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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关于罪犯的定义

1

犯罪与罪犯应该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犯罪是指一种行为,而罪犯则是指有犯罪行为的人。尽管犯罪与罪犯的定义都很简单。可以由法院做出判定,但做为一个警察就没有这样简单了。有人说,衡量一个人是否犯罪,只要看他的行为是否在法律的规范之内,是否危害了公共安全或侵害了他人利益。这种衡量标准在原则上没有错误,而在实际生活中,尤其是一个警察,面对的情况却往往要复杂得多。这就又涉及到我在警校时的那位教官所说的话,也就是一个警察的理智和情感的关系问题。我把这两个问题比喻成一个警察的两只眼睛。你无论闭上哪一只都是不对的,最后都会出问题。但我有时也怀疑自己。我想,我是不是过于强调情感的这只眼睛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我真的不适合当一个警察。

我还记得,我跟吴明曾有过这样一番对话。

他说,给你出一个测验题吧。

怎么,你要测验一个警察的智商吗?

不是智商,是情商。

好吧,你说吧。

首先要强调一点,你必须说实话。

当然,可以。

你是一个爱吸烟的人?

对,我吸烟。

过去每天吸多少?

一天半包。

现在呢?

一天一包。

你过去,不经常喝酒?

……对,过去不常喝。

最近呢,是不是常喝?

……

请你如实回答我。

对,我最近经常喝酒。

好吧。

什么?

明白了。

吴明点点头,结束了他的问题。

我当然明白吴明这样问是什么用意。但是,我并没有说破。

我真的很佩服吴明的洞察力,几乎接近了我们的专业水平。

我越来越感到,做为一个警察,如果情商过高,往往也会影响智商。

2

在那个初夏的下午,我和周华一起来到船板街。

船板街其实是叫“船板街工人新村”,是一个旧式的居民住宅区,历史已经很悠久,成排的工棚式砖房都被风雨剥蚀得面目模糊。再早的时候街边还种有一些树,后来私搭乱盖的民房漫溢出来,渐渐就将树木都吞噬掉了,低矮拥挤的平房之间只剩了光秃秃的烂柏油路。我当初在警校读书时,曾来这片管界的派出所实习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一带的情况也就比较了解。这一片居民区的居住成分多是一些产业工人,连“大集体”都少,几乎全是炼钢厂、棉纺厂以及自行车厂一类的大型国有企业,所以,工人下岗状况也就可想而知。市里考虑到这里的居住条件,曾几次想搞平房改造,解居民于水火。但是这里的居民经济都很困难,拿不出钱,就是改造了住房将来也无法“还迁”,而地处偏远的房子价格虽然低,生活又很不方便,乘公交车也是一笔不小的经济负担。因此,虽然是政府想为老百姓办事,老百姓却并不买账,最后弄来弄去平房改造的事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在这个下午,我和周华一起来到船板街1排8号。

周华的家果然是在这里。他在一条狭窄的弄档里熟门熟路地走了一段,偶尔还跟什么人打一声招呼,然后就在一个低矮破烂的门口站住了。他回过头来,看看我。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走过来低声说,进去吧,就说我是你的朋友。

周华笑了一下,脸上立刻浮出一丝感激。

我又提醒他说,不能呆久了,10分钟。

他点点头,就头前进屋去了。

我迟疑了一下,也随后跟进来。

屋里的光线很暗,一进门有一磴向下的台阶,不留神会吓一跳,像是跳进了一个大坑。我一走进来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气味。然后定睛朝四周环顾一下。屋里的陈设很简单,泛着碱花的墙壁跟前只摆了几件过时的家俱。接着就发现,床上正躺着一个女人。

周华朝她走过去,问,感觉好一点吗?

女人虚弱地说,你去哪儿了?

周华说,嗯……去办点事情。

他说着就抓过一只满是油污的红塑料暖水瓶,给女人倒了一杯水端过去,然后又回头看我一眼,说,我……马上还得走,朋友正等着呢。

我这时穿着便衣,女人似乎并没注意到我。看样子周华经常带人回来,她已经习以为常,于是,只对他说,你去忙吧,最好找一个正经工作,别整天东撞一头西撞一头的。

周华抚了抚她的头发,说,晚上,我也许……回不来了。

女人立刻说,你放心吧,我能照顾自己。

你……别忘了吃药。

女人应了一声。

周华就转身出来了。

我也随后跟出来。

这时,我的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很闷。直到走出这条弄档,来到街上,我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黄昏的太阳发出鹅黄色的余光,照在破烂的街道上显得很亮。我发现,这里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我当初实习时的样子,只是显得更脏更乱了。

我和吴明走了一阵,才问他,你爱人,得的是什么病?

慢性肾衰竭。他说,这种病你懂吗?也就是,尿毒症。

我当然明白尿毒症是怎么回事,当年我父亲就是罹患这种病,开始的时候有公费医疗,还能维持病情,后来医药费不能报销了,自己治又治不起,所以没多久就去世了。

我嗯了一声,对他说,这种病可以做手术。

他问,什么手术?

我说,肾移植。

他苦笑笑说,那种手术,是有钱人做的。

我立刻不再说话了。我当然知道,目前我们的国家还没有肾库,所以做一个这样的手术,至少需要二十几万元。当年如果我家里有这笔钱,我的父亲也就不会去世了。

周华说,我哪里敢想为她换肾,就是能做一做透析治疗也好啊。

我说,如果是做腹膜透析,费用应该不会很高。

吴明摇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说,只要能多维持几天,我就满足了。然后,他沉了一下又说,她这个女人……真的挺可怜啊,现在怕花钱,不要说做腹膜透析,每天连药也舍不得吃。

我说,有一种叫氧化淀粉的药,你可以给她试一试。

他回头看看我,你对这种病,挺内行啊?

我点点头,并没把我父亲的事说出来。

周华又叹了口气说,你说的那种氧化淀粉我是知道的,可这种药吃了就要不停地拉肚子,她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如果再这样拉,又买不起营养给她吃,就更不好办了。他这样说着,伤感地摇摇头,我现在最想的就是尽快弄到一笔钱,为她做一做腹膜透析,如果运气好,可以多弄一些,能为她做肾移植手术就更好了,真能这样,我自己怎么都无所谓。

我瞥了他一眼,说,那你也不该去干那种事。

周华立刻低下头,不再吭声了。

我又问,今天中午,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翻一下眼皮说,什么怎么回事?

我问,那个老太太,你认识她?

周华摇摇头。

我立刻提醒他,这可是一个很关键的细节,非常重要,换句话说,有可能关系到如何为他行为定性的问题,所以,他最好能讲清楚,而且如实讲。

周华想了一下,说好吧,那我就全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