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五斤在一个温暖的午后,站在东郊亮马河畔茫然的四处眺望。
他当新兵接受训练时的那片荒草地,如今已经被修剪成平展展的草坪,四周是高档次的饭店大厦。树五斤惊奇地眨眨眼,觉得眼前的景象如同虚幻,这些高楼大厦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他小心地走到草坪上,再分辨不出班长站在哪里扔掉他的那块石头。他毫无目标地搜索着,心里知道找不到石头,却仍旧在很认真地寻找。一位穿白色工作服的老人远远地瞅他,一看就知道老人是管理草坪的花工。
老人走近他,问:“你找什么?”
“一块石头。”
“肯定很金贵,什么时候丢的?”
“八二年。”
“八二年?”老人笑了,四下望望说:“八二年这儿还是一片荒地呢,你真会开玩笑。”
树五斤感到很累,一屁股坐在草坪上。老人觉得这个当尽的挺逗,也就在他对面坐了,说:“你八二年当兵了?”树五斤点点头,目光在一座座大厦之间腾挪。
“真怪,这些楼啥时盖起来的?”
“哟哟,七八年了,你做梦呀。”
可不是在做梦。树五斤想了想,自己有很多年没从这边走过了,就说王府井吧,新兵时去了一次再也没去过,十几年待在军营,有点像桃花源中人了,竟不知岁月之流失。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回了。然而,到了夜里又梦见那块石头静静地卧在草坪上,等待他去捡。猛然醒来,石头仍在眼前晃动。他睡不着了,穿好衣服去查哨。
在一个僻静的哨位,树五斤站住,瞅着给他打敬礼的哨兵。哨兵挂着列兵衔,个子不高,昏暗里看不清他的面孔,只听到不停吸鼻子的声音。夜晚已经很冷了,哨兵的衣服上挂了层寒露,摸一把潮湿冰凉。
树五斤问:“冷吗?我替你站一会儿,你活动活动。”
哨兵说:“不用,谢谢树干事。”
稍停,又说:“树干事不急着走的话,就陪我说几句话,好吗?”
树五斤笑了,他知道哨兵晚上最怕的是寂寞。
“一年的新兵?”他问。
“一年。还要干两年,早哩。”
“也快,眨眼的工夫。”
“树干事几年了?”
“17年。”
哨兵轻轻哦了一声,显然是为这个数字吃惊。第一年的新兵总嫌日子过得太慢,感觉前面的路很长很长,他们与老兵的关系一样就像婆媳之间的关系,在对老兵恭恭敬敬的同时,期盼自己也早日熬成老兵。军营里流传着两句话:新兵盼过年,老兵盼秋天。过了年,新兵就变成老兵了,又一批新兵将分到连队接替他们。老兵到了秋天,就熬到了复退期,该回家上班种地娶老婆生孩子。想到这里,树五斤就开始琢磨今年的老兵复退。他是机关下来蹲点的干部,复退工作出了差错由他负责。五连今年的复退名额只有35个,而目前已到复退期的老兵有58名,他刚到连队没几天,就有十几个老兵找他请求复员,个别兵还哭哭啼啼地摆出一大堆要走的理由。老兵复退和已随军的干部转业正好相反,要求走的多,主动留的少。
哨兵一直在想自己后面的路怎么走,他是准备考军校的,但又觉得军校毕业后不知还要在部队干多久,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于是突然冒了句:“17年,那要熬多长时间?”
树五斤笑了,说:“比你熬一班哨的时间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