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变法,来源是很远的。原来从秦朝统一以后,直到西力东渐以前,二千多年,中国社会的状况,没什么根本的变更。而从中古以来,屡次受外族的征服;到清朝入关,这种现象,已反复到第五次了。五胡、辽、金、元、清。而治化的不进,民生的憔悴,还是一言难尽。物穷则变,到这时候,中国思想界,便要起一个根本上的变动了。——便是对于向来社会的组织,根本怀疑。却是这时代,闭关独立,并没有外国的情形,可资比较;怀疑于当时的社会组织,要想从根本上改革,求一种参考的资料,就只得求之于古。所以当明末清初的时候,社会上就发生了两种思想。
(一)觉得向来支配社会的义理(社会上人人承认的),并无当于真理。向来所视为天经地义的道理,到此便都要怀疑。如黄梨洲的《明夷待访录》、《原君》等篇,就是这种思想的代表。这是精神上的。
(二)其在物质上:则觉得当时所行的治法,彻底不妥,无可修改;欲图改善,非从根本上变革不可。就有极端复古之论。当时主张封建的人,便是这一种心理。顾亭林的《封建论》,便是这种思想的代表(吕晚村、陆生柟等,也是主张封建的)。封建原是不可复的事情,然而至于疑心到郡县,几乎要主张封建,就真可算是对于当时的社会组织,根本怀疑了。
有了这一种趋势,就是没有西力东渐的事实,中国的社会,慢慢儿也要生根本上的变动的;不过变得慢些,又不是现在这种变法罢了。
宋学在当时,是支配全国人心的。东汉以来儒家的道理,虽不和宋学一样,究竟还同宋学相近。清朝时候,因人心都有上述的趋向:始而汉学发达,对于宋朝人的话怀疑;继而汉学之中,又分出今文和古文,对于东汉之学也怀疑。至于疑心到东汉之学,定要追求到西汉;争有许多义理,和现社会所行,是格不相入的;人心上就生了极端的变动了。
至于具体的办法,要提出方案,却不是一时办得到的事情。恰好这时候,西力东渐,和西洋人的社会,渐渐的接触多了,关系密了;始而认识他的社会,和我们组织不同;继而认识他那种组织,我们实在不可不仿效;于是改革之事,就起了轩然大波。
所以近世的改革事业,来源是很远的,蓄势是很久的。这种变动,不发则已;一发之后,就如悬崖转石(看得他似乎也有顿挫,其实算不得什么),非达到目的不止。所以现在正是个变动的时代;正是个变动了,方在中途的时代。要讲什么保存国粹,什么变动得不可太快,都是白说掉的话。这个无关于是非,且亦无所谓是非,只是大势如此。本节请和第五章第八节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