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吟阁说:读中国书而未读《史记》,可算未曾读书;读《史记》而未读《货殖列传》,可算未读《史记》。这话说得精彩!可《货殖列传》也有不公之处:给老师范蠡来了那么一大段好评,给学生猗顿却只有“猗顿用硏盐起……与王者埒富”十一个字,而且后面五个字是和邯郸郭纵合用的。
其实,对范蠡和猗顿这一对师生,后世史家和小说家理应将他们放在一起大书特书之。这倒不在于范蠡辅佐勾践洗雪会稽之耻,成就了帝王霸业,也不在于猗顿可与王者比富,而在于他俩堪称古代中国第一号风流师生。
风流二字,有七种含意,可我们贵国民一般总爱想到男女之事那个贬意,想不到风度、标格之意,比如《晋书》说王献之“高迈不羁……风流为一时之冠”;非凡、杰出之意,比如毛泽东先生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里所说“风流师生”的风流,正是取最高档的褒意。
赞美范蠡是千古风流人物或许少有异议,但把中国第一位大盐商猗顿也如法赞美一回,恐怕要起争议。那么,猗顿究竟够不够得上是一位可与老师范蠡媲美的风流人物?这里自有一说。
不过,要说清学生猗顿,还得先从他的老师范蠡说起。
在中国,最诱惑人的是什么?做官;最害人的又是什么?做官。看来做官这把双刃剑最厉害。可笑世人愚顽无比,认不出这把双刃剑,只看到做官的好处,看不到它的害处。有些人聪明一等,能认出这把双刃剑,知道它的好处,也知道它的害处,但就是没办法趋利避害。这就得最聪明的人出面了,他既有趋利避害的眼光,更有趋利避害的能力和气魄;应该说,此时气魄比能力更要紧。这种人即可称“风流为一时之冠”!
范蠡就是这样的一个风流冠军。
他在越国的官位可以说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又在越国最困难的时侯,陪着国君勾践卧薪尝胆,运筹谋划,孜孜不倦二十多年,终于辅佐越王报仇雪恨,荣登霸主权位,建下不世之功。高兴得国王说,我要把越国分给你一半好不好。这不就成了一字并肩王了吗?做官能做到这份上,那真叫盖了帽了!放在一般人身上,做梦都能笑醒。可范蠡怎么着,他给国王写了一封辞职信,大意说:老板,您有忧愁,我这个打工仔就应该替您分忧;您受了侮辱,我就应该去死。当初您受了会稽之辱,我之所以没有去死,那是为了替您报仇雪恨。如今已经雪耻报仇,我就应该补上那份死吧。
勾践急了说:我不是早就许愿了,咱们来平分江山吧。
可是当天夜里,范蠡就悄悄驾船离开了越国,不知去向。敢情他早就准备好了。这就叫功成身隐,急流勇退。从古以来谁能做到?前无古人真风流!后有来者吗?真没有。唐朝出了个郭子仪,虽说也明白应该急流勇退,也算退了又退,可到底没退出官场呀。其他当然还能举出数例,但你细细考量一下,大都是身不在官场了,但心仍然留在官场。哪能像范总理这样心明志坚,意断情绝,干脆撂挑子走人,老子不侍侯了,拜拜了您哪!
跟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文种。文种是范蠡的同事和朋友,其辅佐越王勾践之功亦算至大至伟,证明他的能力和智慧也不亚于范蠡。可惜不知风流,对双刃剑的杀伤力毫无察觉,居然等着与帝王分享胜利成果。还是范蠡为老友操心,从齐国给他写回去一封信,大意说:文老兄,你怎么还不懂“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不看看咱那君王是什么长相,脖子像长颈鹿,加上一个鸟嘴巴,这种人只可以与他共患难,绝不可以共享乐。你得赶快离开他呀!文种这才猛醒,决定听从朋友的忠告;可他又没有朋友那种果断、果敢的精神,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请个病假,躲在家里不露面。疑心最重的勾践看出点门道,觉得再不能让第二个范蠡流失国外了,就起了杀心。他唆使几个奸小打小报告,揭发说文种要造反。有了“人证、物证”,他便动手了,搞得很文明,派人给文种送去一把宝剑,稍带几句话,说是当初为了收拾吴国,你给我出了七条妙计,结果只用了三条就将吴国打败了,还剩下四条没用,多可惜呀。这么办吧,你就去死掉的先王那里去报到,顺便把那四条计谋尝试一下,好吗?文种知道死期已至,后悔没能像老朋友那样一走了之,悲愤莫名,拔剑自杀。文种壮烈有之,却毫无范蠡之风流也。
那么,范蠡这就风流到顶了吗?还没有。大风流还在后头。范蠡掼掉乌纱帽,抛却半壁江山,以平民身份出现在外国的海滩上,具体说就是齐国,给自己起了个贱名叫“鸱夷子皮”,开始下海捕鱼,下田劳作,熬盐煮海,过起自食其力的百姓生活。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将治国平天下的那套本事用到发展生产、繁荣经济上。这得要有多好的心态?要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呀!还有更玄的:他在为民十九年间三次发家致富,“三致千金”,居然一次又一次地将千金散尽,白白送给穷苦朋友和远房亲戚,自己带着全家流浪再流浪,最后定居在陶邑,改名叫朱公。这也就是后世人称他为陶朱公的原因。
这叫不叫真风流、大风流?!
在此,有个躲不过的问题要探讨一下,就是范蠡为什么会发财?怎样发的财?如果他没有这方面的实践和经验,何以能教导出得意门生、大盐商猗顿?这是很自然的一个问题。封建社会的史家不探求这一点,那是囿于“重本抑末”的传统观念,觉得一旦涉猎经济领域尤其是商业领域,那就大失身份。这毛病外国也有,中世纪的法国史家就“专载朝政军事,而忽诸民生日用”。我们的司马迁老先生还真不简单,像钱钟书先生赞美《货殖列传》所说:“司马迁传《游侠》已属破格,然尚以传人为主,此篇则全非‘大事记’、‘人物志’,于新史学不啻乎辟鸿蒙矣。”“货殖”,是指谋求“滋生资货财利”以致富而言,即利用货物的生产和交换,进行商业活动,从中生财求利。司马公所指的“货殖”还要广泛一些,还包括各种手工业,以及农、牧、渔、矿山、冶炼等行业在内。他通过给历史上著名的大商人计然、范蠡、子贡、白圭、猗顿、卓氏、程郑、孔氏、师氏、任氏等树碑立传,表达了自己的经济思想和物质观。他认识到:自然界的物产是极其丰富的,社会经济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商业发展和经济都市的出现是自然趋势,人们没有不想追求富足的。“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才匮少。”所以,他主张应该根据实际情况,任商人自由发展,引导他们积极进行生产与交换,国家不必强行干涉,更不要同他们争利。老先生可算得是反对“重本抑末”第一人,呼吁农工商虞并重,强调工商活动对社会发展的促进作用,肯定工商业者追求物质利益的合理性与合法性,突出物质财富的占有量最终决定人们的社会地位,而经济的发展则直接关乎到国家盛衰存亡。真是“辟鸿蒙”啊!
然而,尽管如此,司马老在《货殖列传》中也未能说清范蠡发财一事,或许是受篇幅限制?那么在专附于《越王勾践世家》的《范蠡传》中总该有些交代吧?仔细一查也没有,倒是用好大篇幅去写为救在楚国杀了人的二儿子,终究没能救成的悲惨事。现在,为了后面说清他的学生猗顿的事,有必要先将老师的这个空白给填上。
范蠡是春秋末期的人,他所在的吴越地区当时相当落后,尤其是经济方面,远远落后于中原各国,可不像现在的“长三角”这么牛。他来到齐国以后,肯定首先惊异于它的繁荣、繁华、发达,虽说此时齐桓公称霸的时代已然过去了一百多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底子厚实着呢。很快,范蠡以他的首相之才,一下便看出了致富之道。那么,当时齐国还有什么呢?百年间人事变迁,政权更替,一切都有可能变,但唯有一样东西不会有大变,这就是盐,海盐,盐业和盐利。在那个时代,除了农产品、畜产品之外,还有什么大宗商品呢?只会是盐。还有什么商品利润丰厚到很快能“三致千金”呢?也只会是盐。聪明如范蠡者,是绝对不会放过以盐致富这条捷径的。他的学生猗顿后来能够成为称雄天下的大盐商,与他这段从盐经历绝对有关系。
那么,再来看他的学生猗顿吧。
关于猗顿的来历,既然司马迁老先生语焉不详,就只好另找出处了。
孔夫子一生官星不亮,但后代人中却有仕途得意者,比如子顺。此人官至魏国首相,时间上已在战国初期了。有个朋友名叫枚产,跑来问他,听说魏国这儿有个大名鼎鼎的猗顿,特别会做生意,如今富得不得了。我也想发财致富,当个“万元户”什么的。你知道他是怎么变富的吗?能不能给我介绍些他的情况?子顺一听笑笑说,他呀,最了解了。我们都是鲁国老乡呢。要说起他吧,原来也算鲁国一个穷书生,家境相当不好,种地没吃的,养蚕没穿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有一天,他听人说陶邑有个陶朱公,老早当过越国总理,一不高兴就弃官不做,下海经商了,先在齐国做盐做大发了,又一不高兴不做了,跑到鲁国发财来了,人家这可是一位大把式。猗顿一听心想,咱这儿离陶邑也不算远,何不去当面请教一回呢?就去了。陶朱公是大人大量,一点不保密,有什么都说给你。他对猗顿说:年轻人,光在地里刨食吃不成,头朝地屁股朝天,你眼睛看不远是不是?得走出黄土地,下海把商做,你得有商业头脑。猗顿茅塞顿开,如梦方醒,跪下就磕拜师头,说:陶老师,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学生了。您再给学生指点一下,学生该从何做起呢?陶朱公说:要说见效最快的,当然是经营盐业了,可鲁国没盐业资源呀。再下来就是搞畜牧业,牛、羊、马、猪、鸡,窍门是只养母的,繁殖快,见效快,最适合搞原始积累了。对了对了,还是有问题,你们鲁国这儿也没有发展畜牧业的大环境呀,这还真是个事。猗顿问:老师,外面有没有个合适的地方呢?陶朱公抬眼再把面前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一番说:外面有地方你敢去吗?猗顿拿拿劲说:老师,敢!陶朱公点点说:好。前几年我去过晋国河东地区,当然现在三国分晋,河东归魏国了,那古郇、瑕之地,真是一块发展畜牧业的风水宝地,而且靠近大盐池,商机无限啊。猗顿问:老师,那我就去那儿吧?陶朱公已然闭起了眼睛,说:去不去那就是你的事了。于是,猗顿就带着全家来到了魏国,来到了猗氏之南,先搞畜牧业,再搞盐业,就发起来了。我来到魏国时,他已经是大盐商了,来找过我几次,这不前几天还请我喝过一回桑落酒。枚产还想进一步打听一些具体的发财门道,子顺说这我可说不好了,你要真心想发财,就去亲自登门访问猗顿,那才行。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写封介绍信?
这是猗顿来历的一个版本,出自《孔丛子》,姑且称作“孔丛子版”,简称“孔版”。还有另外一个版本,由当代人卫立业先生推出,权且称作“卫版”吧。
这个版本讲:猗顿姓王,祖籍确实在鲁国,具体讲就是现在的山东肥城。出身于耕读世家,与“孔丛子版”的书生说也差不多,家境不好也都相同。接下来可就大相径庭了,说他13岁父母双亡,在老家没法呆了,早早地就离乡背井,一路讨吃要饭,最后来到山西的安泽山,以打柴为生。当地一家人看他忠厚老实又能干,就招为过门女婿。但是这家人也穷,光景过得紧紧巴巴的,眼看快过不下去的时侯,忽然听说有个最会发财致富的能人陶朱公,就住在河东猗氏地面,离此不过二百多里路程。于是,便下定了上门拜师求教的决心。
再说这位陶朱公,原先确实住在陶邑,今天山东定陶县西北一带,但是早在猗顿求师之前好些年,他已经离开山东地面,跑到晋国周游和考察了,最后对河东地区大感兴趣,便有了长久居留的经历,先在运城的陶村居住,后来又搬到猗氏的孝义村安身,就为这个原因,孝义村改名为太范村,沿用至今,2500多年过去了,如今太范村范家巷口仍挂着“陶朱故里”的巨幅匾额。猗顿求教拜师的故事也就发生这里,而不是山东陶邑。
拜师的经过大同小异,不再重复。最要紧的就是八个字:“子欲速富,当畜五牛字!”牛字者,雌也,母牲畜。你先从搞养殖开始吧,积累资金,再上盐业。
根据“卫版”的说法,猗顿带着全家离开安泽山,来到猗氏西泽滩搭起草棚安下家,先从成本最低的母鸡喂起,鸡仔便宜,草滩上有的是虫子,也用不着专人看管,容易见效。积攒下钱,再喂母羊,草滩上也有的是草,叫羊随便吃去就行。照看这些鸡呀羊呀,老婆孩子就可以,猗顿腾出自己来还能做别的。做什么呢?下盐池卖苦力,夏天担盐,冬天担芒硝。这可真是苦力活。有多苦?后世有人作了一首《捞盐诗》写道:“二州十县,盐丁万余,夏五六月,临池吁且。临池吁且,炎暑熏灼,且勤且惧,手足俱剥。手足俱剥,亦既劳止,载饥载渴,亦既病止。亦既病止,公事靡盐,彼此相念,岂敢辞苦。岂敢辞苦,不日不月,岂不怀归?……”这是明代的巡盐御史朱裳写的,时间大约在公元1516年左右。此时的盐丁尚且如此苦辛,可以想见一千多年前的捞盐者会是什么样子。冬季担芒硝就更苦了,数九寒天,滴水成冰,北风怒号,担芒硝者真像地狱的受刑鬼一般,那苦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但是,“炎暑薰灼”也罢,“手足俱剥”也罢,“载饥载渴”,“不日不月”也罢,猗顿都经受住了,只要能攒下钱作资本,他的承受力是惊人的。大凡立志要做成一件大事的人,都会有这种承受力吧。这样以来,鸡群羊群越喂越大,手里的活钱越来越多,再买猪呀牛呀马呀,终于“五牛字”俱全了。俗话讲:“母羊生母羊,三年挤倒羊圈墙。”“母牛生母牛,三年五头牛。”没过几年,据说猗顿家的畜群就大到以百万计了。
事业大了,就得添人手,凡是来投奔的贫苦农民,猗顿悉数全留,安排住处和工作,住户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一座“猗顿城”,据说至今遗址尚存。人多了就得加强管理,猗顿便把自己的三个儿子王寮、王景、王见分派出去,建立三个畜牧点,后来这三个畜牧点变成了三个村庄,就是如今的王寮村、王景村和王见村。别忘了猗顿是个乡村知识分子,这优势也表现出来了,他将自己的实践经验加以总结,写出一本名为《箴言集》的书,内容分为“畜牛字篇”、“畜禽篇”、“三园篇”、“交易篇”、“养生篇”,还特别有一个“制盐篇”。另外,据说猗顿还取得了一项“国家专利”——牲畜阉割术。凡是经过这种手术的雄性牲口,不但免去了性冲动带来的种种祸害,还上膘快,特别有气力和耐力。总之,猗顿的畜牧业相当成功,为下一步事业的发展提供了足够雄厚的资金。
几乎在发展畜牧业的同时,猗顿还大力发展林果业,即所谓的“广植‘三园’”。对此,“卫版”这样说:“所谓‘三园’,即桃园、杏园、桑园。据说,当年桃园面积很大,占地27顷。培育的桃树品种多达200种,其形状、色泽、味道各有千秋,有早熟可赶上端阳节的‘五月鲜’,有晚熟的‘八月桃’,有白里透红的‘美人醉’,有纯玉白的‘银杏桃’,还有肉嫩多汁甘甜清脆的‘雪里红’。可惜后来大都失传了,只留下400多亩大的桃园遗址。杏园是猗顿最早栽培的,占地20顷。杏园里的杏树后来遍植郇瑕大地,峨嵋、中条的山坡上,片片杏林,一望无际。所产鲜杏,品种多达30多种,个大、面光、色泽鲜艳、皮薄肉厚、核小而离、仁白脆甜,汁多味香,历来被誉为我国传统的营养佳品。如今蒲州的伊杏,峨嵋岭上大小嶷山的嶷杏,仍然是很有名的。桑树,则是猗顿从他的故乡鲁国移植来的。古时有这样一条俗谚:‘鲁桑百,丰锦帛。’意思是说,鲁地的桑叶质量高,只要鲁桑栽得多,蚕丝好,高档的丝织就丰富了。猗顿从老家选购上好的桑种运回来,精心栽培,取得经验,然后推广。他的桑园原有10多顷那么大,一面大量栽培幼苗,供人栽种,推广优质鲁桑品种,一面组织养蚕。为缫制生丝还办起了加工厂,人们称为‘绣花园’。据说,当年郇瑕所出产的丝绸曾一度与鲁帛齐名。”
猗顿通过畜牧业和林果业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原始积累,便将雄厚的资本投向心仪已久的潞盐业。
老百姓说运城盐池是天生的刮金板、聚宝盆,形象又生动。确实,潞盐之问世,无须煎与煮,只要经过天日曝晒,南风吹动,潞盐便自然结晶,就留下去捞采的份了。真是不假人力,坐收自然之利。顾炎武说:“周官有苦盐,不炼而成。”这苦盐就是潞盐。郦道元说河东盐池:“……紫色澄亭,浑而不流,水中食盐,自然印成,朝取夕复,终无减损。”当然了,这种原始的生产过程会受到自然界各种变化的影响,产量不会有保证,再者质量也不会怎么高。有一利必有一弊嘛。
且说猗顿开始界入潞盐业,从何做起呢?按理说应该是自己组织人捞,组织人运,组织人销,集产、运、销于一身,不分坐商与行商,混吃天然之利就是。但“卫版”有惊人新论:认为猗顿业盐已有明确分工,一方面利用自己充足的运输能力,进行专门的长途运输业务,且开辟了两条潞盐之路,一路是越中条山过黄河销往齐豫两省;一路是向西过黄河销往陕西省,甚至再往前销到了西域。另一方面,组织人“垦地为畦,向畦内浇灌卤水”,晒出又好又快的潞盐。这里有两点疑问:一是猗顿真将潞盐销到西域各国了吗?二是唐代始有的“垦畦浇晒法”是猗顿早在近千年前就首创的吗?又是两项全国“专利”呀。不知有何证据?
不管怎么说,猗顿正式进入潞盐业并将其作为主打产业,从此成长为可“与王者埒富”的国内第一大盐商,“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看来这是所有各派论者都认同的。这就够了。
猗顿之风流,与他的老师范蠡有所不同,一生为民,一生经商,没有辅佐君王的造化,也没有治国安邦的机遇,更没有官至极品的荣耀,单就这一点看,他与他的老师范蠡没有可比性。但是,若从对“钱财”的态度和作派上看,师生俩好有一比,谁更风流些还真有得说。
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个“财”字了得!从古至今,又有几人能看透它?前面说了,范蠡先生居官位至卿相,居家三致千金,这是何等的成功!然而,他却认为这是不祥之兆,不是好事,于是弃官如敝履,千金复散尽,算得上是大风流。猗顿无官可弃,算不得风流;但他聚财比老师聚得多,散财也比老师散得多,这一聚一散之间,尽显风流!如果说老师散财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修德自保、弃财免祸的话,那么,学生散财则纯粹是在经营一项慈善事业。就这一点说,学生比老师更风流!
猗顿发财之后,一不去北京上海炒房产,二不购买大奔宝马,三不包二奶三奶八奶,四不贿赂官员找保护伞,什么糟践钱财和人格的烂事都不干。那么他做什么呢?全是为富而仁的功德事。“卫版”对此记述颇详,不妨录存立档。
一是安民就业,保障生存。猗顿富了,名声远扬。投奔他的人越来越多,有老有少,还有携家带口的。为使大家有个落脚之地,猗顿在居住的王寮村东,建造了一幢幢寮宅,设立了灶堂炊具,备齐了米面。同时,又开凿了三眼甜水井,以保人们的吃住安乐。在人员活计安排上,根据不同的情况分别对待:年富力强的汉子,晒盐运输;中年男子,饲牛喂马;年长老者,放羊割草;青年女子,养蚕缫丝;老年妇女,养鸡孵雏;劁猪骟马,医治牲畜,烧火做饭,种瓜点豆,均有人干……使人人各尽其能,有事可做。
二是开荒控碱,发展农耕。2400多年前的古郇瑕大地,水泽面积很大,多是盐碱区,杂草丛生,田禾却不易生长……猗顿将畜牧区限制在盐碱水泽地带,把优良的黄土地划归为农耕区,实行垦荒种粮。他组织人力控碱改良土地,并按地域分布打井灌溉。同时,多方召回因灾荒和战乱而流散的人群,分点建立家舍,以农耕种植为业。猗顿将自己的牛驴分散给各户,帮助置办农具,传授农业技术。据说用牛拉犁的耕作之法就是猗顿创造的……
三是疏河浚水,兴利除害。古郇瑕有条涑水河,亦称涑川,源自绛县委葭谷,平时水流很细,山洪暴发时却涨溢泛滥,常常冲毁田地村庄,也常常使盐池被淹。为此,猗顿投入大量人力和财力,疏浚河道,加固堤岸,治理源头,增修河渠,不仅保障了农田灌溉和畜牧用水,还保护了盐池,使农、牧、盐三受益。
四是急公奉饷,悯孤怜贫……猗顿所处时代,诸侯争霸,战乱频仍,灾荒不断,民人贫困,国力不支。猗顿慨然将自己的钱财奉献给国家,并多次把骡马送给军队使用……他为了帮助老百姓摆脱贫困,将“五牛字”分散给各家,扶持民人自牧自养……他将自己积攒的粮食分发给灾民,放粮舍饭,带头赈灾。至今,在王寮村西南处还保留着“饭家巷”的名称,据说就是当年猗顿所办“济分店”和“舍饭庄”的遗址。
一般来讲,发家致富的第一代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舍不得花钱,因为这每一个铜板都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上面落着自己的汗水、泪水,说不定还有鲜红的血色,怎么肯轻轻松松花掉,尤其是花在二家旁人身上,花在跟自己家庭事业毫不相干的公众事业上呢?我自个儿还舍不得花哩!你看我吃得比你们还不好,穿得比你们更糟,哪里就有钱啦?谁再说我有钱我就跟谁急!……在这样一种传统的普遍的深厚的社会文化矿藏里,猗顿之脱颖而出,不就是一层耀眼的金矿脉吗?他在当世和后世都受到人们的尊敬、推崇、赞美、怀念和纪念,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据说,猗顿活着的时侯,就有民人设生祠奉敬他,死后即建陵园专祀,从此历代不绝。司马迁为他立言后,他即刻以中国第一大盐商的荣耀成为盐商鼻祖和晋商的老祖宗。历史上对猗顿墓园两次有记载的大修,一次是清康熙四十四年(公元1705年),一次是清道光十七年(公元1837年)。前来凭吊和祭祀的商贾名贤不计其数。有些人将他甚至当成财神爷来敬奉,由此产生了不少美丽动人的传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山西省人民政府即将猗顿墓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9年,山西省政府拨出专款,重修了中国商祖——猗顿的陵园,使其面貌焕然一新。“卫版”对整座陵园有详细记述,转载如下:
陵园座北向南,占地面积6000多平方米。陵园大门是三间古典建筑,飞檐翘首,古朴庄严。门楹上书“猗顿陵”,两侧楹联为:“兴三园畜五牛字富甲天下,利国家济九州誉满乾坤”。陵园的中轴线,是一条宽敞的南北通道,直达猗顿阁。通道正中,竖有一尊4米高的猗顿石雕像,面容慈祥,黑鬓拂动,衣着古朴,神采奕奕,左手执桑,右手捧桃。石雕的牛、马、猪、羊、鸡五畜,活灵活现地陈列在雕像周围。向北为一处青砖砌瓷的高大宽阔的陵台,有12级台阶,上建有砖砌的拱门牌坊,上书“猗顿墓”,两侧联为“高风著四海贤名永在,伟绩照千秋光热常存”。越坊门,正前方是一墓碑“古猗顿之墓”,古墓高达6尺,青砖瓷边,隆然大冢,四周花草茂盛,松柏成行。古墓后面建有“聚贤亭”,亭柱有楹联,上联“陶朱朱陶,三致千金”,下联“猗顿顿猗,五牛字盛名”。所谓“聚贤”,即陶朱、猗顿并称的意思。雕像东面是猗顿祠,祠门有楹联,是“为国奉献正气参天地,济贫扶困丹心贯古今”。祠内塑有猗顿坐像,左右分别竖有清道光17年武士郭玉成“忆梦碑”、《重修周逸民猗顿氏墓记》和1996年《兴修猗顿陵碑记》。据传,该祠额“猗顿祠”三字系明代崇祯皇帝亲笔御书。雕像西面建有一排长廊,廊下绘有猗顿养“五牛字”、植“三园”、急公奉饷、济贫扶困等壁画。廊柱悬挂金字楹联“学猗顿急公奉饷保国家功垂千秋,效先贤乐善好施济贫民德贯古今”。陵园里,除建筑外,在其余4000平方米的面积上,植有葡萄园、桃杏园、花果林。每到春天,园内梧桐蔽日,杨柳似烟,松柏碧绿,百花争艳,蜂蝶飞舞,鸟鹊喧鸣,把陵园装点得格外秀丽迷人。
偌大一个园林之中,怎么不见猗顿老师范蠡的风流雕像?诸多楹联中怎么不见功德无量的盐字?真有点失落根本之嫌啊。不过总的来说,一代大盐商猗顿泉下有知,也会对子孙后代们的一片孝心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