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被世人称为“湖南骡子”,即是说他性子直,脾气暴。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无论对谁,总是公私分明,处事有分寸,看事有见地……
是非分明不含糊
提起中国禁毒的先行者,人们自然会想到林则徐,他在广东主持领导震惊世界的禁烟运动,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还有一位封疆大吏严禁鸦片的事迹,却鲜为人知,他就是左宗棠。这位以无畏的气魄和胆识收复新疆的民族骄子,是中国西部禁毒、扫毒的第一人。
1866年(同治五年)初冬,左宗棠奉命卸去闽浙总督之职,离开风景秀丽的江南,取道赣湘西行,出任陕甘总督。一入潼关,触目所及,西北的情形比他原来想象的还要坏。这里没有安静的家园,热闹的集镇,城乡各地满目悲凉,民生凋敝。特别是农村土地大片荒芜,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则是在沃壤良田上怒放着妖艳的罂粟花。这些白色、红色或间以紫绿的罂粟花果,致使烟民们黑白颠倒,无衣无食,甚至刚刚拿到官府发放的赈济款,转身即去买了烟膏,吞云吐雾,只图一时痛快。此情此景,令左宗棠痛心疾首,他愤然将罂粟花斥为“恶卉”,下定了禁烟的决心。
经过调查,他发现陕甘地区烟毒泛滥,烟民众多,仅以陕西的三原县为例,在吸烟者中,城里人约占70%,乡下人也有30%之多。烟毒肆虐造成耕地浪费,因唯有肥田沃土方适宜罂粟生长。此外,民弱气衰,人口锐减,社会动乱等,都极大地影响了军粮供应,威胁到民生大计。
1869年夏天,陕甘所有地方官都被叫到了总督府。一进院,就看到每个人的椅子上都放了一支鲜艳的罂粟花。众人不知左宗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着椅子上的罂粟花,谁也不敢坐。
看人来的差不多了,左宗棠从屋里走了出来,和大家见过礼后,左宗棠示意大家坐下说话。众官员低头看看罂粟花,不知该怎么办,都一起看着左宗棠,因为他的椅子上也放着一支罂粟花。左宗棠顺手把花拿起来,丢到地上,边坐边用脚把花碾碎。众人也把花拿下来,但没有扔掉,都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不忍扔掉。
左宗棠说:“你们手里拿的什么?”大家虽然知道,但谁也不敢说。
“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是毒花吗?”左宗棠提高了声音。
左宗棠这句话才让众人清醒了,大家赶紧把花丢到地上,每人踏上一只脚。
左宗棠忧心忡忡地说:“长此以往,中国人势将沦为异类,为全世界所轻蔑。到了那时,我们这些朝廷命官也罪责难逃。为今之计,我们要消灭它。”
1869年夏,左宗棠发动了大规模的西部禁烟运动。首先,他正式通令陕甘两省全面禁止种植罂粟,违者惩处,地亩充公,这是严禁鸦片、根除烟毒的重要决策。
左宗棠禁烟为什么要先从禁种罂粟下手?因为罂粟种在田里,从出苗、拔茎、开花、结果到收浆有一个较长的生长成熟过程,大片的罂粟地,不易遮掩,一目了然。此外,内地人吸烟多以土烟为主,农村尤为突出。毋庸置疑,断绝烟源,从禁种罂粟开始,无异于釜底抽薪。
左宗棠一向深谋远虑。早在湖南巡抚衙门做幕僚的时候,他就以文韬武略超群博得了骆秉章的赏识和倚重,称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智囊。在西北这个大舞台,左宗棠的禁毒、扫毒之举更加显示出他的雄才大略。
为了保证禁烟战略的实施,左宗棠进而制定了四个措施,即“先之以文告,继之以履验,责之以乡约,督之以防营”20个字。
在“四字谕令”中,他深刻地剖析了英国侵略者的狡诈阴谋,痛快淋漓地历数种植罂粟给人民带来的无穷祸害:“穿衣无棉,吃饭无肉,囤中无粮,仓内无豆”,农民废耕、“士子辍读、工商游嬉、家败人亡,目不忍睹”;谆谆劝喻城乡百姓“勿种罂粟”,戒除鸦片,各安本业”。最后,他告诫那些胆敢藐视总督禁烟告示的顽固分子,如果肆意与政府对抗,必将严惩不贷,自食恶果。
在禁毒过程中,一个叫田神智的地方官提出来:“虽然总督大人的禁烟令是很严格的,但窃以为想一下子就禁住是不可能的。”
这一点,左宗棠早就想到了。所以,他要走的第二步就是派遣官员检查督促。由于种植罂粟的恶习相沿已久,禁烟不可能一蹴而就,因而,地方官的检查监督至关重要。左宗棠在晓谕民众的基础上,严格要求各道、府、厅、州、县官吏,必须走出官署,亲历田间,不惮烦劳,常检查、勤督促,按月汇报。发现罂粟,立即予以全部拔除,无论绅耆平民,不分贫富贵贱,一律同等对待。左宗棠百务缠身,不能经常下乡监督检查,遂责成管理民政、财政的布政使崇保、主持司法事务的按察使史念祖,派出专门人员到各地进行密察,给予他们举报及查处的权力,决不允许查验不力乃至借机索贿的官员蒙混过去。这样上上下下,层层把关,将禁烟措施一一落到实处。
接下来,还有第三步,以乡总、乡保与绅耆或“花户”联手承包地段,共守禁种之约,违约必罚。至于具体办法,可以因地制宜,有所不同。如秦州直隶州知州谭继洵,要求州县官员先在每年春季带领乡总巡查一遍,禁令种植。到夏令时节,再次派人查验,如发现罂粟立即斥革乡总、乡保,惩处州县官员,使每乡每村互相牵制,减少偷漏。这些做法得到了左宗棠的赞许。
第四步,先礼后兵。对重点地区则出动军队执行查禁任务。左宗棠命府县官员亲带军兵挨界巡视,查出成片的罂粟地,强行翻犁灌水,杜绝复种的现象发生。
上述禁烟措施切实有力,得到了认真贯彻实施。
在禁烟过程中,左宗棠宽严相济,奖惩分明,讲求实效。对于大多数烟农,实行说服教育为主,喻之以理,动之以情。只要愿意改种农作物,就把没收的土地还给农户。违犯禁令者,不过杖责枷号而已,不予重刑。有一些县乡受罂粟之利驱使,对偷种罂粟者视而不见;有的在罂粟地间杂种菽麦,力图鱼目混珠,也不予追究,对于这样顶风而上或玩忽职守的官吏,左宗棠坚决给予严肃查处。1878年8月,仅甘肃省宁夏一府,他就革职或撤任了知府、代理知县及灵州知州等6名官僚,不分亲疏,概不手软。而对于脚踏实地认真禁烟的清正官员,他欣然报请吏部破格给予奖励。例如宁灵厅同知喻光容赏加知府衔;代理宁夏知府张家槐等5人一并晋升了官职;宁夏镇(镇相当于师)总兵冯南斌以一等军功受赏;宁朔知县贺升运查禁不力被撤任后,改过立功,全县罂粟拔除净尽,左宗棠撤销其处分,恢复了他的官职。赏罚得当,激励更多的人坚定不移地禁烟查毒,巩固扩大了战果。
左宗棠的禁烟行动让众人交口称赞。
左宗棠在禁烟过程中,还鼓励大家献计献策,不断吸纳有建设性的建议与意见。
在禁烟运动中,田神智提出的建议让左宗棠颇为满意,他说:“虽然表面上看禁烟成果巨大,但很多瘾君子却生不如死。依下官看,只有戒除他们的烟瘾,才能从根本上禁毒。”左宗棠听后很高兴,说:“你看这是什么?”众人一看,左宗棠拿出的全是他平时搜罗的戒烟方子。
“其实,我早就在寻求一种行之有效的戒烟良方,但到目前为止,都不甚理想。”左宗棠说完叹了口气。
田神智笑了笑说:“我这里倒有几个方子,不知大人认为如何?”说着,递上了自己的方子。左宗棠接过一看,高兴地说:“妙啊!这些方子对症下药,药理可信,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方子。好,立即印刷成册,下发到烟民手里。”
“好是好,可配药要用大量银子啊!”有人提出疑虑。
为此,左宗棠苦心孤诣地制订了一部捐赈章程,鼓励官绅士子踊跃捐资配药。对于救治大量烟民者,经地方官核实后照章请奖。至于官员吸烟,左宗棠决不宽恕。只要发现有人吸烟,必定在地方官政绩考评之中,加上“嗜好甚深”、“颇有嗜好”等评语,对其参劾革职,这起到了禁烟和强化吏治的双重作用。
左宗棠的精明干练、崇实黜华、义无反顾的作风,也打动了外国人。他们评论说,诚得各省大吏都像左宗棠这样尽心尽力,雷厉风行,中国人革除吸食鸦片的颓俗还有何难!此话不错。山西省也曾发布过禁种罂粟令,但地方官们将此视为官样文章,并不真正执行。当巡抚鲍源深下去视察时,各县只是在他经过的道路两旁一二亩地范围内拔去罂粟,种上禾麦,敷衍塞责了事,烟苗有增无减,与左宗棠的西部禁毒不可相提并论。
苍天不负苦心人,经过十几年的不懈努力,左宗棠的禁烟成绩斐然。到左宗棠离开西部时,甘肃烟苗拔净,土地复耕。陕西境内,只是深山僻壤之地没有根绝,而在新疆地区,大致南路又比北路干净些。可以说,西北三省区烟源大大减少,烟价于禁烟开始时已经涨了上去,烟民因买不起烟膏在逐渐减少。其后烟价虽然一度降了下来,但不过是烟商们为了防止亏本,急于脱手而已。左宗棠在西部的禁烟运动,连外国人都竖大拇指,赞誉他“尽心尽力,雷厉风行”。1881年初,一个德国和一个奥地利人从上海出发去新疆哈密会见左宗棠,行程八个月,途经陕甘时,他们亲眼目睹了左宗棠的禁烟成果。
事实的确如此,几年来,这里粮食储备增加,颓风恶俗渐被遏制,社会风气开始由污浊向洁净转变,人们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天空似乎也变得更蓝了。
同病相怜好说话
按照清代相沿的惯例,汉员须具备进士出身,才能入阁为相,左宗棠只是一个举人,却被擢为军机大臣,可谓奇数和异数,因此李鸿章称他为“破天荒相公”。
没有那金刚钻,也不敢揽那瓷器活儿,这“破天荒相公”可不是随便就说说的。咸丰二年(1852年),太平军从广西入湘,长沙危急,左宗棠应湖南巡抚张亮基的力邀,来到巡抚衙门参赞军事。因他守城有方,太平军围攻长沙三月不下,只好撤围下岳州而去。张亮基因此升任湖广总督,左宗棠一直相随。不久,张亮基又调至山东,遭满人胜保所妒被罢官,左宗棠返回湘阴继续过着他半耕半读的悠闲日子。
遭遇了这次挫折后,左宗棠深感宦路艰难,良木难择,一头埋进了书籍与田园之中,决意不再贸然出山了。继任的湖南巡抚骆秉章早闻左宗棠大名,多次派人送信请出入幕府,他执意不从。
前文中提到左宗棠出山,是因为太平军逼迫。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版本。
骆秉章于心不甘,便想出一条锦囊妙计。一天,陶桄的公馆里来了个官差打扮的人,手持一张大红请柬,陶桄接过请柬一看,原来是骆中丞请他去做客,陶桄不知是计,即同来人前往。一进巡抚衙门,骆秉章命人好茶好饭细心伺候,每日里陪他到后花园看看景,聊聊天,就是不放他回家,暗地里故意派人在外面散布消息,长沙城里一时沸沸扬扬,都说骆巡抚将左宗棠的姑爷扣为人质,逼他赞助巨额军饷,如果不如数交出银子,还要皮肉受苦,左宗棠闻讯大怒,岂有此理,堂堂的陶家公子、左家姑爷居然成为勒索的对象!
左宗棠气冲冲地闯到巡抚衙门,骆秉章一见左宗棠果然前来,哈哈大笑,急忙“倒屣(xǐ)相迎”。左宗棠知道原委后,哭笑不得,感于骆秉章的诚意,遂答应全力辅佐,从此在骆的幕府里一待就是六年。六年里,骆秉章待左宗棠如心腹,倚左宗棠如股肱,话无所不允,计无所不纳。对于这个职位,左宗棠是当仁不让,既然你骆巡抚敢放权,我就敢放开手干,各色人事,该撤的撤,该裁的裁,该清盘的清盘,该登账的登账,无不敢作敢为。他代巡抚大人草拟奏章,写好了,也不管夜深四更,风冷霜重,硬是去把骆巡抚从暖暖和和的床上“揪”起来,让他奇文共欣赏。妙就妙在后者不但不生气,还拍案叫绝,跟着起哄,又搬出半坛美酒,与左宗棠一醉方休。骆秉章乐得当个甩手掌柜,事无巨细,均委托给这位铁笔师爷,任由他全权定夺。左、骆这对绝妙组合真是法力无边,不久湖南就内清四境,将石达开逼出湖南;外援五省,为在鄂、赣、皖等省前线作战的军队调拨粮饷、军械、船只,仅在咸丰六年至八年的时间里,就替当时正在江西作战的湘军解送饷银达290多万两。
左宗棠经常以诸葛亮自居,与人写信,不署自家姓名,只署“老亮”,有着很严重的“老亮”情节。咸丰四年(1854年),曾国藩克复岳阳,因左宗棠参赞军事有功,打算为他请赏弄个知府当当。左宗棠听到后,立马谢绝。他后来给朋友写信,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唯督抚握一省之权,殊可展布,此又非一蹴而能得者。以蓝顶尊武侯而夺其纶巾,以花翎尊武侯而褫其羽扇,既不当武侯之意,而令此武侯为世讪笑,进退均无所可。……若真以蓝顶加于纶巾之上者,吾当披发入山,誓不复出矣!”意思就是说怕当这个知府辱没了武侯的名声,开始公然以武侯自居了。有一回,他与人聊天,说起料敌如神,便自吹自擂说自己能够“决胜千里之外”,又开始自比“老亮”了。与他聊天的那个人非常聪明,连忙说:“此‘诸葛’之所以为‘亮’也。”这一下可挠到了痒处,左宗棠顿时眉飞色舞,开心异常。谁知左宗棠不知见好就收,又谈及近代自比为孔明的人很多,意思就是说别人都是冒牌的,就数他最名副其实了。与他聊天的人看不下去了,又当即给了他一个苦头:“此‘葛亮’之所以为‘诸’也。”左宗棠听着话中有刺,顿时气得涨红了脸,却也无可奈何。
曾国藩、李鸿章走的是传统的科举之路,这是自隋唐以来读书人所走的一条艰难而曲折的道路。虽然艰难曲折,却是世人眼中的“正途”,而左宗棠三次会试,不第,干脆放弃了这条“学而优则仕”之路,不再读那些繁琐无用、空谈心性的四书五经,不效仿那些下笔虽有千言而胸中实无一策的儒生,改读《天下郡国利病书》等历史地理兵书,这倒为他以后带兵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不过,会试不第的阴影始终伴随着他,如果有人来见他,递的名帖上写着什么“进士”头衔,他很可能要晾人家半天,如果名帖上写的是“秀才”或“举人”,他不但会优先考虑接见,还有可能乐呵呵地冲过来与之握手。传说左宗棠由闽浙总督移任陕甘总督,途中路过江西九江,府县官员照例前来谒见。这些人均为进士科班出身,左宗棠难以与之找到共同语言,唯有九江同知王某“学历”不高,因此对他另眼相看,留下单独叙话。聊得兴起,左宗棠问王某:“你说是进士好,还是举人好?”王某知道左总督也只是个举人出身,于是朗声回答道:“当然是举人好哇!”果然左宗棠一听乐了,便问对方何以见得。王某说:“中进士后,要是做翰林,须致力于诗赋小楷;做部曹知县,也各有公务缠人,无暇专心修治实学。举人却可以用志不纷,最宜于讲求经济。而且,屡次入京赴考,饱览名山大川,足以恢弘志气;遍历郡邑名胜,也足以增长见闻,所以说举人强于进士。”这家伙真是口出莲花,死的也能讲成活的。左宗棠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王某走后,依然赞不绝口,称九江官员中王某品学最优。大家以为王某有什么特别的操行受到他的奖赏,随后才知道是“同病相怜”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