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实的大地”没有了/千军万马奔腾在路上/雨夜急行军/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被惨烈的场面惊呆/恨不能多生出几双手来/双手刨出鲜血/如同一场战争/通讯太重要了/救灾代表/整装待发
“坚实的大地”没有了
13日是从12日开始的。
虽然每一天都紧密相连,但从来没有哪两个日子像这两个日子那样密切相连没有丝毫的缝隙。或者说,它们就像是同一天。救援大军在赶赴灾区的路上衔接起了13日,灾区群众在苦熬中进入了13日,我们在忐忑不安中开始了13日。灾难中的时间是那么漫长。
我感觉那个时候,即震后的最初几天,每一天都无法割断,好像是一个超长的没有尽头的日子。
12日夜里,尽管报纸和广播上一再说,成都不在震中,成都市民可以回家过夜。但成都市民还是不敢回家。500多次余震啊,除了少数勇敢者,90%的市民都离家出走。操场上,河边的绿化带上,立交桥下,步行街边,但凡离建筑物远一些的地方,都躺满了躲避余震的人群。还好天气不算冷,人们用报纸、床单、塑料薄膜铺成临时床铺,和衣而眠,也有的玩儿扑克、打麻将,熬到天明。
余震确实是厉害,晃晃晃,没完没了,让人感觉到“坚实的大地”这个词变得那么虚伪,大地不再坚实,不再可以依赖。尽管理性上觉得成都不应该有问题,但我们还是跟大家一样离家出走。
后来我看到统计,从5月12日下午地震发生后到5月13日夜,又发生了4级以上的余震94次!其中5级以上就有16次,也就是说,每个小时有4级以上地震近10次,隔几分钟一震,难怪始终觉得大地在颤抖。
我也没敢睡在家里。家里的墙壁出现了几道裂痕,毕竟是60年代的老房子了,让人心里不踏实。我们大院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外过夜,很多反应迅速的已买了帐篷。到晚上,操场上迅速冒出一大片彩色蘑菇。我们周边卖帐篷的店铺因此生意火暴,有人趁机涨价,每顶帐篷提价三十到五十元不等。
指挥大楼前的绿色迷彩帐篷,则一夜灯火通明。我们军区的李世民司令和张海阳政委已连夜从云南边防赶回。
我们入住汽车,汽车停在比较宽敞的路上。
我们坐在车上听广播。地震发生的最初几天,电台广播成了我们惟一的信息渠道。四川和成都各个电台的编辑记者主持人,在那个阶段表现特别好,24小时不间断的播出,几乎成了凝聚成都人民的黏合剂,也成为灾区和后方的桥梁。
一夜不安,彻夜不眠。老贝也折腾,它在我脚底下翻过去倒过来的,怎么都趴不舒服,它也在经历从未经历过的事。早上6点我就醒了,发现外面在下雨,雨还不小。头天就听人说,地震后一定会下大雨。果真这样。
又是余震又是大雨,成都人幽默地称其为“地震套餐”。但这样的幽默也就是成都人才说得出来了,因为成都毕竟没有遭受创伤。在灾区,地震后的这场大雨,可是雪上加霜,它阻碍延迟了多少行动,道路一再塌方滑坡,山区气温骤然降低,部队无法开进,直升机无法降落,受灾群众更是雪上加霜……老天爷真是狠心啊。
成都的雨还不算大,但天气非常阴沉。我冒雨回到家中,冲了个冷水澡。院子里送牛奶的居然保持正常,依然送来两袋牛奶。那个时候,很感谢一切生活正常的人。
简单吃了早点,我就打开电脑上网,估计陈村会在小众菜园里发帖关注,果然,帖子的题目上就有我的大名:呼叫裘山山,关注四川地震。
他的帖子是12日下午15点17分发的,到我上去看时,已经砌到了146楼了,也就是16个小时的样子,可见每个人都在关注这场地震。我大致翻看了一下,有的转贴相关的各种消息,有的复制地震地区的地图,有的贴出了汶川的照片,有的询问四川朋友的情况,有的急切地问他们可以做什么。让我吃惊的是,竟然已经有了震后灾区的照片,来自路透社,是一些海外的朋友贴的,真是厉害。从照片看,情形非常严重。让我感动的是,有几位朋友恨不能马上赶到四川来帮助受灾人民。
当然,也有很多猜测和置疑:为什么没有预报?为什么没有启动应急机制?为什么没公布死亡数字?为什么不用直升飞机?为什么不空投救援人员?等等,我都理解,因为大家着急。
我登陆上去作了简单回复:
谢谢村长,谢谢各位朋友的关心。
我刚回到家,洗了个冷水澡(停气中),吃了点儿东西。昨晚在车上过了一夜,早上下雨了。余震不断,我们在车上也能感觉到摇晃,但怎么都没有昨天下午那次厉害了。
我目前一切安全,在成都的家人也都安全。成都(市区)的死亡人数是54,除了了汶川和北川,都江堰比较厉害。有些死亡数字没公布,是没统计出来,不必猜疑,因为联络困难。
我们军区部队已出动,昨天一夜指挥大楼灯火通明,帐篷指挥部也搭起了,肯定会尽全力的。
我简单说一下就走,还不敢大意,好像又在晃。
再次谢谢大家。(回复时间:2008年5月13日7点45分)
然后我又去我的博客,看到很多朋友的询问,我也简单留言,告诉大家我还好,不用担心。
我把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并且把放在高处的一些东西搬下来放到地下,以防余震再搞些破坏。简单清点“财产损失”,打烂花瓶一个,镜框一个,闹钟一个,洗发液一瓶,掉下来的东西砸烂书桌一处,砸坏垃圾桶一个,墙壁开裂数处。说财产损失是夸张,记录一下作为资料吧。我们家在三楼,我们有些在高楼的朋友,吊灯都甩下来了,我们办公室在十楼,饮水机也掉下来打烂了,我过生日时,编辑部同仁合资给我买的一把木琴,也摔断了三根弦。
在我收拾屋子的时候,余震又来了。至少有5级。我匆匆离家下楼。虽然晃得远不如第一次厉害,但人却比第一次紧张。第一次大概属于无知者无畏吧。
千军万马奔腾在路上
5月12日夜,当我坐在车里不得安宁时,我们的部队正连夜赶往灾区,他们以长途夜奔连接起了12日和13日。
采访中很多官兵告诉我,他们不知道抵达的时间是12日夜还是13日凌晨,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夜色,将两个日子连在一起。
北川,汶川,青川,绵竹,映秀,什邡,彭州,都江堰,在去往每一个重灾点的路途上,都奔驰着千军万马。
一场残酷的也是艰苦卓绝的战役在12日夜晚打响。
第一时间赶往灾区的,自然是驻川部队,各军分区民兵,还有当地的消防官兵。紧跟着,更多的部队奉命从遥远的地方奔赴四川,奔赴灾区。看看来自军区抗震救灾指挥部的消息:
5月13日,在各部队已投入20000官兵救援的基础上,30000名官兵的救援后续大军紧急集结,分别以航空运送、列车机动和摩托化开进等方式,同时从天上、地面向成都方向快速机动——
驻滇某铁血40师全师出动,于5月12日夜出发,铁路机动加摩托化机动,以最快的速度从红土高原赶往四川灾区。
13日凌晨,济南军区18000名官兵受命以空中输送、铁路输送和摩托化开进的方式紧急赶赴灾区。
13日8时,空降兵某部两个师和特种大队6000人开始空运至四川灾区。这一天,成为了解放军军史和我国航空史上单日出动飞机最多、飞行架次最多、投送兵力最多的航空输送行动。
海军陆战队出动2500名官兵,海军总医院医疗救援分队携药品、器械相继抵达灾区。
截至13日17时,已紧急出动兵力近5万人奔赴灾区,其中2万多名官兵已抵达救灾现场,3万人正在行进的路上。
但汶川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我们这个时候说的汶川,都是指县城所在地威州镇。因为汶川的映秀镇,已经有突击队抵达。
雨夜急行军
(通讯)
5月12日夜,大雨倾盆而下,大地仍在不停地战栗,奉命前往都江堰救灾的某红军师炮团接到一个紧急命令:立即组织一支20人的突击队,想尽一切办法进入地震中汶川!
从都江堰到汶川,还有100余公里。其中水路约10余公里,其余全是山路。由于山体滑坡、泥石流和塌方把通往汶川的道路掩埋,没有掩埋的地方,也断成了一截一截的,汶川顿时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城。一切通讯联络都中断了,决策层急需知道震中汶川的情况。而通往汶川县城的路,已被塌方和泥石流彻底中断,只能尝试先进入汶川的映秀镇。
突击队立即组成,由师轮式车辆装备科科长李立衡和炮团副参谋长杨卫东带队,加上军区调配的2名通信兵共22人,10点30分从都江堰出发,冒雨急行军,赶往汶川。
此时,地震已将道路破坏殆尽,完全找不到通往汶川的路,突击队只能按大致方向沿岷江进发,有路的地方走路,无路的地方翻山越岭开辟新路。由于出发紧急来不及装备,整个队伍仅有5把手电筒作为照明。战士们也都穿着普通胶鞋。
李科长和杨卫东将侦察分队分为三个组,前面4人作为先遣小组,探路侦察,注意各种响动,以防山体滑坡和塌方将队伍冲垮掩埋;后面4人作为互助组,不让一个战士掉队。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过去,他们无法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少公里路,距离汶川还有多远,他们只能在漆黑的危机四伏的雨夜里奋力前进。山间小道原本细如羊肠,平时都举步维艰,何况在这大雨滂沱之夜。每翻一座山都如闯一次鬼门关。有几名战士在行进间踩滑了石头,差点掉进万丈深渊。为了避免意外,杨卫东命令大家把背包绳系在腰间,一个接一个的向前开进。途中几次遇到断裂的路,被泥石流掩埋的路,几次遇到由余震和下雨引起的山体滑坡,其中比较大的就有5次,稍不留神,突击队就可能被掩埋。但突击队的战士们一刻也没有停下脚步,心里只有一个简单的却是清晰的念头,克服重重困尽快赶到汶川!
天亮时,他们终于看到了逃生的老百姓,一问,这里正是汶川县映秀镇的漩口。此时是13日早上6点半,杨卫东看表,从12日晚上10点半出发,他们在雨夜里整整走了8个小时的山路,成为第一支到达汶川映秀的部队。
山坡上河滩上聚集着许多逃生出来的受灾群众,他们看到解放军出现,激动万分,呼的一下全都围了过来,含着眼泪说:解放军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李科长立即用海事电话向上级报告了他们到达的方位,报告了这里的灾情,同时配合幸存的当地领导一起安抚稳定群众,在短暂停留后,继续朝县城方向为大部队探路。
此时,突击队的每一个战士的脚上都是血泡,双腿浮肿,饥肠辘辘。每一个战士的身体和意志都在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他们太需要进行歇息调整了。但是没有时间耽搁。时间就是生命。突击队凭着顽强勇敢的红军作风,继续翻越危险重重的山岭,努力抵近县城,在徒步开进4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探明从映秀通往县城的路,已完全被山体滑坡淹没得踪影全无,无法通过。
李科长和杨卫东迅速带部队返回映秀镇,一边向上级报告探路结果,一边带领突击队就地展开营救。当天晚上,他们就在映秀小学救出4个幸存的孩子。由于出发匆忙,战士们只带了很少的干粮,一直舍不得吃,但这个时候,却毫不犹豫的拿出来分给了获救的孩子们。
5月16日,我来到汶川县映秀镇,在某红军师临时营区的塑料棚里,见到了突击队的队长之一杨卫东。当我们问起那晚的经历时,他竟十分腼腆,话也很少,丝毫没有第一个到达映秀的自豪和骄傲。在简单讲述了经过后,他马上带部队执行任务去了。
他讲述的是如此简单,我也只能如实简写。但从这简单的文字中,谁都能看出在那个夜晚,他们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怎样的牺牲。
后来我们了解到,映秀镇是此次地震真正的震中。
(此为我去灾区采访写下的第一篇通讯)
关于突击队,我想多说两句。在紧急状态过去之后,关于谁是第一时间进入汶川、谁立了大功,有一些说法和看法。因为映秀虽然是汶川的映秀,却不是汶川县城所在地。汶川县城在威州镇。而这支22人的突击队到达映秀后,也曾试图从映秀赶往汶川,但其道路完全被泥石流和山体塌方阻断,而且余震不断,山体依然在塌方,突击队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强行军已经筋疲力尽,继续前进不但不能完成任务,很可能丧失生命。故他们在映秀就地展开救灾。
从大汶川的角度看,他们已经到了汶川;从灾情程度看,映秀镇远远比县城威州镇严重,从救灾的根本目的看,灾情就是敌人,哪里有灾情就应该在哪里战斗。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计较提法和说法?那么在意是否占领了焦点阵地?也许我看问题的角度低,我真的无法理解。我认为,到达汶川县城和达到汶川映秀的,都是英雄。
打住。我也无颜对他人评头论足。因为第一个夜晚,我在车上度过,但我的许许多多战友,是在路上,在行进中,在救灾现场。
在炮团突击队雨夜急行军于13日早上抵达映秀之后,某集团军许勇军长率领的先遣部队也在13日晚到达了映秀镇,并打通了水路并举的通往映秀的道路,使得大部队和救援物资能够比较快地进入映秀救灾,救灾行动得以迅速展开。
把脑袋别在裤腰上
到14日,汶川县城终于有了消息。
据新华社四川汶川5月14日电:武警驻川某师200人在师参谋长王毅的带领下,由理县强行军90公里,于13日23时15分到达汶川县城,成为第一支到达汶川县城的抢险救灾队伍。目前,这支部队正在汶川县城和龙溪乡展开救援活动。
媒体由此报道:13日这天,第一支救援部队达到汶川县城。
那个时候,震中确切的消息非常重要,由于通讯中断,很多不实的消息不胫而走,比如说汶川已经消失,等等。所以第一支抵达的部队,最重要的是将里面的情况告诉首脑机关,也告诉世界。
其实在那一天,还有很多部队也在赶往汶川。比如四川省军区副司令李亚洲率领的由阿坝军分区组成的突击队,他们也在13日到达了汶川县城。
还比如成都军区某特种大队政委罗旭东率领的突击队,他们也在最快的时间里,赶往汶川……
口述亲历之三:
讲述者:刘洲,成都军区某特种侦察大队宣传股长
我们部队12日晚接到命令,机动到理县。到古尔沟后,路就彻底断了。武警官兵正在抢修。我们正打算宿营,这时接到上级命令,马上奔赴汶川。特种大队政委罗旭东立即组建了一支96人的突击队,由他自己带队,徒步向汶川进发。大部队和车辆,由政治处主任冯旭东带领,待路通后随后赶去。
作为96人之一,我跟着政委参加了突击队。我们不停地摸黑翻山。翻越的都是变形的山,余震不断,群山不停地颤抖。大家心里都很急,虽然很危险也不能停下来。途中三次跨过岷江,有几处路段被彻底掩埋,我们不得不绕到江对岸走便道然后再返回。最艰难的一段路,就是从古尔沟到理县了,虽然这一段路只有10公里左右,却花了我们七八个小时的时间。
罗政委一直走在最前面,遇到危险路段时他总是第一个通过。我紧跟在他后面,一边担心,一边着急。路过一处六七百米的大滑坡时,太危险了,我们正准备过时就发生了余震,飞石不断,而且都是很大的石头。我们亲眼看到一块飞石砸死了一个路人。罗政委不敢让大家冒险,只好等余震平稳一些再走。后来从声音判断,滚下的石头小一些了,没那么密集了,罗政委便果断下令:快速通过。
我们通过的时候,嘴里咬着电筒,左手捂着太阳穴,右手将背包顶在脑袋上。这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体会到了战争年代老一辈军人常说的那句话:把脑袋别在裤腰上。
我们96个人刚刚全部通过大滑坡,就听见轰的一声,又塌方了。罗政委连连感叹:还好及时,再犹豫那么一下,我们就过不来了。
但无论多危险,我们从没想过要停下来。一路上看到老百姓受灾那么惨,那么迫切的需要我们救援,而且他们一路上不断地向我们表达着他们的感激,送樱桃,送水,送手套,那么大的樱桃,平时要卖很贵的,老百姓们大把大把的塞给我们。途中还碰到一个大嫂,端了一碗热稀饭给我,她孩子伸手想要,她一个巴掌就打了过去,训斥说,这不是给你的。看得我心酸。
那个时候,大家都一心想救灾,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大善。我们感动了老百姓,老百姓感动了我们,有时候我们自己也感动了自己。
老百姓的期待,让我越发感到责任重大。我们是特种兵,就是要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干别人干不了的活,完成别人完成不了的任务。
当时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四瓶水,两包压缩干粮,还有火腿肠和榨菜,还有单兵干粮,加上自己的背包。电台兵则还要背着17公斤重的电台。到后来,电台兵实在走不动了,罗政委就在后面给他们鼓劲儿。罗政委说,谁先到汶川,就给谁立功。罗政委的话刚落音,身边的几个战士就跑没影了。
罗政委一直走在队伍最前面,战士们就想,政委都一直走在前面,我们怎么能掉队呢?罗政委说,他想的是,我决不能拖战士们的后腿,一定要走在前面。幸亏他平时非常注重锻炼,身体素质比较好,那么艰难的路,他也和我们年轻人一样走下来了。而且他还把他自己的干粮都给了战士,那两天他就只喝了一瓶康师傅绿茶。
快到汶川时,所有人都感到体力透支,到了极限。干粮也没有了,水也没有了,体内的能量消耗一空,所有官兵完全是靠意志在行走了。实在累了,就靠着山崖休息一下,不敢坐下,害怕一旦坐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就这样,我们从13日凌晨5点,一直走到14日下午2点,不停歇地整整走了33个小时!终于到达了汶川!
罗政委脚上的皮靴已完全变样,鞋面被沿途的碎石打磨成了“翻毛皮鞋”,布满了重重叠叠大大小小的划痕。这双靴子后来被军博收藏了。
被惨烈的场面惊呆
口述亲历之四:
讲述者:朱毅,绵阳军分区司令部少校参谋
地震的当天日晚上7点多,我跟着我们军分区司令员张学东参加完绵阳市委的紧急会议后,立即赶往北川。当时分区的应急民兵已经出发了,我们在快要到擂鼓镇的地方追上了他们。路被大石头砸断堵住,抢险队开出了一条只能过小车的路,民兵的大巴过不去,他们下来徒步,我们的车就直接开到了北川中学。
当时是晚上九点的样子,张司令员让我去了解一下情况,我进到北川中学里,感觉操场上挤满了人,有逃出来的群众,有抬出来的伤员,呻吟的,叫唤的,躺着的,坐着的。黑夜里一片混乱,也没有照明。还好北川县的经大忠县长还比较冷静,一直在组织县里的党员干部和武装部民兵救援,他们已经把重伤员都送到绵阳去了。而绵阳市委常委、副市长左代富也在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北川县城,一直在县城里指挥救援。
我把情况向张司令作了汇报,张司令员说,那我们下到县城里去。于是我们一行八人(张司令员,先期赶到的涪城区人武部袁海舰部长,游仙区人武部的李红卫政委,军分区政治处傅晓英干事,两个驾驶员,加上我,还有为我们带路的北川人武部职工郑植耀),开始徒步往县城里走。郑植耀很值得一说,他的父母、妻子和孩子,全部被埋进了废墟里,自己也负了轻伤,但他却强忍着悲伤,一直在参加救援行动。
进城的大路已经断了,我们沿着山体走小路。那天夜里余震特别多,余震来了一抖,山上的石头就往下掉。我们8个人有四把手电筒,为了节约电池,我们只开两把,路过危险地带时,两人一组,观察后喊口令冲过去,完全跟打仗一样。
进城后,我简直被那个惨烈的场面惊呆了,房屋倒塌的非常彻底,完全成了建筑垃圾,没有倒的也无一不是倾斜的危房,摇摇欲坠。到处都能听到呼救声,路边到处都能看到来不及搬运的尸体。因为时间紧人手少,只能先救伤员。幸好每一个尸体的脸是盖着的。但即使如此,也让人心惊胆战。夜黑风高,加上惨烈的景象和惨叫的声音,我到现在还无法摆脱那种噩梦般的感觉。我从小就是个胆大的孩子,在村子里都是出名的,没有哪个孩子敢去的坟地我都敢去,下河游泳,上树抓鸟,无所不为,还因为胆大经常闯祸。但这一次我却感到了害怕,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还是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惨景。
我们进入县城,太黑太乱,没能找到左副市长他们。但已经目睹并了解了灾情的严重性。张司令说,看来必须得组织大量的民兵赶过来。还需要大型机器。
于是我们连夜返回分区,并把负了重伤的北川人武部钟政委带回。还在路上,就通过军线向分区作了汇报。在家的罗健参谋长已经集合好了一千多民兵,我回去后片刻没停,凌晨4点钟又跟随罗参谋长和一千多民兵再次进入北川……
恨不能多生出几双手来
什邡亦是此次汶川地震的重灾区。驻守在此的某集团军特种侦查大队留守的一百多名官兵,在第一时间就自觉地冲出营区,冲向废墟救灾,当他们到达救援地点民主小学时,才3点零5分,动作也是相当的迅速果断。同时在什邡展开营救的还有驻什邡某兵种训练基地的官兵,驻什邡某炮兵机械训练大队的官兵。这三支部队的官兵分别抵达了什邡的师古镇民主小学、蓥华镇蓥华中学,以及洛水、湔氐等重灾区,在大部队没有到达之前,为前期的营救发挥了非常大的作用。
口述亲历之五:
讲述者:胥强,某集团军特种大队政治处副主任
地震发生时我正在午休。当时我们部队的大部分人员都外出集训了,我在留守。老实说,我连续几年都在参加部队的野外驻训,今年领导安排我留守,我还以为可以轻松一下,没想到守到了这个大地震。当时大家迅速冲出楼房,震得很厉害,我们营区的房子部分被损毁,我赶紧清点人数,发现有四位负了伤,还少一位刘医生。我们正打算去搜寻,刘医生自己走下楼来,像个白毛女一样,原来她被垮塌的砖头堵在厕所里,但她非常冷静地一一搬掉砖头,自救了出来。不愧是特种部队的医生啊。
一看这情形,我赶紧和在家的另一位副政委一商议,连我们营区都这么厉害,驻地的百姓肯定更是是严重,应该立即带领官兵去救灾。虽然上级命令还没到,但灾情就是命令。于是我们马上通知汽车连出动,两辆卡车一辆指挥车,带上土木工具出发。当时因为情况紧急,很多官兵从房间跑出来时着装不齐,也来不及回去换,就从外面的晾衣绳上取下衣服套在身上就走。
我们刚到院门口,就遇到了师古镇的人大主席前来求援,他气喘吁吁地说,当地的民主小学教学楼垮塌,很多师生被掩埋,希望我们能赶去营救,于是我们的三辆车一百多名官兵迅速赶赴民主小学展开救援……
在民主小学,我们救出了8个幸存的学生。我们还在废墟里发现了一个已经遇难的年轻女性,她的身下有四个学生。我当时就说,这个年轻女同志肯定是位老师。果然,我们后来得知,她就是民主小学年仅23岁的袁文婷老师,一个年轻美丽的女老师。学生们告诉我们说,袁老师本来已经冲出教室了,又返回去救其他学生……
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多么好的老师啊。
完成了民主小学的救援任务后,我们立即赶往蓥华镇。那个时候尚无明确的统一指挥,我们就问路边的老百姓,哪里最严重?老百姓说,蓥华中学很严重。我们就往蓥华中学赶。时间是12日下午的6点10分。由于当地一家化工厂氨气泄漏了,空气中迷漫着刺鼻的气味儿,老百姓都慌乱地往外逃,只有我们是往里冲的。
我们到达时,看到已有一支当地的矿山救援队在中学里展开救援了,我们立即投入进去,大大加快了救援的速度。虽然又是刺鼻的氨气味儿,又是余震,又是危如累卵的废墟,我们仍是不顾一切地投入营救,因为不断听到学生在废墟下呼救,真是焦急万分,恨不能多生出几只手来,哪里还顾得上危险不危险。
很快天就黑了,停电,没有任何照明。但我们不能停下来,早一些救出就多一些生的希望,为了继续营救,我让战士拆下倒塌的门窗点起一个火堆,在熊熊的火堆映照下继续在废墟中奋战。
双手刨出鲜血(他这段特别长,我删掉了一点儿)
口述亲历之六:
讲述者:张乐,某红军师战勤科长
“5·12”地震发生的一刹那,我们正在随部队在川西片区崇州一个小镇上驻训。那天天气比较闷热,突然,一阵剧烈的摇动把我从迷迷糊糊的睡眠中惊醒,整个房子就像波涛中的一叶扁舟,竟然左右摇摆起来,房间里的桌子、杯子等杂物散落一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声声低沉的轰鸣让人不寒而栗。“快跑,地震了!”有人大喊,我一下子惊醒过来,冲向门外。
“我们肯定要出动了,抓紧准备个人物资吧!”。我对围在一起议论的几位助理员说。这是入伍近二十年的军人该有的职业敏感。
果然,16时整,师接到集团军命令,师机关、直属队暂时留守,三个团分别向汶川、北川、茂县挺进。晚上2316分,我们师直属队也接到了开进命令:目标地汶川。那一刻,所有人员都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恨不得马上赶到汶川。
由于之前已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因此部队10分钟后就集结完毕了。由刘渠副政委负责。侦察科邱科长在前面带路,后来才知道他是都江堰人,家里面也受了重灾,房子都垮了,但他没有吭声。防化连一名叫施凯的藏族战士,家就在汶川县漩口镇,施凯每天参加救援任务非常积极,最危险最困难的地方都争着上,只是在休息时默默地抱着收音机,想从里面捕捉到一些家乡的信息。我相信那一刻他们并不是不想回家去看看,并不是对家人的下落不明无动于衷,但选择了军人这一职业就意味着你不再只属于你的家庭。
车队沿成温邛高速向都江堰方向急速挺进,前后有六十多辆,在夜色中全部都打开了应急灯,闪烁的灯光从后面看起来甚为壮观,车速很快,平均在80多公里。根据我的驾驶经验,大型车队保持这个速度还是比较危险的,尤其是夜间,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车毁人亡。然而带队的刘渠副政委没有命令减速,我相信作为最高指挥的他是知道这种情况的,后来有次我跟刘副政委提到个这个问题,他说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更多的,一心就想带领部队尽快赶到汶川实施救援,时间就是生命啊!
真是祸不单行,刚上高速不久竟然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前窗玻璃上“噼噼啪啪”响个不停。真不知此时在风雨中无家可归的群众是什么样子。
车队到达都江堰时已经是12点多,夜色中的都江堰市黑黝黝的,没有了以往的灯火通明和喧嚣,我们的车队刚刚靠边停下,一辆勇士指挥车迅速开来,原来是作训科程副科长。他说刚接到指挥部命令,让我们这个梯队马上改变方向向德阳绵竹市开进,那儿的灾情特别严重,急需部队去救援!
我们的驾驶员真是太可爱了,开了一个晚上,而且是雨夜,肯定很疲倦,压力也一定很大,要在平时早就休整了。但这一次都表现得非常出色,没有一人掉队,没有一辆车抛锚,连夜赶到了绵竹。
我们到达绵竹市指挥部,刘副政委等已经在指挥部门口等候,旁边站着一个戴眼镜政府官员模样的人和一位上校现役军官,后来才知道是绵竹市委蒋书记和绵竹市人武部张部长。来不及歇息,刘副政委立即召开了任务部署会,主要是到几处倒塌的学校实施救援,随后我们在当地一名向导的带领下分成七个小组向指定的方向飞奔而去。
沿途情景令人惨不忍睹。很多房屋几乎成为一片废墟,偶尔幸存的几栋零星建筑也东倒西歪,路上的行人神色充满恐惧,虽然地震才过一天,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一样。那种震后余生的感觉足以让人对生活有一个全新的认识。我们的车队经过时,两边的人都纷纷站起来朝我们挥着手,激动地在喊着什么。后来一名绵竹镇干部告诉我,她一看到军车特别激动,觉得一下子就有救了。我问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说因为每次群众生命财产受到威胁时都是解放军冲锋在前的。
我们的任务是去富新镇的五富小学,五富小学的操场上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旁边摆放着十多具小学生尸体,有七八个学生家长抱着刚刚挖掘出的子女尸体痛哭流涕,声音嘶哑,悲恸的神情令人心酸。不远处几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在紧张地对刚抬出来的人员实施抢救。一条黄线隔离带拦在救援现场的外面。一位上校军官正组织部分民兵模样的人协助一台吊车一台挖掘机正在实施抢救,见我们来后立刻对我说你们来得正好,他带领的民兵从昨天一直到现在没有休息,体力已完全透支,正好我们接替。后来才知道他是绵竹市人武部罗政委。
我从未有见过如此毁灭性倒塌的房子,整个房屋就像被定向爆破一样,全部坍塌在地。原本二层楼的教学楼,此时已完全成为一堆废墟,横七竖八的预制板犬牙交错,断垣残壁、散落的废渣、书包、作业本遍地可见。几处不到一米高幸存的墙体孤零零地矗立在那儿,我试着用脚跺了一下,感觉没怎么用劲一下子就倒了。在建筑方面我是个外行,但从碎得像泥沙一样的水泥来看也觉得质量有些问题,我从骨子里感到心痛。
从一位老师口中了解到,五富小学共有300多名师生,昨天已经救出70多人,死亡200多人,下面还压着大概十几名小学生,可能还有活的希望。我们立即分成四个组,紧张地行动起来。一个小组协助吊车搬运厚重的预制板、横梁,一个小组负责卸载,另外两个小组分两个方向用所带的盆子、工兵锹向外抢运废墟垃圾。大家都恨不得在一分钟内立即将那些罪恶的水泥钢筋横梁、断垣残壁一下子全部运走,让那些被压在下面的学生早日呼吸这自由的空气。我甚至于幻想要是有一双神奇的双手该多好啊!然而现实是那样无情,摆在我们前面的这些断垣残壁就像一个冷血动物,任凭我们心急如焚它依然冷冰冰盘踞在那儿一动不动。有一些现浇的钢筋横梁即使用吊车也难以找到支撑点,我们所带的简单工具只能将一些零零碎碎的砖、水泥块一盆盆地端走,而面对那些重达好几吨的断垣残壁却束手无策、无计可施。我不由得心急如焚,要是多几台吊车就好了,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救援工具比人还重要,没有有效的救援工具就算人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时间一分分过去了,我们没有发现任何被埋人员身影,但大家没有一丝气馁,仍然拼命而紧张地忙碌着,大家相信一定会有生还者。“慢点”,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立即停下来,都寻声望去。只见刚被吊车吊出后的一块预制板下面,一个扎着小马辫的脑袋露了出来,左手上举似乎挡着什么,身体淹没在零七八碎的废墟中,没有任何动静。“慢慢刨,先将周围的废墟用手清掉”,我大声喊道。那一刻我的心一阵战栗,然而遗憾的,这是一个已经没有生命的遇难学生,尽管官兵们在那一刻用手几乎刨出了血,抓紧把她抱出来,但场外的医生只是叹息地摇了摇头。
但我们一点都没有放弃的念头,反而激发了迅速抢救的信心,多搬一块砖就多一份希望,早一分钟就多一分生还的可能。当大家配合吊车奋力抬开几块挤到一起的横梁预制板时,眼见的一幕令所有人全部停了下来,惊异得手足无措。吊车也停止了工作,救援场一下没有了开始的嘈杂和忙碌,空气一下凝固了,全部静了下来,甚至都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只见一堆相互挤在一起的小学生,静静地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掩埋在一些已经断裂的砖块、混凝土中,旁边散落着零星的破碎的木块,有些抱着头,有一只手还抓着已经砸烂的门框,有一个紧紧抱着前面的另一个学生的身体,似乎想要一起逃离那恐惧的一刻。由于他们头都朝下,被一些七零八碎的杂物覆盖着,我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孩子们在天摇地动的那一刻巨大的恐惧和惊慌,我甚至还能听到他们发出的惨烈的尖叫声。要是这座建筑物再支撑一两秒,也许他们都会逃过那生死一劫。听一位老师说地震发生的刹那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一下子就垮了,在教室内的学生一个都没跑出来,后来救出的都是从废墟中挖出来的。痛心疾首!如果不是倒塌得这样彻底,我相信在某个角落总会找到一些存活的孩子。如果这座学校多支撑一会儿,哪怕是几秒,就会多跑出一些孩子……可是再多的如果,也永远无法改变残酷的现实。
……当官兵们将一具具已经僵硬的尸体搬出摆成一排时,等候在外面的家长立即抱着自己的孩子号啕大哭起来,我们都流下了无声的泪水,许多围观的群众不忍再看,转身掩面低泣。
就在我们继续全力紧张而忙碌地搜救时,突然看见挤在外面的群众一阵骚动,纷纷向外跑,终于在嘈杂的声音当中听到有人在喊,“快跑,洪水来了”。“哪儿来的洪水”,我们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当地一位老乡告诉我,说距此地三公里处武都镇有一个大水库,地震把堤坝震断了,听说堤坝刚才全部垮了,这个地方要全部被淹没,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我一听也紧张了,由于没有地图,对地形一点都不熟,加之不知消息是真是假,一时难以定下决心。但如果马上走的话,万一下面还有生还者,我们不成了助震为虐的帮凶?但如果真的有洪水的话,我们的伤亡会非常惨重,说不定全军覆没。那时我觉得很为难,和指挥部又联系不上,只有做好两手准备。驾驶员全部将车调整到顺水方向,两名战士负责观察,一旦看到洪水马上报告,所员人员作好随时紧急疏散的准备,其余人员继续搜救。
后来证实那是谣言,在通讯不畅、余震不断的当天,往往一个谣言就会弄得人心惶惶。当天晚上又听说在拱星镇发现了近两百名的歹徒,拿着大刀、火药枪,见东西就抢,见妇女就奸,整个就是日本鬼子进村了,绵竹市指挥部接到这一消息后,高度重视,马上派出了大量特警和公安,最后才知道来龙去脉。原来是从拱星镇深山里逃出来的两名灾民,两天没吃东西,晚上到镇上看到一个帐篷里有方便面和矿泉水,就拿了一点吃,没想到被另外两名当地人看到,以为是小偷,提起菜刀开始追。拿方便面的一看吓得撒腿就跑,就这样沿途群众看到有人跑,有人追,也不知是到底是怎么回事,纷纷操起棍棒、砍刀、锄头加入追赶的行列,一会儿竟达200多人。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添油加醋的开始讹传,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周围乡镇传开了。这下不得了,各个村各个组立即全民动员起来,紧急成立了自卫队,二十四小时开始了巡逻。许多年轻的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躲藏在树林丛中大气不敢出。当真相大白后所有人都啼笑皆非,但那种情况下却又谁都笑不出来。
幸好是谣言,当我们在学校老师的帮助下奋力对五富小学的每一个角落搜寻完时,洪水终究没有来。然而遗憾的是我们最终没能发现一名生还者,只挖掘出了17具小学生尸体。但是其他方向却有激动人心的消息传来:在汉旺镇东汽中学,侦察营官兵在尚营长的带领下,在一座倒塌的教学楼内发现了一名生命尚存的叫李晓萌的小女孩,经过官兵们一个多小时的努力,终于将其成功救出。
(最后这段与刘渠的有重复)
通讯太重要了
口述亲历之七:
讲述者:张锐。广元军分区政委
(张锐曾与我同在军区通信总站任职,就是说,我们都是通信兵出身。不过我们是先后,彼此不认识,去年一起参加四川省人大才熟悉。说起这次地震,张锐俨然内行:这次汶川地震,三个“川”都是极重灾区:北川,汶川,青川。但青川在开始的几天并没有被重视,原因是人们依然按传统观念,以震中为中心,地震波辐射出去一百公里内为重灾区,而青川距汶川直线距离都有240公里,怎么也不在范围内啊。哪知这次地震的震波是带状的,一个长条,从汶川一路向北,辐射到了青川,青川36个乡,乡乡受灾,不仅严重,而且它夹在三个板块中间,哪个板块余震都影响到它,余震最厉害。)
地震那天,下午2点半有个会,我刚整理好着装准备出门,突然就听见轰鸣声,第一个念头是有施工车队经过,但一晃起来我就反应过来了,是地震!我是经历过地震的,我一把扶住两间屋子中间的门框。接着饮水机倒地,房顶上的水泥板发出叽叽嘎嘎的响声,在停顿的那十几秒时间里,我冲出了房间。
分区的领导全部冲到了操场上,我们就在操场上开了个党委会,成立了救灾指挥部,把电台搬出来,电话线牵出来。当时军线是通的,我们一边询问各县武装部情况,一边向省军区报告。下属的几个县中,剑阁、旺苍、青川三个方向不通。当时分区党委就决定,参谋长去青川,主任去剑阁,副司令去旺苍。我去市委了解情况。司令王太平坐镇指挥部。
在广元市委,我们从中央台听到了消息,是汶川地震。当时我们还是感到不解,汶川青川离那么远,怎么会影响这么大?
我们帮市委救灾指挥部临时拉了一条军线,以便他们与成都方向联系。青川电话还是不通。广元市市长马华焦急地说,这个青川县的李书记是个聪明能干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把消息送出来呢?看来情况比较严重。市委宣传部王部长曾在青川工作多年,他推测说,青川电话不通,必有大灾。说罢他马上就动身去了青川。但通讯中断,他去后也没消息了。见此情形我说,还是我去看看吧,我有个海事电话。
你知道我是通信兵出身,对通信很敏感。2006年刚到广元分区时,我下去跑了一圈儿,发现这里全是大山,路都在山沟里,极易中断。加上青川那个地方年年闹水灾。我当时就想,这样的地方,一旦出事通信就会是个大问题。于是我通过熟悉的同事,给分区要了一部海事卫星电话。没想到这次就派上用场了。地震一发生我就让他们赶紧给海事电话充上电,出发时就带上了它。
我们和市委的其他几个人一起前往青川。夜里10点左右,我的133手机忽然响了,接到一个北京朋友的电话,他说温总理已经到成都了,他们一帮记者也坐第二班飞机从北京过来了。我当时听了心里很感动,总理这么快就到灾区了啊。我们也应该尽快地投入到救灾中。
广元到青川,130多公里,其中76公里是山路,正常情况下需要两个半小时。但那天走了几个小时才到马鹿乡。到马鹿乡发现道路断了。距县城还有五六十公里路。怎么办?我马上说,我带人徒步进去。我有电话,进去以后可以把情况报告出来。市委领导同意了。我就带了个通讯参谋、一个战士,我告诉他们,除了海事电话,其它尽可能轻装。马鹿乡的副书记和专武干部,还有联通的几个工作人员,也跟着我们一起走,大概八九个人吧。
大家都很沉默,因为心里没底,不知道前方情况到底如何,只能感觉到那条路很危险,不停地掉石头,天很黑,只有三把手电筒。余震发生时如雷滚过。几个小青年紧张地说,打雷了!我说你们看看满天的星斗,哪里会打雷?因为害怕,几个人靠得很紧,我叫他们拉开距离,不能那么密,不然一块石头下来砸几个。
我毕竟是打过仗的,也参加过1998年的抗洪,还比较镇静。我看他们害怕,就和他们聊天。马鹿乡的干部告诉我,地震发生时,山上掉下来的石头就跟滚炸弹似的,砸到地上,尘土万丈,砸到水里,水花万丈,跟轰炸一样,人简直不知道往哪里躲。我跟他们说,万一我们走在路上遇到山体大滑坡,被埋,无论如何也得想法跑出去一个报信。我们每次通过危险地段时,都是抓紧时间跑过去,然后再清点人数。
凌晨两点我们走到了凉水乡,看到街上的房子都垮了、百姓的脸上全部是惊慌无助的神情。凉水镇的书记是个女同志,带着大家一边救援一边转移群众,已经累趴下了,坐在车上歇息,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听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准备继续往前走。
这时遇到几个受灾群众用独轮车推着伤员往县城走。我在混乱的人群中听见一个小伙子说普通话,问他是哪儿的?他说是县委办的,李书记派他出来送信。我赶紧把信拿过来一看,是李书记亲笔写的,简要讲了青川的灾情,几个重灾点、急需药品和大型机械等等。信的旁边还有先期进去的广元市委宣传部王部长添上去的几行字:灾情非常严重,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需要大量的救援人员和机械。
我想等他把信送出去什么时候了?现在需要立即把情况通报出去,于是我马上用海事卫星电话,把信上的情况报告给了分区王司令和市委救灾指挥部。在我出发后,在家的王司令已经发出了预先号令,集结民兵。但最初接到的任务是前往都江堰,现在得知青川灾情如此严重,立即向上级指示就地救援。后来上级不但让我们分区就地展开救援,还命令巴中军分区、南充军分区跨区增援我们。
当时马市长在电话里跟我说,告诉李书记,现在最重要的是打通道路,他从里面往外打,我从外面往里打,一定要尽快打通。
早上7点,我们终于到了县城,见到了县里的领导。李书记也累得不行,在支撑着。青川百年不遇的大地震,谁也没有料到,毫无思想准备,毫无经验。但县里的领导们全都在第一线。这就很不简单。
我再次用海事电话向救灾指挥部报告了情况。
中午,旺苍的第一批民兵330人就赶到了青川,半小时后,第二批民兵320人也赶到了青川。接着,巴中军分区的500个民兵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一千多名特警也陆续赶到了。14日,来自河南安阳的162师大部队也赶到了,于是,青川的大规模救援行动全面展开。
我们分区设立了5个指挥点,我就在关庄镇的指挥点,我在那里一直待到8月底,待了一百多天。
如同一场战争
(成都警备区的刘有智副司令员,也是在我开四川省人大时认识的,他在会议中偶尔说出的一句话让我记住了,会后便找时间采访了他。这句话是:“12号晚上8点我就到了彭州小鱼洞。”而在我采访的重灾区里,就差一个彭州没去。
刘副司令从12日到小鱼洞后,一直在那里待到9月20日回撤,一百余天。虽然返回后身体一直不好,已经吃了两个多月的中药了,但他还是感到很欣慰很骄傲,警备区的官兵和民兵表现非常出色,荣立了集体三等功。他说,这是我当兵生涯里最珍贵的一段经历。)
口述亲历之八:
讲述者:刘有智,成都警备区副司令员
那天下午正好该我值班,我坐在办公室忽然感到摇晃,抬头一看,窗外的大楼都在大幅度地晃动,我马上意识到是地震了,立即打开门大声喊干部战士以及家属撤离大楼,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当时司令和政委外出开会,正在返回的路上,我给他们打手机不通。司令张仁通很快就回来了,政委徐登杰跟着省军区夏国富司令员直接去了都江堰。我们马上在操场上建起了救灾指挥部,搬出桌子拉出电话,先派出两路人马,一路到省军区去报告情况,一路到地震局去了解情况。
3点多一点儿,都江堰人武部的周其淋副部长就赶到警备区来报告情况了,说他们人武部的围墙倒塌了。这时去地震局的同志也回来了,说是汶川地震,7.8级。紧跟着彭州人武部的一个参谋也前来报告情况,但当时对彭州的具体灾情还不时很了解。不管怎样,我们立即启动了应急机制,开始动员召集民兵。那天下午我的任务是带领下属各人武部主管去参加省军区读书班的,张司令让我先带人去报到,我就上路了。
一路上看到大街上站满了人,人们的神情都有些惶惶不安,路过一个工地,围了很多人,说有工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受伤了。我报到后发现,只有都江堰和彭州的部长政委没有来,我想问题一定很严重,于是向上级请示,可否让各人武部的部长政委立即返回参加救灾?正在这时张司令让人给我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立即返回接受任务。我巴不得赶快回去。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读书啊。我7点回到警备区,20分钟后就出发前往彭州,政治部主任刘优华也同时出发,前往都江堰。
8点10分我们到达小鱼洞。很快,由新都、双流、金堂、新津,龙泉五个人武部组织的一千名民兵也赶到了,同时还有省军区纠察连的50名战士。我们从彭州市政府的救灾指挥部了解到,灾情最严重的是小鱼洞镇和龙门山镇。我们领受了去小鱼洞救灾的任务。我给大家做了个简短动员,把50个战士分到5个民兵连,立即出发。进小鱼洞镇的那座桥断了,只有一个橡皮舟,我命令大家就地救灾,伤员很多,却没有担架,我又派人到彭州去找木板等可以抬伤员的工具,天很黑,下起了大雨。我们的民兵和战士不顾一切地开始营救,地方政府组织的很多大客车等在那里,民兵们把伤员抬上车,装满一辆开走一辆。民兵们浑身上下被雨淋得湿透了,我很担心他们感冒,叫大客车打开空调,让民兵轮流上去把衣服脱下来拧干,稍微烘一下再穿。
夜里11点多张司令赶过来了,我给他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决定徒步到镇里察去看灾情。没有桥,也没有船,我们俩就趟水过河,河水一直淹到胸口,衣服全部湿透了。张司令也是五十多岁快要退休的人了,平时身体也不是很好,但那天什么也顾不上了,真的就像投入了一场战争。到达镇里是凌晨5点多,镇里的书记看到我们就忍不住哭了起来,非常伤心。我跟他说你要镇静,要坚强,群众都看着你,不能哭。镇上的情况的确很惨,能逃生的已经离开了,留下的大多有重伤,或者家人被埋在废墟下,一路上都有人跪在地下请求大家去救他的家人。我们带的民兵不多,只有铁锹和镐头,能徒手营救的,我们就马上展开营救,给受伤的作简单包扎;有些压埋得太深的,确实没办法,只好等大型机械进来再救。这让我们感到很难过。
镇里百分之六七十的房屋倒塌,一二墙(即墙只有一匹砖那么厚)的全部垮塌,一八墙(一匹半砖)的也垮塌了大部分,只有二四墙(两匹砖厚)稍好些。看到那么多尸体,那么多伤员,断胳膊的,断腿的,头破血流的,我的心情非常沉重。我当兵几十年没有打过仗,曾经在西藏戍边。我想就是战争,其流血死亡也不过如此吧。我和司令都两宿没有睡,实在疲倦了,就轮流到车上打个盹儿,白天救人,晚上开会研究情况。我们的民兵更是彻夜奋战,吃干粮喝冷水,大家都心急如焚,恨不能一下子把受灾群众全部救出去。不光救人,连猪都救。老百姓对我们非常拥戴,只要看到我们的车,马上让路。从14日开始,我们就开始为受灾群众运送物资了。
你要问我那两天到底救了多少人,老实说,我回答不出,因为根本没心思去统计,而且12日夜里11点多,乐山分区的民兵和眉山分区的民兵也赶到了,大家都是在一起营救的,分不清你我。当时有个外军区的部队15日晚上到达小鱼洞,16日早上就上了电视。而我们已经干了三天三夜也没出一个镜头。有人说我们不注意宣传,但我觉得若那个时候拿个相机或者摄像机在废墟上拍来拍去,会让群众反感的,我们是去救人的,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为了在救灾中不发生违反纪律的事,我们还给民兵们提出了非常具体的规定和要求,比如不允许单独进入老百姓家,必须是三人以上。还比如不允许抽烟喝酒。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我们怎能跟平时一样过日子?
“救灾代表”
13日凌晨零时25分,正在松潘驻训的解放军驻渝红军师某步兵团,得知无数车辆旅客被困在去往汶川路上的消息后,火速出动700名官兵奔赴重灾区。
这一情况,是该团某副营长李贤福告诉我的。李贤福是全国人大代表。此次参加抗震救灾,是他自军校毕业5年来第6次执行特大抢险救灾任务,他2003年从军校毕业,任驻渝某部排长兼新闻干事,就在当年的圣诞节,发生了开县井喷,他和战友们奔赴救灾,一直干到2004年元旦才结束。第二年又发生了天源化工厂氯气泄漏事件,他所在的部队又一次奔赴现场救灾。2005年消停一年。2006年因百年不遇的干旱引起华蓥山林场大火,那时他已经当了连长,率领全连官兵救火,荣立了集体二等功。2007年重庆又遭遇115年来最大的强降雨导致的水灾,再次奔赴战场。2008年似乎要补上2005年的空缺似的,年初是冰雪灾害,他和战友们奔赴贵州救灾,刚回来没两天,就遭遇了更大的灾难,汶川地震。
他的战友们都说他是名副其实的“救灾代表”。年年救灾,也年年立功,他所在的连队,还荣获了“重庆市十大杰出青年群体”称号。他的经历很能代表我军官兵执行多样化任务的特殊使命的状态。
救灾期间我曾发短信问他情况怎么样,他简单回复了一句:九死一生啊。
口述亲历之九:
讲述者:李贤福:某红军师步兵团副营长(现为宣传股长)
5月13日晚上7点多,我们团接到上级命令:茂县与汶川交界处的南新镇铜钟水坝因地震时闸门关闭导致洪水漫堤,令你部克服一切困难前往排险!当时我们被困在茂县叠溪镇沙湾村,距南新镇还有108公里,而前面的213国道已经严重毁坏,根本无法机动开进。团党委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徒步奔袭目的地!
我们营作为第一梯队,在前面开路。
我们摸黑出发。一路上,余震不断,险情不断,只有通信是中断的。我们首先要闯过的就是叠溪崖的大塌方。叠溪泉是通往茂县的必经之路。白天我们刚刚在这里连续奋战13小时,从遇难的“川A50860”旅游大巴和一辆帕萨特轿车中营救出幸存者2名,清理出遗体40具。塌方一眼望不到尽头,路面巨石成山,头上的峭壁还有龟裂的岩石在摇摇欲坠。天已经黑了,看不清山上的情况,老实说,就是看清了险情,也很难躲避,大家只好凭借白天在崖口处冒死营救的经历壮胆,怀着“大不了牺牲于此”的心理,按班编组快速通过。每个人爬过这段悬崖后都忍不住长嘘一口气:终于逃过一劫!然后又为后面的战友捏把汗。还好老天有眼,在我们通过这段黄泉之路时没有发生余震。
刚刚通过叠溪泉,新的危险又来了。走过校场镇时,民兵向导告诉我们,前面的公路已经完全不能通行了,只能沿梅子坡“梭”下去。梅子坡坡度约70度,海拔垂直下降200米,之字形山路有一公里多长。梅子坡没有梅子,先是花椒林,后是荆棘丛。当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手电筒也有限,好几个人共用一支,靠口头传信的方式慢慢下滑:向后传——花椒林低头通过,向后传——手抓紧、脚踩稳,向后传——左边是悬崖……摔倒了,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终于,全都安全地“梭”下来了。
紧跟着是茶花沟。这些听上去很美妙的地名,此时都成了不好惹的鬼门关。茶花沟两边的山海拔3000多米,山顶积雪,谷底由巨石、鹅卵石铺就。茶花沟长约20公里,走了不到一半,很多战士的脚踝都被石头磕伤了,青紫一片,脚底板也被石头挫起了血泡。更可怕的是余震。余震一来,茶花沟两岸的高山上便飞石乱滚。如果在狭窄地段出现余震,躲都没处躲。所以只要遇到狭窄地段,不管脚下如何打滑和磕绊,都要求大家以小组编队冲刺通过。到相对宽阔的地带再稍作短暂休息。如此冲刺、缓行、冲刺、缓行,在躲过10余次余震之后,好不容易走出茶花沟。这时,天边已经出现鱼肚白了,大家都感觉如同从地狱中跋涉出来。
14日早上,我们走到了茂县石大关乡。当地的羌族群众和滞留的游客自发地列队欢迎我们,我们的到来,让他们感觉有了依靠,有了救。我们在帮助他们处理了一些伤员后,继续前进。当地百姓告诉我们,前面的路段非常危险。可我们必须往前走。果然,傍山而修的公路,被从山上滚下来的巨大岩石砸得千疮百孔,而且还在继续滚石。我们仍按班编组,每组先派出观察员盯住山上,发现有乱石滚下来,立即根据情况停止退避,或者快速冲刺。
在那段公路上,我们发现了10多辆遇难车辆。虽然当地群众已经进行过一次搜救,但我们每发现一辆,仍要再进行一次搜索。又从砸得稀烂的车体里清理出遗体3具。忽然,一块石头滚了下来,营长严奎赶快指挥正在车前搜救的战士躲避,不料他的右脚被一块石头绊住了,脚踝韧带被严重拉伤,当即红肿。在后来的50多公里路程中,严营长一直拄着拐杖,吃着止痛片在坚持。
快要进入茂县县城时,我们又经历了一次生死考验,红岩子大塌方。那红岩子高数百米,山体整体滑坡,213国道就在接近90度的峭壁下。100余米的路段全被掩埋。大风刮来时尘土满天,飞沙走石。经过此处必须快跑。由于距离远,每个梯队经过时都先派一个观察员跑过去,然后用旗语和小喇叭指挥通行。当时还有300余名群众滞留在那里,我们每个小组掩护5名群众通过。政治处的战士雷鑫平为了掩护群众,还被一块鸡蛋大的石头砸伤,鲜血直流。
就这么着,我们历经九死一生,在连续强行军18小时后,终于在14日下午2点半的样子,抵达了茂县南新镇。在接下来的5天时间里,成功排除了铜钟水电站大坝和黄公坪大坝堰塞湖的两处重大险情。19日,中央军委郭伯雄副主席视察茂县时称赞我们团:“你们在茂县灾区是立了头功的!”我们全团官兵都感到很自豪。
整装待发
13日一上班我就接到通知,全体干部在临时办公室开会。
会上简要说了情况:灾情很严重,北川县的死亡人数肯定上万,全县城2万人只跑出几千。汶川还没确定,目前还没联系上,我一个师正徒步前往。部队也有灾情,地震时,一个正执行任务的汽车团的两辆车在川藏线被突如其来的泥石流掩埋,造成伤亡。(我很难过,这个团,正是我曾经跟车川藏线的那个团。)还有一些驻地在灾区的营房出现了垮塌和损毁。但已经顾不上了,都先奔赴灾区救灾。上级要求所有部队医院免费收治受灾人员,并组织医疗小分队迅速进入。目前余震已经上千次。最大的余震6级。成都市(不含都江堰市)死亡323人,伤1059人。
讲完情况,布置了当下工作,并没有给我们编辑部下达任何指示,大概顾不上了吧。之后,部里给每个干部发了点儿方便面和矿泉水。好像进入了战备,其实已经是战争中了。
我把编辑部的人留下来接着开会。
我说,部队已经出动了,我们要做好跟踪采访的准备。特别是你们两个,我指着王棵和王龙说,年轻小伙子,没啥拖累,尤其要做好思想准备,随时准备下部队去采访。他们说好的。
我当时没想到会那么严重,史无前例的严重。我还以为像以往救灾一样,出动一两支部队就可以了,而我们,派出一两个人就可以了。
不过,我还是隐约感到自己也该作好下去的准备。回到家,我找出迷彩服,上好肩章领花,又找出一个出门常用的包,放好本子、笔、手机、备用电池,还有电筒之类,随时准备出发。当时我们编辑部的驾驶员正好回老家探父母去了,我们有车也出不去。其他的车,开会时已经说了,全部由政治部统一调配。
中午,机关食堂给大家供应盒饭,各单位领取分发。我在领盒饭时遇到余青和她女儿,还有女儿的两个同学。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那两个同学都是家在都江堰的,情况不明,无法回去,所以上他们家来暂住。昨晚就睡在她家。她悄悄指给我看,其中一个女同学因母亲在映秀,一直联系不上,已经哭了几次了。
我非常同情地看着那个女孩儿,为她担忧。都知道映秀的情况不好。(幸运的是,一周后,她终于和母亲联系上了,母亲虽然在映秀,却没出任何事。更让人高兴的是,这个女生震后参加高考,考出了很好的成绩,进入了同济大学;另一个和她一起来“避难”的女生,则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余青的女儿,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这批在地震中备战高考的学子,真是好样的。)
再接着说当时吧。
余青打饭时告诉我,李鑫要到成都来了。我说他来干吗?李鑫是《解放军报》文化部副主任,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我感觉这事应该是他们报社年轻记者来,所以问他来干吗。余青说,他主动申请来灾区采访。我心里暗暗吃惊。下午5点,我收到济南军区作家苗长水的短信,他问:你在成都吗?我回复,在成都。他说,我们正向成都开进,到时你招待一下我们济南的兄弟吧。
我忽然被刺激了,看看,北京的,济南的,都纷纷往这儿赶,我身在灾区还按兵不动,不像话啊。我回复苗长水说,如果有可能,我一定招待你。心里想的是,我会在你到达之前下去的。
现在回想起那些日子,我最后悔的是下去太晚了。不是要争什么先,而是最最激烈的救灾场面我没能看到,从12日下午到14日凌晨,这30多个小时是非常重要的。我当时的确有些发懵,既没有军人的救灾意识,也没有新闻工作者的报道意识,一句话,没有启动个人的应急机制。
后来收到市抗震救灾指挥部的短信:现在抗震救灾急需大量雨伞雨衣雨靴,请存有以上商品的商家,尽快与市抗震救灾指挥部联系。后面是联系电话。
我赶紧翻箱倒柜,翻出三个自行车雨披和几把雨伞。拿出来装进塑料袋。丈夫看见了问我干吗,我说看能不能送到需要的地方,他说你这够干吗啊,人家要大批的。而且自行车雨披也不适用劳动。我也知道,就是心里着急,想尽点儿心意。他说,还是去捐款吧。
13日夜我们依然住在户外。买了一顶帐篷,和大家一样搭在军区俱乐部外面。那里很宽敞,房子也是新盖的,大家感觉比较安全。我翻出一个多年不用的收音机,不断听着广播,听着各种消息,同时回复朋友们的问候短信。
其中一条短信,号码陌生,不知是不是群发的:
当主权面对挑战,我们亮出利剑;当圣火遭遇屈辱,我们义无反顾;当病毒吞噬生命,我们用爱弥补;当列车冲出铁轨,我们竭诚互助;当震撼撕裂大地,我们开山辟路。勇敢面对磨难,挺起中国人的脊梁!加油同胞!加油中国!
虽然是个励志的短信,看着也是心生悲壮,中国人民真是多灾多难啊,仅仅一个2008年上半年,就经历这么多的挫折,若认真盘点,这个短信里还少写了一个冰冻雪灾,那个也是大灾啊。而这些挫折的发生地多半在我们战区,我们战区的部队官兵被狠狠锻炼了一下。
13日成都的通讯已全面恢复,我不断收到朋友们的短信,让我感到很温暖。有位在日本工作多年的朋友,仔细地告诉我,要把床头上挂的相框之类东西取下来,免得余震落下伤人。还有个当过兵的朋友,让我将空罐头盒摆在房间各个制高点,一旦余震发生便可以及时得知。他们哪里知道,我们已经不敢住家里了。另有几个好朋友盛情邀请我去他们那里“避难”,作为灾区人民,我感到很温暖。我躺在帐篷里收发短信,直到手机没电了,才在忐忑不安中迷迷糊糊入睡。
5月13日,又发生四级以上余震46次,其中五级以上5次。不过已经可以看出,震级和次数,都在递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