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蕴说她突然想问荀西宁过去的事情是因为前两天在医院里又看到了康超。
康超是朱蕴前夫,他和妻子庄春芽带着孩子在儿科门前待诊,路过那里的朱蕴碰巧被一位医生叫住说事情,她站下来就看到了康超一家亲热的一幕,夫妻俩对着孩子鼓腮帮子、捏鼻子翻眼睛,一个扮狗脸,一个扮猪脸。才四岁多一点的男孩高兴地咯咯笑,还用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爸爸的脸。他们很快看见了不远处的朱蕴,愣了一下的庄春芽抱起孩子跑到了朱蕴面前。
庄春芽对抱着的孩子说,“庄庄,这是你的大恩人朱医生,没有她就没有你。”朱蕴要庄春芽不要这么说,她对着庄庄拍拍手道,“庄庄也让我抱抱。”庄春芽高兴地将孩子递到朱蕴手中。
朱蕴看庄春芽欲言又止的样子,问她是不是有话对她说?庄春芽说,“嗯,就是还想谢谢您,谢谢您作为医生所给我的帮助。”
朱蕴说,这话我要听,收下了。接下来在将孩子还给庄春芽时,她居然还叮嘱了一下,“好好过日子!”她搞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庄春芽眼睛红红的“嗯”一声。
朱蕴在对荀西宁说了见到康超一家的情况后,忽然想起来荀西宁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她告诉荀西宁,康超的孩子康庄庄是她帮着接生的。
荀西宁“哦”一声,并没有说什么,他只知道朱蕴离婚时康超负她的,有了婚外恋。
朱蕴问荀西宁,“你说我是二,还是心太好了?”
荀西宁笑了笑,说事情肯定是有原因的。朱蕴这就问他想不想听那一段故事,荀西宁连忙说想听,并站起身来给朱蕴沏了一杯茶端到她面前。
朱蕴是妇产科医生,每周有那么两天要坐门诊。她第一次见到庄春芽的时候,先是看到病历封面上讨人喜欢的三个行书体的字,庄春芽这个名字好听也有点特别。
坐到朱蕴面前来的这位病人很年轻,有着一张姣好的脸庞和端庄的职业坐姿,她的举手投足看得出,她很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
朱蕴问到庄春芽有什么不适,她的脸红了一下,说月经推迟了十多天。问到她婚姻状况,她未婚,有一个男朋友;以前也有过月经推迟的情况,大概可以理解为工作压力比较大造成的。朱蕴给她开了张检验单,让她先去做一个尿检。
这应该是一个很快的过程,在高沙市人民医院检验中心做尿检不出三十分钟就能够拿到报告单,而过了两个多小时,到了中午的时候庄春芽都没有将检验单拿过来。朱蕴也没有特别奇怪,这样的事情经常有,妊娠尿检证明没有怀孕也就没有再来看医生的必要了。要是怀孕了,当做好事,先向未来的父亲报个喜,改日再由他陪着来医院做认真的检查;当做坏事,通报给罪魁祸首,谴责一番后再问他怎么负责任,由此开始一场交锋。妇科妊娠检查对象不将检查结果拿过来给医生,无外乎这两种情况。
庄春芽是在傍晚朱蕴快下班的时候将检验报告拿过来的,她的妊娠尿检呈阳性,是怀孕了。如果她上午就拿到了报告,这一大段时间里她与男朋友有什么样的交流不得而知。
朱蕴打开庄春芽的病历,对她的妊娠史做了了解,庄春芽介绍她曾经怀过孕,问到她有过几次、都采取过什么样的措施,她不具体回答,只说药流和人流都做过。
“医生姐姐,我有麻烦了,这对我可能是个大麻烦!”庄春芽可怜兮兮地对朱蕴说。
“你在婚龄育龄,有什么麻烦的?”朱蕴能给她的最好建议就是赶紧和男朋友结婚。
庄春芽说那是几乎不可能的,并说出原因:他有家庭,是个已婚男人,是她的顶头上司;她不想拆散他的家庭,也不想让单位里的人知道。
“我怎么说你呢?你得爱护自己呀,得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你是个成年人……”朱蕴在门诊遇到意外怀孕的很多,但这么陈述隐私的不多。大概是因为庄春芽叫她姐姐,知道庄春芽是婚外恋朱蕴忍不住想说她两句。
庄春芽对朱蕴的话没有半点的不自在,倒反而要朱蕴多说她几句,她说她成长在一个单亲家庭,和父亲生活在一起。有些事情没有人能够告诉她该怎么做。这么一来,朱蕴倒说不出口,对她有了恻隐之心。
说话间快到下班时间,朱蕴要为庄春芽做一个常规的子宫探查,庄春芽一听到要她躺检查台上连连摇头。朱蕴安慰庄春芽,说只是一个简单的检查,即使是终止妊娠也只是个小手术,处理得越早对身体的伤害越小。
庄春芽点点头,说:“姐姐,我还是下次来的时候再做检查吧。最后,最后的处理,一定只有您能够帮我,”见朱蕴没有立即表态,她有点冲动地抓住朱蕴的手说,“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有您能够帮我,姐姐您要答应我?!”
朱蕴实在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会提这样的要求,她谨慎地说,“我是个医生,所能够给你的最好帮助只能是医学范畴以内的,其他方面的我真的无能为力。”
庄春芽说,“不是的,一定不是的!只有你能够帮助我!”
朱蕴不理解,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她的无数病人中的一位,为什么一定要强调只有她才能够给予帮助。直到庄春芽第二次来看她的门诊,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庄春芽来的时间是朱蕴接下来的那个周一门诊,是在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外面下着雨。妇科门诊有一个特点,就诊的人“刮风一半,下雨全无。”因为雨下了有一阵子,诊室的另一位医生去住院部安排她第二天要做的一台手术。朱蕴在见到庄春芽进来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身后,以为她的那一位男友会显身。但她身后没有人,庄春芽随手将门掩上。
见庄春芽头发和肩头湿漉漉的,朱蕴将桌上的纸巾盒递给她,问她男友怎么没有和他一起来?
庄春芽莞尔一笑,轻声说了声谢谢后回答:“他哪敢啊!”
朱蕴问庄春芽有没有和男友商量,怎么处理怀孕的事,她摇摇头说没有结果。“他听我说了这件事以后,什么话也不说,一个劲地喝水,小半桶纯净水都快喝光了。”
朱蕴说,“男人紧张的时候猛喝水的,看来不是个别现象,我们家那位也是这样。”
她这么对庄春芽说,是想让她放松一点,她感觉到庄春芽听到她的话以后身子有微微的颤抖。到这个时候她还仍然没有想到,庄春芽怀孕的事与他们家那位遇事紧张猛喝水的人有关。
朱蕴要给庄春芽做一个身体检查,示意庄春芽躺到屏风后面的检查台上,庄春芽迟迟地不动弹身子,最后是无奈地躺了上去。
检查完朱蕴问庄春芽怀孕过五次还是六次,庄春芽迟疑一下回答,是五次。
朱蕴告诉她,这个孩子是她最后的机会,多次人工流产致使她的子宫内壁已经像纸一样薄。庄春芽坐起来,说她知道,上一次做人工流产的时候医生就警告过她,说以后恐怕很难怀孕了。
庄春芽整理好衣服,坐到朱蕴面前,待她写完病历后一字一句地说,“我来找你,其实挺不要脸的。”
朱蕴说,“我是医生,你找我十分正常!出了这样的事情,正确对待就是。身体健康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你应该保护好自己。正视那个人对你的感情,权衡事情处理的方式会不会给他人家庭带来伤害,也要考虑到在社会上的影响……”
庄春芽点点头,很为难的样子。在朱蕴做医嘱时她打断了,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朱蕴姐姐,我对不起你!”
朱蕴抬起头,有点奇怪地看着庄春芽,庄春芽说她自己不要脸,又说对不起她,都什么事啊?
“我是圩禹镇财政所的,我的领导是康超……”
“哦!”朱蕴马上明白了,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骤然热了,涌到了脸上,又马上凉了,凉到要哆嗦。她将写好的一张处方笺夹进病历里,推到庄春芽面前说,“你先出去吧,我工作时间不好与你谈个人的私事,下班以后或者找一个其他的时间我们谈。”
庄春芽默默地站起来,拿起包后还想说什么,见朱蕴走到水池去洗手,看都不看她,便知趣地走了出去。
朱蕴站在水池边上,不知道洗了多长时间的手,洗得手皮都要破了,直到同诊室的那个医生进来,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
朱蕴打消了给康超打电话的念头,决定晚上见到他的时候再说。
庄春芽没有离开医院,一直在门诊部的大厅里等着朱蕴。见到下班的朱蕴,她甚至跟着到存放电动车的车库。
“您骂我吧!”见朱蕴不理她,庄春芽改口说,“姐姐,你骂我吧!”
朱蕴听到她称呼姐姐,恼怒地想斥责她,又厌恶地想尽快抽身而去,无奈她亦步亦趋。
朱蕴不得已站下来,对庄春芽说,“你太聪明了,聪明过头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庄春芽第一次看她门诊时口口声声地说只有她能够帮她是什么意思。
庄春芽听朱蕴这么一说,默默地站在那里。突然的,她哭了,是一下子爆发出来的那种哭。
她呜呜地,咧开嘴说,“我不求你……有什么办法?”
周围有几个下班的医生和护士,看到这一幕都云里雾里的,盯着她们这边看。
“看什么,又不是医患矛盾!”朱蕴气恼地,声嘶力竭地冲他们叫喊了一声,推起电动车头也不回地出去。
骑车回家的路上,朱蕴不由得自个苦笑,看得出康超和庄春芽是做了一个局,不仅仅打劫她尊严,羞辱她感情,更让她对婚姻彻底失望,是来了招釜底抽薪。
难道只有成全他们这对狗男女不成?
她对自己说不行,坚决不行。庄春芽一定以为她好说话,会败下阵,会拱手相让,庄春芽是找准了她的弱处儿来的。
回到家康超已在,看来他已经有所准备,女儿被送到了奶奶那里。
朱蕴平静地对康超说,“我知道了!”康超装作若无其事地应声:“噢。”
“你怎么对人家负责,有没有想过?”朱蕴见他这样,声音严厉了起来。
“我错了!”康超为了更好地表达,低下了头。
“错了,就一句错了?你又怎么对这个家庭负责,怎么对我、对女儿负责?”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很后悔。没有后悔药卖!”
康超抬头打量朱蕴一眼,接着低下头说,“身为领导,我没有抵挡得住来自单位女同志的诱惑,我和她也就是贪一时之欢,造成了终身遗恨。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女儿。我对你才是有感情的,对她根本谈不上,只是……”
朱蕴知道康超一定是事先打了草稿,他在单位不论大会小会的发言都要准备稿子。她不想和他磨嘴费牙的,只提醒他们有过的约定,出轨的代价是滚出家门。
康超看来是巴不得滚出家门,立即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还为自己找理由,说知道朱蕴饶不了他,说他还真是走了的好,要是不走她接下来会对他搞化学阉割。她说过的。
朱蕴知道她是罚人吃肉,正中了康超下怀,她也不拦他,由他去。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要再在一起过日子,还要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做不到。所以她当初就对康超划过底线。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她想好绝不让他们得逞的,但在康超离家出走以后没几天,她就不再坚持了,同意了和康超离婚。难以对别人诉说的是,这几天她每天夜里都会做同样一个的梦,梦里庄春芽哭哭啼啼地站在她面前央求她。而白天上班的时候,她只要接触到产妇,眼前就呈现出一双白皙光滑的双腿,那是庄春芽的,年轻,富有弹性,这双腿与康超毛茸茸的腿纠缠在一起,勾搭在一起。
她恶心,只想尽快地摆脱这一切。她恨自己当初瞎了眼,宁愿没有与康超共同度过的这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