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08 23:24:38)
今天去省作协开会,进去刚坐下,就看见一个年轻小伙子走了进来,一张稚气未退的脸庞,挂着有些腼腆的笑容,手上提了个黑乎乎的沉甸甸的公文包。作协的人介绍说,他是北京某网络公司的职员,专程到成都来,找作家们签网络电子版权。
我一听,马上意识到他就是那个给我打了很多次电话的小伙子了。我没想到他那么小,完全像个学生。而且我也没想到他还呆在成都。我赶紧闪到一边,不希望他过来和我打招呼。但他还是发现了我,也许是因为参加会议的只有我一个女人。他走过来喊我老师,我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自己最近很忙,所以一直没见他。他说没有关系。今天见到了很高兴,一会儿可以谈谈。
大约两周前,我接到这个小伙子的电话,说自己是某某公司的,希望与我见面,谈一下网络著作权的事。我一听,马上就推说自己有事。没时间见面。
我不想和什么网络公司签协议,尽管现在网上到处挂着我的作品,侵权得一塌糊涂。可是,要把自己的作品白纸黑字的卖给某一家公司,我还是有顾虑的。现在网络混乱,但我相信慢慢会走上正轨的,慢慢会建立秩序的。我若这么匆忙的把自己的作品给卖了,以后情况发生变化了怎么办?我想再观望一下。这就是我不想签的原因。在此之前,已经有两家网站找过我,我都没答应。
可是这个小伙子好像听不出我的意思,一再要求见面谈谈。我说我没空。过了两天他又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了。我还是说不空,说自己在外面。要好几天才回。其实当时我离成都并不远。又过了两天他又打,问我回来没有。我索性说,咱们不要见了,我暂时不想签这个东西。他说我还不走,你再想想吧。一晃又过去几天了,我以为他走了。没成想今天却见了面。
见到他人,我的拒绝变得困难了。电话里面对的,是某家电脑公司,现在面对的,是个孩子。我甚至马上联想到了我儿子,如果我儿子大学毕业干这个工作,遇到我这样的所谓作家,一次次的找上门,一次次的被拒绝,那该多糟糕啊。这么一想我就心软了。原先坚决不签的念头开始动摇。开完会,我见他在和另一个作家谈话,赶紧走了,好像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下午他再次给我打电话时,我终于答应和他签了,我再没有拒绝的勇气和脸皮了。晚上我正好要和两个女友一起吃饭,我就让他到吃饭的地方来找我,那里也可以喝茶聊天。他答应了,非常准时,甚至是有些提前来到了我们约好的地方。
于是我就着桌上的蜡烛,签下了两份合同。如此草率或曰如此浪漫的签合同,在我还是第一回。
签完后,我说我可以送他回住处。他有些意外,还是上了车。车上我们闲聊。他果然很小,只比我儿子大三岁,今年刚从北航毕业。我夸他不简单,能考上北航。他老老实实的说,单凭他的高考成绩原本上不了北航的,是靠了他的体育。他是个长跑运动员。拿过市上长跑第三名。我突然反应过来,今晚他是从住处走到或跑到我们见面地点的,到之前他给我电话时,气喘吁吁。他在充分利用他的长腿。
我没有求证这个问题,而是问他怎么会喜欢体育?因为他前面告诉我,他是个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我知道农村孩子只有干体力活儿的份儿,没有体育锻炼这个概念。
他说是因为他爷爷。
他说他爷爷曾经是个抗美援朝的老战士,从小就要求他锻炼身体,每天都带他跑步,爬山,做俯卧撑等等。他还说他爸爸并没有当兵,也没有搞体育,他爸爸喜欢的是音乐;他还说他并不是爷爷的长孙,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但爷爷就是喜欢他;还说爷爷身上有伤,抗美援朝时留下的,还说爷爷回到故乡后,什么补贴都没有,跟他一起参军的战友都有。到爷爷去世他也没搞明白。还说爷爷是在他高二那年去世的,没能看见他进大学。
他兴致勃勃的跟我说着这一切,我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个本来与我毫不相干的生命,却在今晚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连同他那些生命的秘密,一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怎么负的伤?怎么离开了部队?怎么没有得到政府的补助?他为什么没让儿子再当兵?为什么喜欢这个最小的孙子?为什么要让这个最小的孙子进行体育锻炼?难道他希望他当兵?难道他在这个孙子的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我没有问这个小伙子,我知道我迷惑的也是他迷惑的。或者他迷惑的还没有我多,没有我强烈,否则他不会这么长时间不去弄清楚这些事情。当然,也许他是正常的,我不正常,我有职业病,我总是想窥视他人的人生,总是想破解他人的人生。那些人生的秘密,在我看来都是小说。
我把小伙子送到住处,问他没找错吧?他说不会错的,到的第二天早上,他就6点起床,围着这一带跑了一圈儿。果然。我猜得没错。他一直在充分利用他的长腿。
返回的路上,我看着街上闪烁的灯光和人流,忽然想,任何时候,你都不能说那些陌生人与你没有关联。没准儿那一天,他就出现在了你的面前,带着他生命中的秘密。
这些秘密,正是生命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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