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昨晚树五斤与老婆吵闹的事情,首先要说昨天下午政治部的干部会。
眼下已是11月中旬,树叶开始飘落。王主任坐在会议室,看着五楼窗口外的白杨树,对坐在面前的科长干事们意味深长地说:“这可能是今年政治部最后一次全体人员都到齐的会了。”
大家都明白,老兵复退期到了,机关干部一大部分要下去蹲点,等到把老兵送上车,就该轮到干部转业了,政治部这班人马也将改头换面。当然,机关干部无不关心这件事情。按往年的情况,政治部要走两名营职干部,但今年的营职干部都不想走,都知道单位的一栋家属楼已经竣工,目前正在装修,明年“五一”前就可以住进。家属楼紧靠东三环路边,位置比较理想,谁不想转业前能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占一套两居室?家属楼只有四十套住房,而等待分房的随军干部却有五十多户,他们有的挤在连队一间临时来队的家属房里,有的住在单位招待所。招待所原是接待机关干部临时来队家属的,现在已经被随军的干部占满了,树五斤也占了一间,与干部科干事李长水合住一套两居室。老婆苏丽常常唠叨,说:“树五斤我跟着你吃了这么多苦,不图你升个什么狗屁官,知道你也不是那块料,你能让我早点儿从招待所搬出去,住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也算我没有白陪你十年。”
许多干部早就在私下议论,说政治部的夏一天、李长水和树五斤三人都有走的可能。夏科长是个老正营,树五斤和李长水是同年兵,都有十七年兵龄了。树五斤样子软弱窝囊,去年底就被列入转业名单,但是名单还没有上报,他就因为胃溃疡住了院,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胃,又被留下来。有人打赌说树五斤肯定会在部队拖下去,一直拖到办病休的年限。当然这要看首长们的意向,真要跟他过不去让他走人,他也没有什么脾气。
不过树五斤也有自己的优势,一是业务水平高,政治部的重点材料大都是他夜里熬出来的;二是谦虚谨慎,对别人的批评乃至挖苦总是平静地听着,脸上表现不出一丝恼怒。有时政治部开会他不在座,王主任讲话就提不起精神;当针对某个问题批评到高潮,需要把树五斤提出来时,也因地那个座位空着,王主任说话的声调又只好降下去。把树五斤拿出来摔打摔打,散了会后他依旧会对主任点头微笑,但别的干事却经不起这种摔打。所以王主任虽然经常批评树五斤,又一直说他是个好干部。
昨天下午,王主任开会安排干部下连蹲点。老兵复退是部队年末的一场重头戏,是全年工作的收尾之作,而这期间连队的士兵们比较浮躁,很容易出娄子。提到过去有个别干部去连队蹲点,晚上偷偷跑回家住,有的在连队喝酒,王主任气愤地说:“今年发现一个处理一个。”
说着,王主任扫视了干部们一眼,看到树五斤正低头看一张报纸,就猛一拍桌子:“树五斤!你在看什么?”
树五斤忙抬起头,端正地坐着不说话。
“我问你哩,你说呀?”
“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
树五斤犹豫着,终于说道;“看了两眼报纸。”
王主任不说蹲点的事,拐了个弯扯到转业问题上,说:“个别干部脑子里考虑的不是如何干好工作,而是个人的利益,如职务提升、家属随军、分房转业等等,稍有不满足就闹情绪。你们要懂得自己由农村到城市、由牛背到马背、由粗布衣到马裤呢、由一个普通百姓到一个共和国的军官,这一切都是部队给予的,该知足了,该好好地工作,报答祖国的思情。在这里我给大家打个招呼,今年不管你住了几间房子,也不管你这个病那个病的,工作干不好就让你转业。”主任说到这里,大家的目光一齐投向树五斤。
树五斤依旧端正地抬着头听王主任讲话,只是面色有些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