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再次确定他在书房与临阜城守彻夜详谈以后,才换了一身墨色的夜行衣悄然离开。
轻巧的足尖点地,膝盖未曲,小腿用力,身体轻盈的飞起,越过那道对我来根本不算是阻拦的围墙。那道矮小的轻而易举跳过的围墙却是锁紧我灵魂的坚固牢笼。
两个多月来,我第一次走出这座府邸。
由于想要不被发现,我只能用轻功在屋顶上飞奔,还好,我的轻功还算不错。这让我的时间更加充裕了一些。
到了东郊的竹楼,已经子时一刻。
他一定等的有些急了,他一向是不喜欢迟到的。
我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看着那小屋里面的暖黄色微晃得灯光摇曳着,有种飘忽的感觉。
“既然都到了,就进来吧!”寂静中,忽然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我走了进去。
房间很简单,中间一张竹几,男人盘在的地上的软垫之上,一袭深紫色锦衣,与脸上的半边银色面具相得益彰,银质的面具上眼角处有一枚米粒大小的红色宝石,让他本来就阴柔白皙的脸显得更加妖娆。
“叶寂浅,你迟到了!”男人轻抬他狭长的凤眸,看向我,眼角略带笑意。他修长的手拿着紫砂壶往我面前的茶杯里倒水。
这一双犹如女人般滑腻细长的手却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对不起,子夜,我有些事情耽搁了。”我在他面前坐下,拿起那个茶杯喝了一口。
“叶寂浅,你这个迟到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啊!”他依旧淡淡的勾着嘴角很有耐心的帮我的茶杯里面续上茶水。
“子夜,繁逝出什么事了吗?你飞鸽传书不是为了叙旧的吧?”我看着他说。
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可以一想到子夜的为人,这种念头就立刻打消了。
这个男人武功高强,几乎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而且,他的为人及其狠辣,小时候被江湖上出名的暗杀组织繁逝的首领捡回去收为义子,谁知道,那个男人其实喜欢小男孩,子夜的童年时光就是在那种非人的待遇下度过的。
每当满身是伤的小孩子用愤恨的却又敢怒不敢言的眼光看着他那个所谓的义父的时候,那个男人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能杀了我,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我的思绪被勾了回来,目光落到他起身的身影。
“叶寂浅,我得了一样不错的东西,自己留着没什么用,送给你。”他邪肆一笑,转身从后面的檀木桌上拿过一个很大的布袋子,看形状似一把古琴。
“子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情调了?竟然送我东西?”我微微有些惊讶。
“就算是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他没有看我,而是自顾自的打开那黑色的布袋,从里面拿出一把纯黑的好琴,琴尾处有几多天然形成的状似梅花的印记。
我吃惊!
“踏雪?”我几乎是惊叫一声,一阵欣喜之情油然而生。
“至于这么高兴吗?你还真容易满足!”男人勾起嘴角,冷冷的略带嘲讽的声音真的不像是在玩笑。虽然,这就是他开玩笑的方式……
这个男人,也许是世界上最不会开玩笑的男人了吧……
纵使他有着举世无双的容貌,可是,也很少有女人敢于接近他,因为他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过,对于我这个曾经胆大妄为救过他的女人,他还算和气,总是露出他那阴森的又绝美之极的笑容。他的双眼狭长,漆黑的瞳眸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看了一眼就会不由自主的沉溺进去。
“真的把踏雪送给我?”我欣喜的抚摸琴身,天然的纯黑檀木简直是世间罕见。这琴据说应有上百年历史,是一位近乎天才的琴师亲手为她的妻子打造,琴师一直没有告诉自己的妻子他在为她造琴,只为了给久病在床的妻子一个惊喜。可惜,他的妻子却在踏雪完工的那天仙逝了。
那位琴师的妻子最喜欢梅花,于是,琴师为了纪念自己的妻子将琴取名为“踏雪”。寓意“踏雪寻梅”,希望可以找到妻子灵魂的踪迹,三天后琴师伏琴而死。
如果世间能有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那么,就算是死,也不足惜了……
而我,显然已经失去了拥有这样爱情的资格。
“嗯。”男人一腿盘坐,另一条腿随意屈膝,手臂搭在膝盖之上,另一只手拄地支撑身体,邪魅的对我点了点头,他的衣服领口处随意的露出一片雪白肌肤,大红色的团状蔷薇纹刺图案与左胸口隐隐可见,暗绿色的带刺藤蔓紧紧将那鲜血般的艳丽花朵缠绕,仿佛那花朵本身也快要被尖刺刺出血来。
那纹身若隐若现的,有种说不出的邪魅气息。
“谢谢你!”我一时间竟激动的不知所措。
我从小爱琴,几个亲近的人都是知道的。
子夜这样唯我独尊的男人竟然想着我,真是让我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谢倒是不用,你就抚一段给我听听吧,我也好久没有听到了。”男人说着斜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等着我的琴音。
我爱不释手的摆正琴身,正襟危坐,看到这炙手可热的名琴,我需要表现出更多的尊敬才是。
轻抬双臂,立于琴上。
手指轻轻抚于琴弦,轻轻一拨……
“咚……”
声音浑厚圆润,悠扬婉转,只一听就知道是一把难得的好琴。
我的心此时此刻满是对于这把琴的狂喜,对于音律,我有着天生的敏感,不用太过努力,就能弹得一首流畅琴曲。
轻拨转捻,突然有种思愁用上心间,于是,琴声一转,似哀怨却不卑微,似凄凉却不凄苦。思念之情在心间流淌,为我那生性淡泊的姨母,为我那柔弱如风中弱柳般的姨母。
我那完美无缺的姑母……
“睡起流莺语。掩苍苔、房栊向晚,乱红无数……”我张唇,词曲由嘴里吐出,于四周环绕。
“吹尽残花无人见,惟有垂杨自舞。渐暖霭初回轻暑。”
“宝扇重寻明月影,暗尘侵、上有乘鸾女。惊旧恨,遽如许!”
话语一转,张弛有致。
“江南梦断横江渚。浪黏天、葡萄涨绿,半空烟雨。”
“无限楼前沧波意,谁采苹花寄取?但怅望兰舟容与。万里云帆何时到?”
“送孤鸿、目断千山阻。谁为我,唱金缕?”
人常说,睹物思情,姨母你给浅浅留下的“宝扇”在哪里?可曾让浅浅也一解对你的思念之情?
一曲作罢,我双手按住依旧微颤的琴弦,半晌沉默不语。甚至连男人绕过矮几走到我身边也不知道。
“叶寂浅。”他弯腰,捧起我的脸。黑发不羁的散开,由于他垂下的头而散落下来,轻拂我的脸颊。一双狭长的凤眸流露出让人疑惑不解的气息,竟让我看的有些呆住。
男人的银色面具上那粒血红色的宝石煞是耀眼。
他用略略粗糙的指腹擦去我脸上的泪痕,然后骤然勾起嘴角,宛如暗夜里会发光的纯白蔷薇瞬间开放。
“你哭了……”他说。
我猛地回过神来,慌忙逃开他的目光。
他的眼睛,果然迷惑人。
不能多看,再看下去,就会陷进去……
“我没事,只是这曲牌太过悲凉。”我慌乱的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解释道。
“不过,好好的一曲《贺新郎》本应悲壮凄凉,却被你改成这个样子,真是……”他索性在我身边随意的坐下,慵懒的说。
“子夜,时辰不早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对于男人的靠近我有些无措,他的身边有一种强烈的气场,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但是却一直无法让人安心。那种与生俱来的危险气息,即便我是救过他的人,如果稍有不慎,他也会一掌杀了我。
“当然有事,叶寂浅跟我走!”男人微眯双眼,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