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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个周华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如果在今天,这种事对于我来说当然很好处理,但是当时不行,我只是一个刚从警校毕业出来的年轻人,还没有转过向来,因此遇到这种事就有些不知所措。在那个下着小雨的中午,我回到所里匆匆吃了几个菜馅包子,就准备到阳光别墅小区的物业管理处去了解情况。我临出门时,汤所长讳莫如深地走过来。
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问,这样的雨天,你还要去哪里?
我想了一下,就如实说,去阳光别墅小区的物业处。
汤所长听了没有说话,只是很认真地看了看我。
我感觉到,汤所长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眼睛的后面还有一双眼睛,于是就对他说,这个小区的保安素质很差,所以,我想去了解一下治安情况。
汤所长点点头,嗯一声说很好,咱们所是“警民共建先迸单位”,可不要辜负了这片居民对咱们的期望啊。接着又说,处理什么事,最好都慎重一些。
我听出汤所长的这番话意味深长,而且我也知道,就在这两天,那个叫郑义的市土地管理局长又接连打来过几次电话,以事主的身份向汤所长询问,发生在他家里的那桩入室盗窃案究竟调查得怎么样了,是否已将那个窃贼绳之以法。但不知为什么,汤所长一直没向我问过此事。这时,我向汤所长点点头。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辜负群众的期望,也知道自己是一个警察。然后,不等汤所长再说什么,我就撑起雨伞匆匆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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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中午,我冒着雨来到阳光别墅小区的物业管理处。
物管处的刘主任曾因与业主发生纠纷的事去过几次派出所,我与他有过接触,所以也算认识。他一见面就客气地伸过手来跟我握着说,下着雨你们还不休息,真够辛苦啊。
我也客气地说,没关系,应该的,我是想了解一点情况。
其实从心里讲,我并不喜欢这些搞物业管理的人,主要是他们的习气。这些人的文化素质没有多高,却还硬要摆出一副现代化企业的架式,搞得每个人说话办事都像在演戏,甚至比演戏还让人感到滑稽,但工作起来却松松垮垮拖拖拉拉,弄得业主们都有意见,从这一点看,现在小区普遍存在的业主拖欠物业费问题也就并不奇怪。曾经有人跑到派出所来投诉,说他们对小区里的物业服务实在不满意,而物业管理处又不肯成立“业主代表委员会”,这件事究竟应该如何解决。我们听了也没办法,只好耐心地解释说,派出所只是维护社会治安的机构,并不是消费者协会,有这类投诉,最好还是去拨打“315”。
在这个中午,我告诉物业处管理处的刘主任,我想找两个业主,向他们了解一些情况,但又不知道如何与他们联系,所以想请物业处这边帮忙查一下。
刘主任听了立刻警觉地问,是……哪方面的事?
我笑笑说,只是核对户籍,没有什么大事。
刘主任这才松弛下来,当即吩咐手下人去取来业主登记的底案。我又告诉刘主任,我要找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东8幢10B门的业主,另一个是……我想了想,就走到小区沙盘的跟前,指着靠南面的一幢小楼说,就是这里,这套住宅的业主。
刘主任伸头看了看说,哦,是南5幢8H门。
刘主任手下的人立刻在业主登记簿上查到了,东8幢10B门是一家制药厂购买的产权,而另一个住南5幢8H门的,业主是一个叫卢桂兰的老太太。
我听了感到有些奇怪,说不对吧,怎么会是……老太太。
刘主任手下的人指着登记簿说,不会错,这里就是这样写的。
我又摇了摇头,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奇怪……这就奇怪了。
刘主任走过来,拿过登记簿看了看说,哦,是这样,因为阳光别墅小区的房产情况普遍比较复杂,所以只看房产所有人,有时候并不能说明问题。
我一时没有听懂,问,这是什么意思?
刘主任笑了笑,给我解释说,是这样,在我们这里登记的业主,有的并不是真正的房产所有人,因为很多房产所有人都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分,我们也尊重他们的意愿。
我仍然不太明白,想想又问,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刘主任说,这就是业主的隐私了,我们不便多问,也无权过问。
然后,刘主任又说,这样吧,关于你说的这两套住宅,我可以提供业主登记的情况,东8幢10B门的业主叫高明,是一个医生,南5幢8H门的业主叫靳援朝,好像是哪个单位的领导干部,他们都留有联系电话,看样子好像是工作单位的,不过手机号码也有。
我没再多问,记下这两个业主的电话号码就从物业管理处里出来。
3
我越来越感觉到,这件事确实有些棘手。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一个亟待决定的问题是,我究竟去不去找这两个业主。如果找到了他们,又得到了印证,他们当初确实曾经失窃,只是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才没有报案,那我该怎么办?不言而喻,如果真发生了这种情况,那么我只有一种选择,就是再次传讯周华,甚至先将他拘起来。但我很清楚,从我的心里是不想这样做的。我经过认真考虑,最后还是决定,暂不向汤所长汇报这件事。
我这时最关心的还是那个郑义局长家的事。我知道,如果不先将这边的事情摆平,再带出东8幢10B门和南5幢8H门这两件事来,那周华可就真要有大麻烦了。而那个叫郑义的市土地管理局长,看样子对这件事又绝不肯善罢甘休。我已经听说,他这两天还三番五次来电话催问,甚至暗示汤所长,倘若这件事处理不好,他就要跟我们的市局打招呼。
我想,我还是应该去见一见那个老太太。
我是在第二天上午去阳光别墅小区见那个老太太的。但我来到这幢小楼的门口,按了很长时间的门铃,却始终不见里面有回应。我这时才意识到,老太太得了半身不遂,她的腿脚肯定不方便,所以不可能来为我开门。于是,我就绕到这幢小楼的后面,先凭记忆确定了方位,然后就上前敲了敲一扇窗子。果然,这扇窗子立刻拉开了,里面是那个老太太。
她在窗子里冲我摆摆手说,大门已在外面反锁了,打不开的。
我说好吧,那我就不进去了,在这里跟您说话也可以。
老太太又朝窗口凑了凑,说行啊,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先朝四周看了看,问,这幢房子,是您儿子买的吗?
老太太点点头,说是,是我儿子买的。
我有些意外,看来那个郑义局长说的是实话。他曾经说,他的弟弟在外地做房地产生意,这套房子是他弟弟特意为他母亲买的,只是落户时落到他的名下。
于是,我问,既然是您二儿子买的,为什么落在您大儿子的名下?
老太太眨眨眼说,二儿子?我守了半辈子寡,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他叫郑义吗?
对,叫郑义。
我顿时更加奇怪了,立刻问,这幢房子,究竟是谁的?
老太太摇摇头,想了一下说,我也一直没闹清楚。
但她又说,既然是我儿子买的,当然应该是他的。
这时,我已经觉得脖子有些发酸了。我是站在窗子底下,所以不得不用力地抬起头,这就使我的脖颈向后仰得很厉害。我把头放下来,左右摇着活动了一下。
老太太忽然又说,那天的那个年轻人,是我让他进来的。
我说,是您……让他进来的?
老太太说对,我让他进来的。
我问,可是,您是怎么让他进来的呢?
老太太说,就这样,那天他就是站在你这里,当时我渴得很厉害,手头又够不到水,看见他从这里经过,就拉开窗子,让他进来了。
我听了笑笑说,可是从他留下的痕迹看,应该是从厨房跳进来的。
老太太说是啊,我是让他从厨房那边跳进来的啊。
我点点头说,行了,我没有别的事了,谢谢您。
我转身走了几步,又站住,回过头问,我把您刚才说的整理成笔录,你签个字可以吗?
老太太说,我……写字写不好。
我说,不用写,按个印也可以。
老太太在窗子里向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