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个印象,“民折官办”购粮一事办得很顺利,尤五也把他尊为门外兄长,凡事请教。
后来表明,尤五这股江湖势力给胡雪岩提供了很大方便。胡雪岩在王有龄在任时做了多批军火生意。在负责上海采运局时,又为左宗棠源源不断地运输新式枪支弹药。假定没有尤五提供的各种方便和保护,就根本无法做成。
胡雪岩很注意培植漕帮势力。和他们共同做生意,给他们提供固定的运送官粮物资的机会,组织船队等,只要有利益,就不会忘掉漕帮。胡雪岩有一个固定不变的宗旨就是:“花花轿儿人抬人。”我尊崇你,你自然也抬举我。势就是这样做成的。
江湖势力在晚清渐趋衰落。主要是因为各种社会经济因素变化引起的。比如洪门和漕帮,当年借重的是连接南北的运输河道。河道一旦冲淤堵塞,财路一步步衰微,江湖势力也就一步步减退。又比如镖局,当年押银护款,呼啸南北,哪一个钱庄不需要借重镖师?后来银票兴起了,划汇制度也形成了,镖师逐渐由有人尊敬到无人借重,势力就自然江河日下。
不过,即使大不如前,江湖势力也还一直以各种形式重新组合,发挥着自己的作用。比如国民党时期上海的青红帮,“蒋介石”还曾投帖门下,借重他们以求在上海滩立足。
所以,在胡雪岩生活的时代,江湖势力仍是影响社会生活的一支重要力量。胡雪岩把这支力量组织起来,和自己在官场的势力,古应春在洋场的势力结合起来,做出了花团锦簇的市面来。
2.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胡雪岩决定涉足生丝生意,于是与刘荣昌合伙的丝行在湖州城内开张了。他们原本以为凭借知府大人的权势,湖州蚕农自会源源不断将生丝送到丝行来,但开张几月门可罗雀,眼见同行生意兴隆,自己的丝行却无丝可收。胡雪岩猜测其中必有蹊跷。他便派人四处打听,到底是谁在其中作祟。没有几天,派去的人来向胡雪岩报告,胡雪岩才恍然大悟。
刘荣昌丝行在湖州原是一家不起眼的丝行,自与胡雪岩合伙收丝以来,引起了同行的注目,更遭到顺生堂堂主尹大麻子的不满。
顺生堂是洪门在湖州的一个分支,已受清廷改剿为抚,官府还借重它安抚民心,防止变乱。顺生堂在湖州的主要财源,也是垄断生丝收购。尹大麻子表面上慑于新任知府王有龄的权势,不敢公开作对,暗地却传令蚕农不得卖丝与胡雪岩合伙的丝行。蚕农视尹大麻子的顺生堂为土地神。如有违反,顺生堂便用洪门家法上门骚扰、殴打,甚至活埋、暗杀、无所不为,湖州蚕农都不敢得罪顺生堂。
顺生堂的堂主尹大麻子是一个来头不小的人物。他的祖父是洪门盟主朱洪竹的关门弟子,凭着这点祖荫,尹大麻子便做了湖州洪门的首领。他好勇斗狠,武艺不凡,性情暴烈倔犟。
一次,顺生堂弟子因械斗犯案,被官府缉拿入狱,尹大麻子挺身而出,力保弟子无罪。官府向来对顺生堂敬意有加,但王法面前又不好网开情面。知府为了让尹大麻子知难而退,便对他说:“你若能将身上的肉剜下作保,可不予追究。”尹大麻子一听,手持牛耳大刀,大堂之上,众目睽睽,他用刀尖从两颊剜起,一共剜下十五块蚕豆大肉块,鲜血淋漓,恰恰符合被押的十五个弟子之数。知府大惊不已,只好放了洪门弟子,赐酒为尹大麻子嘉勉。从此,尹大麻子脸上布满了十五个疤痕,成了名副其实的“麻子”,可却因此更得洪帮弟子们的敬重。
胡雪岩听此,不禁暗自称道,心想:如此侠义剽悍,只可做友,不可成仇。胡雪岩当即备下了厚礼,挺险前往去拜访堂主尹大麻子。他在去之前,还特意向郁四请教了帮规。
顺生堂远在湖州郊外,一处僻静园林。四周古柏森森,白鹤飞翔,树木葱茏处挑出飞檐翘角,原是道观改造而成的。
胡雪岩一行来到顺生堂门前时,尹大麻子早已在门外等候,他身材魁梧,满脸黑肉,那十五块疤痕星罗棋布,令人望而生畏。
尹大麻子带领胡雪岩看过香堂,小厮在堂下摆上茶具,招呼客人入座。
一套宜兴紫砂茶具,古朴大方,上等的碧螺春茶芬芳袅袅。尹大麻子对小厮轻声喝道:“走开!”自己操起茶壶斟茶水。胡雪岩正被他的殷勤好客所感动,客主亲自斟茶,面子够大了。不过,他马上看出了蹊跷:尹大麻子将茶壶嘴对着茶杯把儿。猛然间他省悟过来,这是江湖上茶壶阵的一个问话:你到底是门外还是门内?
胡雪岩从容地将茶杯嘴对着茶壶嘴,重新摆定,意即:嘴对嘴,亲对亲,都是一家人。
尹大麻子不语,将左手掌向上并拢三指,右手掌向下握紧四指,捧茶杯递给胡雪岩。胡雪岩知道他用“左三老右四少”的帮规考查自己,便以左手掌向下搭在杯口、右手掌朝上托住杯底,将茶杯接过,此为“上三老、下四少”的手势,意为帮中自谦者。尹大麻子把两个衣袖头的上边翻开,用大拇指挡住。胡雪岩则顺便解开衣襟第二、三个纽褡,表示胸怀坦荡,无所顾忌之意。做完这些,尹大麻子才完全放心,胡雪岩是真心结友,并非刺探。
尹大麻子仍不言语,继续在茶桌上摆弄茶杯。八个茶杯围成一个大圈,开口处置放茶壶,意即:虎口夺食,欺人太甚。胡雪岩将茶杯摆成双雁行,茶壶放在领头,回答他:兄弟同行,有福同享。
尹大麻子把五个杯子摆成半弧形,将三个杯子倒扣在弧内,意即:权势压顶,鱼死网破。胡雪岩明白他指责自己倚仗知府势力强行收丝,表明不服的意思。胡雪岩将一张银票压在三个杯子下,说明以票致歉,多有得罪。
尹大麻子将两个杯子一个朝上,一个朝下,表示湖州地盘狭小,一山难容二虎,双方难以共处。胡雪岩笑笑,将八个杯子合在一起,又用茶壶在另一边倒一摊茶水。明白地向尹大麻子建议:我们一块儿合作,共同对付外洋。
打诸多哑谜之后,尹大麻子眼睛发亮,起身向胡雪岩拱手道:“幸得先生指点,几乎坏了大事!”
局外人并不知道他俩摆的茶碗阵内容如何,都对尹大麻子突然拜服感到诧异,就算洪门中的一些弟兄也是一头雾水,只有几个资格老的才明白其中玄机。胡雪岩依旧不语,颔首微笑,端起茶杯吹拂茶沫,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胡雪岩精于买卖行情,湖州知府甫至,便把当地收丝行情打听得一清二楚。按时价,当地每担上好生丝不过二两银子,而据他掌握的情况,上海洋商出口到英伦三岛的每担生丝启运价就超过了十两银子,两地相差五倍之多。胡雪岩见洋商利润之高而心里不平。他的不平并不是因为嫉妒,而是洋人盘剥的是中国人,自己感同身受。洋商在湖州压价收丝,一方面是因为湖州交通不便,百姓消息闭塞,让洋人钻了空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顺生堂为维护当地秩序,获得稳定财源而听任洋人压价,为“洋”作伥的结果。
胡雪岩打算同尹大麻子携手合作,垄断生丝收购,把洋人挤出湖州地面,便可同洋人讨价还价,提高生丝价格。
尹大麻子并不傻,他知道洋人收丝压价,但苦于无好搭档合作,以垄断生丝市场。所以当胡雪岩主动提出团结一致、对付外洋时,尹大麻子如遇知音,脑中一亮,立刻放下架子,向胡雪岩致歉认输。以胡雪岩的财力,加上知府为后台,顺生堂若和他携手,该是多么理想。一旦垄断可行,顺生堂的财源将如滚滚巨流,前景极为诱人。
胡雪岩好生得意,茶壶阵中,他又胜一招。两人不再打哑谜,摆上酒席,觥筹交错,推杯把盏,煞是亲热。席间,胡雪岩和尹大麻子约定,合伙做蚕丝生意,垄断湖州市场,把洋人挤出湖州。
席间,尹大麻子向胡雪岩介绍了一位朋友,名叫唐阳禾。此人在上海洋行里做“通事”。后来发现竟是胡雪岩的同乡,蚕丝“销洋庄”是不可缺少的人才,胡雪岩十分高兴。缘是同乡,两人很快熟悉,并谈得很投机。
“洋人把湖州的蚕丝拿到英伦三岛,能赚上六七倍利润,你说凶不凶?”唐阳禾愤恨地说。
“我们可以提高蚕丝的价格,让蚕农得到一点实惠。”胡雪岩说。
“洋人不断压低蚕丝价格,所以造成我国蚕丝价格的逐年下跌。”刘荣昌说。
“我们同行就是心不齐,让洋人占了便宜。”唐阳禾点出了丝价下跌的原因。
“我倒不服气,我们自己人弄死自己人,叫洋人占了空子,难道就不能自己齐心一致,从洋人手中把便宜占回来。”胡雪岩说。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胡老板,你说得真好!”唐阳禾深有感触地说。
尹大麻子听了拍了一下胸脯说:“俗话说‘三人同心,其利断金’,今天就从我们几个起头,咱们大干它一场,把洋人赶出湖州。”
越谈越有劲,大家具体分了工:尹大麻子做好湖州同行联络;唐阳禾去上海“销洋庄”;刘荣昌在湖州收丝;胡雪岩则往返于湖州、上海之间。
以后许多年间,湖州洪门为胡雪岩所用,成为打击洋商、垄断丝业的得力助手。
四 多管齐下,壮大商场势力
商场势力的做成,同样显示了胡雪岩在商业谋略上的与众不同。假如说官场势力的借重是胡雪岩在无意中做成,然后逐渐意识到的话,那么商场势力的做成就显得更有预谋和计划。
胡雪岩对帮他做事的人说:“天下的饭,一个人是吃不完的,只有联络同行,要他们跟着自己走。”话虽朴实无奇,却透着胡雪岩对商场纵横及其动作规律的深刻理解。有些人以为商场是没有硝烟的战争,只是你死我活的单行道,而往往忽略商场中另一面的存在,即商场上除了竞争外,还应该有必要的联合。不管你实力多么强大,也不管你的本事有多么大,你一个人是无法占有整个市场的。
所以,想壮大自己就应该联合他人,做大商场势力。商场势力大,可以躲阴凉的地方就更广阔,一般风浪,可以及时化解。从这个意义上说,商场势力作为一棵好乘凉的大树,其作用并不亚于官场大树。胡雪岩曾说官场势力、商场势力他都要。他很清楚在那个局势动荡的年代,这两个表面上看毫无瓜葛、彼此独立的势力。本质上却是相互交织、相互维系,不可分割的统一体。只有强强联手,才能够稳扎稳打于商场中,推动事业不断向前。
1. 强强联手,制胜之道
在胡雪岩所处的清末年代,大清朝实际上已经极度衰落。由于国内连年战乱,内忧外患,国家的财政收入十分有限,户部一年应该有四千万的收入,但实际连一千万都收不到,赤字很大,国家财政已经到了几乎崩溃的境地。
等到洪、杨一起事,朝廷不得不进行剿杀,招募兵勇,一下增兵十几万,粮饷就成了朝廷面临的最大问题。国库已经十分空虚,只好找地方政府筹集。所谓协饷,也就是由未受战乱、世面比较平静的省份帮助筹集军队粮饷。
朝廷的惯例是,军队所需之协饷,要求直接解送各大营粮台。浙江的协饷要解往江南大营,本来按照官府规定是要解送现银的,但由于江南大营围金陵,江北大营围扬州,水陆两路都无法保证安全,因此浙江蕃司与江南大营粮台商定,或者汇解上海,或者汇解苏州。
江南大营经过几场恶战,粮饷告急,已经派员到上海,要求浙江承汇的钱庄派人前去接头商谈汇解事宜。由于胡雪岩的运作以及他在浙江官场的势力,阜康当然是代理协饷汇解的首选钱庄。但就阜康目前情况来说,胡雪岩必须去湖州一趟,刘庆生又暂时办不了如此大事,一块肥肉,只好请别人来帮着吃。
胡雪岩斟酌甚久,决定选择大源钱庄做联手伙伴。这一决定让他的朋友难以理解。在一般人看来,以当时的商业背景,胡雪岩应首选信和钱庄和自己联手才对,一来信和也是杭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字号,实力较强,二来与胡雪岩的关系非同寻常,信和是他当年当学徒时的老“家”,加上帮助王有龄海运局漕米解运的事信和也参与其中,而且出人出钱,立了大功。此时的信和实际上已经成了阜康钱庄的生意伙伴。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进行分析,都没有将这块肥肉送给大源钱庄而不送给信和钱庄的道理。
其实,这正是胡雪岩做生意思维模式不同常人之处。因为此时的信和与阜康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是实际的生意伙伴,他就更不应该与信和联手做成这笔生意。他要结交新的生意伙伴,让自己的商业之根越扎越深,越扎越稳,打入商场之中。他要把自己在钱庄同行中的势力尽量做大。要做大势力,自然要把关系拉得广。这次有笔生意拉上大源,下次有另一笔生意再拉上另一家,这样下去,同行都与阜康建立了业务关系而且利害相连,休戚与共,他的力量自然非一般可比了。他是想借这笔生意,扩大自己的商业势力。
就那个年代而言,胡雪岩自然明白官场势力、商场势力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缺一不可。所以,他培养自己在官商两界的势力,是增强自己势力的一个重要方面。胡雪岩曾说:“利与势是分不开的,有势就有利。”他这里说的能借势得利的“势”,其实既可以理解为势力,也可以理解为可以帮助自己驰骋商场立于不败的实力。
仔细研究一下胡雪岩所说的话,我们就会明白,一个商行、商社的实力,并不仅仅是由资金、不动产来衡量的,无论官场之势,还是商场之势,说到底,都是构成一个商家整体实力的有机部分。商场势力的形成,主要是通过生意上的联合,在互利的原则下进行合作。而正因为有这一个原则起作用,商场势力的培植过程,常常是获取实际利益的过程,比如这一次胡雪岩拉上大源钱庄,一起合作承办协饷的生意,就使大源老板孙德庆十分感激,因而死心塌地地支持阜康,自动将自己放在阜康的一笔12 000两银子的款项转成同业长期放款,使胡雪岩答应为浙江道台麟桂填补亏空的2万两银子一下有了着落。
事实证明,胡雪岩以后做成的几笔大生意与其同行的鼎力相助是分不开的。
2. 联合“虾米”吃大鱼
胡雪岩曾经联合江浙一带的丝茧生意同行,共同抵制洋商的低价收购,为弱小资本不受强大垄断资本的欺压树立了一个成功的典范。这一豪举成功的根源在于利用了商场的势力。
江南是中国丝绸生产的基地,大量质量上乘的丝绸销往世界各地。而丝绸的生产取决于生丝。在外国势力进入之前,江南已经形成了千千万万个小作坊。为了保护江南的丝业,清政府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禁止垄断,合理收购。所以江南的丝业一直发展得很好。外国势力入侵之后,政府无力管理江南丝业,放任自由。再加之,政府一直看不起商业,不会、也不能与洋人打交道,那些商人呢?都是独自地与那些洋人做生意,互相压价,结果丝贱伤农,肥了洋人,苦了丝农。
胡雪岩看到这种情况后,心里十分不平静,他决定联合同行,共同抵抗洋商的买方垄断,为民族经济争一口气。
当胡雪岩刚产生这一想法的时候,便首先表现出了一个大商人的雄才大略。他对身边的几个伙计说:“凡事只是开头难,有人领头,大家也就跟着来了。洋庄的那些人,生丝价格被洋人压得很低,有的还要吃老本,心里何尝不想做?只是胆小,不敢动。现在,我们想个风险不大的办法出来,让大家跟着我们走。那时候,你们想一想,我们在这行中是个什么地位?”