公子有幸一睹美人容貌,价高者得!价高者得啊!”徐妈妈说起“价高者得”时,连眉毛都是弯的。
我知道子夜早已认出我来了,即使他看不见我,也能听出我的歌声,即使听不出我的歌声,也能听出“踏雪”的音色。
此时此刻,我真真正正有些慌了。
我承认,除了子渊,这个世界上我也许只怕他了!
“一百两!”一个男人迫不及待的喊道。
可是话一出口,就被其他人呲笑起来。
“一千两!”
“两千两!”
“三千两!”
“……”
叫价声此起彼伏,我和雪儿耳语一番,决定先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躲躲。
于是抱着琴向后台走去。
看台上的男人坐在雅座之上,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台下抚琴的女子,不知为何到这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安,内心深处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思念越来越浓烈。
她还好吗?
和衣白露在一起,应该是幸福的吧!毕竟那个男人看着她的眼神总是深邃中带着浓烈的爱惜之情。也许他们会组织一个幸福的家庭,过两年,会有一群可爱的孩子。
孩子会叫她娘亲,会叫那个男人父亲。
“娘亲,父亲……”多美好的称呼,他们也差一点有一个小孩子,如果不出意外,那个小孩子就会这样叫他!
他想着想着就更加怒火中烧。
“我出去走走!”男人突然站了起来,吓了旁边两人一跳。
说完,人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绕过二楼的走道,下楼向院子里走去。
我抱着琴,从后台出来,将琴放回去之后,就悄悄从旁门向院子里走去。为了不被子夜抓个正着,我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的偷偷溜走。
出了门口,一阵冰凉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我有些烦躁的心情好了不少。
“啪嗒--”一声脆响。
我腰上的一块玉佩上突然间散开来,玉佩掉落在地上,上面装饰的琉璃珠子咕噜噜的滚落出去。
我有些焦急,这是渊哥哥送给我的,多少年了一直贴身放着,不能就这样丢了。
天又变得很黑,我焦急的低着头向珠子滚落的方向跑去。
却没看见对面行走过来的一群人,像是从表演地方听完曲出来的。为首的男子一身藏蓝色锦缎华服,而我的注意力全在那颗正滚落进人群之中的琉璃珠子上,想也没想的冲进人群直接撞上他的身体。
“对不起!”我说着,抬头,却被身边擦身而过的人群挡住视线。
除了人流,我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亦或者说,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颗珠子上面了。
那被我撞到的男人想要过来,却被人群挡住,而我来不及再多说什么,拨开人群去寻找那颗琉璃珠。
走了两步,我突然觉得有种很熟的气息,猛然回头!
却只见一群陌生的身影,在月色与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来不及多想,我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那个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