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玉山曲话
14049900000014

第14章 付出,是一种责任

——纽约海外昆曲社散记

自从认识了纽约海外昆曲社的安娜和继芳两位社长,就萌生了拜访张充和先生的念头。先生到美国后,为昆曲的传承和传播,付出了无数心血;期颐之年,依然琴棋书画,只要说到昆曲,吴歈雅音便清泉般流出。

孰料安娜说,充和先生去年突然“不行了”,生活不能自理,她的家人谢绝一切来访。安娜反复说,“这是对充和老师的尊重。”

但我坚持要来纽约。这是一种心情,一种表示。何况,正好有昆曲传承的演出,也好就便采访。

4月18日,东航晚点一个半小时,到肯尼迪机场已经下午3点了。大厅里黑压压一片,几千人。两个半小时才出关。

继芳老师早到了,不停地发微信——之前我不会说一句英语,弄不好寸步难行,所以尽管繁忙,老师还是亲自来接站,生怕我出什么“意外”。

一路行走,一路忙活。明天就要演出了,事无巨细,都得一一落实。半路上还打电话,担心明天车子装不下道具什么的,所以让苏州昆剧院拿点东西下楼,她好顺便带走。我说你既是头又是兵,又要指挥,又要干活,太累了!她乐呵呵笑着说,我十八岁就做青年演员演出队的队长了,在苏州文广局还担任过处长,有这个能力。

其实,她小时候是内向、文静的小姑娘。因为“要干事,就要说话,所以有人说我像小男孩,马义兰老师直接就喊我‘小弟弟’。”

望着她手中的铝制拐杖,忽然生出一丝愧疚。因为我的笨拙,不得不让她特地来接我,否则喊个出租车不就行了?

我说,你和安娜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就是责任!只有付出,没有回报,不需要回报。

后来问安娜,她说,是老师教我们的。充和老师他们都这样。到他们家里,做好了吃的端到你面前,就是要你好好学昆曲,就是恨不得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掏空了给你……

1988年,旅居美国的昆曲爱好者在纽约州成立了海外昆曲社,以研习、保存、传扬昆曲为宗旨。首任社长陈富烟,现任社长陈安娜,副社长尹继芳。

昆曲社的主要活动是公演、传习、示范演讲以及学术研究等。历年来,昆曲社共举办二百多场演讲、示范及演出,包括四十多出昆曲折子戏及全本戏《牡丹亭》《烂柯山》《贩马记》《渔家乐》《狮吼记》《长生殿》及《蝴蝶梦》等。

昆曲传习班于1991年成立。每星期六上午10点到下午4点,在大学点华夏艺苑上课,现任主任辛玉蓉。史洁华、殷海宜、乐漪萍、王泰祺、王振声等专业老师,先后过来授课。自1992年起,得到纽约州艺术基金会传习计划的资助并受其监督。每年举办师生联合公演。经费来自政府、捐款和学费,大体各占三分之一。

这次活动的主题是“张继青大师经典折子戏展演”。由于身体原因,张继青不能来,就由苏州昆剧院王芳来演出了。

19日上午9点半,苏州昆剧院一行去哥伦比亚大学米勒剧场。演员走台。继芳身穿紫红色套装,拄着拐杖现场指挥,对地毯、灯光、道具等细节一一指点。远远地看,忙忙碌碌的她甚至像一个包工头,连地毯哪个角翘起了一点,也要说话。

没有见到安娜的身影。后来才知道,她昨天夜里翻译密歇根大学林萃青教授的演讲稿,“深夜两点多还没结束”……

下午两点,剧场安静下来。林萃青教授用英语演讲了近二十分钟。以《痴梦》为例,介绍其经过从尤彩云、沈传芷到电影导演阿甲,还有张继青本人,几代艺术家的不断创作完善,才成为经典。经典不是一朝一夕的成功,也不是某一个人的神来之笔,她是大师和艺术家们几代人的积累和奉献。

接下来,“三梦”一一呈现:王芳和俞玖林、翁育贤的《惊梦》《寻梦》,杨美的《痴梦》。观众中不少是“老外”和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学生,发自内心的掌声表明了演出的成功。

忘记了时差所带来的疲惫,我不由得暗自感叹:在帝国大厦和自由女神作为标志的纽约,在曼哈顿摩天大楼的缝隙,竟然有一缕来自大洋彼岸的清风雅音,在哥伦比亚大学的米勒剧场悠然飘香……

大美昆曲,美在纽约!

演出结束合影,安娜的人却不见。喊了好一会儿才腼腆露面。

当天晚上,在法拉盛东湖饭店举行宴会。在酒店等人时看到,安娜在椅子上瞌睡了。似乎也在“倒时差”,那一脸的倦容,是演出成功的欣慰,还是心灵短暂的放松?

我还注意到,宣传册页在2015年“捐款资助”者的名单中,有“吴陈安娜”和“尹继芳”的名字。

不仅出力,还出钱……

安娜在联合国工作,联合国第一份简体字中文教材就是她编写的。之前她是“业余”为昆曲社做事,退休后变成“专业”为昆曲了!从“君子国”到昆曲社,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事和各种各样的人,好在,她先生无条件地支持她,也好在,有尹继芳这样懂专业又有协调能力的副社长……

她不时转换自己的角色,而且都很出色——

“今天是社长,明天是祖母(看两个孙子)”;

“白天是朋友(陪我到大都会),晚上回去是太太(家里烧菜,必须的)”。

安娜很欣慰,有一批热爱昆曲的人汇聚在一起,为昆曲海外的传承出力。这里可以用到一句老话:有一分热就发一分光。

到饭店后,就见杨玲跑出去买了两大瓶葡萄酒。她是天津京剧院的演员,“要不是来美国,我也是个角儿了!”她来美国十七年,凡有中国的昆剧演员到纽约,她都学,“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她和窦国明先生负责这次演出,还开车接送这个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其间,采访了林萃青和台湾来的张东炘。他们都是老师,又都是“义工”,演出散场时看到,东炘和另一位女士,就在剧场门口销售王芳的演出碟片《昆曲》《长生殿》《西厢记》和青春版《牡丹亭》,还有明信片、扇子等。

昆曲的义工,是一个非常具体的概念。

22日上午,安娜和继芳相继来到法拉盛亚洲酒店,她们要送王芳一行去洛杉矶。我抚摸着继芳的铝制拐杖,甚至想说,我来做您的“拐杖”吧——她比我大三岁,却依然如此奔波忙碌……

我说,所有这些事务,应该是年轻人来做才对啊。

安娜说,年轻人要上班。我们都退休了,所以没关系……

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想到这次初衷是为充和先生而来,尽管没能见到,可是,我依然感觉处处都有充和先生的影子——

这就是:在海外传承昆曲的责任。

付出,是一种责任。

安娜和继芳,还有昆曲社的一批义工,他们接着充和先生,继续行走在海外昆曲传承的路上。

夜晚,依然在倒时差。就想,此时此刻,充和先生一定静静地躺在她的寓所,先生已经不能唱了,但她的灵魂里,萦绕着的一定是吴歈雅韵……

2015年4月23日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