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穷困潦倒。穷困潦倒的诗人认为文坛欠他一个大奖。并非一个大奖就能改变他贫穷的现状,而是他认为,捧回一个大奖,他会更像一个诗人,或者更有理由把写诗继续下去。
诗人喝过酒,睡了一觉。醒来,见书房坐着一个女人。女人身着碎花旗袍,头挽发髻,低着头,不看诗人,只看自己的手。诗人并不害怕,只是吃惊。他问女人,你是谁?女人说,我是你的一首诗。你的一首诗,幻成了我。诗人问她,哪首诗?女人说,我也不知道。诗人问,你怎么会不知道?女人说,你记得你出生之前的事情吗?
诗人打开电脑,电脑里失踪了一首诗;诗人打开笔记本,笔记本里失踪了一首诗;诗人打开他唯一的诗集,诗集里也失踪了一首诗。那肯定是同一首诗。那首诗在他的睡梦里突然幻为眼前的女人,那首诗就不见了。诗人的想象天马行空,可是在此之前,无论如何,他也不敢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之前诗人曾将诗集送给了几个朋友。朋友们的诗集里,也在同一时间失踪了一首诗。
那么,毫无疑问,女人就是他的某一首诗。
诗人开始回忆他的诗。他想知道到底是哪首诗变成眼前的女人,可是对那首诗,他已彻底没有了记忆。想想这很正常:既然诗幻为女人,那么,有关这首诗的所有,也都变成为眼前的女人。包括语言,意象,虚实,以及情感。
所以,哪首诗幻成女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首他的诗幻成了女人,并且这女人,可以终日与他厮守。
他仍然穷困潦倒,可是他的生活里,至少有了爱他的女人。那一段时间,诗人过得很快乐。很快乐是因为诗人不再写诗——写诗无比痛苦——让诗人们痛苦的,不仅仅是穷困潦倒的生活。
诗人找了份工作,上班,下班,生活变得安定。诗人将赚到的钱交给女人,那些钱就变成牛奶、蔬菜、水果和米面,然后变成餐桌上丰盛的菜肴。女人不仅漂亮性感,并且烧得一手好菜。
女人无可挑剔,诗人离不开她。很多次,诗人刚刚出门,未及关门,便踅回来。女人问他,干嘛?诗人说,想你了。诗人亲吻女人,热烈并且柔情。诗人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诗人。
不再写诗的诗人,仍然是诗人。女人是他的诗幻化而成,这便是诗人存在的价值。他希望世界上所有的诗人的某一首诗,都能在某一天里,幻为他们的爱侣。
可是她到底是哪一首诗呢?很多时,诗人盯着女人,拥着女人,吻着女人,希望找到一点线索。然有关那首诗的一切,仍然无影无踪。诗人知道,那必是一首好诗,必是他所有诗里最完美的一首。那首诗必是他的代表作,必是他的才华最充分的展示。诗人盯着缺掉一首诗的诗集,他知道,对这本诗集来说,失去那首诗,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一首好诗与一个好女人,诗人认为,他选好女人。
突然之间,诗人听到一个消息:有人给某大赛组委会推荐了他的诗集,评委们对他的诗大加赞赏。然而,缺掉一首诗的诗集,便不再是诗集;不是诗集,便不可以参赛。机会近在咫尺,诗人倍受折磨。
女人看出他的心思。女人说,我可能让你失去了那个大奖。诗人说,奖与你,我选你。女人说,可是因为我,你还会永远失去一首诗。诗人说,我早已不是诗人。女人说,你是。诗人说,我不是。女人说,为一个女人,你将永远失去一个大奖;但有了那个奖,你还会拥有别的女人。诗人说,我只要你。女人说,你是诗人。诗人说,我不是。女人说,不,你是。
那夜里,诗人喝了酒,沉沉睡去。待醒来,身边不见了女人。他打开电脑,电脑里多出一首诗;他打开笔记本,笔记本里多出一首诗;他打开他唯一的诗集,诗集里也多出一首诗。诗无比干净无比完美,现在,女人还原成一首诗。
诗人哭了一夜。他抚摸着那首诗,默念着那首诗,嘴巴射出眼泪,眼睛淌出鲜血。然后,清晨,诗人捧着他的诗集,找到了大赛组委会。
往下的事情,并不重要,略去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