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金瓶梅风情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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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西门庆骑着大白马

《水浒传》没留下西门庆的模样,《金瓶梅》却为“博浪”的西门庆画影图形。《水浒传》的西门庆只在市面上闲逛,《金瓶梅》的西门庆却骑上大白马,一路逛进京城,做上朝廷命官,成了宰相干儿子。《水浒传》的西门庆只跟潘金莲联手把武松逼上梁山,《金瓶梅》的西门庆却是中国第一部人情小说的绝对“男一号”。那么,骑大白马对西门庆意味着什么?

《水浒传》似乎不屑于写西门庆模样,害潘金莲丢命的千古浪子连肖像画都没给读者留下来。《金瓶梅抽〕把西门庆的模样和装扮写得细致人微、活灵活现,既浮雕般鲜明又寓有深意。

潘金莲第一眼看到的西门庆“有二十五六年纪,生的十分博浪。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玲珑替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腰身穿绿罗褶儿;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腿上勒着两扇玄色挑丝护膝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越显出张生般庞儿,潘安的貌儿。可意的人儿,风风流流从帘子下丢与奴个眼色儿”。

千古浪子西门庆“挑帘红”亮相,偏偏亮在市井怨妇潘金莲眼里。是的,此时的潘金莲确实算个“市井怨妇”,她先给糟老头子张大户玩弄,后嫁了个“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她一门心思追求打虎英雄,却碰了一鼻子灰,正一肚子性饥渴百无聊赖,手中叉竿突然打到了西门庆!潘金莲发现,她失手打到的人,身材魁梧,神情潇洒,是个阔人,漂亮人,懂风情的人,特别是,形体接近梦中情人武松的人。

说西门庆是阔人,因为他非金即玉、绞罗满身的打扮;说西门庆是漂亮人,因为小说作者把他跟张生、潘安类比;说西门庆是懂风情的人,是潘金莲打眼一瞅得出的结论:西门庆是“可意的”,风流的,还没打招呼已跟她抛上媚眼了。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在潘金莲内心,最重要的,是西门庆“博浪”。这就跟她的梦中情人武松有了相当可比性,也有了可能替代性。

“博浪”是什么词?说古典不像古典,说白话不像白话,说方言不像方言,却被兰陵笑笑生用到了西门庆身上。

博浪二身材伟岸十风度翩翩十神情风流;

博浪子弟二伟男十俊男十懂风月之男。

“博浪”是《金瓶梅》最早的版本万历年间《金瓶梅词话》给西门庆的考语,崇祯年间的《金瓶梅》将“博浪”改成“浮浪”,这一改,意思就不一样了。“浮浪”仅有统给子弟拈花惹草之意,缺少伟男含义。而使潘金莲发生兴趣的,首先是伟男,是西门庆躯体跟打虎英雄武二郎接近。后来吴神仙到西门府相面时看到西门庆长相,就跟武二郎特别接近:头圆项短,体健筋强,天庭高耸,地阁方圆。

潘金莲因叉竿砸了西门庆脑壳事道歉,西门庆回应“不妨,娘子请方便”!“倒是我的不是,一时冲撞”;声称“小人不敢”。语言甜净,温和有礼。说话同时,那双积年招花惹草、惯会调情的贼眼,不离潘金莲身上,临去还故意回头七八回。

跟潘金莲“叉竿相逢”,西门庆玩的是伟男媚人术。“风日清和漫出游,偶从帘下识娇羞。只因临去秋波转,惹起春心不肯休。”潘金莲的魂立即被西门庆勾走,“在帘下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方才收了帘子,关上大门,归房去了”。这些描写都是《水浒传》没有的。此后王婆茶坊幽会,《金瓶梅》写的远比《水浒传》详尽得多,香艳得多。古代小说这对著名狗男女,是一见钟情,更确切说是一见钟色,是赤裸裸的男女相悦,跟眼下赶时髦包二奶的权钱交易不同。

西门庆是色狼,更是财虎。嗅到美女气息,跑得比兔子还快;嗅到财富信息,跑得比猎豹还猛。就在跟潘金莲热烈厮混的关口,西门庆突然果断地将潘金莲丢在一边,去追求、骗娶清河县富商遗嫣杨孟氏。杨孟氏进人西门府后,西门庆送她个颇有诗意的字:玉楼。孟玉楼是潘金莲最好的朋友,西门庆的外宠、雏妓李桂姐骂她们是“一对狐狸”。在兰陵笑笑生心目中,孟玉楼是西门府唯一心态比较正常的好女人。其实孟玉楼也并非那么高贵,她不过是在妻妾纷争中善于自保和利用他人,能够聪明地将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了氏徨度而已。

孟玉楼这位聪明女人也不可救药地中了西门庆的美男计。

西门庆的财富跟孟玉楼前夫杨宗锡不在同一水平线上。西门庆不过是大约五千两银子本钱开家药店,雇一两个伙计。杨宗锡却是前店后厂,雇着十几个人染布,每天银钱进账都用大簸箩盛。杨宗锡还把买卖做到省外,俨然染织行业的龙头老大。杨宗锡一死,孟玉楼手里的现银就上千两。西门庆就是冲着孟玉楼手里一份好钱,还有马上可变成现钱的三百筒布,才把美艳的潘金莲抛到一边。

西门庆擅长在陌生女人面前潇洒亮相,为了把有钱的寡妇孟玉楼骗到手,他刻意亮出财富像、型男味。当他去拜见能决定孟玉楼婚姻的杨姑娘时,故意装扮出财大气粗的富商派头:“头戴缠棕大帽,一撒钩绦,粉底皂靴。”西门庆靠杰出的讨价还价本领,靠白花花的银子,靠炫耀官场人脉,成功地收买了财迷长辈杨姑娘后,才去见孟玉楼。这时,他刻意修饰成富豪帅哥模样:“衣帽齐整,袖着插戴,骑着大白马。”孟玉楼一见西门庆,就产生极好印象:“那妇人偷眼看西门庆,见他人物风流,心下已十分中意。”

西门庆的大白马首次在小说出现。请注意这匹马!在封建社会,什么人用什么车,什么人骑什么马,都由社会地位来决定。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骑马,何况是纯种大白马。一般官员可以骑马,百姓只能骑驴。西门庆的座骑相当于现在哪个乡村小货郎突然开辆豪华宝马招摇过市。

按照超出自己身份的规格装扮,是西门庆在社会上厮混的法宝之一。在整部《金瓶梅》里,西门庆的装扮,不管是做商人时还是做官员时,总是超前,总是出格,总是力求豪华,力求上档次,力求有派头。当小老百姓时,他就敢骑大白马,当五品官时,他居然敢用一品官玉带,敢披王爷级的飞鱼髦衣。

相貌出众、擅长装扮,既会说话又会用钱,是西门庆社会地位不断破格提升、财富滚雪球般增长、女人跟前玩得转的重要本钱。

读者通常仅仅将西门庆看作淫棍,其实是误读。西门庆是混迹商品社会和黑暗官场的双重能人,是读书不多、学历不高却智商、情商俱高的社交达人,是擅长财色俱得的情场高人。

读书人十年寒窗,用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光阴闯秀才、举人、进士关卡,侥幸熬个七品官。西门庆斗大字识不了一箩筐,朝廷文告在他眼里是“许多字样”。仅靠送礼,就捞个五品官山东理刑所副千户。还是靠送礼,很快扶正为正千户,相当于正厅级。宰相太尉、状元御史、巡抚巡按,都被西门庆的孔方兄耍得团团转,争先恐后为他负弩前驱,帮西门庆捞取更大权势和更多金钱。正直官员给皇帝奏本说西门庆市井无赖、贪赃枉法,西门庆的干爹蔡京根本不叫皇帝看到本章,先将奏本的官员贬职降级。

置身商场哪有只赚不赔的事?西门庆却干一行赚一行,永远赚钱,越赚越多。西门庆既懂得利用合法手段靠时间差、地区差赚钱,也懂得审时度势寻找最赚钱的行业,更懂得用非法手段投机倒把、瞒税偷税。他尤其懂得脚踏官场运转商场,利用官场操纵商场。西门庆本来只有间生药铺,六年时间,他有了丝绸、绒线、解当等多家更赚钱的店铺,还走标船,贩盐引,买空卖空。西门庆病危时,他的流动资产从小说开头时的五千两银子膨胀为十万两,用米价计算,西门庆的流动资金六年工夫从二百万扩张到四千万。

西门庆霸占和玩弄了多少女人?有金学家替他算过,是十七个,有的算是二十二个,其实远不止此数。西门庆花样翻新的性游戏简直就是中国古代最形象的春宫图。他还能把娶妾做成无本万利的好生意。正是靠骑大白马之类的派头,西门庆将孟玉楼、李瓶儿这两个既有钱又相貌出众的傻娘们儿骗到手。

西门庆有权有钱、吃喝玩乐,官场商场任驰骋,玩女人耍变童两不误,三十三岁,风流至死,淫乱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