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只要忙坏了心情,只要林秋生有不是落下,苗紫竹就烦得总要拿这些说事。她说你看看你家里的人,整个就把我当外人看。她说你老妈还是晓得女人的保养之道的,只是女儿归女儿,媳妇归媳妇罢了。凭什么?我一个产妇要包揽家务,而春凤一个小产就看得那样重?还不是因为你姐夫大小是个官。你妈势利眼。
她这样说,林秋生就总是哭笑不得,他说你是有文化的人,她们是下里巴人,你和她们计较这些事很可笑知不知道?苗紫竹却大有理论清楚的意思,她说都是女人,谁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我错就错在不是你家人。所以她们才不当一回事。我说的对不对?
话说出来,自己却又感到了深深的悲哀,她听出自己骨子里的话了,她骨子里是想说,我希望成为你家人。我应该是你林家的人。我本来就是林家的人。这句骨子里的话一定也是来自岁月深处,来自女人的千古宿命。红尘飞扬,宿命滚滚,哪怕最多的教育,也没能帮她摆脱这个劫。她悲哀,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生命的不独立。看到了自己对其他生命的依附。她悲哀,因为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却偏偏这样了。
苗紫竹看不起苗紫竹。她对婆婆的排斥是计较的,又因计较而生失落。不过,她并不是要忌恨她的寡情,肯定不是,应该不是。但她又确实是有恨的,是那种凭寄在虚空中的恨。没有对象的恨——她的教养不允许她恨婆婆。
最让她犯迷糊的,是通常在发过牢骚后,她又会觉得婆婆维护自己的儿女也是对的。是一种动物的本能。只是马上,她又认为那样的“对”是建立在伤害自己的基础上。“对”又变成了“不对”。迷糊了几次,她也搞不清到底谁对谁错了。
这样,尚来不及从日子里透口气的苗紫竹,还在一团乱麻的婚姻中没有理顺头绪的苗紫竹,又发现自己陷入一种复杂的人际悖论中了。她固执地认定生活一定是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一五一十打电话和崔玉笛说了。
崔玉笛知道后只是笑。崔玉笛说紫竹你变得没品味了,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还值得郑重地和我说呀?崔玉笛又说我了解你,知道你是理想主义,婆熄关系从来就是社会学上的一道魔题,你以为像你的数学会有精确解呀。你这种心态,不了解你的人,还以为你是市井妇人见识呢。
崔玉笛的笑惊痛了苗紫竹,放下电话,她心里空落落的。崔玉笛从小和她死党,如果崔玉笛说她变了,那就一定是变了。是飞蛾破蛹的那种变?好像不是。没有那种美感。是小鸡破壳的那种变?更加不是。没有那种鲜活。那么,是抱鸡婆脱毛的那种变?简直就是了。丑陋而落魄。
一种不为自己乐意的蜕变千真万确、强行霸道、无比难堪地发生了。却找不出原因,不知道理由,该恨谁去?只是恍恍惚惚,觉得日子倏忽忽地,晃过一天又一天。而她却被生活的漩涡挟裹着,毫无方向感地不知要被冲向哪里。常常地,她会悲悯地望着镜子里那张蜡黄的脸,没有来由地把自己想作是一团泥沙。一阵失魂落魄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冲出日子的琐屑,要摆脱庸碌的桎梏,做回从前的明媚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