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训练开始后,江风抓得很严格,很想使中队的训练在短期内有所突破。兵们的积极性却不高,因为训练场连个擒拿技术的队形都展不开,所以只能以班为单位,训练站姿和停止间左右转法。接连拔了三天军姿,兵们就厌烦了,说这样拔来拔去,就是把脖子拔成了长颈鹿有什么用?
最先发牢骚的是那些老兵。曹班长班里有名老兵姓白,那天训练的时候,他和几个老兵请假去厕所,江风说,快去快回,五分钟。进了厕所,白老兵就在厕所牢骚开了,说,中队长也太过分了,上厕所还规定时间,如果拉肚子五分钟能拉完吗?我当了四年武警,擒拿技术都没学会,当武警不练擒拿技术有啥意思?你看别的中队的兵,一个人能打我们两个人,将来回家找工作也容易。
几个老兵见白老兵蹲在那里说个没完,就故意激他,说,就你嘴硬,有本事你别走,在这儿拉肚子。
白老兵真的急了,说,我就在这儿拉肚子,看能把我怎么样!
几个老兵急忙走出厕所,说,那我们集合去了,你就在这儿蹲着吧。几个老兵巴不得白老兵能误了时间,看看队长怎么处理他。
等到白老兵也走出厕所,发现江风已经在看手表了,脸色阴沉。白老兵虽然经常在兵们面前摆摆老兵的资格,但是江风的脾气他还是了解的,所以见江风的脸色不好,他就装出紧紧张张的样子跑动两步。
江风说:你误了三分钟。白老兵说,我拉肚子。江风说,拉肚子五分钟足够了。
白老兵说,真的不够,我是拉痢疾,总想拉却又拉不出来。
江风看了白老兵一眼,转身就朝楼道里的厕所走去,说你跟我来吧。白老兵跟在江风身后走,心里有些虚了,心说队长要干什么,难道还要去厕所检查?果然,江风到了厕所后,问:你蹲的哪个坑?白老兵指着一个坑说,就这个,已经用水冲了。江风走进去朝废纸篓里瞅了一眼,然后再看白老兵,白老兵的脸就红了,知道江风已经从纸篓的手纸上明察秋毫了。
白老兵又被江风带到训练场上的队伍前。江风让白老兵面对兵们,说,你现在说吧,在厕所干啥了?你是老同志了,该怎么做心里清楚。白老兵很难堪,吭哧了半天才说,我在里面玩了一会儿。江风并没有就此打住,说,玩了一会儿?厕所里有啥好玩的?兵们突然发出一阵嬉笑,白老兵的脸就又红了,觉得自己的回答确实不是理由,急忙补充说:我抽了一支烟。
江风不再追究下去了。他换了一种口气,说,我们中队的训练成绩,在支队多年来没有取得过前三名,你们都希望有一天能拿个冠军牛一把,可是就这么一种状态,还能拿冠军?
这时候,一直低着头的白老兵突然抬头站正了身子说:就咱们这训练场,连个跟头都翻不起来,我从当兵就练站姿,快复员了还傻站着。
白老兵说完后,兵们突然寂静下来,把目光集中在江风身上。江风就像吃饭被噎着似的抻了抻脖子,竟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江风觉得训练场的问题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了,这件事如果拖下去,今年的训练又得耽误。江风就很正规地再次跟柳哲训商量怎么办,是不是开个支部会讨论一下。柳哲训见江风要动真的,就说,你如果听我的,最好放弃这个想法。
江风似乎很激动,说,你能不能听我一次呢?柳哲训叹息一声,心想江风毕竟是中队长,如果什么事情都反对他,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倚老卖老,故意压制他呢?这样想着,柳哲训就同意先给营房部门汇报一下,听听营房部门的意见,然后再给刘政委汇报。
一定要给刘政委汇报呀!柳哲训口气重重地叮嘱江风。
隔日,江风给营房部门汇报了中队的打算,营房部门说他们要给首长报告一下,让他等消息。过了几天,江风再问,营房部门说首长们还在研究。他就忍不住说,我们自己中队的院子改建整修,只把几间平房的位置移动一下,还需要让首长考虑?营房助理说,怎么不需要,你们这么大的工程,我们能不考虑经费支出问题?江风立即表示中队可以艰苦奋斗,不用支队的经费,顶多五万块打住了。营房助理笑了,说,你们自己掏钱也不能对营院随便拆毁,那还有没有个统一规划?江风就和营房助理理论,摆出改建营院对中队发展的重要性。
助理有些烦躁了,最后说了一句话:我说了算吗?
事情的关键,其实就在刘政委那里,后勤部门眼睛盯着政委,只要刘政委一句话,这事儿就定了。那么就向刘政委请示吧,江风想,我又不是为自己的利益争高低,有啥顾虑的!只是,如何跟政委请示,江风动了一番心思,这种事情最好让首长不要否定也不要肯定,中队就有了回旋的余地。那天,江风到支队机关开会,会议内容主要是根据使馆哨位上发生的一些问题,采取中队干部跟班查哨制度,规定白天每班哨干部都要轮流查勤,晚上从十点半到第二天早晨四点半的时间内,干部必须轮流跟班上哨,因为这段时间哨兵容易疲倦,有打瞌睡的现象。各中队要把每周干部轮流跟班查哨、上哨的值班表,上报支队业务部门,业务部门将不定期去哨位上检查落实情况。参谋长在主席台上刚宣布了规定,台下的中队长们就一片嘘声,相互瞅瞅,满脸痛苦状。本来基层干部的事情就很忙乱,基层干部又严重缺编,每个中队四个排长,但是最多的中队也只有三个,少的才一个,缺额部分是由老班长代理的。江风中队就只有一个正式排长,中队副队长还没有配,副指导员又被支队抽调去帮助工作,按照现在跟班查哨的制度,中队干部的工作实在周转不开。但是参谋长却强调得很严肃,说发现哪个中队干部不落实跟班制度,坚决给予处分。
刘政委也在会上讲了话,指出跟班查哨的重要意义,说这是培养干部的责任心,个别基层干部混天度日,脑子里不琢磨事,让他跟班查哨就是要他负责任的,出了问题就要处理他,这就是要把责任平均到每个人头上,荣辱与共。刘政委还说,使馆勤务是我们的中心工作,出了事情就是大事,其他的工作再出色也等于零。上级对我们的勤务很重视,也很不放心,因此我们要在执勤上做文章,年底的先进中队评比,要以执勤任务完成得如何为主要标准。
散会后,江风去了政委办公室,给政委敬礼后,刘政委先说话了,问兵崽怎么样。江风含糊地回答了,因为兵崽确实没有什么可汇报的。刘政委看到江风犹豫的样子,知道有事情找自己,就说,有事吧,有事就说,当了队长后怎么学得黏糊了,过去跟我可不是这个样子。
刘政委说得不错,过去江风见了他很随便,总觉得自己给他当过通信员,有时还逗他的乐。但是江风现在的心态变了,作为一队之长,为了中队的工作,开始跟政委耍心眼,这样一来,说话就不那么流畅,而且很注意方式了。
江风开始婉转地说出自己的打算。他说,政委你知道,我们中队院子的格局很不合理,中队连个训练场都没有,我们想改建一下,可是据说多少年没有人敢动,怕动坏了风水,你信风水吗?
刘政委怔了一下,说道,迷信的那一套我从来不信。
江风急忙追着问:那我们跟你请示一下,把家属房拆了,挨着西边院墙重新盖,行不?家属房已经很多年了,里面潮湿阴暗,也需要盖新的了。
这个事怎么还用请示我?你们给营房股汇报一下,看他们怎么安排。
江风支吾了半天,说,我们跟营房股请示过,他们说要等首长研究研究。我知道政委不迷信,你就跟后勤部门说一下,我们尽快动手改建。
刘政委朝江风一瞪眼,说,迷信那一套我从来不信,风水嘛……还有点科学依据。不过,目前中队的事情很多,改造院子的事可以向后拖一拖。接下来,政委又说了他经常说的那几句话,中队的训练场是小了点,但是我们支队的中心任务是使馆勤务,你要把精力用在确保勤务安全上,当然训练也是确保勤务安全的一项措施,但主要不是训练能解决的问题,要多动脑子啊!政委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经是语重心长了。
这样一来,江风的心里就很矛盾了,离开了政委办公室后,在楼道略一思考,觉得既然政委这个态度,不妨跟营房股再说说。于是,他又去了营房股,正好营房股长一个人在,他就随手关上了门。营房股长跟他有些交情,所以他跟股长说话比较直接,把刘政委那里的态度如实讲了,希望营房股能支持他的工作,给一定的改建经费。
营房股长很不理解江风为什么一定要拆那几间破平房。其实后勤处再穷,盖几间平房还是有钱的,但是营房股长没有批钱的权力,只能给后勤处的首长提建议,做出资金预算,而后勤处长从来没有给支队长和政委汇报过这事,总是说等一等再说。很明白,后勤处长知道关于风水的传说,觉得如果给政委汇报这件事情,就等于给政委出了个难题,他不愿干预这件事情。营房股长说,你江风是个很聪明的人呀,怎么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了?你本来就不该去请示刘政委,他能反对修整院子?那院子谁都知道该维修了,而且这几年支队为基层办实事,解决了许多实际困难,这院子能改动的话还用等到现在你江风抢功?再说了,总队王主任那里是什么意思是,刘政委也摸不透,如果刘政委因为这点小事去请示王主任,叫王主任怎么回答?怎么看这件事情?同样,王主任不会说不同意,但是他心里怎么想的,谁能知道?
营房股长最后说,你真要干,就自己解决经费,也别给支队报告,干完了再说,如果首长满意,说不定把钱给你掏了。
江风走出营房股,心里很烦,觉得这事还是先搁一搁吧。
星期六的上午,江风和柳哲训在值班室对着勤务编班牌,研究下周干部跟班查哨的安排,晚饭前要报送支队。江风的意思是,白天查哨,由队长、指导员两人承包,反正就是骑自行车到哨位上转一圈,在勤务登记簿上签到,快走的话二十分钟转完,慢转也就半个小时,不耽误回中队做别的事情;晚上的跟班上哨,让一名正式排长和三名代理排长去,再把司务长也算上,五个干部每人一班哨,一轮就是两个晚上。柳哲训觉得可以,说白天我多查几班,你腾出时间抓别的工作,咱俩不能都拴死在哨上。
正商量着,一排代理排长进来了,头发湿湿的,一看就知道刚从澡堂出来。他带领排里的兵们去洗澡,有个新兵死活不下水。一排长说,指导员,你去做做工作吧,他如果一次两次不洗也就算了,可是从分到我们排,他从来没有洗过澡,这就有问题了。柳哲训瞅了瞅江风,说,不会有什么病吧?是皮肤病就麻烦了,一排长你没有侧面问一问?一排代理排长说问了十八遍了,他啥也不说,这个新兵比较内向。江风听说新兵还在澡堂里,就催柳哲训去看一眼,最好能劝新兵脱了衣服下水,这样啥事都明白了。柳哲训却让江风去,说你做战士的思想工作有诀窍,你去吧。江风心里也惦记着新兵,因为新兵刚到中队不久,许多情况还不了解,稍一疏忽就可能出娄子。江风就说,好吧,正好我两个星期没洗澡了。他把手里的一张干部跟班查哨的草表交给黄刚,让他尽快制表,自己端起脸盆去了。
澡堂的兵们见中队长来了,都粗粗地冲洗一下就退了出去,代理排长指着站在角落的一个新兵说:喏,就他。
江风走过去,新兵急忙勾了头,不自然地扭动了身子。江风就把代理排长打发走,说,你去吧一排长,我跟他聊聊。
江风尽量把声音放低,问,你叫什么?
新兵忙站正回答:陈小东。
江风摆手让他放松身体,不要那么直地站着,然后又说,小陈,不洗澡是不讲卫生,你在老家时候洗不洗澡?
陈小东只说一个“洗”字,然后就不说话了,眼睛盯住脚尖瞅。江风觉得应该换个方式和新兵说话,就说,你帮我搓搓背行吧?
陈小东像个女孩子似的脸红了,眼睛都不敢正眼看江风。
不帮我?江风又问。
陈小东的嘴角拉动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江风脱了衣服下水,陈小东就勾着头,慢慢走到池子边,拿起毛巾等待着江风出来。江风仍在水里泡着,说,你能不能脱了衣服下来搓,身体有什么病吗?
陈小东慌忙摇头,见江风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担心中队长怀疑自己有病,便虚虚地说,不好意思……
江风心里突然明白了,这个新兵可能有羞涩心理。记得自己刚当兵的时候,每次上厕所,看到班长或者老兵站在旁边,自己总是憋半天也撒不出尿来,一直要等到他们都从身边走后,才释然小解。陈小东不脱衣服下水,一定是这种羞怯紧张的心理在作怪。其实也合情合理,班长和老兵在新兵的眼里是威严神圣的,只适合在训练场上对新兵指手画脚,很不适宜在澡堂赤身裸体地相见。于是,江风就有意把自己的身体展示给陈小东,说,你看我的肌肉块还可以吧?陈小东高一眼低一眼地瞅着江风,又不自然地笑。江风把池子里的水撩到陈小东身上,陈小东只好扭怩着躲闪,但是还是被江风撩了一脸,他就用手去擦,擦过后心情竟放松了许多。
这时候,江风跳出池子,去帮他脱衣服。他慌说,我自己脱,但是江风仍做出要去扒他衣服的样子,他就自己快速地把衣服扒了。“下池搓背。”江风故意不去看他,自己又跳进池子里,在水中用巴掌拍屁股,啪哧、啪哧响,新兵就自然地笑了。
笑什么,搓搓背!江风把后背甩给陈小东。
陈小东欢欢地搓背了,再之后,江风说自己能在水池中浮水,说着就平躺在水面上,还让陈小东也试试。陈小东就学着江风的样子平躺在水面上,但是只几秒钟就沉下去,差一点呛了水,于是两人一起笑了。
澡堂外,代理排长和几个老兵从门缝向里窥视,都直咂嘴,承认江风真有办法,还跟新兵玩上水了。
洗澡回去,柳哲训询问情况,江风咧嘴笑,说,自己快成三陪小姐了。柳哲训听江风讲完陈小东的事情,也感慨了一番,玩笑道:我们比三陪小姐还辛苦,三陪小姐不需要做别人的思想工作,不需要替别人操心和担责任。
江风笑了,说管它三陪还是四陪的,只要能陪出感情来,几陪都行。柳哲训知道江风是因为了解到了一个兵的真实思想,心情正好着哩,他心情好时,就喜欢开玩笑。
正好那天中午,炊事班做了牛肉炖土豆,是柳哲训最喜欢吃的菜。等到黄刚分完菜,江风就很快地把柳哲训碗里的牛肉挑出来,只在碗顶上放了点肉丁。
这时候,柳哲训走来了,满脸笑容说: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撑得放屁。
大家都在低头吃饭,他也忙坐下欢欢地吃,吃完了上边几块肉丁丁,下面却没有内容了。他用筷子翻到了碗底,仍没有一块肉,于是就偷偷瞟瞟江风和副指导员,见他们都夹了肉嚼,终于沉不住气了,瞅着黄刚,低声叫:咦——
黄刚知道指导员在责备他怎么分的菜,却又不敢解释,忙抬眼看江风。江风已经憋不住笑了,被柳哲训看出破绽。柳哲训不好意思,也跟着笑,说,老同志又让你们戏弄了。江风从桌子下面端出个碗来,又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捡进去,柳哲训忙说够了够了,夺过碗。
江风的兴致正浓,于是故作认真地问柳哲训,说:怪了,你老婆的力气真有那么大,能一脚把你从床上踹到床下?你还是老同志呢,学的擒拿技术都忘了?
柳哲训也装模作样认真地说:你懂啥?踹到床下是真的,可那是我还没有拉开擒拿技术架势的时候,她就动脚了呀!
大家哄笑,柳哲训也笑,心里却在想婷婷,想那些床上时光。
星期一吃过早饭,江风正准备去查第一班哨,听说司务长发工资了,就去了司务处,看到几个班长正围着司务长,准备给班里的战士领津贴。柳哲训已经领了,在一五一十地数,江风忍不住笑了。柳哲训每月的工资自己只能留一百五十块钱,其余的都要寄回家,交给老婆保管,这是老婆的规定,说把钱放在男人兜里不是好事。其实,老婆那里确实需要钱,厂子里发不出工资,每月的房租、煤钱、孩子入托费、家里生活费等等的一堆,也烦人哩。他家里还有老父母,也需要隔一两个月寄去五十或一百的,所以柳哲训把钱领到手,数一数只是为了过过手瘾,钱在他手里待不住几天的。柳哲训看到江风笑着他,心里明白他为啥笑,却依然瞪他一眼,说,笑啥笑?就这么几个钱,再少给一分更没了。司务长也乐了,说,指导员你数清,如果多给了你,给我退回来,别不吭气。这时候,柳哲训已经数完了,眯着眼想了一下,说:上个月借的一百给扣了?司务长忙着点钱,只点点头。柳哲训就叹息一声,把钱装起来。江风劝他别往兜里装,赶快给老婆寄走吧,说寄慢了,下次见了面,她又要把你从床上踹下去。柳哲训乐滋滋地晃着脑袋,说,你们中午跟我走,旁边的顺峰饭店,我请客。刚说完,屋里的人都大笑起来,把江风笑弯了腰,因为进“顺峰”吃一顿,需要柳哲哲训两个多月的工资。
柳哲训也笑,笑过后就回了自己屋子。刚把钱掏出来准备锁进抽屉,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父母来信说家里的屋子漏雨,又到雨季了,想整修一下,那意思很明白,就是跟他要几个钱。他给父母寄钱,从来不告诉老婆婷婷,让她知道了,她就老挂在嘴上,牢骚不断,所以有时要给父母寄钱,手头紧张,就或者跟江风借或者跟司务长借,从来不跟老婆要。但是现在他手里只有一百五十块的机动数,上个月跟司务处借的钱刚扣了,不能再去借。他在屋子里琢磨了半天,还是去向江风借吧。
柳哲训去了江风屋子,把家里的情况跟江风说了,说家里整修房子,怎么也要寄二百吧?这月,只好借你一百。江风把一张票子递给他,说,你别得罪我,当心我给嫂子告状呀。
柳哲训喊了黄刚,把钱掏出来,留了一些零钱,整数都交给通信员黄刚,嘱咐给他父母寄二百,其余寄回家。
这时候,哨上的带班员来电话,报告一个哨兵被打了。江风赶紧骑上自行车,风风火火赶到哨位,才知道被打的哨兵,是那个曾因害羞不敢洗澡的陈小东。陈小东见了他,竟委屈地哭了。原来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要进使馆办签证,因为手续不合格被陈小东卡住。那个妇女很生气,说自己从外地来,在使馆门前已经排了一个星期的队,就差一张无关紧要的表格,放她进去算了。陈小东却坚持按照规定办事。妇女转身走时,对着陈小东的脸打了一巴掌,骂道:国家养你们一群狗有什么用?白浪费了大米白面!
陈小东摸着微红的一面腮给江风看,说,就打在这儿就打在这儿,你看到了吗?她骂我们是狗哩,白吃了大米,好,把我们武警都撤了,她晚上还敢在大街上走?不让歹徒强暴了才怪呢!
江风就笑了,在陈小东的脸腮上轻轻拍了下,让他别胡说八道。狗有啥不好的?狗是忠诚老实的。江风说我就是老狗,你是小狗,咱们把门看守好。陈小东不好意思地笑了,刚才的怨气已经消散了。江风才正经地说,我们不是给个别人当的兵,我们也不需要所有的人都理解,你说得对,如果没有我们付出的青春,就没有社会安定,能想到这一点,还有啥委屈的?
陈小东挺了挺身子,说,队长放心,委屈归委屈,哨还得站。
江风走进哨楼,拿起电话,把哨兵被打的情况给支队值班室汇报了,然后在查勤登记簿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便骑上自行车沿着使馆区中队的哨位,直奔兵崽站的重点哨位。遇到路边哨位的哨兵给他敬礼,他就挥挥手,也不下车了,心里却在说:这都是些好兵呀,风风雨雨地站几年,什么也得不到又回老家了,他们图了个啥?干部们还有个追求,想提升想随军想分房子想将来转业分配个好工作,他们想啥?如果说爱国奉献,这些战士才是哩!江风突然觉得回去应该给柳哲训提个建议,以后上课,要多搞爱国主义教育,烈士李前进的事迹教育可以适当减少,——烈士的事迹也是爱国的结果,爱国主义是大主题。
兵崽远远地就给江风敬礼。江风下了车,给兵崽回了礼,问有没有情况。兵崽立即汇报,说刚才有个中国男人在使馆门前转悠了半天,形迹可疑,还有一个女的,打扮得扎眼,一看就是、就是……江风打断他的话,去问李祥发现问题没有,李祥回答勤务一切正常。于是兵崽就斜了眼瞪李祥,很想告诉中队长李祥的警惕性不高,但是看到江风已经点头进了哨楼,就不说了。
江风回到中队值班室,看到柳哲训正对黄刚发脾气,说:你、你一个木头脑袋呀!
江风问怎么回事,柳哲训咧嘴苦笑着,却说不出话,说好了好了,你问他吧。江风就问黄刚,说:指导员一般情况不会发这么大脾气,你干什么好事了?
黄刚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就说了。
黄刚确实是干了一件好事,只是没干在正经地方上。他去给柳哲训寄钱,在邮局的门口,被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拦住。那妇女说她到北京给孩子看病,被人掏了腰包,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妇女可怜巴巴地说,现在没有人肯帮我,我见到解放军就像见到了亲人,你们是活雷锋,借我几个钱买车票吧!
黄刚瞅瞅妇女怀里的孩子,脸上还有泪痕,再看手里的钱,是指导员要寄回老家的,正犹豫着,那妇女又说:我回了家就把钱寄还给你,你留下个地址。
你需要多少钱?黄刚问。
黄刚捻着手里的钱,想起了雷锋冒雨送大娘的情景,想起雷锋为灾区捐津贴费的感人故事,于是毫不犹豫地给了妇女一张五十元的票子,然后把自己的地址留下了。
妇女很感动,主动把她的地址也写给了黄刚,激动地说,我回去后,给你们部队寄面锦旗!
黄刚心里很高兴,觉得自己也为中队争了一面锦旗,接着还想到锦旗挂在荣誉室里被许多兵参观的场面。回到中队,黄刚急忙向指导员汇报,等待指导员的表扬,想不到却被指导员一顿猛批。
江风听了黄刚的讲述,也哭笑不得,问他:你是想要个嘉奖吧?
黄刚仍坚持说:她说会把钱寄来的,还要寄面锦旗……
柳哲训气得用手指点了点黄刚的脑门,说,你等着收锦旗吧,一个木头脑子!
江风觉得通信员的出发点是好的,也就不再说什么,从兜里掏出五十元给他,说,快去给指导员家里寄走,指导员家属那里每月的钱是有定数的,一分钱也不能少呀!然后,江风又嘱咐他今后遇事多动脑子,别一根筋。
通信员又慌慌地去了邮局。
院子改建的问题,支队一直没有明确表态。江风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便跟指导员柳哲训商量,说应该立即开个班长以上的骨干会,发扬民主,听听大家的意见。柳哲训说:开吧,你是中队长,既然你提出来了,咱们就开,咱们发扬民主,让大家都表个态。于是召集了中队所有干部,包括代理排长和所有班长,开会讨论院子改建的问题。
会上,所有人都赞成改建院子,并且主张立即动工。江风把中队目前的困难毫无保留地说出来,说,我们的院子迟迟不能改建,营房部门不同意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缺钱,如果我们大家手里有多余的钱,先借给中队,年底中队就用副业收入全部偿还。最后研究决定,干部把下月的工资全部拿出来,借给中队。
柳哲训没有办法阻止了,说,既然都同意,就这么定了。江风看了柳哲训一眼,知道他心里是不同意的,就作了补充,说,指导员家庭困难,他下月的工资就别扣了,代理排长也不跟着干部走,能借出多少自定,另外,如果出了问题,责任由我一人承担。柳哲训立即摆摆手,说,我不享受特殊待遇,虽然我家庭有困难,但是可以克服,一定要跟大家一个标准,至于出了问题,我们一起承担,因为我们是开过会的,我是支部书记,负主要责任。江风打断了他的话,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还没有干事就争着承担责任了,别想像得太复杂,不就是整修一下院子吗?即使个别首长有看法,等到我们真正搞起来,也没有人说啥了,搞好了,说不定首长还会表扬呢,我们就努力朝最好的标准搞。
会后,柳哲训到了江风屋子,连连摇头,说他有种预感,这事情十有八九要弄糟,没有必要找这个麻烦。又说,你江风还年轻,不担心什么,我呢,都快十六年兵了,家属还没随军,我担心中队有点差错,上面再压我几年不提,你嫂子非跟我离婚不可。
江风的心微微一动,柳哲训是不容易呀,当了六年兵才被破格提干,排长又干了三年,在指导员的位置上又已经四年了,可以说是兢兢业业、谦虚谨慎,上面下来个参谋干事检查工作,他也是左一个敬礼右一个敬礼,跑前跑后的。他没有提升,不是能力不行,而是中队需要他这么个沉稳的“班长”,中队这几年没有他撑着还真不行。江风心里就想,和这么个老同志搭班子,自己怎么也要干出点名堂,也给老同志提升铺铺路。
江风心里虽然动了感情,但是表面上仍笑嘻嘻地看着柳哲训,说,你是怕扣了工资被老婆训斥,你的那份我替你掏行吧?柳哲训撇撇嘴,说,跟家属讲明白,再有你作证,她还能说啥?这是工作,我是支部班子的班长,能不带头?江风摆摆手,表示坚决不作证,说,嫂子问我,我啥也不知道,谁知道你把钱给了哪个小姐?让我作伪证不干。江风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柳哲训也笑,把头摇得像货郎鼓,说,老了老了,老婆都嫌弃了,还找小姐呢,要找也是你这号人找。
兵们一听要改建院子,都愿意把存款借给中队,有的兵还对江风说,队长,只要能把院子改建好,正经八百地练练擒拿技术,就是让我们捐款都行。黄刚把兵们借给中队的钱统计出来,共三万多,中队六名干部每人一千就是六千,合起来是三万六,后来没想到曹班长一人掏了五千,把自己准备结婚的钱都拿出来了,总数就超过四万,可以先动工了。江风和柳哲训都很感动,劝曹班长不要动用结婚的钱,曹班长却死活要拿,反正他要等到年底复员后才结婚,中队能在他复员前把他的钱还了就行。江风觉得也是,眼下确实需要钱,等到中队的副业生产收入进账了,首先还他曹班长的。
院子改建工程就开始启动,司务长认识一个施工队的老板,把老板请到中队谈判。江风的意思是,有些兵们能干的活,中队就自己干,施工队的人主要是负责技术活和统一指挥。老板觉得工程不大,也挣不了多少钱,就不讲条件了,只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帮中队的忙,如果以后自己遇到麻烦,说不准还要请中队帮忙呢。像他们这种个体施工队在大城市里混,找他们麻烦的人多着哩,即使你不违法,别人还对你违法,你上哪儿讲理?就得找公安,公安嘛,不说大家都清楚,好在武警跟公安是一家,关键时候武警出面说句话,公安也得给个面子。
老板心里的算盘打完了,很痛快地接了活,话说得极义气,说,一分钱没有也干,就和咱自己家里盖房子一样。
为了节约经费,江风和司务长亲自跑建材市场,按照施工队老板开的单子,选购建筑材料拉回中队。
江风要改建院子的消息很快传到机关,刘政委听了感到诧异,江风不经过支队同意就擅自做主,胆子也太大了。刘政委就在中队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突然来到中队检查工作。
中队的院子乱糟糟地堆满了建筑材料,刘政委的车都开不进去,只能停在兵营外。刘政委从车上走下来,抬着脚绕过一堆堆建筑材料走进院子,首先去看院子当中那几间小平房。小平房还在,他稍稍松了口气,拉长了脸对跑到他面前的江风说:要开工啦?架势不小哟。
江风看着政委阴沉的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刘政委也不等他回答,接着说,你们的钱都是借战士的,最后怎么还?江风急忙说,我们从生产费里出。刘政委定神瞅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生产费里出?你们的伙食怎么办?能达到支队的规定标准吗?江风说,我们征求过战士的意见,大家都愿意把伙食标准降下来,省出钱改建院子。
刘政委突然提高了说话的声音,说,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现在改建院子?中队那么多工作等着去落实,你们怎么主次不分呢!刘政委说完,掉头朝院子外走去。
刚才还欢天喜地的兵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江风,那意思是说,我们还于不干?江风在一瞬间对刘政委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几乎没有过多地考虑,就招呼兵们说:你们都愣着干啥?还不快干。
兵们明白过来,跟着江风走到小平房前,开始拆平房了。兵们推倒小平房的时候,心里想得很简单,就是觉得院子大了,可以在上面奔跑了,根本没有想到这几间倒下去的小平房将给中队带来多少震动——小平房倒下了,这意味着中队一个时代的结束,又一个时代开始了。就连江风也没有意识到这些,他只是凭着一股豪气,想给兵们开辟出宽阔的训练场,想给兵们一个奔跑的场地,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推倒的不仅仅是几间小平房,而是刘政委心中的圣地,是多年来被一些干部顶礼膜拜的一种象征。
拆房子的时候,江风最担心的是安全问题,因此拆房子那几天,每天让柳哲训代他查哨,他一刻也不离开现场。
还算顺利,兵们利用业余时间,一个星期就把平房拆完了。江风松了一口气,觉得最艰巨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主要是施工队的事,兵们只是帮忙干些杂活,平房又不是楼房,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了。
江风就让施工队进了兵营,开始施工。然而,施工队的工头来到中队,察看了平房新址,说首先要挖开地下水管道,把管道移动五米才行。但是,地下管道不是随便能改动的,需要跟营房部门说,营房部门还要请示自来水公司,那就复杂了。江风考虑了一下,觉得家属房内可以不通自来水,家属房离饭堂只有几十米,用水的时候去饭堂取。但是,施工队从中队的角度考虑,说自来水可以不要,热力管道要不要?如果是家属房,最好通上暖气,也不费劲,从中队的楼房接过来,二十米的管道就够了。江风觉得有道理,过去的家属房就没有暖气,冬天兵们的家属来队,经常在屋子里使用电炉子,浪费电且不说,太危险呀。既然中队要为兵们办实事,盖漂亮的家属房,没有暖气怎么行?这不是盖了两天就可以拆的,要从长远考虑。
无奈,江风让施工队暂时回去等他的电话。他就又向营房股长清示,电话中一会儿叫他股长,一会儿又叫人哥,把中队战士没有活动场所、踢足球踢出了麻烦等事情,跟他唠叨了半天,那心情恨不得叫营房股长一声爹。
营房部门很受感动,觉得江风虽然在这件事上有点不识时务,但是完全不是为他自己,凭他跟刘政委的关系,平稳待两年还不照样提升?这小子讲人情味,是个下事的人,关系和能力都有,将来能成个人物。这件事情其实很容易,他跟热力公司的头儿都熟悉,打个招呼他们就派人来指导,两天的时间就完事了。但他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凭感情用事,关于修建院子的事情,机关的反应很大,许多人说江风不知姓啥了,胆子太大,不经批准就把房子拆了,根本不把上级机关放在眼中。有的人还直接在支队长和刘政委面前批评江风,说那院子出了许多首长,确实是块风水宝地,几任中队干部都很细心地保护着,而江风却怎么看着都不顺眼,说动就动了,土木之工能擅动吗?他这样膨胀下去不是毁了自己的前程吗?
对于拆迁房子的事,其实支队长心里完全赞成,但又不能明确表态,支队长比刘政委入伍晚,提升支队长才一年,当然要看政委的脸色行事。没办法,在部队,某种程度上资历就是资本。再说,总队王主任也是英雄中队出来的,关于风水宝地的说法,王主任怎么看谁也摸不准,怎么能随便表态呢?所以在这件事上,支队长采取了沉默的态度。刘政委当然很恼火,自己已经给了江风暗示,希望他不要拆那几间平房,他竟然置之不理,你江风什么意思?连老首长的话都不听了?
其实,刘政委也不完全相信迷信的东西,但又不是坚决不信,很含糊不清,有时到寺院也要在菩萨面前拜几拜,暗暗地许愿一番,竟有许多愿望实现了。就说英雄中队那地方吧,是他人生路上艰难奋斗的关键一环,给他留下了最美好的回忆,他从心里感谢那一方水土呀。眼下,总队的许多人已经给他透露了消息,说提升总队副主任的事情不会拖过八月份,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江风却硬是拆了他比较在意的平房,确实让他懊恼,你江风即使要拆,等到年底拆不行吗?
当刘政委听说平房已经推倒了的时候,他的心突然怦怦地跳了几下,很想立即拿起电话把江风臭骂一顿。但他还是忍住了,平房已经拆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于是刘政委心一横,随他江风折腾吧,看他能折腾出啥花样。于是,在这件事情上,刘政委和支队长一样,干脆保持沉默。
因此,当有人让刘政委表态时,刘政委只是笑了笑说:江风年轻,让他放手折腾吧。“年轻”的含意也很复杂,谁都不知道政委话里的意思,但从政委的脸色上看,却能看出一丝不快来。于是,对于英雄中队改建院子的事情,机关的干部都持观望态度,看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营房股长从心里想帮江风一把,脑子转了转,就对江风说,你放了电话等一等,我一会儿给你去电话。
江风谢了营房股长,搁下电话耐心地等。他以为营房股长放了电话就会给热力公司打电话了,心里就琢磨事情办好后,怎么感谢股长。等了很久,估计营房股长该联系完了,他又主动把电话打到营房股。接电话的是助理,说股长正在跟有关首长请示。正说着股长回来了,忙接过电话,对江风说,我刚给热力公司打电话,他们说那段管道有点问题,最近需要维修,等维修后再说,你看……
江风已经明白了,又谢了股长,放下电话,感到浑身软弱无力,就回屋子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江风打电话的时候,通信员黄刚就在值班室,从江风的表情上和在电话旁听的一些零零碎碎的话里,他知道房子的事情又搁浅了。中午饭前,黄刚下楼打开水,见兵们还在那里折腾房子,就劝兵们先别干了,不要浪费体力。兵们觉得黄刚的话里有话,坚决不让他走,黄刚便走漏了一点风声,说恐怕又黄菜了。兵们问中队长在哪里,他就气愤地说:
气病了,躺在宿舍里。
黄刚无意中的一句话,没想到真的被他说准了。柳哲训见江风不起床吃饭,就进了他屋子,想随便跟他开开玩笑,调节一下他的心情。江风很喜欢柳哲训讲笑话,别人笑弯了腰,可柳哲训仍一本正经地拉着脸,说得急缓有序。但是今天柳哲训说了几句笑话,江风也没有笑起来,再看他的面孔,涨红着,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热热的。柳哲训就喘了口粗气,悄悄退出屋,让黄刚给江风送了药并服侍他吃了,然后又让黄刚通知炊事班做碗面条。交代完这些的时候,柳哲训突然骂了句:这些龟孙子!黄刚当时吓了一跳,指导员可是很少说这类话的。
看到黄刚从炊事班端了碗面条,兵们相信中队长真的病倒了,都跑到他宿舍前从门缝看他,一拨走了一拨又来。兵们回到班里就跳着骂娘,把上级领导一起骂了。有的兵已经灰心丧气,对那些足球迷的兵说,你们就别再给中队长提意见了,队长还不是让你们折腾的?打住吧,队长已经尽力了,以后不要再提这档子事。足球迷们本来就是些情绪易激动的兵,被别人奚落了一顿,情绪就控制不住了,要给上级写信告状,一级一级地往上告,告到中央军委江主席那里,看看训练场能不能改建。这些兵们虽然激动着,却还留了个心眼,不说修建训练场兼篮球场兼足球场,而只说是训练场,因为在他们想来,江总书记不一定喜欢足球,但是一定重视部队的训练。
江风没有起床,柳哲训的午饭也没有吃,提前骑自行车查哨去了,实际上是想出去遛遛,透透气儿。就在午饭前,他收到了家属婷婷的来信,说工厂的这批活很快就做完了,下个月准备动身到部队。这本来是件很高兴的事情,今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当然,中队干部的家属来中队,不愁没地方住,可以住自己的宿舍,可是以后战士的家属来队怎么办?家属房拆成了一堆砖,中队一间多余的屋子都没有,新兵到中队已经两个月了,他们的父母有的就会在近期来队看儿子,家属房没拆的时候都住不下,现在不是更麻烦了?有一个办法,就是水、暖都不要了,把家属房在西边盖起来再说。但是,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家属房无论盖还是不盖,麻烦反正是有了,从营房部门的态度来看,刘政委心里一定不痛快,否则事情不会这么曲折。刘政委当然不会把事情看成江风一人的主意,中队党支部书记是他柳哲训,事实上中队也开过支部会,政委会不会以为事情是自己在后面使劲的?江风虽然跟刘政委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但是刘政委已经暗示暂时不要折腾了,你们却硬要折腾,什么意思?是一种挑战吗?刘哲训想着,心里不由得怨恨江风,当初劝他别捅这个马蜂窝,他不听,逞啥能呀!
柳哲训不愧是个政工干部,他所想到的几乎与事实完全相符,刘政委心里责怪江风的同时,确实也责怪了柳哲训。
英雄中队的事情,其他中队的干部听说后,很快察觉到其中的微妙之处。那些和江风在提升问题上有竞争的中队长,有的自然心中窃喜,觉得江风在这个问题上真的不识时务,刘政委在支队顶多待个一年半载的,你折腾啥?作为刘政委他们这样级别的首长,有的嘴上说不迷信,其实心里最迷信,他们是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反正也不妨碍什么,所以他们总是采取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职务越到了高处越容易有这种感觉。你江风却犯傻,硬要往首长的疼处捅,在他即将提升之时,拆毁了他心中那片值得怀念值得依赖的风水,不是像拆了他的祖坟一样吗?于是,别的中队的干部便很有兴趣地议论这件事情,并静观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一些议论很快传到江风耳朵里,所以江风发烧躺了两天,病没完全好就爬起来,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应该找个时间去刘政委家里,跟政委聊聊。一是探探政委那里怎么想的,二是和政委沟通一下,再好的感情,长时间不沟通也会被一些杂质淤塞了。
江风起来后,看到院子乱糟糟的,就先组织兵们把拆除家属房的砖头及杂物清理出来,在西围墙下秩序井然地堆放,然后把宽阔了的操场垫平。拆了“回”字,院子宽敞多了,站在院子里扫视四周,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训练场由原来零碎的四条连成了一片,虽然有些坑坑洼洼,却可以将就着踢足球了。既然已经这样了,江风干脆和司务长出去买了两副篮球架支在院子里,先让战士们在院子里蹦跳起来。
看着兵们在操场上又喊又叫,江风的胸口也清爽多了。只是,那些已经采购来的建筑材料堆在围墙下,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这些东西都是借兵们的钱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