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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尸体也会被谋杀

1

我所说的这个年轻人叫高强。当然,这个名字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叫吴明。不过为了后面讲述的方便,现在就还是权且叫他吴明。

我在刚接触吴明这件案子时,曾特意到宁阳县的公安局了解过。果然,在十年前,这里确实曾发生过一件很离奇的命案。命案是发生在一个夏天的晚上。据卷宗记载,整个案情看起来并不复杂。在那个晚上,一个叫刘童的年轻人与另一个年轻人在县城里的一家饭馆吃饭,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是在一起喝酒。据饭馆里的女服务员回忆,他们当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说话很少,两个人一直在不停地喝酒。他们喝的是一种叫“宁阳春”的白酒,这种酒的度数很高,而且很烈,但他们喝光一瓶之后,又要了第二瓶。后来那个女服务员就走过去劝他们,说你们这样年轻,看样子还不到二十岁,喝这样多的白酒对身体不好,如果一定要喝,不如喝一点啤酒。当然,这个女服务员解释,她当时这样劝他们也是饭馆老板的意思,啤酒的酒精度低,喝的自然要多一些,这样算起来还是卖他们啤酒能多赚一些钱。后来他们果然又喝了很多啤酒,大约有十几瓶。再后来,这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也就是刘童,就有些醉了,被另一个扶着摇摇晃晃地走了。

也就在这一晚,这个刘童被人杀害了。

当然,说他被人杀了也只是一种推测。因为这件事发生以后,从始至终都没有找到刘童的尸体。也就是说,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失踪。这个叫刘童的年轻人身分很快得到确认,他竟然是宁阳县公安局长刘川的儿子。这样一来,这件事当时在宁阳的轰动程度也就可想而知。经过对整个案情分析,宁阳警方认为,无论刘童是否已被杀害,出事的第一现场都可以确定下来,就是在他自己的家里。刘童平时不和父母一起居住,而是自己另有一处房子。经对现场勘察,在床上和地板上发现了大量的血迹,而且从痕迹看,凶手很可能将他从床上弄下来,在地上拖了很长一段距离。但是,令人感到疑惑的是,刘童的房间里除去血迹和拖痕,却再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甚至连一个有价值的指纹都没有。从这一点看,似乎也就还有一线希望,既然没发现尸体,那么被害的会不会不是刘童呢?但经过对现场的血迹进行化验,得出的结果却令人失望,血迹就是刘童的,而且只是他一个人的。这也就是说,无论刘童死与没死,在这个出事的夜晚他都确实遭到过伤害。但在当时,令宁阳警方不解的是,这个胆敢攻击刘川局长儿子的人究竟是谁,在攻击之后,他又将刘童的尸体弄到哪去了呢?

宁阳警方的注意力首先集中在那天晚上与刘童一起喝酒的年轻人身上。经向饭馆里的那个女服务员了解,这个年轻人很面生,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女服务员说,刘童是这家饭馆的常客,平时经常跟他一起来喝酒的朋友,她基本一眼就认出来。她十分肯定地说,那天晚上和刘童一起喝酒的那个年轻人,过去从没来过这里。于是,这个神秘的年轻人也就立刻成为重点怀疑对象。不过据卷宗记载,经过一段时间的排查和暗访,却始终没有寻找到这个年轻人的踪迹。后来宁阳警方又拿来一些人的照片让这个饭馆女服务员辨认。这些照片上的人大都与刘童有些旧仇或宿怨。但这个女服务员看了却频频摇头,说都不是。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从此以后,刘童就彻底失踪了。

2

我在宁阳县公安局了解到的这个案子立刻让我兴奋不已。因为据吴明交待,他那一次杀的那个人就叫刘童,而且也正是当时宁阳县公安局长的儿子。这样将整个案情串起来,也就合乎逻辑了。也正是从这时开始,我发现,这个叫吴明的年轻人在交待问题时态度还算诚恳。这些年来,我接触犯罪嫌疑人一向有一个原则,无论他干出了什么事,只要肯承认,其他的事情就还好说。因为在现实生活中,犯罪动机往往千奇百怪,所以,一个犯罪嫌疑人也就并不能等同于一个“坏人”。“坏人”可能会消遥法外,甚至还披着“好人”的外衣混在我们身边,而一个很普通的正常人甚至是善良正直的人,却很可能因为一念之差身陷囹圄。

关于吴明的身世和具体案情,我在后面还会详细提到。

吴明是在一个月色清澈的夜晚带我们来到瘦龙河边的。这里是一片早已荒弃的坟茔地,距宁阳县城大约一公里左右。来这里的时间是由我决定的,因为这一次来,是让吴明指认地点,确定证据,也就是要挖掘一具尸体,根据吴明供述,他将这具尸体埋在这里至少已有十年时间,可以想像,一具尸体在土里埋了十年肯定早已腐烂不堪。为了不给周围村民造成不必要的影响,同时也便于我们展开工作,所以只好把时间选在晚上。

幸好这一晚月色明朗,周围的能见度很好。

第一步确认地点很顺利。虽然已过去十年,但吴明没费多大气力就找到了位置。他来到一片草丛跟前,指着一块横卧的石碑说,就是这里。

我看看他,再一次确认,你记清楚了?

他微微喘出一口气,点头说,很清楚。

借着月色,我发现,他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的几个同事立刻用事先准备好的铁锹用力在草丛里挖起来。铁锹铲在草根上,发出一阵阵的断裂声。翻出的泥土泛起一股潮湿霉烂的气味。很快就在土里发现了东西。大家扔掉铁锹,轻轻将土扒开,就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塑料包裹。我的同事将这包裹轻轻地从土坑里抬出来,放到地上。包裹的特征与吴明交待的基本相符。外面是一块包裹很紧的巨大的塑料布。这种塑料布在今天已不多见,当时不知吴明是从哪里搞来的。在塑料布的外面还缠了一些绳索。解开这些绳索,打开塑料布,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就散发出来。我走到跟前,用手电筒照着看了看。由于尸体早已高度腐烂,已经辨不出性别,不过从身上残破的衣服碎片还能看出,应该是一个男性,而且年龄很轻。吴明的脸上一直很漠然。他并没去看那具尸体,只是不时地左顾右盼,似乎眼前的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对他说,你再看一下,是不是你说的那具尸体?

他伸过头去朝尸体看了一下,说对,就是他。

我立刻说,你说清楚,他是谁,具体名字?

刘童。他说。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刘童。

你再看一看这块塑料布,还有绳索。

我朝地上指了指,又对他说。

看什么?

这些东西,当时是不是你找来的?

当然是。

你用它们干什么?

包裹尸体。

我点点头,说好吧。

然后,我让人将笔录拿给他,让他在上面签了字。

3

这具被挖掘出的尸体虽然已经高度腐烂,但在法医的手下还是能解读出大量的信息。经过对尸体的检查化验和分析,可以确定,死者正是刘童本人。但接下来的尸检结果却令人大感意外。不过对于我来说,这个结果倒并没有出乎我的预料。看到尸检报告的当天,我立刻又提审了吴明。吴明的表情有些疑惑。在与他接触的这段时间,他的反应一直很坦然,似乎所有的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无所谓,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这一次,显然,他摸不准我为什么又要提审他。

我并没有急于提问,而是先盯住他看了一阵。

吴明,请你把十年前那天晚上的事再说一遍。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们也做过笔录。

现在,请你再说一遍。

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不必回答你。

可是,我再说还是那些内容。

你能为自己说过话负责吗?

当然能。

如果能,你就再说一遍。

好……好吧。

他轻轻哼了一声。

吴明这一次说的与前几次相比,确实没有太大出入。他说在那个晚上,他将事先准备好的那把蒙古刀带在身上,就去了刘童独自居住的那处房子。他早已摸清了刘童的住处。刘童是住在宁阳县城的郊外,一个叫“梨香苑”的新建住宅小区。由于这里的房价很高,所以居住的大都是些有钱或有身分的人。吴明知道,刘童的这套房子是他父亲给他买的,里面的装修也很豪华。其实吴明那天晚上去找刘童只是想碰一碰运气。他并不能确定他一定就在家里。因为此前他已来过很多次,但每次来,都发现刘童家的那几扇窗子黑洞洞的。然而这天晚上,他一转过那个花坛,却发现一楼的那几个窗子亮起灯来。他的心跳立刻加快了。他先用手摸了摸插在腰间的那把蒙古刀,又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就蹑着手脚来到那几个窗子的跟前。他慢慢伸出头,朝其中的一个窗子里看了看。这显然是一间厨房,里面只是一些厨具。接着,他就又来到另一扇窗前。也就在这时,他一眼就看到了正躺在床上的刘童。他断定刘童是刚刚喝了酒,因为他闻到,正有一股浓重的酒气从窗子里飘出来。他试探着伸手在窗子上轻轻敲了敲,见躺在床上的刘童并没有反应,于是就又来到刚才的那扇窗前,跳上窗台,钻进厨房,然后就轻轻地来到刘童躺在床上的那个房间。这中间他曾经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但他发现,刘童仍然没有反应,似乎睡得很沉。这一来他的胆量也就越发大起来。他走进这个房间,来到床前,看着面色苍白的刘童。刘童躺在床上的姿态很恣肆,像一个大字形。这时,吴明的心里反而平静下来。他从身上慢慢地抽出那把蒙古刀,猛一下就朝刘童的身上扎去。他这一刀扎得很用力,也很准,应该就是心脏的位置,在他将刀插进刘童身体的一瞬,感到他的胸骨阻挡了一下,与此同时还发出嘎巴一响,似乎是断裂的声音。也正是这一声,立刻刺激了他。于是,他又拔出刀连续在刘童的身上猛扎了几下。不过他还是感到有些悻悻,因为他并没有看到事先想像的那种血光四溅的情景,刘童的身上似乎没有太多的血,尽管也流出了一些,却并没有喷射得那样壮观。

不过,他说,他还是可以断定,刘童几乎是立刻就断了气。

4

吴明的供述与前几次毫无二致。这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但我发现,他这一次在交待那件事的过程时,每讲到一个细节似乎都在玩味,而且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我想,这大概与挖出那具尸体有关。看到了那具尸体,一定使他又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从宁阳回来,我再提审他时问,那天晚上,你确信他是喝醉了酒?

对,他已经喝得烂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个死人一样。

我微微笑一下,说,如果我告诉你,他当时确实已经死了呢?

不可能!吴明立刻鼓起眼说,这不可能!他是被我杀死的!

接着,他又迟疑了一下,问我,你说……他当时已经死了?

我点点头,说对,你当时杀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这怎么可能?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我略微沉吟了一下,说,这也正是我要问你的。

我告诉吴明,经过尸检可以确定,刘童当时的真正死因并不是他扎在他身上的那几刀,而是中毒身亡,估计是一种麻痹中枢神经的东西,但这究竟是一种什么物质,目前还不能确定。吴明听了,目光立刻黯淡下去。他慢慢低下头,半天没有说话。我凭着多年的职业经验,立刻猜到他此时是怎样想的,这个尸检的结果一定令他很失望,他宁愿做一个杀人犯,去承担杀人的罪责,甚至去为刘童偿命,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刘童竟然不是他杀死的,早在他动手之前,他就已莫明其妙地中毒身亡,这样的事实肯定让他难以接受。

我又说,在出事的那个晚上,曾经还有一个年轻人和刘童一起喝过酒。

吴明立刻说,不是我,我怎么会和刘童一起喝酒。

我说当然不会是你,但你想一想,有可能是谁?

吴明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想不出来。

我说,如果找到这个人,或许可以洗清你的一部分罪名。

他苦笑了一下,说,我不想洗清罪名,也没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