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丰有些后悔把两根甘蔗都掉了。万一体力不够怎么办?好在后面的灯光已经完全消失,前面的灯光虽然微弱,但毕竟已经看见了,这说明已经游了一大半。李瑞丰注意蹬踏和夹水的节奏,尽量不往下蹬,而是往后蹬,这样能提高效率,加快前进速度。尽管背对着香港,但是他心里清楚,每蹬一下,离香港就又近一尺。
目标终于越来越近了。但他的体力也越来越不支。不过,随着岸上灯光的逐渐明亮,李瑞丰的信心越来越足。他相信,最多就是累一点,靠着两个自行车内胎,肯定不会被淹死,既然不会被淹死,那么就一定能坚持到上岸。不就是吃点苦嘛,要是现在连这一点苦都不能吃,将来到香港怎么发达?这么想着,李瑞丰就拼尽最后的体力向灯光游去。
他现在已经不怕被人发现了。相反,他甚至希望被人发现,因为他已经接近目标了,这时候如果被人发现,也一定是香港人。只要是香港人,哪怕是香港的警察,就一定会把他带到岸上,李瑞丰现在就渴望到岸上,到岸上就可以躺在那里休息了,到岸上就到香港了。
在最后的冲刺阶段,他仿佛看见岸上的人了。不是一个,是两个。他想喊那两个人,可刚一张口,就被呛进一口海水。他咬着牙,拼命地往岸上游,故意把水弄得响,希望岸上的人能注意到他。果然,人家注意到他了,那两个人不走了,就立在岸边看着他,等着他。李瑞丰隐隐约约看见那两个人还背着枪。难道是香港这边的边防?为什么不下来接我呢?李瑞丰心里抱怨,但嘴巴却说不出来。再想,香港毕竟是资本主义世界,这里的边防可不是我们那边的解放军,他们不会想到为人民服务,要想上岸,还得靠自己。
突然,李瑞丰的脚被绊了一下,他已经近乎昏沉的大脑立刻重新兴奋起来,使劲往前划一下,脚尖往下面一点,着岸了!
在走上岸的那一刻,李瑞丰忘记了疲劳,也能开口说话了。他一面把自行车内胎卸下,甩掉,一面热情地跟岸上的人打招呼。
“同志,这里是香港吗?”李瑞丰问。
问完,就知道自己错了。怎么能叫“同志”呢,应该喊“先生”才对呀。不,两个人背着枪,不是军人就是警察,应该叫“长官”。
李瑞丰已经彻底站在岸上了。刚才在水里,两个“长官”的脸背着光,现在李瑞丰站在岸上了,距离更近了,而且也不是正好背光,所以能看清楚“长官”的脸。不仅能看清楚“长官”的脸,而且能看清楚“长官”的服装和领章帽徽。这一看不要紧,李瑞丰吓了一跳,“啊”地一声还没有喊出口,就倒地了。
醒来之后李瑞丰才知道,他到达的地方是赤湾。
李瑞丰傻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偷渡,而是游泳。但不管是游泳还是偷渡,处理结果都差不多——遣送。遣送回去之后他也死不承认,天天喊冤枉,说他明明是游泳,却被当作偷渡被遣送回来了,太冤枉,还振振有辞地问:游泳犯法吗?李瑞丰有自己的“原则”——平常能不说谎尽量不说谎,遇到特殊情况需要说谎的时候坚决说谎,所以,即便是他姐姐私下问他,他也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冤枉的,说自己在深圳没有找到工作,郁闷,想到大海里畅游一下,没想到被人当成偷渡者抓起来了,实在冤枉。最后,冤枉也好不冤枉也好,反正国家已经不搞阶级斗争了,即使是真偷渡,也无非是想生活得更好一点,并不是“叛国投敌”,所以,没过多久,李瑞丰重新获得自由。
一获得自由,李瑞丰就立刻返回深圳,打算继续偷渡。
这次他改变路线,第一天赶到惠阳,第二天从惠阳乘车直达深圳火车站。
一到深圳火车站,傻了。正好看见一大批人被遣送回来。
原来,香港突然改变政策,不欢迎这边的偷渡客了,一过去就抓住遣送回来。既然如此,他还费那么大劲偷渡干什么?
李瑞丰像是被当头挨了一闷棍,好半天没有缓过劲,等缓过劲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天意,第二个想到的是无论如何也不回到那个小山沟了。
也没脸再回。上次来的时候,偷了妈妈箱子底下的金项链做盘缠,这次来的时候,他去找到姐姐,姐姐把自己颈子上的项链摘下来,放在李瑞丰的手掌心里,再把他的手指弯回去,帮着他握紧。李瑞丰掉着眼泪对姐姐说:我一定要还你一个大的。
姐姐没问李瑞丰又跑到深圳干什么,李瑞丰主动对姐姐说了,说去深圳找工作。没想到无意中说的话最灵验,现在真的不能去香港了,可又不愿意回去,只能留在深圳找工作。
才仅仅几个月,深圳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李瑞丰想,香港不过也就是这个样子吧。既然苍天不让我去香港,那么我就留在深圳,只要好好做,照样也能发财,也可以给姐姐买一根大大的金项链。
李瑞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现最多的是两类人。一类是从内地来找工作的,大部分灰头土脸,过得还不如他好;另一类是从香港过来的,衣着鲜光,神采飞扬,个个都与李国荣一个样。李瑞丰忽然明白国家为什么要在深圳建设特区了,原来这里是两个世界的接触点呀。既然如此,李瑞丰想,一定有发财的机会。他几乎是在一个中午就作出了决定:留在这个地方!就在这人流不息的地方寻找自己发财的机会!
李瑞丰没有随那些北方人一起去工厂找工作,那不是他的选择。他来深圳不是找口饭吃这么简单,他想做大事情,想发大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