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软弱的母亲:金山老师,我从生了孩子之后就没有再去上班,一直都是在家里照顾孩子。儿子今年十三岁,已经上初二了。这孩子其实特别难带,从小脾气就大得不行。他想要做什么,如果我不答应,就躺地上号啕大哭,拉都拉不起来。有时候在外面都会这样,也让我挺尴尬的。
他爸爸就挺讨厌他这个坏习惯,总是忍不住打他。我觉得再怎么也不能打孩子,也会和他争论几句,不希望他插手孩子的事情。其实孩子也不服气,虽然不敢和他爸爸对着干,但是会摔东西,把自己平时喜欢的玩具扔得到处都是,我觉得就是因为孩子太压抑了吧。
上学以后,儿子也没有让我省心,总是三天两头闯祸,因为他个性太强,老师也没办法,经常把我叫到学校里去。实在是气急了的时候,我也会打他几下,但是他过后就忘,根本不长记性。
现在都已经是初中生了,马上要进入中考的冲刺阶段了,但是他又不想学习了。每次回家只看自己喜欢的书,对不喜欢的科目连动都不想动,我给他报的补习班他也不去。别人家的孩子回家写作业,他回家不是看闲书,就是自学吉他。
我也真是没办法了,他太犟了,什么都听不进去啊。考不上高中可怎么办啊,他又不愿意上普通中专。实在是太愁人了,这种个性的孩子是不是应该做心理咨询啊?
金山视角:任性、霸道、听不进批评,这都是近些年来暴涨的儿童病。无数的家长在历数孩子的种种聪明和可爱之后,也会抱怨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乃至无法与别人相处沟通,甚至因此失去扬长避短的能力——孩子往往在关键时刻忘记收敛锋芒。
其实“个性”这个词本身没有褒贬之分。人人有个性,人人的个性又不相同。固执、倔强是个性,斯文、平和也是一种个性。每个人的个性都不是先天遗传的,也不是刻意预定的,而是在后天的培养和各种因素的影响下心理发展的产物。在整个形成时期,父母又是最有影响力的。
只是近些年,我们常常把孩子的叛逆和不听话,当成是张扬的个性,使得这个词由一个中性词,变成了“脾气”的代名词。这种个性并不以尊重别人为前提,反而常常伤害周边的人,而且同时又需要被伤害者的宽容和忍耐。
我曾听一位爷爷这样描述看孙子十年的感受:小时候,看着他的小脚乱蹬乱踹,觉得真是可爱极了。即便是睡得正香的时候,他的小脚丫使足了力气踹过来,也会被我用手轻轻握住。现在可不行了,晚上和他睡在一张大床上,半夜他的一个翻身,能踹得我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要是碰巧蹬在心口上,那就更难受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许这位爷爷只是表达孙子长大了,不如小的时候可爱了。但是我却因此想到:孩子的“个性”成长,也是如此啊!那些让家长头疼欲裂的坏习惯、臭脾气,不都是这样由一颗小小的种子,生根、发芽、成长,乃至最终让人无可奈何的吗?
小时候即便是躺在地上打个滚儿,也只是脾气大了些而已。可当时没有及时纠正的话,就会让孩子不断滋养、膨胀心中的小恶魔。直到有一天,家长们发现孩子的所谓个性已经变成了狂妄自大。这时,家长们还能笑得出来吗!
时光机
坚持个性不是坏事,只是与放弃个性的人相比,却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电影《李时珍》里面有这样一段情节:当父亲知道儿子李时珍要坚持个性、走行医这条路的时候,无可奈何地告诉他:“孩子,我不再阻止你,但你未来的人生之路必然是逆水行舟多于顺水。”
我只讲四个真实的故事好了,第一个关于我自己:
过去,我认为一门心思做好业务,刻苦认真地研究节目,然后好好写作,必然就能得到清心寡欲的生活,与世无争,与他人无争。走到今天,我才觉得恰恰相反,想要坚持自己的个性,不但与世有争,甚至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作为一个一线工作者,我的很多认识和坚持都会与别人甚至领导产生分歧。只可惜我的个性使自己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不但不会调和,反而总是选择坚持,哪怕是冲突和争执。许多人也不理解,告诉我节目是公家的,大不了放弃,何苦得罪人?
我却觉得自己把这个节目当成了孩子,就像女人从怀上孩子,到生出来哺育,再到一步步地陪伴成长,都是付出全部心血的。如果别人来对孩子品头论足,甚至要带走抚养,这必然是十分痛苦的。
第二个故事关于我的一位同事:
我们几乎是一起参加工作的,他也从事新闻工作。当年他从农村考出来,历经了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最终辗转几个单位,才选择了所热爱的新闻工作。
他的天分比我要高出许多,看问题一步到位,可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绝不包容虚伪。只是他从不和别人发生矛盾,就是我行我素、天马行空、坚持自我,是一种真正的非暴力不合作。虽然职位一降再降,空间也越来越小,但是无怨无悔,觉得自己没有错。
前不久才知道,他已经辞职了。我们在网上联系过,他已经定居美国了。他说,虽然在这边就是打工养家,没有体面的社会地位,但是并未对自己的选择后悔。
这种宁愿玉碎的个性,的确会显现出独特的魅力,却不是可以盲目模仿的。因为他的坚持,需要妻子义无反顾地追随,也需要在新环境有能力继续生活。与其说是玉碎,不如说是一种涅槃和新生。
这样的个性不只需要付出汗水和心血,更需要终身不停地滋养和培育。
第三个故事关于我的一个同学:
毕业之后,他进了一家市级医院,很快就成了后勤的副科长。三十多年前的他,一门心思走仕途,处处表现良好。正巧有一次单位的锅炉坏了,他身先士卒,亲自钻到锅炉里干了整整四个小时,终于修好了。他倒是没有在意十块钱的补助,关键是觉得给单位省了一笔费用,也希望得到领导的肯定。领导肯定上十几回,可能就会提成科长了。
结果,不但没有人领情,反而从科长到院长都说他臭显摆。对于年轻气盛的他来说,这简直是无法忍受的。只不过谁也想不到,他竟然就此真的辞职了,辞掉了在别人眼里的肥缺。为了这个,父母差点儿和他闹翻。
后来,他一边考取了首届电大中文专业,一边开始在泉城路上摆地摊卖布。偶尔碰到同学时,都会被质疑:“这么个大帅哥,怎么在大街上卖布呢?还要被市场管理人员追得到处跑。”他都是一笑了之。
“支撑你坚持下来的理由是什么呢?”我是在很多年后,坐在他开的一栋三层百货商店里问他。
他说:“你们那时候的工资也不过是五六十,我一天最多能卖五六百。有单位的时候我清高,需要的是精神的鼓励。经商之后,我也发现了它的有意思之处。不但可以张扬我的个性了,还可以维持我的尊严。所以即便同学们都嘲笑我,也没有伤害我的虚荣心。”
“可是,别人追着你满街跑,不也是很掉价儿的吗?”
“那不一样,”他说,“因为我确实违规了。”
如果仅仅是下海早,才获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也算不上是成功的商人。让我认定他的个性始终如一,还是因为他处理公司“叛徒”那件事。他是在两年后的一个公交车站,发现那个骗走公司两万块钱小伙子的。当时他就抓住对方不放手,坚持送到公安局。那小伙子一边挣扎,一边威胁他说:“我知道你的买卖在哪里,出来后我就会给你放火……”
包括家人都在劝他,算了吧,也不差那几个钱。可他坚持要让对方接受惩罚,最终小伙子被判了五六年。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他说:“他是故意这么干的,这一点我绝不会包容。我的公司七八百员工,我就是这样管理的。就算他出来弄死我,我也得这样做。”
第四个故事关于我认识的一个商人:
个子不高、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的一个中年男人,走在大街上,你不会相信他是一个餐饮集团公司的董事长。
那一天我们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聊天,进来一位高大魁梧的军官,非常恭敬地请他帮点儿忙。他很客气地接待了对方,表示过后再谈。送走军官之后,我们继续聊天,他问我:“您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部队某某大招待所的所长。”
然后,我们谈起他创业的故事。他说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是村里的民办小学教师,结婚之后有了两个孩子,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他实在穷得没办法,就来到城里开了一个小饭馆。因为父亲做过厨师,会做几个特色菜,他也跟着学了几手特色鱼。
刚开始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在前面跑堂的小服务员,另一个就是在后厨忙活的他。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是很正常的,辛苦几年以后,慢慢地得到了更多顾客的认可,他也有了实现梦想的勇气。
他说自己那么多年唯一的梦想就是和一个大的宾馆合作,去承包管理后厨工作。于是,他就来到一家宾馆,表明了来意。没想到对方是一通夹枪带棒地嘲讽,问他:“你是干吗的?没吃错药吧?你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单位吗?”然后,就被“请”了出来。
他说自己永远忘不了对方的眼神儿。虽然他人长得瘦小,但是那种要强的个性使他决意自己努力,不再想与别人合作了。二十三年之后,就有了现在的集团公司。
最后,他告诉我:“刚才来的那个军官,就是我当年去拜访的那一家宾馆。现在是因为他们生意不景气了,所以想找我合作。”
这才是真实的个性,明确了所有人都要有“付出代价,才有个性”的意识,而不是把自己个性的后果或者恶果,让别人买单。这才是积极健康的个性,是以只为难自己、不伤害别人为前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